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戰(zhàn)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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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如琢其實(shí)不記得程不遇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學(xué)戲那兩年,程不遇一直很安靜,常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不愛說話,性子也冷。
他知道這件事,還是在和程不遇一起排了《驚夢》之后。
這是程不遇第一段預(yù)備登臺的戲,牡丹亭的一折。顧如琢主唱京派花旦的,對這種咿呀婉轉(zhuǎn)的昆曲腔調(diào)不感興趣,但程老爺子要他帶著程不遇練,他于是每晚放學(xué)后,就和他單獨(dú)排,給他搭戲。
有時候同門師兄弟會過來圍觀。
程老爺子說,小一輩里,再沒見過能把《驚夢》唱成這樣的人。程不遇那時只有十五歲,一起勢就是活脫脫的角色本身,如仙雅致,如夢綺麗。
故事里,杜麗娘走入春光里,程不遇站在那里,他整個人就是春色本身。
只是有一天,同門的二師弟跑過來用手肘撞了撞他:“大師哥。跟你說個事?”
那時他剛下戲,正換回便服,抬頭問:“怎么了?”
二師弟往角落里努了努嘴:“你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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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跟著二師弟的視線往回看——程不遇一向形單影只,下戲了也是一個人默默地在一邊換。那一天他看見程不遇沒有動,還是坐在原地,妝也沒謝,正凝望著他。
只這一眼,顧如琢印象深刻——程不遇的眼角眉梢?guī)е饺盏睦涞瓫霰�,眼神卻炙烈如火。
那是看情人的眼神。
察覺他的目光后,程不遇把視線收了回去。
二師弟努努嘴:“他這么看你好久了,大師哥,有點(diǎn)意思。你沒注意他平時都比較黏你嗎?”
顧如琢對這件事沒什么概念,只是從那之后,他時不時地會看一下程不遇看他的眼神。
那是個悶熱的盛夏,伴著咿呀婉轉(zhuǎn)的水磨腔。那時牡丹亭天天背,驚夢的詞一折疊一折,顧如琢半夜睡著,會在他纏身已久的噩夢中,望見一雙漂亮干凈的眼睛,那句題詞仿佛就響在耳畔。
“情不知所起。”
“好了,我們走吧�!�
程不遇拿完藥,對周小元說。他的傷不是很嚴(yán)重,主要是軟質(zhì)挫傷和一些擦傷,看著血流如注,實(shí)際上很好恢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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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元先替他墊付了藥費(fèi),兩人一合計,先乘公交車回了學(xué)校,看看能不能在撞車的地方找到程不遇的手機(jī)。
下雨天,這樣的小巷路半天沒人來,程不遇的手機(jī)果然還躺在原地。
程不遇撿起來,擦干凈上面的雨水和泥水,發(fā)現(xiàn)除了屏幕摔出一道裂痕以外,還能正常使用,終于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慶祝你手機(jī)找回來,今天火鍋我請了�!敝苄≡f,“要換手機(jī)真是傷筋動骨,前幾天才報了舞蹈和聲樂課,又是好大一筆錢�!�
他們?nèi)コ曰疱�,周小元坐在他對面噼里啪啦地發(fā)微博。
作為一個氣人vlog博主,他非常善于捕捉一切信息:“騎自行車撞了一輛邁巴赫是什么體驗(yàn)?你們?nèi)枂柍滩挥霾灰[姜蒜�!�
他順手放了程不遇的帶傷照片上去,還打上一個非常尬的標(biāo)簽美人戰(zhàn)損。
半分鐘后,周小元宣布:“量有五千了!評論四十個,你的顏值還是能打的�!�
程不遇問:“平常多少個?”
“平常一兩個啊。”周小元絲毫不覺得臉紅,他感嘆道,“說真的,我?guī)阏掌奈⒉�,條條都是千轉(zhuǎn)打底,偏偏你自己的短視頻不紅,老天爺這到底是什么玄學(xué)?美人不紅,沒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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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不紅的話題,周小元每天要喋喋不休八百遍,程不遇自動過濾,專心涮羊肉,忽而聽見周小元“咦”了一生:“這熱搜……顧如琢回國見面會取消,深夜緊急現(xiàn)身醫(yī)院……這醫(yī)院不就我們剛出來的那個醫(yī)院?”
周小元把手機(jī)轉(zhuǎn)過來,放大圖片遞給程不遇看了看,驚嘆道:“我說怎么來的路上堵成這樣,外邊還圍了分流線,保安卡得死緊,原來是顧如琢在那里!要死,早知道我們不趕著回來了,我去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能近距離拍到頂流巨星的一線新聞,這樣我就可以日漲十萬粉……”
程不遇想了想:“五萬吧。”
他掏出手機(jī),點(diǎn)進(jìn)熱搜看了看。
“據(jù)傳,顧如琢恩師、著名京劇藝術(shù)表演家程方雪老先生突發(fā)重病入院,顧如琢因此取消粉絲見面會,前往陪同手術(shù),目前情況良好�!�
底下一片評論:“祝老先生安好!身體康��!”
程不遇跟著點(diǎn)了一下“程方雪身體狀況”的詞條,但詞條總是和顧如琢關(guān)聯(lián),只能得到一些語焉不詳?shù)摹罢诨謴?fù)中”的消息。
“嗚嗚雖然見面會取消了很難過,但顧如琢真的重感情啊tvt他倒嗓前是北派花旦指定接班人,程老爺子手把手帶大的,還有誰不知道嗎?”
樓中樓里有圖片,點(diǎn)進(jìn)去就是男人華美璀璨的笑顏,如同盛夏一般燦爛多情,勾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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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遇垂眼看著,退出軟件,處理了一下通訊錄的消息。
沒有新的人來加他,按照顧如琢有錢的程度,大概懶得和他一個普通人掰扯刮漆的價錢。
這件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年之后已成陌路,本來就是最不費(fèi)事的關(guān)系。
程不遇的視頻號漲了幾百個粉絲,大多數(shù)都是周小元那里過來的:“救命!今天才發(fā)現(xiàn)世界上還有這么好看的人,關(guān)注一波……”
“怎么不紅啊!up主你能不能支棱點(diǎn)!”
程不遇一條條認(rèn)真回復(fù):“在支棱的。”
他最近上了一堆課,本來打算做一個星傳藝考指南系列的vlog,但因?yàn)樽曹囘@檔子事,時間不夠了。
他的試鏡錯過了,程不遇分別給副導(dǎo)演和引薦人打電話道了歉。
副導(dǎo)演扼腕嘆息:“你知不知道你只要一來,往那兒一站,這角色就是你的了!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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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遇只是說:“實(shí)在對不起�!�
他的引薦人名叫海青,比他年長許多,在星傳影視基地開了一個小酒吧,手里有很多資源和消息。程不遇從前機(jī)緣巧合救過他一回,海青從此對他青眼相加。
“算了,沒事,你養(yǎng)好傷就行�!焙G嗦犕晁v完前因后果,“那你可欠我一個人情啊,回頭周末人手不夠時,你有空就來幫幫忙。”
“好。”程不遇想了想,又問,“什么時候?”
海青本來就是隨口一說,聽他問了,想了想:“那要不就今天來?不來也沒事。”
程不遇說:“好�!�
海青的酒吧很隱蔽,上下三層樓,包廂私密性很好。
星城傳媒大學(xué)本來就離影視城近,不少名人都在這里打過卡,群演、導(dǎo)演、學(xué)生、旅客更是魚龍混雜,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程不遇乘公交車過來,路上堵,到店時已經(jīng)夜色初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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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酒吧一到晚上就特別忙,前臺調(diào)酒師認(rèn)識他:“小程來幫忙啦,我們老板不在,你幫忙看一會兒前臺好嗎?我上去送酒,服務(wù)生今晚忙不過來了�!�
最近正是開機(jī)旺季,燈紅酒綠的卡座和舞池里很快擠滿了人。
程不遇在前臺收銀,昏暗繽紛的光影里,他一個人立在這里,不聲不響,卻格外惹眼。
他身上有很明顯的一種學(xué)生氣,又因?yàn)榘住椟S燈光下,一眼看過來脖頸到耳尖都是白的,玉一樣剔透漂亮,氣質(zhì)卻很冷,更惹人注意。
前臺電話響起來,程不遇看了一眼打來的包廂號,是三樓特級貴賓室。
對方是個男人:“我們訂的那幾瓶酒可以送上來了,快一點(diǎn)�!�
程不遇看了一眼空如一人的柜臺,說:“好的�!�
前臺沒有人,只剩下一個調(diào)酒師。
程不遇問調(diào)酒師:“室有人預(yù)訂了幾瓶酒,哥你知道是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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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酒吧的酒都是實(shí)時銷售,最貴的香檳賣得最好,一支九千,但也不支持預(yù)訂。
“哦哦你說那幾瓶酒!”調(diào)酒師倒吸一口涼氣,“我想起來了,是有特別大的客戶提前訂下的,國內(nèi)找不到貨,海哥提前半個月找的國外酒商。那幾瓶酒你認(rèn)識嗎?什么黑桃a都是小兒科,這酒一支少說這個數(shù),還要看年份……”
調(diào)酒師嘰里呱啦一大堆之后,忽而沉默了一下:“現(xiàn)在沒人啊,怎么辦?”
這是大客戶,不能怠慢。
有錢人另說,能讓海青都這么重視的,必然手握大票圈內(nèi)資源。
關(guān)鍵就是海青現(xiàn)在沒回來。
程不遇想了想,說:“我去吧。”
調(diào)酒師想了想:“也沒辦法,辛苦你跑一趟了。”
那幾瓶酒很沉,程不遇小心地捧著,順著電梯上樓。三樓包間一直都是空著的,比下邊安靜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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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門沒關(guān)牢,里邊傳來幾個男人的哄笑聲,還有一個聲音特別清晰:“你們看,我就說了他不喜歡這種地方,北派班子里出來的人,規(guī)矩嚴(yán)得很,你仔細(xì)看,他每次都出來玩,次次不近女色,人姑娘都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我不信,不近女色,那男色總該近一近吧?下次我懂了,帶男人過來,你們知道星傳吧?就隔壁這學(xué)校,我跟你們說,美人是真的多,也亂得很……”
程不遇輕輕敲了敲門。
“對不起,打擾一下各位,各位的酒上來了�!�
他聲音很柔,不加矯飾的那種柔,本身音色亮,但吐字就是這樣婉轉(zhuǎn)玲瓏,陡然撞入這么一個吵嚷的環(huán)境中,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
所有人都抬起眼,隨著房門打開,視線都停在程不遇身上。
只有角落里的一個男人沒動,他坐在正對他的沙發(fā)上,西裝外套懶散地披著,手里正夾著一支煙,煙頭的微光星星點(diǎn)點(diǎn),照得他俊美英氣的眉眼格外動人。
他沒看他的方向,像是也沒注意這突然曖昧起來的氛圍。
顧如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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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笑,丹鳳眼瞇起來,迷人又勾人的那種笑,無知無覺的。
他隨手把煙掐滅了,懶懶開口了,說的卻是他們之前的話題:“怎么著,我不玩,你們還有負(fù)罪感了?就這點(diǎn)出息啊。”
“那不是我們尋思著你好不容易回國一趟,洋妞看膩了,給你搜羅點(diǎn)漂亮的,讓你高興嘛……”
“你想笑死我,再漂亮能有咱們小琢爺本人漂亮?而且他紅成這樣,什么漂亮的沒見過�!�
那兩人在旁邊瘋狂大笑,忽而有個人咳了一聲,曖昧地盯著面前的人,又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看看這個,這個挺漂亮�!�
程不遇正低頭把酒一瓶一瓶放好。
席間飄來種種曖昧的視線——放在他的靜美標(biāo)志的臉上,他白皙的脖子上,他乖順溫和得一絲不茍的動作上,身上也透著幾分青澀的氣質(zhì)。
平常不覺得,此時這樣一個干凈漂亮的男孩子出現(xiàn),顯得這一片的燈紅酒綠格格不入。
然而越是格格不入……就越讓人心下悸動,想讓他也染上點(diǎn)顏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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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如琢身邊的季卿保持了一點(diǎn)清醒,他笑著問:“以前沒見過你,新人?”
程不遇抬起眼,往他們這邊看過來,輕聲答道:“是今天來店里幫忙的,老板現(xiàn)在不在,實(shí)在不好意思。”
“哦——是這樣啊。”季卿放松了,“我是看你還是個學(xué)生的樣子�!�
不是店里的人,這幫公子哥多少收斂了一點(diǎn),但與此同時,又多出了幾份調(diào)戲的欲望。
季卿繼續(xù)問:“我知道你們這些夜店,消費(fèi)到一定數(shù)額就有專人上酒儀式,我們這幾瓶酒價錢也不低了吧,有什么儀式?jīng)]有?”
程不遇怔了怔。
他不常來這邊,不知道這種規(guī)矩。他抬起眼睛,認(rèn)認(rèn)真真問道:“我不知道,一般是什么規(guī)矩呢?”
——他只是站在那兒,就漂亮乖巧得讓人想要欺負(fù)他。
季卿笑了:“你還是學(xué)生,別的不要求你,點(diǎn)煙會吧——嘴對嘴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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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另一邊沉默得不正常的顧如琢,忽而心血來潮,指了指他:“你給這位爺點(diǎn)個煙,把他哄開心了,我們就算你過關(guān),好嗎?你認(rèn)識他嗎?”
“對對,就那邊那位,長得最好的那個�!绷硪粋人也跟著起哄,“不虧的小朋友,快上!”
顧如琢還是那副笑容,燦爛得欠打,璀璨又多情:“那不是我吃虧么?”
一群人哄堂大笑。
他這話倒也沒說錯,他見面會的票價已經(jīng)被炒到一張上萬,仍然一票難求。
程不遇一直沒有出聲,這時候他抬起眼望過來,眉目生光,脊背挺立:“可以嗎?”
眾人愣了一下,當(dāng)即又是一陣大笑:“救命!我笑得想死,海青哪里撿來的寶貝�。 �
其他人都在笑,顧如琢眼底的笑意卻淡了。
見他沒說話,程不遇于是安靜點(diǎn)燃一支煙,叼在嘴里,手里握著另一只煙,摸索著跪上沙發(fā),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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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想到他點(diǎn)煙的姿勢這么熟練,這么……上道。
但很奇異的,別人做這樣的動作就是有意魅惑,多少會有些艷俗,他做起來卻仍然透著一種青澀,像一個孩子,認(rèn)真而笨拙地學(xué)習(xí)著。
顧如琢靠在沙發(fā)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那雙眼就這樣朝自己壓下來,清透而認(rèn)真,眉睫細(xì)密,透著光的縫隙,總像是藏著淚痕,再仔細(xì)一看,又不是。
程不遇一如當(dāng)年,安靜沉默,十分不起眼,平時安靜呆在角落,很容易就忽略掉了。
但他這樣的人,只要有人將他看進(jìn)眼里……就幾乎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還有淡淡的藥香,藥酒的香氣,總顯得病弱,再混著某種平價沐浴露的味道……混雜一起,令人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