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妃死后第七個年頭。
從陵墓徐徐走出來一個女人,連眼尾的痣都與生前的王妃別無二般。
小雨淅瀝,打在王爺風(fēng)神俊秀的臉上。
他抱住我,語氣欣喜幾近癲狂,阿月,多虧了你,你是整個郢國最厲害的巫女!
我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
就在我收拾行囊打算離開之時,死而復(fù)生的王妃得了一種罕見的怪病。
醫(yī)治她的大夫說,要用我的血做藥引。
我知道,藥引是幌子。
她想要的,是我的命。
1、
王妃回來后的第一件事,是把王府東院最大的那棵桃花樹砍了。
正值四月,桃花開得馥郁芬芳。
她一聲令下,整個桃樹轟然倒塌。
十年前國公府的桃花盛宴,王爺王妃在這棵樹下一見鐘情。
王爺迎娶王妃那日,遣人奉上萬兩黃金,從國公府將此桃花樹輾轉(zhuǎn)運(yùn)來,悉心栽種在庭院。
王妃曾經(jīng)最愛在這棵樹下蕩秋千。
如今王妃以聞不得桃花香味為由,一臉嫌棄地差人將其砍下。
連同樹下的秋千架,被她命人一同扔進(jìn)了柴火房。
王爺對失而復(fù)得的愛妻百般寵溺,比之七年前更甚。
王妃想做的事,王爺竭力幫她完成;王妃想要的東西,王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會得到。
所以當(dāng)王妃被診斷出患有罕見的病癥,需要我的血作為藥引時,王爺沒有絲毫猶豫,親自前來取血。
我聽聞王爺?shù)膩硪�,心下掠過一陣悲涼,正在收拾行李的手驀然停下。
我皺眉詢問王妃所得是什么病。
王爺說不出所以然,只說,阿月,這七年我可待你不薄。
七年前王妃死后沒多久,王爺聽說郢國極寒之地有一處村落,村落里的人均會巫法,其中一名叫阿月的女子更是習(xí)得起死回生之術(shù)。
于是王爺找到我,請我為座上賓,每年賞賜的金銀財(cái)寶數(shù)不勝數(shù)。
為的就是讓心愛之人死而復(fù)生。
閃爍著世上最動人光澤的珠寶在房間角落里堆成小山,我并沒有打算帶走它們。
王爺察覺到我的抗拒,眉宇一沉,又道,阿月,是你讓嫣兒活過來的,你救人救到底,嫣兒沒了的話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說的真切,我望進(jìn)眼前人紅了的眸子,心臟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緊縮著疼痛異常。
最后我答應(yīng)了取血。
但我有一個條件,取了血以后,讓我離開王府。
不行,王爺一改方才的柔情,斬釘截鐵道,嫣兒沒有痊愈以前,你不能離開王府。
隨著王爺一聲令下,我被軟禁了。
幾乎每日王妃都要派人前來取血。
我的臉色愈發(fā)蒼白。
我曾親眼看見王妃將滿滿一碗血倒進(jìn)泥土里,轉(zhuǎn)臉?biāo)謱ν鯛斦f,阿月是不是不樂意給我供血,只是我實(shí)在頭疼的厲害……
王爺冷哼一聲,命人將我摁住,拿刀一劃,我細(xì)薄的手腕又開始流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血珠越來越小,我的呼吸也漸漸微弱……
混沌之中,我不免想起了一些事。
桃花宴上那個羞紅了臉的少年;溫柔牽過我的手,推著我蕩秋千的夫君;說好了無論何時何地相遇,無論我是否變了面容,都不會錯過我的他……
最后,還是認(rèn)不出我了。
2、
我從床榻上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日下午。
王爺韓灃把補(bǔ)品放到桌子上,眉眼冷淡,只要你乖乖配合嫣兒治病,我不會虧待你的。
命都快沒了,還談什么虧不虧待
我下床時腳步虛浮,差點(diǎn)跌倒,韓灃見狀下意識地扶住我,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惱羞著臉?biāo)ο赂觳病?br />
我不想抬頭看他那張冷漠無情的臉,只一味吃著補(bǔ)品。
先活下去,才能逃出去。
沒想到韓灃給我送補(bǔ)品的一幕被王妃看到,她又來找我茬。
她讓身邊的丫鬟掌我嘴,罵我是勾引王爺?shù)馁v種。
我想起與她的初次相遇,她著一身繡著蛇紋的黑衣,銀制首飾叮叮作響,邁著輕巧的步子,仿佛從幾千年以前走過來的神靈。
是不是世間女子皆會在遇到心愛的男子之時,變成另一張善妒的臉
直到我的臉腫的沒一處好地,她才喊停,讓丫鬟去門外待著。
被自己的丫鬟掌嘴的滋味如何
我沒搭話,她用手中的扇子挑起我的下巴,嘖嘖嘖了數(shù)聲,毀了容還一臉傲氣,你真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啊
沒錯,我才是韓灃的結(jié)發(fā)妻子馮嫣。
七年前韓灃得了一場重病,藥石無醫(yī),那個遠(yuǎn)在郢國邊陲的極寒之地,是我先去的。
村落里最有名的巫女阿月說,她可以救活王爺,不要榮華富貴,唯一的條件是和我互換身份。
我答應(yīng)了。
她拿柴火棍在我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等血痕結(jié)了疤張牙舞爪,我的臉已經(jīng)面目全非。
但她要換成我的臉,需要我按照她的指示,用她們巫女祖?zhèn)鞯闹湫g(shù)每年做法一次,直至第七年。
王妃之位,我本就不在乎,曾經(jīng)我在乎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為了一個男人,遠(yuǎn)赴邊陲之地,即使知道自己會毀容也在所不惜……
多么至死不渝的愛情啊,是你讓我對這個男人,對世上的情愛產(chǎn)生了諸多好奇,所以這一切都是你應(yīng)得的!
倒成了我的錯了
臉頰還火辣辣的疼,她輕輕撫上來,時至今日,你還是沒后悔嗎
對上我淡然無畏的眼睛,她怒火更盛,不過很快她笑起來。
撥弄著頭發(fā),打了自己一巴掌,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她淅淅瀝瀝的哭著,配上那張臉,直叫人感嘆貌可傾城。
她柔弱無骨地倒在韓灃懷里,訴說著我對她的惡行。
韓灃無視我臉上紅腫的疤痕,惱怒地讓人把我押進(jìn)王府地牢。
從來沒有做過重活的手指,被夾的血肉模糊。
淚水混著汗水滴落,泥濘不堪。
高貴的華服掃過地面,韓灃走到我面前,眼神有一刻的猶疑,不過半晌他便捏著我的下巴,阿月,我不想這么對你的,你為什么不聽話
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我的心臟驟痛,下一秒,一口污濁的血從我嘴里噴出。
3、
我在地牢里因?yàn)樘弁炊鴷r�;柽^去。
夢里夢見了我和韓灃的初次見面,桃花樹下,我被他出口成章的才情吸引。
他用深情的眼眸凝望我,將天下最珍奇的寶貝贈予我,滿心滿眼只有我……
而后畫面一轉(zhuǎn),變成他和阿月在床上顛龍倒鳳,他深情款款的眼睛,注視著另一個女人,柔軟輕薄的唇,劃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我猛然驚醒,面前站著阿月和韓灃。
他們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阿月身上披著的,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披風(fēng)。
這件披風(fēng)是韓灃集齊郢國頂級工匠為我打造的生辰賀禮。
在他病重之時,我孤身前往那個冰天雪地的村落,路途艱險,雨雪摧殘,是這件披風(fēng)護(hù)著我,讓我能堅(jiān)持下去。
見我愣神的看著,阿月挑了挑眉,解開披風(fēng)扔給我,像是在丟一件垃圾。
喜歡啊賞你了。她轉(zhuǎn)頭對韓灃說,夫君,這個都舊了,上面的劃痕好生惡心,我想要件新的,可行
當(dāng)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被棄如敝履的披風(fēng)凌亂躺在骯臟的地面,和我的狀況同樣凄涼。
韓灃道地牢陰冷潮濕,將阿月送了回去。
他粗糲地手指覆上我的手腕,那里盤錯著細(xì)密的疤痕,溫柔地眸光細(xì)碎閃過,仿佛下一秒我就能聽見他喊出那句久違的卿卿。
可他只是拿出隨身的匕首,手起刀落,異常堅(jiān)定。
新傷裹著舊痕,血就像我怎么也流不干的眼淚,我在地牢的草垛里縮成一團(tuán),只覺得渾身發(fā)寒。
韓灃似乎不滿我的表現(xiàn),嫣兒她是我的命,我這七年每時每刻都在渴望她活過來,她真的活過來了,阿月,你不為我感到開心嗎
這七年間,他無數(shù)次在我耳邊訴說對那個死去的我的情意。
我每次聽到,心里都像吃了蜜餞一樣甜。
可是這段時間,他對我極盡苛責(zé)刁難,也讓我從深情的迷霧中清醒,想起了一件往事。
韓灃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皇帝韓覃癡迷巫蠱之術(shù),堅(jiān)信此術(shù)法可以令人長生不老。
皇宮里常有他花大量錢財(cái)供養(yǎng)的奇人異士。
直到韓覃心愛的貴妃因病去世,他召集大家出謀劃策,只為愛妃起死回生。
最后沒有得逞,反而自己因?yàn)槌D曜屓嗽谧约荷砩戏N蠱而早早離世。
韓灃因此痛恨那些邪門法術(shù),一氣之下把皇宮里的異士趕盡殺絕。
他也時常在我面前痛斥那些人,不過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可是我意外離世后,他還是選擇去那個村落尋找巫師。
在看見我的第一眼,便毫不懷疑的請我回京城。
我不禁產(chǎn)生了一絲疑慮,韓灃,你真的相信世間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嗎
4、
一覺醒來,我躺在房間的榻上。
聽下人們說,我躺了整整七天。
這七天,韓灃請來御醫(yī)用最珍稀的藥材為我續(xù)命,親手為我喂下補(bǔ)品。
下人說這話時隱隱有邀功之意。
韓灃的心思,我無意再去猜。
不過有一事我覺得奇怪,阿月這些天居然沒來折騰我
我旁敲側(cè)擊的打聽,得知她近些日子被娘家,也就是我父母一家邀請回去小住。
畢竟我消失了七年……他們一定很掛念我。
七年前,我的尸體從邊陲運(yùn)來京城,母親在我墳前哭了三天三夜,哭的我肝腸寸斷;
我一向傲氣凌人的父親一夜之間白了頭;
在我出嫁時說如果我過得不好,一定會幫我出氣的二哥,失魂落魄請命去了邊關(guān)作戰(zhàn)……
我對不起他們。
可眼下我沒有時間再傷春悲秋,阿月不在王府,韓灃今夜有要事進(jìn)宮。
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jī)會。
我衣袖一拂,藥碗摔在地上碎裂成幾塊,里面濃郁黝黑的藥汁飛濺四處。
門外的下人慌張進(jìn)屋,問我,阿月姑娘,發(fā)生了何事
下人們以為韓灃對我有意,恭敬了不少。
我也擺出盛氣凌人的架勢,說藥太苦了,不想喝。
他們?yōu)槲叶藖砣拿垧T,我說我只想吃清芳齋的。
京城的清芳齋有三家,分散在城西、城東和城南,而且已經(jīng)是這個時辰,即使趕到可能也關(guān)門了。
下人們面面相覷,我蹙緊眉吼道,怎么,我使喚不動你們是要王爺親自和你們說嗎!
他們生怕王爺怪罪,只留下兩個貼身丫鬟,其余人兵分三路動身去了清芳齋。
我喊兩個丫鬟為我更衣,點(diǎn)香迷暈了她們。
這還是從阿月那里學(xué)來的。
不敢點(diǎn)燈,借著昏暗的月光,我一路摸進(jìn)了廚房。
王府門外有重兵把守,所以下人們放松了警惕,但整個王府除了我沒人知道,廚房里有一處密道,可以通往城北山坡的河邊。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出來時灰頭土臉。
戴著斗笠來到馬市,我挑選了一匹快馬,拿錢喂足了糧草后,直奔城門。
我手持王府的令牌,很順利的在城門關(guān)閉前出了城。
心跳如擂鼓陣陣,我一時分不清自己的心境是解脫還是茫然,然而就在我決定朝著北面繼續(xù)走時,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月,這是要去哪
給予過我最深刻的歡愉,也讓我徹底心死的男人——韓灃。
他站在護(hù)城墻上,一身華服被風(fēng)吹的獵獵作響,他的眼神蔑視而挑釁,似乎在說,看吧,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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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韓灃越過我的身體牽著韁繩,好似把我圈在懷里。
馬蹄顛簸,他的呼吸有一搭沒一搭打在我的脖頸,我抗拒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他察覺后,粗暴地?cái)r腰將我扯回。
語氣很是不痛快,和我騎一匹馬委屈你了
阿月不敢。我時刻謹(jǐn)記自己的身份。
他冷哼一聲,我看你是敢得很,若不是我及時趕來,倒真能讓你跑了!
我們抵達(dá)王府時,真正的阿月頂著我的臉,在夜幕下憤恨異常。
她扶過下馬的韓灃,千嬌百媚的笑,王爺,妾身這些日子在娘家好生無聊,想你想得緊!
韓灃揉捏著她細(xì)嫩的手,斜睨了我一眼,隨后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兩人在一眾下人面前唇齒交融,毫不避諱。
我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
三年的婚姻好似一場幻境,那個尊我重我的夫君,竟像是我臆想出來的。
阿月在親吻中提起,王爺,妾身好久沒有用藥了……
韓灃命人把我抓去取血,下令不準(zhǔn)我出房門半步。
他們的房間就在我隔壁,高亢激昂的聲音此起彼伏,縱使我已經(jīng)虛脫到極致,也難以入眠。
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中,我察覺到有人進(jìn)入我的房間。
我警醒地起身,下一秒,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上我的脖子。
借著從窗外飄進(jìn)來的零星光亮,我看到了阿月猙獰兇狠的臉。
匕首一寸一寸貼緊肌膚,她喃喃道,共騎一匹馬,就會共上一張床,你啊你,就別怪我心狠,誰讓你非要給我找不痛快
抵得更深了,血珠滲了出來,一瞬間,我也覺得這輩子沒有什么盼頭了。
可是,如果真的就這樣死了,我連偷偷回去看阿爹阿娘和二哥的機(jī)會都沒了……
我忍住發(fā)抖的身體,試圖喚醒她的理智,阿月,韓灃現(xiàn)在愛的只有你,你放過我,我發(fā)誓不會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
可她似乎聽不進(jìn)我說話,愛笨死了!男人的愛哪會長久我這還是從你身上學(xué)到的道理……
完了,她揮起匕首,虛弱的我根本沒有力氣反抗。
就在我決定聽天由命時,阿月的后腦勺被人砸出血,整個人暈倒在地。
我在劫后余生中回神,呆呆的望向來人,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二哥……
我抱住風(fēng)塵仆仆的二哥,哭的幾乎斷氣。
二哥心疼的回抱我,乖嫣兒,哥哥在,哥哥帶你走。
6、
二哥接我回了家,我們一家人抱著哭了好久。
母親說阿月剛來家里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勁,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臉,可是行為禮數(shù)都相差甚遠(yuǎn),飲食習(xí)慣也是天差地別。
可她想,至少那是我的臉,即便是一個空殼子,也給了她活下去的念想。
所以她集盡所能對我好。
可是有一天,我也就是阿月洗澡時,母親為她送去花瓣,看到了她身上不屬于我的胎記。
她突然覺得,也許自己真正的女兒還在哪個地方受苦……
母親立馬飛鴿傳書給二哥,讓他去我意外死亡的地方調(diào)查,被村落里的人告知,巫女阿月的肩上有天生胎記。
這個女人是巫女阿月,那王府里滿面疤痕的阿月會是誰
母親拖住真正的阿月,只為給二哥留出時間趕回京城。
二哥今日在王府觀察了我一天,確信我就是他的妹妹馮嫣,原本想在我出城時便接應(yīng)我,卻被韓灃打斷了計(jì)劃。
韓灃那個兔崽子居然敢這么對你,他背信棄義!還有那個女人,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我知道二哥對我的事一向上心,但眼下他是邊關(guān)將領(lǐng),貿(mào)然回京已是瀆職,若再得罪王爺恐怕不好收場。
我勸他先回邊關(guān),其他事以后再說。
母親摸著我身上的衣服,眼淚又刷刷的往下流,嫣兒,我的好嫣兒,這七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阿娘,我回來了,以后再也不會受委屈了。
父親也在一旁隱忍的落淚。
偷偷送走二哥,母親親自下廚為我煮了一桌好菜,都是我愛吃的。
被褥里有熟悉的香味,晚上母親陪著我入睡,是我這七年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次。
接連幾日,韓灃派足了人馬大街小巷搜尋巫女阿月的蹤跡,在街上大發(fā)雷霆拿平民出氣。
我正在家中養(yǎng)花,對此置若罔聞。
一定是王妃需要做藥引的血不夠用了。
父親為我尋來最好的金瘡藥敷臉,盤踞了七年的疤痕竟也淡化了不少。
又過了一周,父親對外宣布收養(yǎng)了一個義女,取名為馮嫣。
此舉既有向王府挑釁之嫌,又徹底斷了我和韓灃的聯(lián)系。
不過我擔(dān)心如此一來,會引得圣上對馮家的不滿。
可是父親義正言辭,我唐唐護(hù)國公馮云德的女兒,就是要用我取得名字,活得光明正大!我如果不能護(hù)你周全,枉為人父!
韓灃得知此事,趕來馮府時被攔在門外,馮府上下沒人待見他。
他在門口跪了一整天,引來路人的圍觀,我不得已去見他。
阿月……不,你是嫣兒,你才是我的嫣兒,對嗎
我甩開被他拽著的袖子,眉目冷情,我是馮家剛收養(yǎng)的義女馮嫣,不是你口中的任何人。
韓灃俊秀的面孔有剎那的扭曲,不對,你是我的嫣兒,你就是!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了……
驚覺自己漏了陷,他慌忙閉嘴。
難怪他見到我的第一面,就深信我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要帶我回京。
原本我還只是猜測,直到母親告訴我阿月身上的胎記,與阿月夜夜歡好的韓灃如何能不知曉
母親憑借著這個胎記發(fā)現(xiàn)端倪,二哥只一天時間就認(rèn)出了我。
縱然我想騙自己,都騙不下去……
只是沒想到,他真的是在第一面就認(rèn)出了我。
是因?yàn)闈M臉疤痕的我太恐怖,才遲遲沒有相認(rèn)嗎
所以韓灃,你愛的不是我,只是那張臉對嗎
認(rèn)知到這個事實(shí)的我,竟然收獲了一絲解脫,韓灃,既然你那么愛那張臉,那我就祝你和她百年好合。
7、
韓灃握上我的手臂,上面還遍布著細(xì)密的傷痕。
大多數(shù)都是他親自拿匕首割開的。
韓灃猛然一顫,似是不敢相信那些是他對我做過的罪行,不過他并不死心,繼續(xù)道,嫣兒,你想想我們之前的過往,我們那么相愛,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韓灃,我回去,你會讓阿月走嗎
她……畢竟已是我的妻子,我可以讓她做妾,你還是我的正妃!
還是在想著齊人之福啊
無法割舍我那張臉,又想擁有我這個人。
阿月說的沒錯,男人的愛哪會長久。
是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他在病床上痛苦的快要死掉,才毅然決然去了那個遙遠(yuǎn)的村落;
失去了面容,不敢與家人相認(rèn),還想著他能好起來真好。
沒想到換得的,是這個下場。
曾經(jīng)在桃花樹下約定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像個經(jīng)不起時間推敲的笑話。
我也是徹底認(rèn)清了這個男人。
我和他說,你已經(jīng)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了。
我的臉變了,他的心也變了。
韓灃還想上前,被我父親攔下,王爺,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我義女,我一定會向圣上稟明,求圣上做主!
王府這些日的家宅之事鬧得滿城皆知。
傳言中有說他起死回生的王妃是假,也有說他強(qiáng)搶民女為妾,更有說他以血為藥鍛造邪術(shù),重蹈先帝舊轍。
圣上對他已經(jīng)頗有微詞。
韓灃像是被抽光了力氣,頹唐的坐在地上,就在這時,一輛馬車駛來,阿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怒瞪我一眼,扶著韓灃上了車。
我沒什么情緒的回了房間,母親旁敲側(cè)擊問我對韓灃是否還有意。
說沒有是假的,畢竟我愛了他十年,這十年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割舍的。
可我也清楚明白,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配擁有我的愛了。
我會試著放下,去過沒有他的人生。
我知道以母親的手段,若我真的說有,她一定會讓那個馮嫣消失。
我想了想,回答道,阿娘,當(dāng)初和阿月的交易,是我心甘情愿的�,F(xiàn)在……我只想多陪陪你們,什么都不想。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以后有娘疼你,嫣兒什么都不用怕了。
8、
韓灃回到王府,回憶起和馮嫣在家里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新婚夜,一襲紅裝的她嬌紅著臉,在自己面前緊張的發(fā)抖;
庭院里的桃花開得愈加繁盛,他們樹下對酒當(dāng)歌,品嘗京城新出的糕點(diǎn);
他在書房里練字,嫣兒就在一旁念詩;
他在外喝多了,嫣兒會煮好喝的梨茶給他喝;
他牽著她的手走過了好幾個四季輪轉(zhuǎn),曾以為那就是一輩子……
而現(xiàn)在,家里一切關(guān)于她的痕跡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張臉。
至少還有那張臉。
韓灃嘴里念著嫣兒,將阿月攬入懷中情深意濃的親吻,兩人滾到床上翻云覆雨。
可這根本不是他的嫣兒,嫣兒在床事上沒有這么主動,嫣兒身上總有股淡淡的桃花香,他的嫣兒,是世界上最好的嫣兒……
韓灃像是反應(yīng)過來什么,猛然推開阿月,說有要事需要外出,逃離了王府。
等韓灃平復(fù)好心情再次回來時,他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些不一樣了。
家里的丫鬟都不見了,他養(yǎng)了兩年的鸚鵡也消失了。
問下人,大家支吾著不敢出聲。
他只好去問他的假王妃,阿月。
阿月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丫鬟啊,都被我遣散了,你那只雌鸚鵡也被我送人了。
韓灃不解,嫣兒,你這是何意
阿月聽到他固執(zhí)的稱呼,有一瞬的來氣,索性不裝了,像你這種朝三暮四的男人,她們待你身邊我怎么能放心
韓灃氣結(jié),你個瘋女人!你和嫣兒根本沒法比!
哦,她端莊有禮,性情溫和,為了你毀容也愿意,我確實(shí)不如她。阿月思考了良久,笑道,所以呢,把她找回來看著她那張臉,你親的下去嗎
韓灃一氣之下拂袖離去,連著幾天幾夜不回家。
阿月尋到他時,他正在青樓流連忘返,左擁右抱。
阿月給了那兩個青樓女子一人一巴掌,讓她們滾。
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馮家的那個馮嫣才是真的,你一個假的,在這橫什么呀
端起個王妃的架子,王爺真是心善,這都沒把你趕走!
阿月聽罷怒火中燒,扔下喝得爛醉的韓灃,將那兩名女子擒住,在她倆的尖叫聲中,用釵子把兩張嬌嫩的臉劃得驚悚駭人。
韓灃說她簡直不可理喻,是世上最惡毒的毒婦。
阿月毫不示弱,那也比你強(qiáng),你是世上最臟的男人,你以為馮嫣還會要你做夢吧!
韓灃將阿月推倒在地,你滾開!我要去找嫣兒,她才是我的妻子!
一陣暈眩后,阿月強(qiáng)撐著站起身,踉蹌地跟在韓灃身后。
10、
我正打算上街買點(diǎn)胭脂水粉,打開門,看見阿月倒在我家門前。
我連忙喚來丫鬟把她扶進(jìn)屋,請來大夫?yàn)樗\斷。
大夫眉頭緊蹙,說她年紀(jì)輕輕,真可惜,沒幾天活頭了。
我不理解的詢問大夫,她得了什么病。
大夫說,她在自己身上種了一種蠱,可以改變?nèi)菝�,但是會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蠱成需要七年,一旦養(yǎng)成,只有七個月可活。
阿月沒和我提過蠱蟲一事……
我想起做出換身份這個交易時,她說,只要七年間韓灃能認(rèn)出我來,這個約定就作廢。
看來她不止是在給我機(jī)會,也是在給自己留后路。
可惜……
她曾問過我后悔嗎現(xiàn)在我也很想問她一句,值不值得
不過她從醒來后就一直不說話。
下人來報(bào),說王爺上門求見,阿月的眸子亮了一瞬,不過又很快黯淡下來。
嫣兒,你的臉韓灃吃驚的看著我。
如今在我日日悉心養(yǎng)護(hù)下,丑陋的凸起漸漸平復(fù),愈加能看清我原先的面容。
再面對這個男人,我已經(jīng)心如止水,不知王爺來我家所為何事
嫣兒,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沒有第一時間和你相認(rèn)……卿卿,我的好卿卿,我又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桃樹,來年一定會開的很漂亮!
你不是最喜歡在下面蕩秋千嗎我給你造好了,我知道錯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眼里噙滿了淚水,仿佛真的醒悟,我是……一時迷了心竅,她和你有同樣的臉,你知道的,我只愛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不會愛上別人!
他的愛太廉價了。
想起在床上躺著只剩下十幾天壽命的阿月,我說,她快要死了。
她韓灃冷嗤一聲,那個女人死不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冷漠決絕的眼睛,和每次割我手腕為她治病時沒有任何不同。
阿月聽到了,她還是沒忍住出來看了一眼,聽到了這個男人薄情寡義的話。
我扶住快要倒下的阿月,讓韓灃趕快離開,韓灃,沒有人逼迫你,是你在七年前主動放棄了我!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fù)責(zé),別讓我更看不起你了!
咫尺之遙,是你親手葬送了我們關(guān)于幸福的可能。
韓灃失魂落魄的離開,我的心底莫名滲出一股直覺,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經(jīng)此一事,阿月每日更加虛弱,活著的意志愈加稀薄。
我問她想不想回家,我可以送她回去。
她搖搖頭,說不想父母看到自己這般不爭氣的樣子。
我知道他們村落的族人深信如果不好好安葬,就不能轉(zhuǎn)世投胎,我為她尋了一處地方,山清水秀,鶯飛草長。
她虛弱的笑,問我為什么要對她好。
我很難過,說到底,是因?yàn)槲夷悴艁淼摹?br />
這世間事一環(huán)鎖住一環(huán),老天爺好像誰也沒放過。
11、
韓灃死了,死在家中的桃樹下。
他死前的一段時間,有人看到他瘋瘋癲癲的,念叨著自己錯了,說什么起死回生都是騙人的,說自己作孽,他就該老老實(shí)實(shí)和嫣兒相認(rèn)……
人們都道他和先皇帝一樣被巫蠱之術(shù)害了。
這不果然,沒多長時間,他就死了,尸體周圍還散布著法器蠱蟲。
過了幾天,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軍回城了,二哥被擁簇著上朝接受圣上嘉獎。
吃飯時,我問二哥,是你嗎
二哥不置可否,他傷害我最愛的妹妹,這是他罪有應(yīng)得!何況,他說他早就想死了,我只是成全他。
沒曾想有一天我面對他的死亡,居然已經(jīng)平靜到不起一絲漣漪。
我只擔(dān)心二哥有事,圣上會查到嗎
查到也無妨,他只是個吃喝玩樂的閑散王爺,而我,是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領(lǐng),你以為我七年前為什么會去邊關(guān)打仗
二哥為了我,謀劃至此,邊關(guān)的風(fēng)霜雪雨,刀光劍影,他身上數(shù)不清的累累傷痕……
最愛我的,果然只有家人。
對了,那天,我問他有什么遺言,他說希望能聽到你最后喚他一聲子寧。
……
子寧,這桃花酒埋在樹下,明年肯定更香醇!
他溫柔的用手指拂過我臉上的臟污,卿卿這么愛喝酒,庫房里的好酒都被你喝光了。
怎么,難道你計(jì)較這點(diǎn)酒好啊子寧,沒想到你這么摳門!
我叉腰,做出一副哄不好了的神情。
他抱緊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卿卿,我逗你呢,你別錯怪我了。
我回抱住他,偷偷的笑,其實(shí)我根本沒有生氣,只是想看他著急哄我的樣子罷了。
那是最初,桃花灼灼盛開,我以為我們會一直相愛。
阿月番外
我叫阿月,從小生長在郢國北地一個極寒的村落。
我們整個村子都會些巫蠱之術(shù),尤其是我的家族,在村子里有些聲望。
我是家里唯一的子嗣,從小我的父母就把我繼承人培養(yǎng)。
我沒有出過村子,從小到大的職責(zé)就是學(xué)會父母教的法術(shù),給村子里的人看病。
先皇帝韓覃鐘愛巫蠱之術(shù),全天下搜尋奇人異士進(jìn)宮,我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想去看看。
可是父母不準(zhǔn),說外面的世界太危險。
果不其然,村子里進(jìn)了宮的人都死了。
我聽從父母的意愿,在村子里過著日復(fù)一日的生活。
直到那個女人的到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外面的向往從未有一刻停止。
它只是躲在了角落,隨便一陣風(fēng)就把它吹起來了。
女人為了自己的丈夫而來,無論如何也希望我能救她丈夫的命。
我的父母每天除了練術(shù)法,只有吃睡會互相搭理,愛我從未在他們嘴里聽到過這個字。
我很好奇那是怎樣一種情感。
我惡劣的說要和女人互換身份,她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這更讓我想不通,究竟是怎樣的男人,能讓這個女人不惜失去她燦若桃花的面容。
我不顧父母反對,頭也不回的去往京城。
沒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那七年,我偷偷見過他。
他叫韓灃,當(dāng)今圣上的弟弟。
他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好看的男人,身姿挺拔,玉樹臨風(fēng),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會有星星在閃。
他的熱烈讓我顫抖,我沉浸在他的愛里無法自拔,漸漸的,我變得不是我了。
我嫉妒他給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句問候,一聲安慰。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個女人要走時,他想留下她。
于是我說,我需要用血來做藥引治頭痛。
那么愛我的他,對我說出口的話言聽計(jì)從。
我很滿足,可是滿足之后一種莫大的空虛又向我襲來。
這真的是我向往的世間情愛嗎
我折磨著她,心里也并沒有好過多少。
我以為我經(jīng)歷了炙熱的愛,可是他很輕易的就不愛我了。
他說我是個瘋女人,他要找回自己的妻子。
他的炙熱來的快去的也快。
原來他和我們村子里的那些男人沒有不同。
原來我向往的,是那個女人給他的愛。
馮嫣問我值得嗎
我不問值不值得,我只知道體會過了,我就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