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春街細雨，霧色空蒙。
山腳下的集市正熱鬧，雨絲細膩，沾衣未濕，小販連蓑衣都未披一件，扯著嗓子叫賣著。
那茶館中坐了位紅衣姑娘，衣著華美，容貌嬌俏，惹得來往行人頻頻駐足。
柴桑只是個小城，平日里怎能見到這等天仙一樣的姑娘？
眾人連遠近聞名的豆腐西施都不看了，裝模作樣地往茶館里鉆。
老板娘見自家茶館的生意都被帶動起來，欣喜得不行，殷勤地呈上免費的茶點，恨不得那姑娘一直坐在店里。
姑娘對眾人的視線視若無睹，兀自飲著清茶。
茶葉是自山上采摘晾曬的，雖不名貴，卻很新鮮，別有一番清新自然的滋味。
“小七。”珞泱放下茶盞，目光看向了遠方的糖葫蘆，輕輕感嘆一聲:“見到它，我便想起了我幼時，二哥也于街巷中給我買過。”
綠枝配合著她，一起感嘆著，“是的，糖葫蘆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蘊含著小姐美好的幼時記憶與深厚的兄妹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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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放下剛買來的酥油餅，已經(jīng)從一天前的茫然變成了瞬間意會，他生無可戀地點點頭，雙腿已經(jīng)比腦子更熟練地邁向了賣糖葫蘆的小販。
他走后，珞泱半捧著臉，問綠枝:“小七會不會告訴蕭執(zhí)我這般能……這般貪戀口腹之欲？”
“不會的，小姐。”綠枝將酥油餅打開，遞給珞泱，說:“小姐是仙女，仙女這怎么能叫貪戀口腹之欲呢？這叫體會異地風(fēng)情，貼近民生�！�
“你說的對�！辩筱罂隙怂恼f法，咬了一口酥脆的餅，口感酥松香脆，唇齒留香。
吃到一半，她又停頓一下，將另一塊酥油餅放在了精致的食盒中。
那食盒已經(jīng)被裝得滿滿當當。
珞泱將酥油餅妥帖地放好，合上了食盒，心中感概，她連品嘗美食時都能想著蕭執(zhí)，屬實是善良體貼。
“姑娘�！庇幸粋�穿著仆從樣式衣服的人自細雨中走過來，彎著腰，恭恭敬敬地說:“打擾姑娘雅興，我家主子想請姑娘喝一杯茶。”
她人都坐在茶館了，還要請她喝茶？珞泱覺得，他家主子腦子似乎不甚好。
那仆從看見面前紅衣少女一言難盡的目光，頓了一下，解釋:“自然不是在這種簡陋的小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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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視一圈四下，說:“這小茶館簡陋平庸，茶水粗劣，人聲沸雜，與姑娘不相配。”
那邊的老板娘正快活地在數(shù)著今日的進賬，聞言手中的算盤放了下來，憤然地瞪那仆從一眼。
這茶館可是出自她相公的手筆，她那早亡的相公是個書生，要追求小樓聽雨的意境，這茶館便是由他們夫妻二人一同上山伐竹筑成。就連平日里用的水也是她從幾里外挑來的清泉，味道清甜甘美，茶葉更是經(jīng)過她一一篩選的良品，品過的客人沒有不夸一句的。
這是哪來的人，這般沒眼力見，竟將她的心血貶得一文不值？
他才簡陋！他才平庸！他才粗劣！
老板娘狠狠地用算盤拍了下桌面，喚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打雜小廝，便想將那人給扔出去。
誰知那姑娘起了身。
老板娘停了下來。
她心中想，這姑娘看著便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這半日已經(jīng)給她的茶館添了許多生意，若聽了那人的話，也嫌棄起她的茶館了，要走她也不該阻攔，她應(yīng)當先去準備份茶點送別她。
珞泱卻沒有走，她起身隔著細細的雨簾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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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停了一輛富麗的車駕，燁燁生輝，與這小城的長街格格不入。
世家貴族愛在車駕上刻以族徽彰顯身份，這車駕雖未曾刻族徽，卻刻了游龍的圖案。
車駕上的人掀開了錦簾，他眉目凌厲，衣著精致，手中正把玩著一串玉珠，笑著朝她看了一眼。
能出現(xiàn)在這兒的皇族還能有誰？
“唉�！辩筱髧@息一聲。
想來這便是那被天子遣回封地的常王了，怪道蕭執(zhí)敢來潯陽，這位常王殿下的行事作風(fēng)，看起來屬實不像很聰明的樣子。
她在這茶館喝著茶，他卻派人來跟她說這茶館簡陋平庸，這不是在說她眼光不好，品位不行？
這不是明晃晃地貶低她嗎？
她做了十幾年的優(yōu)雅小仙女，還沒有人在眼光品位上侮辱過她。
珞泱心中氣著，面上卻微微一笑，對仆從說:“我曾在金陵喝過一種茶，茶水是采集冬日梅蕊中的雪水，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與秋日丹桂上的霜凍所制，若是品嘗不到它，那世間的茶對我而言都只是一個味道罷了，在這兒或是在別處又有什么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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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的車駕，有點憂愁地說:“不知你的主子是何人，可能替我尋來這茶？”
仆從一時愣住，世上還有這等茶水？
若說能，這世間哪兒才能找來這種茶水？可若說不能，不是在這姑娘面前落了主子的形象嗎？
尋不到茶水事小，落了主子的面子事大。
仆從斟酌一番，點了點頭，說:“能的，姑娘，我家主子神通廣大，別說這茶水了，便是您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摘來！”
珞泱笑盈盈地與車駕內(nèi)的人對視一眼，說:“那你家主子真厲害，我便等著，等他尋來這茶再去叨擾一番了�！�
車駕內(nèi)的蕭成瞧著茶館內(nèi)容色動人的紅衣少女，心里想著昨日與幕僚的一番策劃。
聽聞這小郡主很得謝家上下寵愛，謝家握有雁平幾十萬的兵權(quán)，權(quán)勢正盛，還尚了長公主，也算是皇親國戚，若是能叫她嫁給他……
他同幕僚頭一次對一位小姑娘仔仔細細地分析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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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小郡主生在金陵，應(yīng)是個柔弱溫軟的性子，不似長安的世家貴女那般強勢，因此他們要徐徐圖之，以細節(jié)打動之。
故此，既要向她表現(xiàn)出自己文雅體貼的一面，又要兼顧英勇正直的一面，左右兼顧，樹立起自己完美無缺的形象。
蕭成同幕僚連夜謀劃，制定了個全面又完整的計劃，從正側(cè)面分別切入，定能叫謝家小郡主對他傾心不已。
瞧，謝家小郡主剛剛還對他笑了呢。
他胸有成竹，仿佛當日叫人刺殺謝莞的人不是他。
“殿下�！逼蛷淖圆桊^中出來，到車駕前垂首向他行了個禮。
蕭成向他的身后望去，卻不見那謝家小郡主，他有些惱怒，問他:“人呢，怎么沒有帶出來？”
仆從猶豫著，開口道:“那位姑娘說她想飲一種茶，是……”他仔細回憶了一番，說:“需得采集冬日梅蕊中的雪水，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與秋日丹桂上的霜凍所泡，等您尋到這樣的茶，她再來拜會您�！�
蕭成越聽越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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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刁鉆的茶？
這是人喝的東西？還一年四季都占了個遍！
蕭成正要發(fā)怒，可又轉(zhuǎn)念一想:他若真能尋來，豈不是說明他神通廣大，又體貼細致？那謝家小郡主豈不更得崇拜他一番？
這么想來，雖然途徑略歪，但最終要達到的效果是一樣的。
成大事者，應(yīng)不懼過程的曲折。
于是他吩咐下去，既然謝家小郡主喜歡喝那種稀奇少見的茶，那便再趁機多尋幾份，投她所好，討她歡心便是。
常王的車駕剛走，小七便跑了回來，他將兩串糖葫蘆遞給珞泱，側(cè)頭看向遠去的那輛車駕。
車駕華美，在長街細雨中光彩奪目，他不可能不注意。
“郡主，那是何人的車駕？”小七關(guān)切地問，他奉世子的命令留下來保護珞泱，對四下一切都很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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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泱聞言思忖一番，若說那是他主子的對頭，豈不是抬舉了常王？
不可，蕭執(zhí)雖丟下了她，但罪不至此。
于是她溫雅地笑著，說:“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路人罷了。”
珞泱照例將一串糖葫蘆塞入食盒，自己拿著另一串，輕輕咬了一口。
噫，好酸。
但是吐出來浪費食物不是仙女所為，于是她勉強咽下，又將食盒里的一串取出來，遞給小七，說:“小七，你累了半天，歇會兒吧，這個給你。”
既然小七對他的主子那么忠心，想來為他吃點苦也是可以的吧！何況這也不苦，只是酸罷了。
小七受寵若驚地接過，驚詫著，郡主竟然還會想著他？還把糖葫蘆分他一串？這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他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自幼在宮中長大，對這些民間美食好奇得很，便也嘗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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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點不對。
小七下意識地抬頭看看珞泱，發(fā)現(xiàn)對方正優(yōu)雅地品著茶，感受到了視線后抬眸對他溫和一笑。
必然是這串糖葫蘆的問題！
小七瞬間篤定起來。
新宸郡主這般善良怎么會害他呢？她肯定毫不知情，必然是那奸詐的小販將酸果子混入其中！
可即使再酸他也要裝作很好吃的樣子，不能讓郡主傷心失望啊。
于是兩人心懷鬼胎，各自捧著一串酸酸的糖葫蘆，畫面莫名和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