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周小棠，30歲，慢性腎炎患者，靠老媽每月1000塊退休金茍活。出租屋6平米，蟑螂見了都繞道走——直到一條‘日薪200，在家賺錢’的短信砸中我。
‘騙子死全家’，對方賭咒發(fā)誓。
我信了。
畢竟，窮到快爛掉的人，哪配挑三揀四
1.
六平米的出租屋，位于城中村頂樓加蓋的違章建筑里，夏天是桑拿房，冬天是冰窖。窗外是永恒的雨聲，不是真的下雨，是隔壁家空調(diào)外機滴下來的冷凝水，敲在我的鐵皮棚頂上，嗒，嗒，嗒，像為我這可悲的人生敲著喪鐘。
三百塊一個月，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容身之所，一個連蟑螂都嫌棄的角落。
手機屏幕亮了，銀行短信，一千元整。
來自母親。
這是第五十七個月了，像潮汐一樣準(zhǔn)時，從不缺席。我盯著那個數(shù)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三十歲，像個發(fā)育不良的巨嬰，還趴在母親干癟的軀干上吸血。我算什么東西一個廢物，一個寄生蟲。
指尖懸在回復(fù)框上，顫抖著打字：媽，這次別給我了，我找到活了，夠用。你和爸留著買藥。
謊言。每一個字都是謊言。
我怎么可能找到夠用的活慢性腎炎，這個該死的病，像一條毒蛇纏在我身上，慢慢收緊，吸干我的精力，毀掉我的健康，讓我連一份最普通的文職工作都撐不下來。發(fā)傳單洗盤子那點錢，連買續(xù)命的藥都不夠。
滴滴——
是母親的電話，幾乎是秒回。她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小棠，錢我放你樓下王阿姨那兒了，你記得去拿。你爸的藥有醫(yī)保，夠了，你別瞎操心，照顧好自己。
又在撒謊。父親的高血壓并發(fā)癥，吃的進口藥，哪一樣在醫(yī)保里她總是在撒謊，說自己吃得飽穿得暖，說家里一切都好，說我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
我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才沒讓哭聲溢出來。
知道了，媽。我用盡全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掛了電話，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挪到那面裂了縫的鏡子前。
鏡子里的人，是我嗎
蠟黃的臉，深陷的眼窩，濃重的黑眼圈像被人打了一拳。頭發(fā)枯黃，隨意扎在腦后，活像一堆雜草。這副尊容，丟到垃圾堆里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廢物。我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
對，就是廢物。一個靠著母親退休金茍延殘喘，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廢物�；钪�，就是對父母最大的拖累。
有時候，我真想從這頂樓跳下去�？晌也桓摇Ｎ遗峦�，更怕我死了，父母怎么辦他們只有我這一個累贅。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周小姐，您好。我們公司誠聘線上客服，居家辦公，時間自由，底薪200元天+提成，日結(jié)。如有意向，請聯(lián)系林先生，微信：XXXXXXX。
呵，又是騙子。這種短信我見得多了，不是拉人頭搞傳銷，就是要先交幾百塊的押金或者培訓(xùn)費。我正準(zhǔn)備刪掉。
叮咚。
第二條短信來了。
補充：無需任何押金或前期費用，工資日結(jié)，提供三天帶薪試崗。騙子死全家。
最后那句詛咒，像根針，扎了我一下。
手指停在刪除鍵上方。
日薪兩百，加提成。就算沒提成，一個月也有六千。六千，是我現(xiàn)在零工收入的三倍。如果…萬一是真的呢
只需要一部手機，在家就能做。
這對我的身體來說，簡直是…救贖。
窗外的雨聲（空調(diào)水聲）還在繼續(xù)，嗒，嗒，嗒。城市模糊的燈火在雨幕中氤氳開來，像一幅誘人卻又遙不可及的畫。醫(yī)生的話在耳邊回響：再不好好休息，控制飲食，你的腎功能會急劇惡化，到時候就只能透析了。
透析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無底洞一樣的花費，還有每周三次被綁在機器上的折磨。我付不起，我的家庭也承受不起。
窮人的字典里，沒有休息，只有掙扎。
我回了短信：具體是什么工作
幾乎是秒回：您好，我們是XX國際貿(mào)易公司，主要負責(zé)海外高端護膚品的電商平臺售后咨詢。工作內(nèi)容很簡單，我們會提供專業(yè)培訓(xùn)。您有電腦或者智能手機就可以。
XX國際貿(mào)易我沒聽過。但高端護膚品幾個字，莫名地刺眼。
心跳開始加速，像擂鼓。
怎么面試我問，聲音有點抖。
方便的話，現(xiàn)在可以加微信進行一個簡單的視頻溝通。我的微信是XXXXXXX，林志遠。
林志遠。聽起來像個正經(jīng)名字。
我看著那個微信號，猶豫了。像拿著一個潘多拉魔盒，打開它，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深淵。
我猶豫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陽光還沒完全驅(qū)散城市的薄霧，我鬼使神差地，添加了那個微信。
2.
對方很快通過了好友請求。
頭像是標(biāo)準(zhǔn)的商務(wù)精英照：一個穿著合身西裝的年輕男人，背景是模糊的落地窗和城市天際線。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眉眼干凈，嘴角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不是那種油膩的成功學(xué)導(dǎo)師，更像是個家教良好、事業(yè)有成的青年才俊。
朋友圈背景是世界地圖，動態(tài)不多，但每一條都透著品質(zhì)：米其林餐廳的精致菜肴、海外出差的風(fēng)景照、健身房的打卡、幾句語焉不詳?shù)錆M正能量的感悟。
周小姐，早上好。我是林志遠。他主動發(fā)來消息。
林先生，您好。我緊張地回復(fù)。
方便現(xiàn)在進行一個簡短的視頻溝通嗎大約十分鐘。
可以。
深吸一口氣，我整理了一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找了一件領(lǐng)口沒那么松垮的舊T恤穿上，然后靠在唯一一面看起來還算干凈的白墻前，點擊了視頻通話。
屏幕亮起，林志遠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里。真人比照片更生動，皮膚狀態(tài)很好，眼神明亮，帶著一種溫和的審視感。他身后的背景確實像個高檔寫字樓的辦公室，裝修簡潔現(xiàn)代，墻上隱約能看到一個設(shè)計感很強的Logo，下面一行英文XX
Iional
Trading。
一切看起來都無可挑剔。
周小姐，別緊張。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溫和悅耳，像帶著磁性，簡單了解一下情況。我看你簡歷（我沒投過簡歷，估計是他瞎編的）上寫之前做過客服
嗯…做過一點電話客服，時間不長。我含糊地回答，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看他。我怕他看到我眼里的貧窮和窘迫。
沒關(guān)系，我們這個工作很簡單，主要是線上溝通，處理客戶關(guān)于產(chǎn)品功效、使用方法、物流等方面的咨詢，偶爾處理一些售后問題。我們主要代理幾個歐洲小眾高端院線護膚品牌，客戶群體比較穩(wěn)定。他語速不快，條理清晰。
他問了幾個常規(guī)問題，比如打字速度，每天能有多少空閑時間，是否熟悉基本的網(wǎng)購流程。我都一一作答，感覺自己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我的破手機信號不太好，畫面偶爾卡頓，我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憔悴。我覺得自己肯定沒戲了。這樣光鮮亮麗的公司，怎么會要我這樣的人
好的，周小姐。林志遠忽然笑了，那笑容很真誠，帶著一種鼓勵，我覺得你很符合我們的要求。踏實，誠懇。恭喜你，你被錄用了。
我愣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真…真的嗎我…我不需要再…
不需要了。他打斷我，語氣肯定，我們更看重員工的態(tài)度和潛力。今天下午我會把培訓(xùn)資料發(fā)給你，你熟悉一下。明天開始試崗，試崗期三天，每天底薪200元，日結(jié)。試崗?fù)ㄟ^后，底薪不變，按業(yè)績計算提成，多勞多得。
謝謝！謝謝林先生！巨大的驚喜砸得我暈頭轉(zhuǎn)向，除了道謝，我說不出別的話。
不用客氣，好好做。林志遠又笑了笑，下午把你的收款碼發(fā)給我，方便結(jié)算工資。
掛斷視頻，我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臟還在瘋狂跳動。
希望，像一縷微弱的光，照進了我漆黑的人生。
下午，林志遠準(zhǔn)時發(fā)來了培訓(xùn)資料：厚厚一疊PDF文檔，全是各種拗口的護膚品成分、功效介紹、針對不同膚質(zhì)的推薦話術(shù)，還有一套應(yīng)對客戶刁難的標(biāo)準(zhǔn)流程。那些產(chǎn)品的名字都帶著異國情調(diào)，價格更是貴得嚇人，一瓶30ml的精華標(biāo)價2888元，一套基礎(chǔ)水乳動輒四五千。
林先生，這些…真的有人買嗎我忍不住在微信上問他，心里充滿了疑慮。這么貴的東西，誰會買
他回復(fù)了一個笑臉表情：小棠（他開始叫我小棠了，嘿嘿），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有錢人，她們對價格不敏感，只在乎效果和體驗。我們的產(chǎn)品都是歐洲實驗室直供，效果非常好。你要做的，就是把這種價值傳遞給客戶。
你要讓他們覺得，花這個錢，值。他補充道。
接下來的兩天，我像打了雞血一樣，瘋狂地背誦那些資料，熟悉話術(shù)。林志遠把我拉進一個工作群，里面有十幾個和我一樣的客服，群名叫XX國際精英客服團隊。群里很活躍，不斷有人曬出成交截圖和客戶好評，還有人分享銷售技巧。林志遠偶爾會在群里發(fā)紅包，或者鼓勵幾句。
一切都顯得那么正規(guī)，那么有前景。
第三天，我正式上崗了。我的任務(wù)是在幾個指定的社交平臺（小X書、微X、某些母嬰論壇）尋找對護膚有高需求的潛在客戶，私信她們，然后用培訓(xùn)好的話術(shù)介紹產(chǎn)品。
這…不就是W商嗎我心里嘀咕。
林先生，我們這個模式，有點像W商我還是忍不住私下問他。
格局小了，小棠。他回復(fù)，W商是層層代理，產(chǎn)品質(zhì)量參差不齊。我們是公司直營，一手貨源，正規(guī)報關(guān)，假一罰十。而且我們不騷擾朋友圈，是精準(zhǔn)挖掘有需求的客戶。
他的話似乎很有道理，打消了我最后一絲疑慮。
那天下午，我勾搭上了第一個潛在客戶，一個在小紅書上抱怨皮膚狀態(tài)差的年輕女孩。我按照話術(shù)，先是共情她的煩惱，然后不經(jīng)意地提到我們代理的一款修復(fù)精華，把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成分、功效、客戶反饋案例發(fā)給她。
沒想到，對方很感興趣，問了幾個問題后，竟然真的下單了！就是那款2888元的精華！
按照10%的提成，我這一單就能賺288元！
我激動得手都在抖，立刻把訂單信息截圖發(fā)給林志遠。
干得不錯，小棠！開門紅！他給我發(fā)了個大拇指的表情，繼續(xù)努力！
晚上八點，我的手機準(zhǔn)時收到了轉(zhuǎn)賬提醒：488元。200底薪，288提成，一分不少。
看著手機銀行里那個鮮紅的數(shù)字，我的眼睛濕潤了。
這錢來得太快了，太容易了。就像做夢一樣。
我立刻給母親轉(zhuǎn)去，告訴她我找到了工作，這是預(yù)支的工資。電話那頭，母親喜極而泣，反復(fù)叮囑我要注意身體，別太累。
掛了電話，愧疚感像潮水一樣涌來，但很快就被一種更強烈的、隱秘的喜悅沖散了。我終于，可以不完全依賴她了。
那一周，我像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每天十幾個小時泡在網(wǎng)上，尋找客戶，推銷產(chǎn)品。成交量不算多，但每天都能有幾百塊入賬。一周下來，我竟然賺了將近三千塊！
這筆錢，比我過去幾個月打零工的總和還要多！
我第一次覺得，人生似乎有了盼頭。也許，我真的可以靠這份工作，改善生活，甚至攢錢治病，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林志遠對我也越來越器重，經(jīng)常在群里表揚我，還私下指點我一些溝通技巧。他偶爾會問起我的生活，關(guān)心我的身體狀況，語氣溫柔得像個鄰家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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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你很聰明，也很努力，只是缺少一個機會。有一次，他這樣對我說，跟著我好好干，未來不會虧待你。
他的話，像一劑強心針，讓我更加死心塌地。
我沉浸在這種虛假的希望里，像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樓，明知可能是假的，卻還是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直到第八天早上，一條微博熱搜，像一盆冰水，把我從頭澆到腳。
3.
熱搜詞條是：警惕新型跨境電商詐騙
點開一看，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報道詳細披露了一種詐騙手法：犯罪團伙注冊空殼公司，偽造海外背景，通過社交平臺尋找目標(biāo)，以高薪招聘線上客服為誘餌，實則讓這些客服成為推廣工具。他們虛構(gòu)高端小眾的海外產(chǎn)品（通常是護膚品、保健品），價格標(biāo)得奇高，利用精心編造的話術(shù)和虛假案例誘騙消費者下單。收到錢后，要么寄出成本極低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要么干脆直接拉黑，卷款跑路。
報道里列舉的幾個虛假公司名稱、詐騙流程、話術(shù)特點，甚至包括日結(jié)工資無需押金的誘餌，都和我正在做的工作，一模一樣！
我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吐出來。
原來，那些天價護膚品根本就是假的！
原來，那些所謂的客戶好評都是編造的！
原來，我不是什么精英客服，我只是一個騙子的幫兇！一個被利用的工具！
我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是別人被騙的血汗錢！
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瞬間淹沒了我。我像個傻子一樣，被林志遠那個混蛋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立刻點開微信，手指顫抖著給林志遠發(fā)消息：林先生！我看到新聞了！我們公司…我們做的是不是騙人的！
我知道他看到了。
但他沒有回復(fù)。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石沉大海。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謶窒裉俾粯永p繞上來，勒得我無法呼吸。
完了。我不僅被騙了，我還成了詐騙團伙的一員。如果那些被騙的客戶報警，警察會不會抓我我會不會坐牢
我癱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絕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像黑色的潮水，要把我徹底吞噬。
我該怎么辦報警
可是，如果報警，我這幾天賺的錢怎么辦那是我的救命錢！而且，我主動參與了推廣，我能說得清嗎警察會相信我嗎我拿什么證明我是無辜的那些轉(zhuǎn)賬記錄，那些聊天記錄，不都指向我是同伙嗎
不，不能報警。至少現(xiàn)在不能。
我像一頭發(fā)瘋的困獸，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來回踱步，腦子里一團亂麻。怎么辦辭職立刻斷絕聯(lián)系可那些錢…我已經(jīng)給媽媽轉(zhuǎn)了一千，剩下的不到兩千，夠干什么連下個月的房租和藥費都不夠！
難道要回到以前那種暗無天日，靠母親接濟，打零工茍延殘喘的日子嗎
不！我不要！
我嘗過了一點點甜頭，哪怕那甜頭帶著毒，我也不想再回到那種連呼吸都覺得奢侈的絕望里。
三個小時。整整三個小時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滾。
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林志遠。
小棠，別慌。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新聞我看過了，有些媒體喜歡夸大其詞，博眼球。我們的模式確實有點打擦邊球，但絕對不是詐騙。
可是…
我知道你有疑慮。他打斷我，這樣吧，晚上八點，市中心那家星巴克臻選店，我們當(dāng)面聊。有些事情，微信里說不清。
星巴克臻選店那種地方，一杯咖啡夠我吃好幾天飯了。他選在那里見面，是想展示他的實力嗎
我本該拒絕，本該拉黑他，本該立刻跑去最近的派出所。
但是，打擦邊球這幾個字，像一根救命稻草，被我死死抓住。也許…也許事情沒有我想的那么糟也許真的只是…不那么合規(guī)，但并非詐騙
而且，我需要錢。我太需要錢了。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地回答。
4.
晚上七點半，我提前到了約定的星巴克。我穿著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一件網(wǎng)上淘來的、看起來沒那么廉價的連衣裙，還破天荒地化了個淡妝，試圖遮掩臉上的憔悴和黑眼圈。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車水馬龍，霓虹閃爍，我覺得自己和這個光鮮亮麗的世界格格不入。這里的人們衣著光鮮，談笑風(fēng)生，而我，像一個誤入伊甸園的乞丐，渾身散發(fā)著貧窮和不安的氣息。
八點整，林志遠推門而入。
他比視頻里看起來更高，更挺拔。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休閑西裝，沒有打領(lǐng)帶，顯得既正式又不失親和力。手腕上那塊表在燈光下閃著低調(diào)的光澤，我認不出牌子，但直覺告訴我那很貴。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徑直走過來，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抱歉小棠，路上有點堵車，讓你久等了。
他在我對面坐下，招手叫來服務(wù)員，熟練地點了兩杯咖啡，然后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推到我面前。
這是你這周的工資和提成，一共三千二百塊，現(xiàn)金。他的聲音不大，我卻很相信他。
我看著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手指蜷縮起來，沒有去接。
林先生，你告訴我實話。我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我們賣的那些東西，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志遠端起剛送來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他放下杯子，看著我，眼神坦誠，甚至帶著一絲無奈。
小棠，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他緩緩開口，我們的貨源，確實有些特殊渠道。不是專柜正品，但也不是完全的假貨。很多是國內(nèi)代工廠生產(chǎn)的尾單，或者成分相似的平替產(chǎn)品，效果并不差。當(dāng)然，包裝和品牌是我們自己‘運作’的。
那就是假貨！我激動起來，聲音忍不住拔高，引來鄰桌幾道好奇的目光。我趕緊壓低聲音，但身體卻在發(fā)抖，我們在騙人！用假貨冒充正品，賣那么高的價格！
噓——林志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小棠，冷靜點。你覺得，那些花幾千塊買一瓶精華的人，她們真的在乎那是不是百分百來自歐洲專柜嗎她們買的是什么是一種感覺，一種希望，一種‘我用了這個就能變美變年輕’的心理安慰。
我們只是滿足了她們的需求。她們得到了心理滿足，我們得到了利潤。這更像是一種…資源置換，或者說，智商稅的再分配。那些錢，與其讓她們揮霍在更沒意義的地方，不如流到我們這些更需要它的人手里，不是嗎
這番歪理邪說，讓我目瞪口呆。我明知道他在偷換概念，在狡辯，但我卻找不到有力的詞語來反駁。
因為，他說中了一部分事實。更重要的是，他說中了我心底最陰暗的那個角落——對金錢的極度渴望。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那么多人里選中你嗎林志遠忽然凝視著我的眼睛，目光深邃，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東西。
他開始講述他的故事。一個寒門子弟，出身貧寒，父親早逝，母親多病，靠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和不懈努力，才在吃人的大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他說起曾經(jīng)遭受的白眼和屈辱，說起對金錢的原始渴望，說起規(guī)則是強者制定的，弱者想要生存，就得學(xué)會變通。
他的故事真假難辨，但我卻該死地產(chǎn)生了一絲共鳴。那種被貧窮逼到墻角的窒息感，我太懂了。
小棠，你有兩個選擇。他把那個信封又往前推了推，語氣變得異常溫柔，第一，拿著這筆錢，現(xiàn)在就離開，回到你原來的生活，繼續(xù)為每個月的藥費和房租發(fā)愁，繼續(xù)讓你母親為你操心。第二…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留下來，繼續(xù)跟著我干。我們做的是灰色生意，我不否認，但它來錢快。快到可以讓你徹底擺脫現(xiàn)在的困境，讓你母親不再為你流淚，讓你能看得起病，活得像個人樣。
想想你的病，小棠。他的聲音像魔鬼的低語，每一個字都精準(zhǔn)地戳在我的痛處，再拖下去會怎么樣，你比我清楚。難道你想一輩子被困在那間破屋子里，等著身體一點點爛掉嗎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等你有了錢，誰還會在乎你的錢是怎么來的他們只會羨慕你，巴結(jié)你。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剖開我偽裝的堅強，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欲望和恐懼。
是啊，錢。我需要錢。我做夢都想擺脫這種爛泥一樣的人生。如果繼續(xù)打那些零工，我可能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在無聲無息中爛掉，死掉。
而眼前，就有一個機會，一個沾滿污泥，卻能讓我爬出深淵的機會。
這是一個毒蘋果，鮮紅誘人，咬下去可能會萬劫不復(fù)，但不咬，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地獄里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英俊的臉，溫和的笑容，還有那雙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我知道他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貧窮，我的絕望，我的軟弱。
但我別無選擇。
或者說，我選擇了那條看起來更容易的路。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個牛皮紙信封。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粗糙感，很真實。里面的東西，更真實。
我…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需要錢。
林志遠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了然，還有隱藏的很好的滿意。
聰明人都知道怎么選。他把咖啡杯推到我面前，嘗嘗，這里的咖啡不錯。以后，你會習(xí)慣更好的生活。
我拿起信封，把它塞進隨身的舊帆布包里。沉甸甸的，像一塊石頭，也像…一塊敲門磚，敲開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
我端起咖啡杯，學(xué)著他的樣子，小口啜飲。很苦，但回味似乎帶著一絲甘甜。
也許，這就是金錢的味道。帶著罪惡的甜美。
5.
從那天起，我徹底淪陷了。
我不再去想那些產(chǎn)品是真是假，不再去糾結(jié)那些客戶是不是被騙。我屏蔽了良心發(fā)出的微弱警報，像一具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麻木地執(zhí)行著林志遠交給我的任務(wù)。
尋找目標(biāo)，私信勾搭，發(fā)送話術(shù)，誘導(dǎo)下單。
我的業(yè)績越來越好。因為我放下了最后的心理負擔(dān)，變得更加專業(yè)，更加投入。我知道什么樣的語言最能戳中那些焦慮女性的痛點，我知道如何描繪一個虛幻的美好前景讓她們心甘情愿地掏錢。
我甚至開始有點享受這個過程。每一次成功收款，手機銀行里跳動的數(shù)字，都像給我注射了一劑興奮劑，讓我暫時忘記現(xiàn)實的殘酷和內(nèi)心的煎熬。
錢，源源不斷地流進我的賬戶。
第一個月，我賺了八千。
第二個月，我賺了一萬二。
我搬離了那個破敗的頂樓加蓋，在離市區(qū)稍遠但環(huán)境好得多的小區(qū)里，租了一個帶陽臺的一居室。月租兩千五，放在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扔掉了所有破舊的衣服，去商場買了幾件打折但看起來還不錯的裙子和外套。我買了新的護膚品，雖然不是林志遠公司賣的那種天價貨，但也比我以前用的超市開架貨好得多。
我甚至給自己買了一部新的國產(chǎn)智能手機，流暢不卡頓。
我開始定期給父母打錢，每次兩千，三千。我告訴他們，我的線上客服工作很穩(wěn)定，公司效益好，老板器重我。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充滿了欣慰和驕傲。她說爸爸的血壓穩(wěn)定多了，讓她不用那么辛苦地出去做保潔了。她說鄰居們都羨慕她有個能干孝順的女兒。
每一次聽到這些話，我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我知道，我的能干，建立在欺騙之上。我的孝順，是用別人的血汗錢換來的。
但這種愧疚感，很快就被物質(zhì)帶來的安全感和虛榮心所淹沒。
林志遠對我的信任也與日俱增。他不再僅僅讓我做基礎(chǔ)的客服推廣，開始讓我接觸一些核心業(yè)務(wù)。
比如，處理一些難纏客戶的投訴。有些客戶收到貨后發(fā)現(xiàn)是假貨，或者用了過敏，會在網(wǎng)上鬧，甚至揚言要報警。林志遠教我一套話術(shù)，軟硬兼施，時而安撫，時而威脅，大部分時候能把事情壓下去。實在不行，就退一部分款，或者干脆拉黑。
他還讓我負責(zé)帶幾個新人�？粗切┖臀耶�(dāng)初一樣，帶著疑慮和渴望加入的新人，我心里五味雜陳。我把林志遠教我的那套話術(shù)，原封不動地教給她們。我告訴她們，要相信公司，要努力工作，未來一片光明。
我在復(fù)制我自己的悲劇，或者說，我在把更多人拖下水。
林志遠經(jīng)常會約我吃飯，不再是星巴克那種快餐式的地方，而是市中心一些裝修精致、價格不菲的餐廳。
他會和我聊很多，聊他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聊他對未來的規(guī)劃，也聊我的生活。他總是恰到好處地表達關(guān)心，比如提醒我按時吃藥，注意休息，甚至在我生日那天，送了我一條看起來很名貴的絲巾。
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越來越微妙。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僅僅是上司對下屬，多了一些別的東西。一種曖昧的、帶著探究的溫柔。
有一次，在一家能俯瞰整個城市夜景的旋轉(zhuǎn)餐廳里，他喝了點紅酒，眼神迷離地看著我。
小棠，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溫?zé)岫辛Γ阒绬崮愫推渌瞬灰粯印?br />
我的心猛地一跳，臉頰發(fā)燙。
那些女人接近我，要么圖我的錢，要么圖我的資源。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有你，我能感覺到，你是真的干凈。
干凈我一個靠騙人生存的騙子幫兇
我差點笑出聲來。多么諷刺。
但我沒有推開他的手。他的觸摸，和他營造的這種浪漫氛圍，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被需要、被珍視的錯覺。
等我再做完最后一票大的，我們就收手。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認真，這個生意畢竟不長久。到時候，我?guī)汶x開這里，去南方開個小店，或者做點正經(jīng)生意，過安穩(wěn)日子。
帶我…一起走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他點頭，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喜歡你，小棠。認真的。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說喜歡我。他說要帶我走。他說要過安穩(wěn)日子。
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嗎擺脫貧窮，擺脫疾病的陰影，擁有一個愛我的人，過上體面、安穩(wěn)的生活。
盡管我知道，這很可能又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一個更大的陷阱。
但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漂浮的木頭，哪怕知道那木頭隨時可能沉沒，也會拼命抓住。
我淪陷了。不僅在金錢的誘惑下淪陷，也在這種虛假的溫情和承諾下，徹底繳械投降。
我開始更加賣力地為他工作，甚至主動承擔(dān)更多灰色的任務(wù)。我把自己的銀行卡、支付寶賬號都提供給他，用于收取一些不方便直接進公司賬戶的貨款。我用自己的身份信息注冊了更多的社交平臺賬號，為他擴大推廣網(wǎng)絡(luò)。
我像一只被溫水慢慢煮著的青蛙，沉溺在虛假的溫暖和安逸中，渾然不覺危險正在逼近。
6.
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一個月后。
那天，林志遠把我叫到他所謂的辦公室——一個位于市郊寫字樓里的臨時租賃點，裝修得倒是像模像樣。
他看起來有些興奮，又有些神秘。
小棠，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他給我倒了杯水，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最后一票大的’，機會來了。
我心里一緊：什么機會
我搭上了一條新線。他壓低聲音，不是搞護膚品了，那個來錢慢，風(fēng)險也大。這次是‘投資’。
投資我皺起眉頭，什么投資
一個短期高回報項目。他眼中閃爍著精光，內(nèi)部消息，絕對保密。周期一個月，回報率高達20%！
月回報率20%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比搶銀行還快！
林先生，這…靠譜嗎我本能地感到不安，回報率這么高，風(fēng)險肯定也很大吧
風(fēng)險肯定有，但我們有內(nèi)幕消息，能把風(fēng)險控制在最低。林志遠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篤定，這是我們翻身的最后機會。做完這一票，我們就能徹底上岸，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
他給我看了一份制作精美的PPT，上面是一些看起來很高大上的項目介紹，涉及什么新能源、區(qū)塊鏈、海外并購，全是些我聽不懂的名詞。PPT里還列舉了幾個所謂的成功案例，某某投入多少，一個月后連本帶利收回多少，數(shù)字驚人。
這個項目門檻比較高，最低起投十萬。林志遠看著我，我知道你手頭可能沒那么多現(xiàn)金。不過沒關(guān)系，主要是面向我們之前積累的那些‘高端客戶’。你可以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你覺得比較有錢、又信得過你的客戶。
我我愣住了。
對。他點頭，你是我們最優(yōu)秀的‘客服’，和很多客戶建立了不錯的信任關(guān)系。由你去說，她們更容易相信。事成之后，除了項目本身的回報，我再給你單獨提成。
他又補充道：當(dāng)然，你自己如果想?yún)⑴c，我也歡迎。這是內(nèi)部福利。
我看著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讓我去拉我那些客戶來投資這不就是拉人頭嗎而且還是投資這種一聽就不靠譜的高風(fēng)險項目！萬一虧了怎么辦
林先生，這風(fēng)險太大了。我猶豫著說，那些客戶如果虧了錢，肯定會找我麻煩的，到時候…
放心，虧不了。林志遠打斷我，語氣斬釘截鐵，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他看著我，眼神帶著壓力：小棠，你想不想徹底改變命運想不想以后光明正大地生活想不想讓你父母為你驕傲就看這一次了。
他的話，再次擊中了我的軟肋。
改變命運。光明正大的生活。讓父母驕傲。
這些詞語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里盤旋。
如果…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這是最后一次，做完就能上岸呢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我的表姐。表姐家境不錯，開了家小服裝店，手里應(yīng)該有點閑錢。而且她一直覺得我出息了，在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如果我跟她說…
這個念頭一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怎么能把親戚拉下水
但林志遠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用有心理負擔(dān)。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是在給她們提供一個賺錢的機會。有錢人最不怕的就是風(fēng)險，她們更看重機會。你不說，她們也會把錢投到別的地方去，說不定虧得更多。
接下來的幾天，我陷入了劇烈的內(nèi)心掙扎。
一方面，理智告訴我這絕對是個騙局，一個比賣假貨更惡劣、更危險的騙局。另一方面，林志遠描繪的上岸藍圖，以及他對我的承諾，又像毒癮一樣誘惑著我。
而且，我確實嘗到了錢的甜頭。我不想再回到過去了。
最終，貪婪和僥幸心理戰(zhàn)勝了理智和良知。
我鼓起勇氣，給表姐打了個電話。我按照林志遠教我的話術(sh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這個短期高回報的內(nèi)部投資項目，暗示名額有限，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
表姐果然心動了。她問了很多細節(jié)，我用林志遠準(zhǔn)備好的材料一一解答，說得天花亂墜。
小棠，你確定靠譜嗎表姐最后還是有點猶豫。
姐，我還能騙你嗎我昧著良心說，這是我們老板內(nèi)部帶著做的，我自己也投了！
為了讓她相信，我咬咬牙，把我這兩個月辛辛苦苦攢下的，加上剛收到的工資，一共將近兩萬塊錢，全部轉(zhuǎn)到了林志遠指定的那個項目投資賬戶里。然后把轉(zhuǎn)賬截圖發(fā)給了表姐。
你看，我都投了這么多。我說。
表姐終于下定決心：行，那我也投五萬試試！
五萬！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林志遠，他非常高興，大大地夸獎了我一番。
太好了，小棠！你真是我的福星！他興奮地說，等這筆錢到賬，加上其他幾個客戶的，差不多夠了。一個月后，我們就能拿到第一筆分紅！
他還特別仗義地說：你表姐這五萬，算你的業(yè)績，到時候項目提成和公司獎勵，我一分不少都給你。
看著他興奮的樣子，聽著他對未來的美好規(guī)劃，我心里的不安似乎減輕了一些。也許…也許這次是真的也許我真的賭對了
我甚至開始幻想，一個月后，拿到那筆豐厚的回報，再加上林志遠的獎勵，我就能有一筆可觀的積蓄。到時候，我就真的可以離開這個灰色地帶，去治病，去開始新的生活。
林志遠似乎也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資金到位的那天晚上，他說要好好慶祝一下，帶我去了全城最貴的那家法式餐廳。
燭光搖曳，音樂輕柔。他像個真正的紳士，為我拉開椅子，為我倒上香檳，用一種近乎寵溺的眼神看著我。
小棠，敬我們光明的未來。他舉起酒杯。
我有些恍惚地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玻璃杯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夢幻的泡影。
等拿到錢，我們就去旅行。他溫柔地說，你想去哪里巴黎羅馬還是馬爾代夫
我看著他英俊的側(cè)臉，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那么迷人。我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也許，我真的可以擁有幸福。也許，我這株在陰溝里掙扎的蒲公英，真的可以隨風(fēng)飄到陽光明媚的地方。
我去一下洗手間。喝了幾杯酒后，林志遠站起身，俯身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等我回來。
他的嘴唇溫?zé)幔瑤е木茪狻?br />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心里充滿了甜蜜和期待。
我坐在那里，像個傻瓜一樣，微笑著，暢想著我們的未來。
我等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
他沒有回來。
7.
餐廳里的音樂依舊悠揚，鄰桌的談笑聲此起彼伏。
但我心里的那個角落，開始一點點變冷。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毒蛇一樣，悄悄爬上我的脊背。
我拿出手機，想給林志遠打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冰冷的提示音傳來。
我的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不可能…他可能只是手機沒電了…他可能…
我顫抖著點開微信，找到林志遠的頭像。
發(fā)送消息。
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和一個提示：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拒收了
他把我拉黑了！
轟——
我的大腦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
周圍的聲音，光線，氣味，全都消失了。我像沉入了一個無聲的、漆黑的深淵。
騙局。
徹頭徹尾的騙局。
從一開始就是。
所謂的高薪工作，所謂的海外代購，所謂的內(nèi)部投資…全都是假的！
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承諾，每一個溫柔的眼神，全都是演戲！
他不僅騙走了我的錢，騙走了我表姐的五萬塊，他還騙走了我那可憐的、卑微的、剛剛?cè)计鹨稽c火星的希望！
我像一尊石像，僵硬地坐在那里，直到餐廳經(jīng)理走過來，委婉地提醒我，林先生已經(jīng)提前結(jié)賬離開了。
離開了。
他拿著我的錢，拿著我表姐的錢，拿著可能更多被騙者的錢，消失了。像一陣風(fēng)，吹過，什么都沒留下，只留下一地狼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廳的。
外面的冷風(fēng)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城市的霓虹燈刺得我眼睛生疼，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和臉上的妝容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我回到那個我以為是新開始的出租屋。打開門，屋子里空蕩蕩的，冰冷得像個墳?zāi)埂?br />
我蜷縮在沙發(fā)上，像一只受傷的動物，瑟瑟發(fā)抖。
恐懼，憤怒，羞恥，悔恨…各種情緒像潮水一樣沖擊著我，幾乎要把我撕裂。
我恨林志遠！恨他的卑鄙無恥！恨他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更恨的，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愚蠢！恨我自己的貪婪！恨我自己的軟弱！
是我自己，一步步走進了他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是我自己，親手掐滅了最后一絲良知，把自己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打開門，外面站著幾個面色不善的陌生人。
周小棠是吧為首的一個壯漢惡狠狠地問，林志遠呢把我們的錢交出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另一個女人尖叫起來，錢都是打到你賬戶上的！你敢說你不知道你就是跟他一伙的！
我不是！我也是受害者！我的錢也被他騙走了！我試圖解釋，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
放屁！誰信你！壯漢一把推開我，闖進屋里，搜！肯定藏起來了！
他們像土匪一樣，把我的小屋翻得底朝天。衣柜，床底，甚至連廚房的米缸都沒放過。
媽的！真沒錢壯漢罵罵咧咧，但眼神里的懷疑并沒有減少。
我告訴你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天找不到林志遠，這筆賬就記在你頭上！二十萬！少一分都不行！不還錢，我們就報警，告你詐騙！
二十萬！
我這才知道，林志遠用我的名義，用我提供的賬戶，到底卷走了多少錢！
那些人罵罵咧咧地走了，留下滿屋狼藉，和癱軟在地上的我。
報警他們要去報警
那我呢我該怎么辦
我真的會因為詐騙而坐牢嗎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媽媽兩個字，手指抖得按不下去。
喂小棠啊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你表姐剛打電話給我，說聯(lián)系不上你，問你那個投資的事情怎么樣了她說投進去的錢怎么還沒動靜啊你快回個電話給她呀！
表姐…
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我不僅毀了自己，我還害了我的親人。
我該怎么跟表姐交代我該怎么跟父母交代
窗外，又下起了雨。真正的雨，冰冷的，絕望的雨。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窗邊。
這里是六樓。不算太高，但摔下去，應(yīng)該…足夠了吧
風(fēng)吹起我枯黃的頭發(fā)，像一株被命運徹底折斷的蒲公英，在風(fēng)中無助地飄搖。
我看著樓下濕漉漉的地面，那里仿佛有一個黑色的漩渦，在誘惑著我，召喚著我。
跳下去，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痛苦，絕望，債務(wù)，牢獄之災(zāi)…就都解脫了。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條短信提醒：【XX醫(yī)院】尊敬的周小棠女士，提醒您明天上午9點腎內(nèi)科復(fù)診，請按時前來。
腎內(nèi)科復(fù)診…
我的病…
我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洶涌而出。
多么諷刺啊。
我的身體還在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提醒我去看病。
而我，卻已經(jīng)不想活了。
林志遠有一句話說對了。
像我這樣的人，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
只不過，他給我的，從來都不是救贖。
而是通往更深地獄的，一張單程票。
現(xiàn)在，我站在地獄的門口，身后是萬丈深淵，眼前是無盡黑暗。
風(fēng)，還在吹。
雨，還在下。
而我這株風(fēng)中的蒲公英，終究，無處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