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坦白
從山上下來,河邊有處高地,是條長長窄窄的小路,許澄寧走完回頭看了一眼,道:這是我頭一回毫發(fā)無傷地走完這條路。
這里是從許家到河邊的必經(jīng)之路,小時候她每次來這里打水,都會被以張虎為首的一群大孩子捉弄,她在前面跑,他們在后面追,邊追邊撿石頭扔她。李茹摸了摸她的胳膊,擔(dān)憂地看著她:都過去了。
許澄寧沖她一笑:是啊,都過去了。
兩人相攜回去,還沒走到許家,一群婦人便嚎哭著撲到了她們面前。大伯母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tuán):許南啊,你救救你大伯和大哥吧!欠了幾千兩銀子,賭坊把他們帶走了,說不還錢就要剁了他們的手!你趕緊拿錢把他們贖出來吧!
不!先救你四叔!
四叔母哭道,有個大人物把他抓了,再晚一點就沒命了��!
三叔母大哭:小南,宅子都被賭坊收走了,家里都沒地方住了,你給想想辦法吧!
原來,許大地和許大郎偷了寶璐坊的寶貝換錢后,賭得越來越大,從賭坊借了幾千兩銀子,結(jié)果輸了個干干凈凈,賭坊幾次催債不成,干脆扣下了人,還把他們從大宅里都趕出來了。四叔倒是沒欠錢,但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時候勾搭了城尉的外室,城尉大人大發(fā)雷霆,把衣衫不整的四叔抓了起來,聽說腿都給打斷了。許澄寧好整以暇地?fù)嶂淇冢航故�、張氏、吳氏,你們是不是不懂什么叫除族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跟我家沒有關(guān)系了,他們不是我的伯父叔父,你們,也不是我的嬸嬸了。你們家的事,我為什么要管
許南……你不能這么絕情�。�
絕情
許澄寧冷笑,她高捧裝了許大山骨灰的瓦罐,當(dāng)著我爹的面,你們來說說,到底是誰絕情。
焦氏,你跟許大地提議給人拉皮條,讓我母親用身體給你們賺錢的時候,怎么不覺得自己絕情張氏,你信口雌黃,污蔑我母親天天跟不同男人私會的時候,怎么不覺得自己絕情吳氏,我大姐不足三月還在吃奶,你讓我母親伺候你坐月子的時候,怎么不覺得自己絕情
你們死了,我還要叫一聲大好呢。
三個婦人涕淚漣漣。許南……嬸子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嬸子只是想讓你奶高興,隨口那么一說而已……許澄寧一腳踹在焦氏心口上,毫不留情,焦氏倒地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她使計把大宅扒得干干凈凈,卻沒對這幾個婦人做什么,不是因為不恨,而是因為死了太便宜她們了。大宅這些人橫行霸道幾十年,還沒個得罪的人了她就是要她們一無所有,把她娘經(jīng)歷過的全部經(jīng)歷一遍,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F(xiàn)在,我家與你們沒有半點干系,想從我這里求什么,那就拿等價的來換。不過,宅子都沒了,你們還能有什么能跟我換
的確沒有,幾個婦人左看右看,突然三叔母把她身后一個十來歲的瘦小女孩推了出來。許南!還有她!她還能值幾個錢!把她賣給你做奴婢,你給我五十兩!
這是我的女兒!
四叔母把孩子從她手里搶過去,自己親手推給許澄寧,我把她賣給你,你把你四叔救出來,再給……再給二十兩就夠了!
許澄寧垂眸去看那個女孩,四房的小女兒,叫保兒,才十歲,生得黝黑瘦小,一身臟衣服破破爛爛,正縮著脖子一雙眼睛怯怯地看她。買賣奴婢,她這樣的貨色,頂多值五兩。
五兩!
四叔母尖叫道,不行,她是你妹妹啊,不能這么低價,十五兩!你再把你四叔救出來!
許澄寧耐心告罄:救人做不到,只有五兩,不賣我就走了!
別別別!賣賣賣!
家里男人花錢大手大腳,女人還是懂得節(jié)儉的,五兩在她們眼里,也不算太低了。于是馬上擬定了賣身契,保兒就歸了許澄寧。第二天許澄寧就要走了。李茹按李老爺子臨走前叮囑的,沒有守孝,穿著一身的玉色的新衣站在許澄寧身邊,臉上帶著新婚妻子的喜氣,再次羨煞了村里的姑娘。另一頭翠花哭哭啼啼地被塞進(jìn)了花轎。昨兒賭坊來人不但帶走了許大地父子,翠花娘兩個總是跟著許大郎混的兒子也被帶走了。翠花娘帶著翠花在許澄寧門前哭了半天無果,只好把翠花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做妾,換了五十兩聘禮。這些都與許澄寧無關(guān),她帶著李茹,坐上了離開的馬車。馬車搖搖晃晃,李茹長這么大,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六歲那年,祖父突然發(fā)病,滿村幾百號人她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忙的,還是當(dāng)時的南哥兒放學(xué)回來,牽著她的手,走了十來里路去請來了大夫。如今,她真的要走出那片山野了。她沒有一絲不安,可能是因為身邊這個少年,讓她便是處在再陌生的地方,也無需害怕。胥縣偏遠(yuǎn),到長安府要兩天,中途得在客棧歇一夜。許澄寧拉著李茹進(jìn)屋,插緊了房門。阿茹,有件事我騙了你。
李茹看她神情嚴(yán)肅,不禁有些緊張。南……南哥哥,你怎么了
你聽我說。
許澄寧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才慢慢道:我祖母在時,我娘過得并不好,只因她一連生了兩個女兒,我爹當(dāng)時也一心想要兒子,于是我娘懷了第三個孩子,滿懷期望,不曾想誕下的還是個女孩兒。我爹彼時已經(jīng)染疾,因此她鋌而走險,把女兒假作兒子。
那個女孩兒,就是我。
李茹驚駭?shù)闷磷×撕粑�,瞪圓了眼死死盯著她看:南、南哥哥,你沒有開玩笑吧
許澄寧解開束發(fā),甩了甩頭,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披散下來,蓋住了清麗絕俗的臉龐。李茹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許澄寧忙道:阿茹,我不是有意要瞞你。你是知道的,我爹爹死后,我差點被賣掉,是恩師路過救了我。可若我是個女孩,就不會有機(jī)會讀書,更不會有人來救我。我想為爹爹報仇,就得考取功名,這個身份就這么一直隱瞞了下來,而且將來,還會繼續(xù)隱瞞下去。
李茹看著她,聯(lián)想到自己險些墮落的命運(yùn),知道眼前出落得絕美無雙的女孩,若當(dāng)初被賣掉,不知會慘遭什么可怕的摧殘。她只比自己大一歲,不知多艱難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那么難,卻沒忘記自己,明明已經(jīng)與最初的命運(yùn)遙不可及,還沒忘回過頭來拉自己一把。她以為自己嫁給了世上最好的郎君,這兩日簡直像掉進(jìn)了蜜罐里,沒想到真相卻是這般。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心酸,捂著嘴哭道:我、我明白的……許澄寧抿了抿嘴,從包袱里抽出幾張文書。那日回鄉(xiāng),看到你被你二嬸為難,權(quán)宜之計,我才提出要娶你,好把你帶走。其實我早已為安排好了出路。
她把文書攤開一份份放在桌子上:幾年前,我在江南巧遇一位逃荒的老伯,他去世后我便留下了這份東西。這是路引,這是戶籍文書,上面的名字是老伯的孫女,已經(jīng)不在了。災(zāi)民流離失所,官府很難核實人口的生死存亡。如今岐山村李茹已經(jīng)嫁給許澄寧,你可以用這個身份去開始另一種生活。
府城有一家書肆的老板娘與我相熟,我可以送你到她那里,她會好好照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