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被煙草酒精蘊氳得混濁不堪的酒吧里，沒有誰留意到妮可羅賓何時抵達，等青雉發(fā)現(xiàn)她的背影時，她已經(jīng)緩緩從他眼前經(jīng)過，仿佛憑空出現(xiàn)。
海軍本部情報中特別提及的黑色斗篷，將她從頭到腳遮掩，悄無聲息沿著人群縫隙走向吧臺前正在擦拭酒瓶的老板。
放下手中杯子，青雉盯緊那抹若隱若現(xiàn)黑色，故作不經(jīng)意綴在她身后，擠到吧臺一角，隔著玩樂人群，不著痕跡用眼角斜覷。
她摘下兜帽，露出安靜側(cè)顏，“一杯牛奶�！甭暰�輕淺單薄，低垂的眼睫，神情微微柔倦。
老板放下手里的布巾，搖了搖頭，“沒有�！�
這時，倚著吧臺的幾個陌生男人當中，有個家伙斜地里橫插進來，“牛奶？”遲鈍的打量她幾眼，吃吃笑著口齒不清說道，“這東西除了母牛，你還可以從男人這里喝到些。”
邊說邊搖搖晃晃湊近她，醉意深重的臉，浮現(xiàn)別有所指的笑容，“要不要…嗯？”
附近男人們不懷好意的哄然大笑聲中，青雉看到她側(cè)過臉靜靜瞥那人一眼，復(fù)又轉(zhuǎn)開視線，眼波毫無起伏。
“一杯可可。”她若無其事對老板說，不咸不淡的語氣，竟象是毫不在意這些針對她的下流調(diào)笑。
不得不說妮可羅賓的反應(yīng)出乎青雉的意料。
有膽量把海軍本部攪得人仰馬翻的家伙，殺一個喝醉的海賊不過是舉手之間，而她居然毫無作為，臉上的平和落寞更是與他想象中大相庭徑。
他原以為她會恣意張揚或者鋒芒內(nèi)斂，甚至陰狠暴戾，卻怎么也不該散發(fā)倦怠到冷漠，仿佛任何事物都無法引起注意的疲憊氣息。
…………
被無視的男人似有不甘，然而邊上同伙象是不愿意惹事，很快將人拉到別處，這段小插曲無聲無息揭過，柜臺這里空下來，只剩下他和她，還有老板。
冒著熱氣的瓷杯飛快放在臺面上，青雉注意到，妮可羅賓低頭小口小口抿著可可的時候，站在柜臺內(nèi)表面閑得發(fā)慌的酒吧老板，事實上正小心翼翼窺視她。
從青雉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發(fā)現(xiàn)酒吧老板時不時瞥一眼隱在臺面下的什么東西，象是在比較，越看目光越閃爍，眼底漸漸泛起震驚與惶恐。
轉(zhuǎn)念一想，他隨即明白怎么回事。
登陸加迪納斯島的菜鳥海賊們或許有眼無珠，閱歷深厚的酒吧老板卻不會看走眼，一定察覺她是何方神圣。
畢竟是短時期內(nèi)，賞金飛升至兩億七千九百萬的兇徒，不是海上最惡名遠揚，也是近段風頭最盛的人物，被認出來也在情理當中。
不多時，妮可羅賓放下空掉的杯子，似是不經(jīng)意開口，“前半段居然也有夜島天候？”
頓了頓，復(fù)又從斗篷口袋摸出幾張大額錢幣，壓在杯子下推到老板面前，也不說話，就這么安靜盯著對方。
老板猶豫片刻，把杯子連同她付的資費一并收走，隨即回答道，“也不知為什么，每年只有這幾天，無邊黑暗籠罩海域，指針無法記錄磁場�！�
抬手比了比擁擠人群，才繼續(xù)往下說，“所以被稱之為休息日�！�
“哦~相對的時間段…”妮可羅賓聲音漸漸低下來，喃喃的自言自語，在嘈雜環(huán)境里聽得不甚分明，眼底卻若有所思。
…………
過了一會兒，有個家伙走到柜臺前問老板追加酒水，隔著這名頭戴藍白條紋面具顯得形象詭異的金發(fā)男子，青雉聽到妮可羅賓不小心溢出來的半句話。
她說，“難道是鏡像氣候？”
原本已經(jīng)準備折返的金發(fā)男子，忽然停下來，隔著面具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鏡像氣候？據(jù)說只存在于拉夫德魯附近海域。”
青雉微微一怔，視線不著痕跡掃過那名男子————金發(fā)面具，波點襯衣，正是方才他覺得將來或有所成那年輕人身邊的一位，看樣子不是副手就是心腹。
現(xiàn)在年輕人真是不得了，他暗暗嘆息，不知該作何感想。
妮可羅賓的博聞廣記暫且不論，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竟也知曉這些秘辛。
存在于新世界極小范圍內(nèi)的鏡像氣候，前半段，唯有每年這幾日反射塔希提光晝期的加迪納斯會出現(xiàn)…絕大多數(shù)人當成蜃景的天象，在政府檔案中記錄為[鏡像]。
這兩個人從哪里知道的？
“誒——”妮可羅賓象是被提起興趣，“拉夫德魯？”燈火下暗藍雙瞳遽然明亮起來。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卻被粗嘎笑聲打斷，之前挑釁未果那個家伙，手里拎著酒瓶走過來擋到金發(fā)男子與妮可羅賓之間，拍著柜臺肆意叫嚷。
視線在那人身上飛掠而過，她繼續(xù)問那金發(fā)男子，“你說的拉夫德魯，是海賊王哥爾d羅杰留下的大秘寶…”
“噗哈哈哈~你們聽這表子說什么？”談話再次被截斷，那男人扭曲了臉龐，聽到笑話似的樂得渾身發(fā)顫，“海賊王留下的大秘寶？！”
高亢的聲音象是巨石砸到水中，如漣漪般層層擴散出去。
…………
“那不過是哥爾羅杰臨死前不甘的狂吠�！�
象是終于得到表演機會，男人惡狠狠往地上吐唾沫，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什么拉夫德魯什么大秘寶，只有蠢貨才相信！”
話音剛落，沸沸揚揚的哄笑與謾罵頓時席卷各個角落，五花八門的內(nèi)容充斥著對亡者與那個傳說的肆意嘲諷。
瘋了似的喧囂里，青雉發(fā)現(xiàn)妮可羅賓不易察覺的停頓了一下，微微瞇起瞳眸，盯著男人的目光徒然殺意迭起。
緊接著，劇烈躁動從某個角落爆發(fā)，桌椅杯盞在巨力作用下飛出老遠，一片混亂中，踹飛它們的赤發(fā)年輕男子，狠狠推開面前阻礙，頃刻間走到不知死活的男人背后。
一言不發(fā)抽出掛在胸前的匕首，直接穿透還笑得前俯后仰男人的后頸，順勢將人狠狠釘?shù)降匕迳�，手腕握著刀柄轉(zhuǎn)動幾圈，幾乎絞爛那人脖子，然后才意猶未盡拔出。
“你們說，誰是蠢貨？”赤發(fā)男人甩掉匕首上的血漬，金眸閃爍著噬人兇光。
那些譏諷與嘲弄戛然而止，酒吧內(nèi)一時噤若寒蟬，半晌，包括被殺那男人的同伙在內(nèi)，沒有任何人發(fā)出聲音。
“嘖——只是這種程度的渣滓…”戾氣十足的視線環(huán)顧四周，最后停在某個位置，“喂！你這女人…”
“基德�！痹疽恢迸杂^的金發(fā)面具驀然出聲，“這家伙，是妮可羅賓�！笔植暹M口袋里摸了一會兒，掏出個疊紙，展開，“兩億七千九百萬，生死不論�！�
昏黃燈光下，皺巴巴的通緝單印著黑發(fā)藍瞳女子，眼神冰冷直視鏡頭。
“那又怎么樣？”
“基德？來自南海，尤斯塔斯船長基德？”
…………
一男一女同時開口，不知為什么，青雉從妮可羅賓的聲音里聽出隱隱詫異，可是，她分明不該認得這個赤發(fā)年輕人。
實際上也似乎確實不認得。
她上下打量那年輕人好一會兒，眼睛里藏著淺淺好奇與不確定，良久，在對方難掩警惕與敵意的注視下，緩緩靠上前去。
腳步踏在地上無聲無息，像收斂爪牙的猛獸。
她走到被稱為‘尤斯塔斯基德’的年輕人一米左右位置止住步伐，停留在人潛意識會覺得安全的范圍，輕聲問道，“聽說過愿望島嗎？”
“有沒有興趣？”
說話間，抬起從進來開始，始終不曾有動作的另外一只手，寬大黑色斗篷下，細細摩挲聲漸漸衍生一角蒼綠。
和所有人一樣緊盯著她的青雉，皺了皺眉頭。
————象是倉促拗斷的樹枝，嫩芽摧折花瓣零碎，幾顆剔透礦石隱在葉間，吸收燈火折射璀璨光芒，明明是植物，卻詭異的結(jié)出珍貴財寶。
“讓我搭你的船。”妮可羅賓把手里的樹枝遞到半空，“現(xiàn)在出發(fā)，如何？”
…………
尤斯塔斯基德沒有動作，倒是他身邊金發(fā)面具男默不作聲接過枝椏，翻來覆去研究，又摘下一顆對著燈火看一會兒，最后將它們?nèi)繗w還，言語間透出些遺憾。
“我們船長決定黑夜過后，啟程前往下個島嶼�！蓖ｎD片刻，別有深意繼續(xù)說道，“你應(yīng)該從那里來，干嘛還要搭船？”
“呵呵~”妮可羅賓彎了彎嘴角，也不接對方遞還的東西，反而抬手解開斗篷，讓身軀暴露在燈光里，輕淺聲線彷如嘆息，“當然是被拒絕了�！�
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斗篷頹然落到她腳邊，與此同時，埋藏在黑暗當中的，讓人恐懼的血腥氣息得到解放飛速蔓延。
半邊身體象是從哪里生生拔出來，碎布粘著細小肉屑，幾處筋肉炸裂掀開慘白骨殖，血流沿著破爛衣角蜿蜒滴落，很快在地上積聚成小小水洼。
除了臉到處都是傷，看上去慘不忍睹，她仍笑得漫不經(jīng)心，“大概是沒有遵照海洋法則乘船登岸吧？剛踩上去就被排除，只來得及折下手邊樹枝�！�
“要去嗎？”她微微側(cè)首，夜燈籠罩下暗藍雙瞳內(nèi)光影斑駁，“黃金沙礫海灘，結(jié)滿寶石的樹木，溪流流淌美酒…”吟唱般的柔和聲線，透出魔魅氣息。
“你這樣的人都沒討到便宜，再多人去也是送命吧？”沉寂如死水的周圍不知是誰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巧妙壓下因她取出寶石樹枝而引發(fā)的蠢蠢欲動。
“你們可以拒絕�！蹦菘闪_賓的反應(yīng)波瀾不驚，“我只要到達目的地就好，與誰同行中途逝去多少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記得某個家伙說過一句，我很贊同的話�！币暰�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勾了勾嘴角，眼神透出游刃有余的蔑視。
“連死的覺悟都沒有，就不要來這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