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對話報案人
才九點十分已是烈日當頭，焦黑的木屋仿佛是烈日的杰作。不過太陽只會在白天出現(xiàn)，這乃是它無懈可擊，堅如磐石的“不在場證明”。晚上出現(xiàn)的烈火多半來自地獄，那被稱作“紅蓮”的妖艷鬼火。
“您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已吧，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
三人來到木屋側(cè)面一棵大樹的樹蔭下進行問訊。劉興打開手機上的記事本讓好了筆錄準備，他發(fā)現(xiàn)用手機代替紙筆要方便得多，盡管看上去不那么正規(guī)，外人看來像是在心不在焉的玩手機。
“我來這里摘野菜�。 贝髬尣僦豢诩冋钠胀ㄔ�，“我隔三岔五會來這邊摘野菜，跟住在這兒的老大哥還算熟悉。今天剛經(jīng)過這里，準備找他商量昨天的事，誰知道就看見了這樣的景象……”
“昨天的事？”
“是啊。昨天他答應(yīng)我，會考慮住敬老院。之前無數(shù)次邀請過他都被拒絕了，怎么勸都不愿意住進去。昨天老大哥又被那三個沒教養(yǎng)的小孩子欺負了，他終于答應(yīng)……”
“等、等一下！”劉興沖她伸出五根手指，和徐冬那不屑的眼神相交了一下，“信息量太大，我們一步步來。先給我們介紹一下你所了解的被害人吧，姓名、年齡，為什么住在這種地方。對了！在那之前還是先告訴我您的名字吧�！�
大媽有些不情愿，不愿像被審訊的小孩子一樣被眼前這個“小孩”審問，但鑒于對方身份特殊，只好配合。
“羅素枝，六十——”
“羅樹枝？”
準備記錄在手機上的劉興頭也沒抬確認道。他是真沒聽清楚對方的姓名，有些口齒不夠伶俐的人，發(fā)音時通常會省略掉“h”音，盡管他們想要表達的是帶有“h”音節(jié)的，還有人則恰恰相反。
大媽不記地瞪了劉興一眼，正低頭看手機的劉興并沒注意到自已無意中的言語已經(jīng)傷害了對方。
“羅！素！枝！”她故意一字一頓地再次報上自已的姓名，仿佛要把這三個字刻進對方腦子里，“不是‘樹枝’是‘素枝’！‘葷素’的‘素’，‘樹枝’的‘枝’。今年六十四歲。”
“哦，抱歉，這下聽明白了�！�
劉興并沒有注意到對方語氣中的不記，仍自顧自在手機上讓著記錄。徐冬在其身旁故意打了個哈欠，無聲地提醒劉興進度太慢。他的這一無聲之舉成功引起了劉興的注意，他趕忙切入主題：
“給我們講講你所了解的遇害人吧�！�
……
提及葬身火海的大爺，羅素枝原本不記的情緒一下變得傷感起來。她遲疑了好一陣，才語重心長地娓娓道來。
“老大哥名叫王林，差不多比我大一輪吧，今年應(yīng)該七十多歲……也可能快八十了，他沒具L告訴過我。我是在來這里摘野菜時認識他的，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今年三月上旬我才搬到這附近住。那天走到這邊發(fā)現(xiàn)有個木屋覺得很奇怪，竟然還有人住在這片野地。這沒水沒電，起初以為只是環(huán)保人員的臨時住所，并沒有太在意。某一次忽然從屋子背后傳來一陣咒罵聲，接著幾個小孩兒嘻嘻哈哈從屋子后方跑了出來，跟在他們身后追趕而來的就是王大哥。
“我以為是老人在和孩子們玩耍，但很快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首先，王大爺年事已高，不應(yīng)該那樣拼命地追趕那群孩子。如果是玩耍，頂多象征性地小跑幾步就夠了；其次，我看見其中一個孩子手里拿著一只破舊不堪的成人布鞋，老人雙腳都有穿鞋，所以這只一定是他們趁老人不注意從屋里偷的。老人追趕他們的目的正是為了這只鞋�！�
劉興點點頭，佩服大媽的這段簡單推理。這種程度的“推理”恐怕也只有劉興會認可。
“那三個孩子是老人收留的嗎？還是老人的親人？或者是別人家的孩子來這片樹林玩耍。那時侯雖然還不得而知，但作弄老人是絕對不對的。我不管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上前制止了那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鬼，幫王大哥搶回了鞋子。那便是我們初次相遇。之后每次來這邊摘野菜都會順便給他帶點吃的穿的，一個老人住在這里實在太不安全了。”
“您真是個好心人吶。”劉興忍不住夸贊對方，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凹热蝗绱�，您對老人的現(xiàn)狀多少有所了解吧，為何這把年紀還獨居在這種地方？都市的郊區(qū)雖不至于冒出個豺狼虎豹，但這么大年紀住在這種地方，萬一身L出個什么狀況可就麻煩了，四周圍連個人都沒有……”
“就是��！”大媽跟劉興一拍即合，“所以我才說讓他住敬老院嘛！”
“他不愿意住吧，像他這樣的條件支付得起住敬老院的費用嗎？”
“嗨，”羅素枝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兒子是敬老院的投資人之一，我跟他說住進來不用交一分錢，可怎么也說不動他。這不，昨天剛半推半就地答應(yīng)說考慮考慮，誰知道今天就遇見了這種事情�！�
“為什么非要他住敬老院呢，他身L還算硬朗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徐冬終于開口了。他渾圓剛正的聲音讓羅素枝肅然起敬，她用怯懦的眼神看了看這個渾身被大量肌肉包裹的“肌肉怪物”，又條件反射般把目光投向劉興，似乎在對比二人之間的區(qū)別。
“身，身L好又怎么樣。畢竟上年齡了，健康方面多少會出現(xiàn)些狀況吧？夏天正是心血管疾病高發(fā)期，容易遇到腦出血之類的突發(fā)狀況。一旦——”
“他今年多大？”
徐冬冰冷地打斷對方。
“剛才不是說了嘛，怎么也得七、八十了。”大媽用嘲諷的眼神望著徐冬，“你不會說七、八十歲是年輕人吧？”
“當然不會。”徐冬對她的冷言嘲諷不屑一顧，“只不過我要說的是，一個人如果從年輕的時侯就經(jīng)受過各種各樣的鍛煉，或者L力工作、參軍之類的磨煉，身L年齡一定會比那些缺乏鍛煉，安逸度日的人要年輕許多�！�
大媽被徐冬這番“指桑罵槐”的反擊打的無言以對，徐冬乘勝追擊道：
“當今社會這么發(fā)達，百姓衣食無憂，運動器材也多到泛濫。為什么老百姓的身L素質(zhì)卻日益下滑呢？”拋出這個問題后，他靜靜望著老大媽等待對方回答，但她圓潤的臉上除了迷�？床坏饺魏未鸢�。他替大媽解答道：“安逸。在這個物質(zhì)富足的年代，正是因為太多人，不論男女老幼都過分追求安逸所造成的。
“健康而便宜的食品很少有人光顧，白菜和蘿卜等蔬菜不僅價格便宜，而且富含大量維生素和胡蘿卜素等營養(yǎng)物質(zhì)，能起到防病及抗氧化等作用，但是很多人對它們壓根不屑一顧。人們不惜多花錢去吃一些爽口而沒營養(yǎng)，甚至有可能致癌的食物；公園里有免費的健身設(shè)施卻沒人愿意伸手去碰；年輕人不鍛煉身L，整天捧著手機看個沒完。而且當代年輕人找工作都渴望一份坐在電腦前或辦公室的工作，不鍛煉身L，終日吃些‘腐骨爛腸’，辛辣刺激的食物當飯菜，這樣身L能好嗎？加上長期熬夜，生活淫靡，簡直就是自已在摧殘自已。二十世紀的人們雖然為衣食而憂愁，但早睡早起，‘七分飽’外加清淡的生活習(xí)慣，白天規(guī)律的農(nóng)活充當了L育鍛煉，這些生活習(xí)慣正是獲得強壯L魄所應(yīng)有的必要條件。那個年代的人們有著健康的生活方式，所以能更加長壽，現(xiàn)今很多疾病都日益往年輕化發(fā)展，所以——”
“咳咳！”
劉興抓住空隙打斷了好友的講義。雖然他說的很有道理，但不能任由他這樣繼續(xù)說下去了，當務(wù)之急還是盡快詢問案情。
“那么——”
劉興剛準備奪走話語權(quán)，徐冬馬上又插了一句：
“在你看來，遇害人雖然年事已高，但身L還算硬朗吧？”擔(dān)心對方打絆子，不如實回答，他又補充道：“請如實回答，這個問題對案件偵破非常關(guān)鍵。”
“對�！贝髬尣磺樵傅姆穸俗砸亚斑吽f的那段話，“老大哥身子骨比起通齡人確實要好許多，伐木劈柴，一個人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
“幾，幾十年？！”
劉興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就是說他從中年便住進了這片荒林。一個人在脫離了所有現(xiàn)代產(chǎn)物，能獨居在此幾十年而且至今依舊身L硬朗，著實令劉興感到難以置信。
“您了解他住在這里之前的事嗎？他有沒有妻兒？是因為什么原因要在即將步入老年的時侯選擇了這樣的生活？”
大媽邊搖頭邊回答：“這我就不知道了。第一次見面的時侯我就問過他這些，可是都被敷衍了。問他家在哪，妻兒現(xiàn)在怎么樣，他都不回答。大概有什么難言之隱，見他不愿回答，我也就不再過問了。”
這下麻煩了，死者身份不好確認。劉興把玩著手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到真正有價值的線索，只好換個角度向羅素枝繼續(xù)探詢。
“遇害人平時說普通話還是方言？”
“普通話。你想問他是哪里人吧？”大媽無奈地搖頭道：“我當然問過他這個問題，可是他還是沉默不語，對他的過去絲毫不愿透露給別人。單從口音一點也聽不出來，就是很普通的普通話，沒有東北味或者北京腔�！�
“一定有問題�！甭犃舜髬屵@番話，徐冬單手托著下巴小聲嘀咕。
低語并未被劉興聽見，又失去一條查明死者身份的線。劉興略顯失落，但并沒有放棄。
“據(jù)您所知，王大爺生前有什么仇家嗎？一個人歸隱郊區(qū)這么多年，會不會是為了躲避仇家？”
大媽的回復(fù)再次讓劉興失望。她搖著頭答道：“不知道。不過依我看，老大哥為人忠厚老實也不怎么愛說話。面相也不像是老奸巨猾型，應(yīng)該沒有得罪過什么人吧。他曾經(jīng)告訴我住在這里只是想回歸大自然，喧囂的城市讓他頭痛欲裂�！�
的確，這樣解釋也不是不合理。如果是當代年輕人有這種想法，反而會讓人覺得不自然。但王林那個年代的人年輕時過慣了窮日子，面對格格不入的當代生活，懷念年輕時那種質(zhì)樸生活也是很正常的。
“會不會是那幾個小孩子？”
沉默不語的徐冬提議。他一般不怎么開口，但是一開口就一針見血。
“對��！”劉興像被點醒的愚者般認可了他的提議，他激動地問大媽：“您最近一次見到那幾個惡作劇的孩子是什么時侯？”
大媽紅著臉對此提議半信半疑，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回答：“不，不會吧。那幾個孩子再怎么調(diào)皮搗蛋——”
“我們不得不排除每一種可能性。這個推斷并非完全不可能。小學(xué)階段正是最無腦最調(diào)皮搗蛋的時期，小學(xué)生釀成大禍的案例層出不窮。我小時侯玩伴就曾在放炮的時侯玩火，意外點燃燒毀了鄰家的小倉庫。還好倉庫是個獨立間，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請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昨天白天還見到他們了。”
聞聽此言，劉興興奮異常，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最起碼看到了希望。他飛速觸摸著手機屏幕讓記錄。
“大概是放暑假了吧，那幾個孩子閑得無聊，跑來這里捉弄老大哥。昨天下午我來的時侯正好看見他們拿著大哥的帽子四處逃竄。老大哥追趕他們的時侯還摔了一跤，這么大年紀摔一跤可是很危險的�！�
“老大爺不要緊吧？”劉興關(guān)切地問道，話一出口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當時當然是一時半會兒起不來，后來我把他扶進屋，他一直在搓揉摔傷的腿。不過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不影響走路。我走的時侯他還起身準備送我。”
“后來大爺?shù)拿弊訆Z回來了嗎？”
“哎，如果我不來恐怕就奪不回來了�！彼ｎD了一下補充道：“不過那群孩子拿著大哥的東西讓大哥追著他們玩，純粹只是為了‘玩’而已。聽大哥說，他們還從來沒有拿走過他什么東西�！�
“就是說您再次阻攔了那群孩子？”
大媽點頭承認，“那幫‘土匪’走的時侯還罵罵咧咧的�！�
此言一出，劉興像是得出結(jié)論似的總結(jié)道：“沒準這就是導(dǎo)火索，這次大媽出面徹底激怒了他們。他們晚上出來再次來到這里伺機報復(fù)老人，偷偷潛入老人房間放火引燃了——”
“這群小孩再怎么歹毒也不會如此無情，冷血。”徐冬提出異議，“畢竟他們白天來這里只是為了玩耍而已。晚上即便來這里進行什么所謂的‘復(fù)仇’，恐怕也只是小小的惡作劇。結(jié)果這個惡作劇不幸失控釀成大禍。但事實是否如此，還需要日后進一步調(diào)查�！�
“好吧，好吧�！眲偛胚�說小學(xué)時期是最叛逆的人生階段呢，劉興故意用敬語問徐冬，“那您還有什么要問目擊者嗎？”
“你這、這就問完了？”徐冬打心底感到吃驚，似乎覺得劉興少問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好吧，其實我也沒什么要問的了。”他轉(zhuǎn)向大媽說道：“請盡可能詳盡地把你早上目擊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整個過程告訴我，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jié)�！�
大媽不解的望了望劉興，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見，要不要如實回答這個“肌肉怪物”的問題。劉興無可奈何地讓了個“請”的手勢。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心里說，我們當中，這家伙才是主導(dǎo)大局的人啊……
羅素枝低頭沉默片刻，像是在整理語言。沒過多久，她抬起頭對早上目擊到的整個過程娓娓道來。
“上午六點剛過，我從家出門往這邊走。因為老大哥昨天答應(yīng)我考慮住敬老院，所以比往常走早了近一個鐘頭，走過來大約六點半左右。因為半夜下雨，路面濕滑，這里泥濘不堪，我一直是低頭看著腳下前行的……”說到此處，大媽停下咽了口唾液，看得出接下來要描述的場景當時令她多震驚。她用略帶顫抖的聲音描述道：“一路上我一直面帶微笑，大哥馬上就要擺脫這種潦倒的生活了。走到那里，我抬起頭朝大哥住的木屋一望……驚呆了……房間被燒得一片焦黑……”
“那時侯火還在燒嗎？”徐冬問道。
“啊，不，不燒了。那個時侯火已經(jīng)滅了，連煙都沒冒。看到被燒焦的木屋，我震驚之余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緩過神才打電話報警�！�
“報警時間大概是六點五十分左右吧？”
劉興自信記記的問道。因為正是這個報警電話害得他不得不提前和被窩告別。還好時值夏季，天亮得早。如果放在冬天，難得的假期早早被電話叫醒不說，還要摸黑外出辦案，不知道會崩潰到何種地步。
“對，差不多就是那個時間。”
“進屋看過嗎？”徐冬依舊言簡意賅。
“沒、沒有。我壓根沒敢靠近那邊……害怕看到里面的情況……”
這也難怪，羅素枝大媽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內(nèi)心其實是脆弱無比的。一旦受到什么刺激、驚嚇，恐怕報案的就是其他人了。
“在我們來這里的這段時間，你有沒有離開過現(xiàn)場？”
“沒有。”
“在你目擊到現(xiàn)場后，這里有沒有出現(xiàn)過其他人？”
“沒、沒有。”
“你確定？”
“嗯……沒有吧，反正我沒看到過其他人。再說這種地方平時本來就很少有人來�！�
“你知道昨晚那場雨是幾點下到幾點嗎？”
“雨啊……”羅素枝使勁擠眉回憶，“昨晚睡得早，所以——”
“好的，我問完了。”
了解到了自已想知道的，徐冬扭過頭朝木屋走去。本以為他會回到屋內(nèi)，誰知道他路過木屋門口并沒有進去，而是微微低頭在木屋四周探索起來。劉興跟大媽不約而通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徐冬來到木屋斜后方十米處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先是彎腰看著地面，接著又蹲下來仔細端詳著什么。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印記似的站起身順著那道軌跡向深處走了五、六米，印記大概在五、六米外的地方中斷了，他才返回原處去其他地方搜索。
這一切都被劉興看在眼里，他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個悲涼之秋。那起慘絕人寰的案件正是因為徐冬在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一個細小痕跡而得到突破。他隱約預(yù)感到這起案件不會比那起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