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朱載圭眼梢垂下,看向善榮的眼神
朱載圭眼梢垂下,看向善榮的眼神戀慕極深,帶著病態(tài)的執(zhí)拗。他倒不與善榮爭辯此節(jié),輕聲道,“我長大了,姨母就不再疼我了?”
酉初刻,建昌侯和晉王奉帝后登上看燈樓,賞壁燈,觀看放花炮盒子。酉正二刻四人回乾清宮東暖閣,一家子親熱共進(jìn)晚膳。戌正過后,朱載圭方請旨,與舅舅一同起身出宮。
早有內(nèi)侍飛馬捧敕往建昌侯府報信,五城兵馬司和巡城御史遣人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閑人,肅清街頭巷口。侯府從大門,儀門,大廳,內(nèi)儀門,暖閣,內(nèi)廳,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臺磯下燈火輝煌,點(diǎn)的兩條金龍一般。
袁宗顯攜長子袁蘊(yùn)、次子袁茂、袁宗廷大徒弟丁威,領(lǐng)合府執(zhí)事人丁接出建昌侯胡同街口。袁宗顯之妻何氏和袁蘊(yùn)妻閔氏婆媳兩個,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在二儀門外相迎,瑛姐兒和叁個庶出姐姐俱睡眼惺忪,被各自奶嬤嬤并七八個丫鬟簇?fù)碇�,也一并屏息等候,唯�?dú)不見二小姐袁善榮。原來這個時辰善榮已睡下,袁宗廷傳話回來,各人務(wù)必當(dāng)心,不許驚擾姑娘歇息。
次日早晨善榮醒來,房內(nèi)靜悄無聲,只見一個少年蹲在床前,生得皮膚雪白,眉眼秾艷,形貌比女孩兒還精致昳麗。她猶似是夢,睜大眼半晌無言。朱載圭低著頭凝神看她,也自含笑不語。善榮側(cè)過身子,向他臉上細(xì)細(xì)一認(rèn),“晉王殿下?”朱載圭欠身湊近前來,頎長漂亮的手指輕按她唇上,“不對,小姨母再仔細(xì)想想�!鄙茦s將頭微微往后仰,遲疑著喚,“五哥兒?”
朱載圭極輕地“嗯”的一聲,“這才乖了�!鄙茦s忙搖頭道,“殿下一天大似一天,不是小時了,到底于禮不合�!痹捯粑绰洌燧d圭倏的站直腿,彷佛一座峻峰拔地而起,體型異常高大虓猛,已隱有逼近他舅舅袁宗廷之勢。善榮記得兩年前,他發(fā)頂才堪堪至自己眉下,驚的仰頸磕磕巴巴道,“你、你長了好些�!�
朱載圭道,“我大了,姨母倒還似以往一般的稚嫩可愛�!备┫卵吔茦s,目光深邃巡在她臉上。剛睡醒的人兒,蒼白近乎透明的腮頰暈了一層薄紅,形容嬌弱又嫵媚鮮艷。他低笑著道,“姨母知道自己像什么嗎?”善榮怔怔的道,“像什么?”朱載圭道,“像一只小白兔子�!别字讣鈨耗﹃郎\粉香腮,“這會兒呢,卻是團(tuán)小粉兔兒,讓人想捏在手心兒把玩。”說著,伸手將她連人帶被衾抱在懷內(nèi)。
善榮彷佛騰空飛起,嚇得連聲尖叫胡亂抓拽他肩頭。少年身量英偉,肩背挺闊,手臂已環(huán)攬不住,只好挪去他頸脖,臉自然埋進(jìn)他頸窩。親昵的姿態(tài)讓朱載圭欣喜不已,將她摟得更緊,低下頭柔聲哄道,“姨母不怕,我力氣很大,不會摔了你。”唇挨落,虛虛實(shí)實(shí)拂在她耳骨,噴出濕潮熱氣。
善榮后背發(fā)麻,央告道,“殿下快放我下去。”朱載圭嘖的一笑,“小姨母又不乖了,叫我什么,嗯?”善榮咬著唇一聲不響。朱載圭也不惱,溫聲細(xì)語道,“我記得以前姨母總是抱我,給我喂飯,陪我頑,哄我睡覺。那時我說話不伶俐,圖省事時常的就喊作娘,姨母并不責(zé)怪�!鄙茦s心下咯噔一墜,“宮里皇后娘娘才是殿下親娘呢。你已長成人了,過去那個樣子再不妥當(dāng)?shù)摹!?br />
皇后是一國之母,是中宮母后殿下,猶如廟堂高聳的菩薩神佛,可敬,可拜,不可親近。在朱載圭心里,那個溫柔慈愛,最接近娘的人,就是懷里讓他魂牽夢縈,一刻不忘的女子。朱載圭眼梢垂下,看向善榮的眼神戀慕極深,帶著病態(tài)的執(zhí)拗。他倒不與善榮爭辯此節(jié),輕聲道,“我長大了,姨母就不再疼我了?”善榮忙道,“自然不是�!彪m已生成雄健之體,驍勁之力,內(nèi)里還是個將將十歲的孩子,她心頭一軟,索性都依了,仍喚“五哥兒”,白生生的小手撫在他墨黑鬢發(fā)。
朱載圭舒服低哼,將頭虛抵在她肩側(cè),闔目翹起嘴角,只聽他姨母欲言又止,“五哥兒……”朱載圭已裁度幾分,淡淡笑道,“小姨母說罷,從來什么事兒我沒允你?”善榮小心的道,“顯大哥哥一家子早早的搬出去分府另住,我也再沒抱過瑛姐兒一次。你別與她計較罷。”
瑛姐兒那年滿叁歲,該開蒙念書了。她母何氏將邁,長兄蘊(yùn)哥兒尚未與閔氏成親。善榮一向敬重袁宗顯兄嫂,袁錦瑛是二人中年所得,素愛如珍,是以也倍加憐愛,與諸侄子侄女待之不同,遂將之安置在自己寢室套間暖閣兒里,親自手引口傳,教授她讀書識字。瑛姐兒那些日子依戀極了堂姑姑,比之后來的嫂子閔氏更甚。落在對嫡親姨母占有欲極強(qiáng)的五皇子眼內(nèi),成了肉中刺,眼中釘,不拔不快。
可巧一日又趕著他興沖沖出宮來建昌侯府探望善榮,善榮正抱瑛姐兒炕上坐著,一字一句教她念《增廣賢文》。朱載圭幼而岐嶷,才八歲,已能接應(yīng)諸公,專對賓客,喜怒不形于色。他命人除了紫金冠、嵌寶鑲珠抹額,脫去外袍,拉下小朝靴,盤腿坐去炕桌另一側(cè)錦褥,笑著說凍的手僵冷,要吃姨母親手倒的熱茶。善榮鋪了紙筆令瑛姐兒先行抄寫,自己下炕取茶碗替朱載圭倒茶。
朱載圭拿起桌上燒得火旺的蠟燈,揭開燈罩,把一盞熱油潑向瑛姐兒臉上。只聽瑛姐兒慘叫一聲,捂住臉滿床亂滾。屋里眾人都唬了一跳,亂麻一般圍過來查看,只見瑛姐兒右邊兒眼皮往下,半張臉覆滿蠟油,燙了一溜燎泡出來,大哭著一味喊眼睛疼。
善榮又急又心疼,忙命取敗毒消腫藥來敷上,又迭聲差人出去請?zhí)t(yī),去回侯爺、顯大爺、顯大奶奶。正沒個主見,朱載圭光著腳跳到地上,俯下身親昵攬住她的腰,漆黑兩眼直勾勾盯在她臉上,笑道,“我失手打翻油燈,驚了瑛妹妹,小姨母是怪我嗎?所以只管關(guān)心她,也不理我理兒呢�!鄙茦s怔怔的也望著他若無其事形容,唇抖了抖,兩眼不覺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