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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本是謫仙,不如歸去

    不。不要離開我,阿遙,不要離開我……沈驪珠握緊了他的手,滿臉淚水似珠線般,漏出的音色似江南那彎殘破的月,仿佛永遠也得不到圓滿。

    身后,書硯、淺碧、甚至不知何時到來的朱弦,眉眼間皆是悲慟之色,前者捂著嘴泣不成聲,而后者本是心性冷硬的暗衛(wèi),卻也忍不住因這樣好的男子即將歸去而生出悲戚之感。

    淺碧搖著頭,哽咽顫抖的聲音似劃過在場每個人的心上:不應該是這樣,二公子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你若是走了,小姐該怎么辦……

    小姐明明就……已經(jīng)要幸福了�。�

    最后,沈驪珠哭得狠了,晶瑩的眼眸盡是模糊淚光,幾乎快要連他的臉都看不清,她素手揪著他的衣襟,突然恨聲道:陸亭遙,要是你死了,我就改嫁給別人去!

    她拼命地想將他留住,遂放出這樣的狠話,也不知是在威脅誰,又疼痛了誰的心。

    最后,更不知……

    這話,竟會在不久的將來,一語成讖。

    好。

    面對驪珠的威脅,陸亭遙最后竟然也只是一個好字,唇邊綻出虛幻又美麗的笑靨,若是有可堪托付的,待你好的男子,那就改嫁吧,驪珠。

    他瑩白的指撫上她的臉,觸碰她的淚,喉嚨透出絲縷的喑啞,道:但是驪珠,你的下一世,得許給我。

    其實,他骨子里也并不是那般大度,大度到自已的妻子被旁人擁入懷,也能付之一笑,毫不在意。

    但沒有辦法了,他的一生,就止步到這里了。

    此生緣滅,已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那么如此漫長的余生,能有另外的人代替他,陪在她身側,寥慰余生,也未嘗不好。

    他但愿她,再失去他的余生里,能有枝可依。

    好……沈驪珠怎能不同意。就連說出改嫁這樣狠的話,阿遙都答應好。

    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辦法能夠留住他了,只能道,我答應你,我都答應。

    這輩子,下輩子,我都許給你,只許你,阿遙……沈驪珠想,改嫁不過是虛妄。

    阿遙你說,若是有待我好的男子便改嫁吧……

    可,世上誰能有你待我好呢,阿遙

    沈驪珠淚斷成線珠,癡凝地望著那張面龐,滿心悲慟絕望——

    不會再有了。

    陸亭遙卻似聽出言語間的決絕之意,唇邊咳出血沫,凄艷似綻開的花,盛到極致,不,驪珠,這輩子……要忘掉我。

    余生不要悲苦,亦不必為我守節(jié)。說著,陸亭遙又低嘲一笑,用更輕的聲音說,但我又藏著一分私心,若你改嫁,那么便不要忘了我……

    至少記得生命里,曾有一個陸亭遙,他是這般愛過你。

    朱弦喉嚨酸澀,她想,人怎么可以復雜成這樣

    他盼她忘記。

    勸她可以改嫁。

    但,又望她改嫁后,心里有一處至少記得他。

    讓你忘掉,是因為想你余生快樂,不再悲傷,卻又怕我真真切切的被你忘記……

    原來,愛就是如此矛盾復雜,糾纏不已。

    這個冷心冷情,朱衣暗裳的天翎暗衛(wèi),眼尾也終于凝結出了絲淚水。

    她忽地想道,殿下,當夜你決定放手的時候,是否也曾有過這般心境

    但,輸給這樣的男子,你不虧。

    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陸亭遙,你是我的丈夫,我又怎么會將你忘記!沈驪珠咬牙道,眼底綻出一抹艷紅,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

    終究是不舍再對他說什么狠話,沈驪珠只仰頭撞上他的唇。

    所有人,陸伯淵、書硯、淺碧、朱弦、包括陸夫人以及滿院的仆婢……見到這一幕,都紛紛別過頭去。

    他們,或眼含淚水,或滿臉悲傷。

    唯有陸如薇癡凝淚光,她心里的恨意突然間就消彌了。

    二哥,至少這一刻,沈驪珠是對你真心。

    其實,很驚世駭俗。

    跟將死之人親吻,不可怖嗎

    但,驪珠已不在乎。

    她想借此吻,最后再告訴他——

    相濡以沫的夫妻,怎會相忘于江湖。

    我又怎會忘了你。

    并不激烈卻帶著絲縷絕望的吻,慢慢地接近尾聲,陸亭遙蒼白的唇也終于有了絲瀲滟之色,像是從這個吻里,讀懂了驪珠想告訴他的,……那就約定好,來世再見了,夫人。

    琉璃眸落在驪珠臉上,目光里盡是眷戀,疼惜,溫柔,不舍……像是要將她的容顏永刻心間。

    最后,那手抬起,似想再撫摸她的臉,或為她拭去眼下淚,唇邊血,卻最終無聲滑落在琉璃白衫間……

    沈驪珠頓住,癡癡地凝著那只落下的手。

    原來,痛到極致,連聲音都發(fā)不出。

    …

    而沉淵閣里,被陸伯淵甩開,跌落在錦被間的衛(wèi)若嫻,聲音凄厲的又哭又笑后,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眢P珠的聲音,她呼吸一頓,陡然急促了起來——

    沈驪珠

    沈驪珠竟然沒有死!

    那么,她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算笑話嗎!

    剛生產(chǎn)的婦人身體虛弱,經(jīng)不得大悲大喜的情緒起伏,衛(wèi)若嫻本就是經(jīng)歷了一夜近乎難產(chǎn)才生下這個孩子,又被陸亭遙一劍所傷……

    此刻驟然得知驪珠沒有死的驚怒,令衛(wèi)若嫻身下一陣痙攣收縮般的疼痛,啊……

    錦被之下,被鮮血盡數(shù)染紅。

    穩(wěn)婆瞥見那不斷溢出的濃艷粘稠的血,瞳孔驟驚,失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夫人血崩了——

    不怪她驚聲。

    產(chǎn)后血崩,意味著只有一個結局——

    死。

    害人者,最終也喪命黃泉。

    …

    最后,驪珠神情恍惚,在陸亭遙死后的那段記憶,有一度是很模糊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樣從沉淵閣回到的風雪軒的,只隱約記得陸夫人猝不及防地沖上前來,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罵她紅顏禍水,害了她兒子。

    很快,陸夫人就被陸伯淵和淺碧、書硯、朱弦攔住。

    前者眉眼沉痛地道:母親,那是阿遙拼盡性命也要護著的人,阿遙現(xiàn)在尸骨未寒,你就這樣對待她的妻子,是想阿遙死不瞑目嗎!

    陸夫人也對長子陸伯淵又踢又抓又撓,失去了一慣的雍容端莊,口中滿是怨恨之意,都是你,你喜歡誰不好,偏偏是這個沈驪珠!陸伯淵,害死你弟弟,也有你的一份!

    而朱弦,在陸夫人越過陸伯淵,想要再次上前撕打驪珠時,突然抽出袖中劍,銀光映上她冷艷眉眼,陸夫人,我憐你喪子之痛,但是你想要傷害驪珠小姐,得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回過神來,張開手擋在驪珠身前的淺碧,忽然怔怔地望著朱弦。

    那眼神,就像是重新認識她一般。

    她淚眼模糊地想道,朱弦必不只是被小姐買回的、賣身葬父的弱女子那般簡單。

    陸伯淵也深凝了朱弦一眼,他也跟淺碧同樣的想法,但,此刻卻無心計較了。

    阿遙,他的幼弟,那般驚采絕艷的枕玉公子,卻為何被上天薄待

    陸伯淵忽然又想,不,或許上天已經(jīng)足夠眷顧阿遙了,叫他詩詞驚艷,丹青絕筆,容貌風姿占盡風流……

    這樣的人,似乎本就不該是世間所有,所以他早早夭折。

    阿遙他……

    應是回天上去了吧。

    人間九重闕,天上白玉京。

    本是謫仙,舉世污濁,便……

    不如歸去。

    …

    沈驪珠也隱約只記得,有誰想從她這里搶走阿遙,她誓死掙扎,誰也不讓。

    淺碧跪在她身邊,哭著求,小姐,二公子已經(jīng)……去了,您就讓他安心走吧。

    后來,她脖頸后面一疼,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驪珠,我走了,來世再見……

    那道熟悉的聲音,是一貫的溫柔繾綣,淺暗的四周唯有一道光似照亮來路朦朧,她追著那道琉璃白衫的背影,眼見著他越走越遠,她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阿遙,別走,等等我……

    回去吧。

    回去吧驪珠,這不是你該走的路。

    沈驪珠渾身一震,從夢中驚醒地坐起來,她已回到了風雪軒,床榻與枕間分明處處沾染著那芝蘭青桂的氣息,身畔卻再無他……

    小姐,你醒了。淺碧進來,眼睛仍舊是紅腫的,唇邊連勉強扯出個笑都做不到,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定是餓了吧您許久都沒有吃東西了,沾不得油膩葷腥,我叫小廚房做些淡粥小菜,生病的人胃口不佳,喝白粥最好了……

    淺碧嗓音沙沙啞啞的,帶了絲迫切,努力想要轉移開驪珠的注意。

    沈驪珠卻打斷了淺碧,下床抓住了她的衣裳,阿遙呢

    淺碧喉嚨吞咽了下,一字一句皆是艱澀的哽咽,……小姐,二公子他已經(jīng)入殮了。

    沈驪珠陡然松開淺碧的衣袖,奪門而出。

    她潑墨般的美麗長發(fā)披散,青絲未綰,鞋履未穿,赤足踏在覆著細雪的冰冷的青石路上,在許多震驚的眼神注視里,一路來到掛滿素白的靈堂。

    那里,有只墨色棺槨。

    那墨色極濃,在滿目慘淡的白里,濃烈得令人心驚。

    棺槨前面立著牌位,上書——

    【陸亭遙之位】

    她怔住。

    一步步慢慢走向那只棺槨。

    像是踩在刀尖上的凌遲,無一步不痛。

    那樣緩慢卻堅定。

    終于,她靠近,見到了里面躺著的人。

    如玉容顏蒼白,一抹墨眉,一抹唇紅,就是其上唯一的濃墨重彩,閉闔著眼,似在淺寐。

    可驪珠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睜開眼對她說,驪珠,你瘦了,定然是沒有好好吃飯。

    或者,只是醒來淺喚一聲她的名字,驪珠。

    這是沈驪珠第一次清晰的意識到——

    阿遙他死了。

    今后,她的身邊,再也沒有陸亭遙了。

    …

    最后,沈驪珠換上雪白的素衣,為夫守靈。

    她跪在阿遙的靈堂前,往火盆里添紙錢,火光映上她一絲神色波瀾也無的眉眼。

    仿佛陸亭遙一去將她的三魂七魄也給帶走了。

    很長時間滴水未進,滴米未沾,沈驪珠逐漸變得虛弱,恍惚,麻木,漠然……

    她的耳邊只能隱約聽見一些聲音。

    有時是淺碧的哭勸,小姐,您繼續(xù)這樣下去,身子會熬不住的,二公子便是在天上見到了也不會安心啊……

    有時是書硯的哀求,少夫人,公子留下了書信給您,您要不看一眼吧……

    最后,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天兩天

    沈驪珠耳邊傳來府里仆婢們驚慌失措的喊叫。

    她們似乎在說,陸府被什么人給圍了,那些人似是禁軍,個個身穿墨羽黑甲,赫赫威儀,陸府已經(jīng)只許進不許出,似乎是要……大禍臨頭了!

    沈驪珠兩耳不聞,只起被誰撞翻的紙錢,輕輕丟入火盆中。

    下一刻,便連火盆也被人凌亂地踢翻——

    滾燙的火石,眼見就要盡數(shù)落到驪珠身上,她卻似毫無察覺般,竟不避不讓……

    手腕被人攥緊,緊接著驪珠整個人都從地上的蒲團被拽起,纖細的腰落入一只如美玉般的修長手掌之中。

    那人帶著她旋身躲避泰半火石,卻有零星的火星子仍卷了過來,最后被來人抬袖一擋。

    那袖色銀紫,衣袂華貴,將危險盡數(shù)擋下。

    火星子裹著黑灰盡數(shù)跌落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一道暗炙目光落在她臉上,含怒的聲音在驪珠耳邊響起,沈驪珠,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似乎很生氣。

    腰間的掌勒得極緊,帶著一種后怕驚心的力道,似要生生將她的腰給折斷一般。

    沈驪珠顰蹙眉尖。

    緊接著,眉眼終于淺淺抬起。

    似很久都沒凝攏過的目光,落在了這人臉上。

    她輕輕地想。

    哦,原來是太子。

    *

    *

    【作話】:

    阿遙的結局,本來我定了兩個版本,想了想,還是選擇了寫這一個。至少他為情不悔,臨死前還有最愛的人陪伴在身邊,不知道自已的父兄做過的事情,心中還有最后一份溫情。

    而另一個版本里,阿遙得知父母以及兄長的不法勾當,被關了起來,在里衣里留下血書自殺。那時驪珠不在。后來,驪珠為他告發(fā),充當?shù)氖穷愃魄厥┦┻@個角色。

    不過,無論哪種,白月光都是既定的早亡,逃不掉必死的結局,無可更改,也無從更改。

    所以。

    這一世,就這樣了吧。

    阿遙再見。

    …

    也許番外會有關于阿遙極短又或很長的if線。

    若待到故事結尾,你們還未遺忘,還記得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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