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月之期轉(zhuǎn)瞬而過，我解了禁足，還未來得及去園子里逛一圈，阿蘿慌慌張張遞來消息——東夷派了使者來大靖。</p>
這事前世也有，兩國邦交，使者往來是常有的事。</p>
我不知道阿蘿為何這么驚。</p>
只聽她尚來不及把氣喘勻，就匆匆忙忙道：「東夷使者帶了高手來，要同我大靖武者比武論道。東夷使者有言，若是無人能勝，就請陛下把公主您嫁與東夷太子，以結(jié)兩國之好�！�</p>
竟是以我為注。</p>
兩國邦交，和親也是常事。只是東夷使者這么做，并非有意求娶，意在折辱我大靖。</p>
西南戰(zhàn)事連年，風(fēng)波將定，國庫空虛，東邊是再經(jīng)不起紛爭了，東夷國算準了我父皇不會拒絕。</p>
況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嫁給東夷太子，來日太子登基，中宮之位，豈能輪到我一個外族人來坐。</p>
父皇寵我四海皆知，我是一國公主之尊，若遠赴東夷和親，卻只做個側(cè)妃侍妾，置我大靖皇室臉面于何地？</p>
東夷此番打得一手好算盤。</p>
前世我早早成婚，不想此世與衛(wèi)錚退親，居然又牽扯出這么多紛亂。</p>
我抿住唇，吩咐更衣。</p>
演武場上，兩國權(quán)貴分席而坐。瞧著人多，卻是靜悄悄一片，唯有那東夷武者格外醒目。</p>
只見他身高九尺，壯實而彪悍，雙臂赤裸，露出鼓脹如鐵錘一般的肌肉，此刻正站在臺上叫囂：「怎么？堂堂大靖，竟無一人敢應(yīng)？」</p>
確實是無人應(yīng)戰(zhàn)。</p>
其實臺下坐的公子王侯，多有習(xí)武之人�？墒莾蓢任浞潜葘こ�，若是輸了，輸?shù)牟皇且患褐�，而是一國顏面、公主婚嫁。他日若是追究起來，天家雷霆之怒，牽扯到背后的家族也說不準。</p>
誰也不是為自己一個人活的。</p>
沒有萬全之策，沒人愿意當(dāng)出頭鳥。</p>
父皇面無表情坐在高臺之上，喜怒難辨。見到我來，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p>
這般僵持不下，忽見一道身影伸手在圍欄上輕輕一拍，借力騰空，整個人干凈利落地躍上了比武臺。</p>
居然是謝危。</p>
別人我不知道，但謝危我卻最是清楚，他含著金鑰匙出生，被家中祖母一路溺愛養(yǎng)大，算是紈绔中的紈绔。他幼時唇紅齒白，養(yǎng)得一身細皮嫩肉，吃過最大的苦，無非是課業(yè)寫得不好，被先生打過掌心。</p>
一直到他父親南平王從南方回來，看見這個幼子竟比女兒家還嬌氣，遇到暑熱還要打傘撐花，這才強行拎著他去了蜀地磨煉。</p>
一別經(jīng)年，謝危依舊一副驕矜模樣，我并不知他身手如何。只是此時那壯碩的東夷武士站在他面前，好像一堵城墻。若有神兵利器在手還好說，如今圣駕在前，兩人都是赤手空拳，這樣近身肉搏的戰(zhàn)斗，他能有幾成勝算？</p>
終于有人上臺，東夷武者問道：「你是何人？」</p>
謝危神色淡淡，緊繃的下頜線上卻勾勒出一絲冷意。</p>
他說：「在下不過是公主身邊，一個護衛(wèi)�！�</p>
我猛地抬起頭來，張開嘴，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p>
那武者嗤笑道：「如此場面，只你一個護衛(wèi)來？我看這大靖真是無人�！�</p>
謝危半垂著眼，冷冷道：「兄臺說早了，非我大靖無人，是你不配。護衛(wèi)公主乃我之責(zé)，你且先過我這一關(guān)吧�！�</p>
他們?nèi)匀辉谡f，臺下也起了些騷動。</p>
就連阿蘿也在我耳邊奇道：「殿下，世子為什么說他是您的護衛(wèi)？」</p>
我瞪大眼睛看著站在臺上耀目如星的謝危，驀然想起一段久遠的往事。</p>
之前謝危說，我們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情誼，其實真要論起來，換個「自幼便相看兩厭」或許更為妥帖。</p>
在為了衛(wèi)錚改性子以前，我是宮里面說一不二的嬌縱，被底下人捧得飄飄然，自詡天命貴女。我那時偷跑出宮，又剛好沉迷一切亮晶晶的東西，站在首飾鋪子里，蝴蝶簪子插上滿頭，金光璀璨粼粼，正被店家吹噓成天女下凡時，碰巧被路過的謝危看見。</p>
他說：「嚯！小爺可是眼花了，誰把糖畫插在頭上賣�！�</p>
梁子就此結(jié)下。</p>
那時我們年少，都仗著家里的背景作威作福，小霸王當(dāng)慣了，自然誰也不服誰，算是天生的死對頭。</p>
唯有一次。</p>
那時西南匪患頻發(fā)，他父親帶三千兵馬剿匪，途經(jīng)嶺南瘴氣叢林，又遇蛇沼迷霧，大軍失聯(lián)十?dāng)?shù)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尸。</p>
除卻三千兵馬，此役南平王還帶走了謝危的兩個兄長一同歷練，家中只留下年邁的祖母和謝危這個幼子。</p>
偌大一個南平王府，一夜之間，好像說傾覆也就傾覆了。</p>
我冒著大雨偷跑出宮，連夜敲開謝危的窗。</p>
我同他說：「謝危啊，你這個名字起得不好，哪里有人以危為名。</p>
「還好，還好，本公主名喚長安，真要萬不得已，你就進宮來，做本公主的侍衛(wèi)。</p>
「從今以后，你危我危，我安你安。本殿下不才，總算也還護得住你�！�</p>
我生平頭一回不精致漂亮，穿著小太監(jiān)衣服，被大雨淋得落魄，等回去就發(fā)了高熱，昏睡幾天，醒來又遭母后禁足。</p>
等再得到謝危消息，只聽說大軍有意隱瞞消息，深入蒼山腹地，已將匪患一掃而空。</p>
至于謝危本人，已經(jīng)被南平王強拎著去了蜀地。</p>
山高路遠，我們諸事纏身，又各自長大，知道男女間要避嫌。</p>
再后來，我迷戀上衛(wèi)錚，謝危的書信也就漸漸不再來了。</p>
此刻阿蘿一聲驚呼，我跟著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再顧不得其他，橫出一聲：「謝危——！」</p>
只見謝危便被東夷武士一掌擊落，如同斷線風(fēng)箏一般滾到臺邊，沒了聲息。</p>
原本因為謝危上臺起了些騷動的觀席徹底靜了下來，東夷武士已在大聲吆喝新的對戰(zhàn)者上臺。</p>
多年鉆營，在劍術(shù)一道上，我也算是頗有些造詣，這三五招細看下來，已覺察出，那東夷武士招數(shù)多是以雙掌劈、砍，他素日該是慣用重劍一類的武器。</p>
絕對力量面前，再靈巧的招式也只能算花架子。只是有一點，那武士出招時左腕總略內(nèi)翻些，約莫手上有舊傷。</p>
這大抵是一個突破口。</p>
我能看出，自然別人也能看出。</p>
觀席上又緩緩站起一人，眉飛入鬢，端肅清貴，正是衛(wèi)錚。</p>
他風(fēng)神綽約，不似凡人，就連那東夷武士也禁不住多看了幾眼，正欲抬手請他上臺，忽聽得背后一聲輕嗤。</p>
謝危已強撐著站了起來，歪頭挑眉，抹去唇邊溢出的一點血漬，雙眸明亮好似火焰：</p>
「勞駕排個隊，我這里還沒打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