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魂幡驚魂
奶奶的棺材停在堂屋正中央,魂幡垂在棺頭,白紙穗子掃過青磚地,發(fā)出沙沙的響。我跪在蒲團上,盯著香灰簌簌落在幡面上,突然想起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指甲縫里嵌著青黑色的泥垢,像極了村西頭那口老井里的水草。
磊子,子時三刻換香。三叔公的煙袋鍋在門框上敲出脆響,他腰間別著的牛骨刀泛著冷光,記住,魂幡不能落地,燈油不能斷。
油燈在供桌上晃了三晃,我這才注意到,幡桿上有道新刻的痕跡,像指甲抓出來的月牙形。昨天守靈時還沒有這個印記,難道是奶奶的魂回來了
后半夜我實在撐不住,打了個盹。迷糊中聽見幡桿咯吱一聲,像是承重過度的老木梁。睜眼時,魂幡竟歪向棺材右側(cè),最底下的紙穗掃過奶奶的壽鞋——那是雙繡著蓮花的黑布鞋,今早入殮時我親手給她穿上的,鞋尖卻沾著新鮮的濕泥。
奶我伸手去扶幡桿,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幡面上的白紙突然鼓起,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掙出來。月光透過窗紙,在幡面上投出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佝僂著背,手里攥著根繩狀物,正是奶奶跳井那年戴的銅鈴。
供桌上的饅頭少了一個。
我猛地轉(zhuǎn)頭,看見廚房門簾無風(fēng)自動,簾角掃過一雙黑布鞋——和奶奶壽鞋上的泥點一模一樣……
二七夜,紙人笑。
二伯天不亮就來換班,手里抱著新糊的魂幡。昨晚幡歪了他眼神躲閃,漿糊蹭在袖口,我重新粘了幡面,加了朱砂。
新幡面平整如新,卻有股刺鼻的味道,混著香灰和鐵銹。我盯著二伯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去年他幫人修井時被繩子勒的,傷口深可見骨,卻沒流一滴血。
夜里下起小雨,雨點打在瓦上像有人在走動。我給魂幡添完香,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細(xì)碎的笑聲,像是小孩拍手的聲音。油燈突然暗下去,幡面上浮現(xiàn)出幾個模糊的輪廓,細(xì)看竟是紙人的笑臉——嘴角咧到耳根,眼窩處兩個黑洞。
供桌下滾出個紙扎童男,它的臉被指甲摳爛了,露出里面的稻草,手里卻攥著半塊饅頭,饅頭上有暗紅色的牙印。
磊子,別看那些東西。三叔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提著盞馬燈,燈油里泡著符紙,二七夜,野鬼借紙人探路,盯著魂幡就行。
我注意到他褲腳濕了半截,泥點濺到膝蓋,正是村西頭老井周圍的紅黏土。他腰間的牛骨刀不見了,換成了根纏著紅繩的木棍,繩頭系著枚銅錢,我認(rèn)得那是奶奶的壓箱底錢,上面刻著光緒通寶。
后半夜,我在幡桿上發(fā)現(xiàn)了新的刻痕,這次是三道并排的爪印,比昨晚的更深,幾乎見木。幡面不知何時被撕開道口子,露出里面泛黃的舊紙——那是張泛黃的地契,落款日期是1993年,正是堂哥出生那年……
2
井底秘密
三七夜,月亮血紅。
魂幡突然劇烈晃動,紙穗子紛紛揚揚飄落,露出幡桿內(nèi)側(cè)的字:井里冷,救救我。字跡用朱砂寫成,筆畫間滲著水漬,像是用血混著井水寫的。
我猛地想起,奶奶葬禮那天,抬棺隊伍路過老井時,水面曾浮起團白發(fā),和奶奶的發(fā)質(zhì)一模一樣。當(dāng)時三叔公說那是水草,現(xiàn)在想來,分明是從井底飄上來的。
供桌上的長明燈爆了燈花,在墻上投出個扭曲的影子。那影子有兩條尾巴,像是被分成兩半的人,正對著魂幡磕頭。我想起村里的老規(guī)矩,橫死的人不能立魂幡,否則會招陰魂纏身——可奶奶明明是壽終正寢,為什么會有這種影子
后半夜,我聽見院子里的井臺傳來水聲,嘩啦嘩啦像是有人在打水。趴在窗縫往外看,只見個穿藍(lán)布衫的身影正彎腰汲水,水桶里晃出的不是月光,而是暗紅的血水。那身影直起腰時,我看見她后頸有道深深的勒痕,皮膚翻卷著,露出里面的井繩。
磊子,你在看什么三叔公的手突然搭在我肩上,他不知何時進了屋,身上帶著濃重的水草味,三七夜,魂幡招的是遠(yuǎn)路鬼,別亂看。
我轉(zhuǎn)身時,看見他手里攥著把濕發(fā),頭發(fā)上纏著井繩,正是剛才井邊那女人的。供桌上的饅頭又少了一個,這次包裝紙上多了行血字:問問你二伯,1993年夏天做了什么。……
四七夜,我偷偷翻了族譜。
奶奶的名字寫在偏房那一欄,配偶欄空著,下面卻有行小字:繼子林富貴,養(yǎng)女林招娣。我猛地想起,二伯的小名叫富貴,而村里根本沒有叫招娣的女人。
族譜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病歷單,日期是1993年8月,診斷結(jié)果寫著:孕七月,胎兒畸形,建議引產(chǎn)�;颊咝彰麢诒粍澋袅耍瑓s在角落留著個血指印,和供桌上的饅頭印一模一樣。
院子里突然傳來爭吵聲,是二伯和三叔公。不能再拖了!二伯的聲音帶著顫音,當(dāng)年是你說用魂幡鎮(zhèn)得住,現(xiàn)在她都回來三夜了!
磊子還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三叔公壓低聲音,等過了七七,按老辦法......
我攥著族譜后退,不小心撞翻了供桌。魂幡重重摔在地上,幡面裂開道大口子,里面掉出塊銅牌,上面刻著鎮(zhèn)井符三個字,邊緣纏著女人的長發(fā)。
這時,我聽見棺材里傳來指甲抓木板的聲音……
3
鎮(zhèn)井符現(xiàn)
五七夜,魂幡斷了。
幡桿從中間裂開,露出里面的東西——不是木頭,而是根人骨,腕骨處還戴著銀鐲子,正是奶奶生前最愛的那對。我突然想起,奶奶入殮時沒戴鐲子,二伯說收在樟木箱里了,原來一直藏在魂幡里。
供桌上出現(xiàn)了新的貢品:一碗小米粥,粥里泡著七根白發(fā),和奶奶的發(fā)質(zhì)一模一樣。碗底壓著張紙條,用井繩血寫著:1993年8月15,我被他們推進井里,懷里還抱著七個月大的胎兒。
窗外傳來銅鈴聲,叮鈴叮鈴,正是奶奶跳井那年戴的那只。我沖到院子里,看見井臺邊站著個穿紅嫁衣的女人,她的頭歪向一側(cè),脖子上纏著井繩,手里搖著銅鈴,鈴舌是枚帶血的牙齒。
磊子,你終于來了。她轉(zhuǎn)身時,我看見她肚子高高隆起,像是塞著個足月的胎兒,他們用你的魂幡鎮(zhèn)了我三十年,現(xiàn)在該還債了。
三叔公突然從柴房沖出,手里舉著點燃的魂幡殘片:招娣,你早就該投胎了!磊子是林家長孫,不能被你拖累!
火光中,我看見招娣肚子上有道猙獰的刀疤,從心口劃到小腹。她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井繩編成的牙齒:長孫你問問他林小磊,真正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時候!
六七夜,二伯和三叔公的對話。
當(dāng)年你把招娣推下井,她手里還攥著磊子的生辰八字。三叔公的聲音像是咬著牙,現(xiàn)在她用魂幡引來了陰差,要拿磊子換命!
那孩子本來就不該活!二伯突然拔高聲音,要不是招娣懷孕,林家人怎么會讓我娶個外鄉(xiāng)女人現(xiàn)在她變成鬼來索命,只能拿磊子的魂幡鎮(zhèn)她!
我攥著袖口的手冰涼,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一直是奶奶給過的,每年都是農(nóng)歷七月十五,鬼節(jié)那天�?烧墟凡v單上的日期是陽歷8月,換算成農(nóng)歷正是七月十五——原來我根本不是奶奶的親孫子,而是招娣的孩子,當(dāng)年她為了保住我,才被二伯推進井里。
魂幡在堂屋中央輕輕晃動,這次我看清了,幡面上的褶皺不是水草,而是嬰兒的手指印。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熄滅,黑暗中傳來招娣的笑聲:磊子,看看棺材里吧,那才是你該守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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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抖著摸出火柴,照亮棺材縫的瞬間,差點叫出聲——里面躺著的根本不是奶奶,而是具穿著壽衣的男尸,他的左手戴著銀鐲子,右手攥著半塊銅牌,正是我從魂幡里掉出的那塊。
你奶奶五年前就死了。三叔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拿著新糊的魂幡,幡面上貼著我的生辰八字,現(xiàn)在躺在棺材里的,是你二伯撿的流浪漢,用來替你奶奶擋災(zāi)。而你,要在七七夜,用自己的魂幡送招娣上路。
4
替魂之謎
七七夜,月黑風(fēng)高。
三叔公把新魂幡塞到我手里,幡面上的朱砂還沒干,寫著我的真名:林招娣之子,生辰八字七月十五子時。等子時三刻,你舉著幡繞井走三圈,招娣就會跟著魂幡走。他往我兜里塞了把糯米,要是看見不該看的,就撒糯米。
井臺周圍插滿了白蠟燭,火苗在風(fēng)中搖曳,像是無數(shù)只招手的手。我剛走近,就聽見井底傳來嬰兒的哭聲,哇——哇——,哭得人心慌。魂幡突然變得千斤重,幡面上的生辰八字滲出血水,將白紙染成暗紅。
磊子,快開始!二伯躲在樹后,手里握著根麻繩,正是當(dāng)年勒死招娣的那根。
我舉著魂幡繞井走第一圈時,看見井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年份和人名:1993林招娣,2003李阿花,2013張翠翠......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替魂兩個字,原來每隔十年,林家就會用外姓女子的魂來鎮(zhèn)井,而我,是第四個替魂人。
走第二圈時,招娣從井底浮了上來,她的肚子已經(jīng)剖開,里面爬出個渾身是血的嬰兒,嬰兒的手上纏著魂幡的紙穗�?纯茨愕挠H生父親。她咧嘴笑,井繩從脖子上滑落,露出當(dāng)年被二伯砍傷的刀疤,是他把你賣了,換了林家長孫的位置。
二伯突然沖過來,麻繩套上我的脖子: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媽不該懷上你!只要用你的魂幡鎮(zhèn)住她,林家就能再太平十年!
就在這時,魂幡突然劇烈燃燒起來,火苗中浮現(xiàn)出奶奶的臉。她穿著我從沒見過的紅嫁衣,手里搖著銅鈴,鈴舌是二伯的牙齒。富貴,你以為換了魂幡就能瞞天過海奶奶的聲音從火里傳來,我當(dāng)年親眼看見你推招娣下井,所以才把自己的魂封在幡里,等了五年終于等到今天。
井中涌出大量黑水,水里纏著無數(shù)魂幡的殘片,每片殘片上都印著替魂人的臉。二伯被黑水拖進井里時,我看見他手腕上的疤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鮮的勒痕,和招娣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三叔公想跑,卻被魂幡的紙穗纏住腳踝。你們林家欠的債,該還了。招娣抱著嬰兒走近,嬰兒的臉漸漸變成我的模樣,磊子,其實你才是真正的守幡人,這桿魂幡,從來都是用來鎮(zhèn)住林家的罪孽……
5
守幡人醒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井臺恢復(fù)了平靜。新魂幡插在井口,幡面上的血跡化作蓮花圖案,正是奶奶壽鞋上的那種。我摸了摸脖子,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多了道紅痕,像極了魂幡的紙穗。
從此之后,每當(dāng)有人路過村西頭的老井,總會看見桿白色魂幡在風(fēng)中搖曳,幡面上隱約有兩個女人的臉,一個是招娣,一個是奶奶,她們的懷里都抱著個嬰兒,嬰兒手里攥著魂幡的紙穗,像是在等待下一個守幡人……
離開山村的第七天,我在出租屋鏡子里發(fā)現(xiàn)了第一條淤青。
那道痕跡蜿蜒在左手腕內(nèi)側(cè),形狀像極了井繩的紋路,邊緣泛著青紫色,像是被水泡脹的尸體皮膚。我想起七七夜招娣纏在脖子上的井繩,指尖突然觸到頸后突起的骨節(jié)——那里不知何時長出了片狀的角質(zhì),摸上去像曬干的紙穗……
噩夢開始于同一晚。我又回到了村西頭的老井,月光下的魂幡在井口飄成白影,招娣抱著嬰兒站在幡后,嬰兒的臉已經(jīng)完全變成我的模樣,他張開嘴,吐出的不是哭聲,而是串串紙穗,每片紙穗上都印著替魂二字。
磊子,該換幡了。招娣的井繩纏上我的腳踝,她肚子上的刀疤裂開,露出里面蠕動的紙人,十年一次的替魂儀式,這次輪到你選替死鬼了……
我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枕頭上沾著幾根濕發(fā),發(fā)絲間纏著細(xì)小的井繩碎片。手機在床頭柜震動,是村里的堂哥發(fā)來的消息:三叔公死了,死狀和李阿花當(dāng)年一模一樣。
照片里,三叔公蜷縮在自家井臺邊,雙手攥著半桿破爛的魂幡,手腕上纏著新鮮的井繩,勒痕深可見骨,嘴角還沾著帶血的紙穗——那是二七夜我見過的紙扎童男的殘肢……
6
老井新墳
重返山村時,村口多了座新墳。
墓碑上刻著林富貴之墓,正是被黑水拖進井里的二伯。墳頭插著桿褪色的魂幡,幡面被野火燒出焦洞,露出里面半張泛黃的地契——和我在幡桿里發(fā)現(xiàn)的那張一模一樣,落款日期卻是1983年。
磊子,你可算回來了。守墳的瘸腿老七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是村里的扎紙匠,右眼在三年前被紙刀劃瞎,昨晚我看見你奶的魂幡在墳頭飄,那幡面紅得像血,跟三十年前招娣死時一個樣。
老七的指甲縫里嵌著新鮮的漿糊,我注意到他腰間別著的紙刀上纏著紅繩,繩頭系著枚銅錢,正是三叔公生前用過的那枚。他身后的紙扎鋪飄出刺鼻的味道,不是往常的竹篾香,而是混合著血腥味的漿糊味。
去看看你奶的棺材吧。老七往地上吐了口黑痰,痰里混著紙灰,自從你走后,那棺材夜里總響,像有人在里面寫東西。
祠堂里的棺材蓋被撬開了條縫,露出里面男尸的手腕。我猛地捂住嘴——那手腕上的銀鐲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鮮的井繩勒痕,和三叔公的死狀一模一樣。棺材內(nèi)壁用鮮血寫著行字:1983年,第一個替魂人是你爺爺……
7
雙生魂爭
暴雨在初十夜傾盆而下。
我在老七的紙扎鋪里找到了關(guān)鍵線索——一本布滿霉斑的賬本,上面記錄著從1973年開始的每任替魂人,每隔十年更換一次,除了招娣、李阿花、張翠翠,還有我的爺爺林守義。1983年的記錄寫著:用長子魂幡鎮(zhèn)井,換得林家三十年興旺。
你爺爺當(dāng)年把自己的親兒子扔進井里。老七不知何時站在身后,他的瞎眼突然流出黑血,那孩子才三歲,哭得撕心裂肺,你爺爺就用魂幡扎住他的嘴,把他做成了鎮(zhèn)井符。
窗外傳來熟悉的銅鈴聲,我沖到門口,看見招娣的魂幡在雨中飄向后山。她懷里的嬰兒已經(jīng)長大,穿著和我一樣的黑色外套,手里舉著桿迷你魂幡,幡面上寫著我的生辰八字。
磊子,你看這是什么老七舉起盞馬燈,燈光照在墻上,映出兩個重疊的影子——一個是我的,另一個是三歲孩童的,孩童手里攥著魂幡,幡穗正纏在我的腳踝上。
這時我才明白,所謂的守幡人,從來都是雙生的。爺爺當(dāng)年用長子換了魂幡,那孩子的陰魂附在幡上,每隔十年就需要新的肉身。而我,既是招娣的兒子,也是那陰魂的轉(zhuǎn)世容器,現(xiàn)在兩個靈魂在我體內(nèi)爭奪主導(dǎo)權(quán),誰贏了,誰就能用魂幡繼續(xù)鎮(zhèn)井……
8
亂葬崗謎
后山亂葬崗的魂幡林在雨中沙沙作響。
每桿魂幡下都埋著一具骸骨,骸骨的左手腕上都戴著銀鐲子,和奶奶的那對一模一樣。我數(shù)到第四十九桿時,聽見地下傳來嬰兒的啼哭聲,聲音從某座無名墳里傳出,墳頭插著的魂幡上貼著張泛黃的照片——是年輕時的奶奶,她懷里抱著個嬰兒,嬰兒的臉被魂幡紙遮住了。
那是你爸,1983年的替魂人。招娣的聲音從墳里傳來,她的井繩穿透我的肩膀,你奶奶為了保住他,自愿把魂封在幡里,可你爺爺還是把孩子扔進了井。現(xiàn)在,你體內(nèi)的兩個魂正在打架,一個是你爸的陰魂,一個是你的陽魂,誰贏了,誰就能活著出去。
魂幡突然全部轉(zhuǎn)向我,紙穗在風(fēng)中組成巨大的替字。我手腕上的井繩淤青開始流血,血珠滴在魂幡上,竟讓所有幡面同時浮現(xiàn)出文字,連成一片血色的罪狀:林家世代用血親鎮(zhèn)井,每任替魂人都是長子,用魂幡切斷陰陽路,換得家族興旺。
奶奶的魂幡從亂葬崗升起,幡面上的蓮花變成了血紅色,她的臉從幡里滲出來,眼中流著黑血:磊子,把這些魂幡都燒了,你爸和招娣就能解脫......
話音未落,老七突然從背后捅來紙刀,刀刃上的銅錢割破了我的手腕。他的瞎眼已經(jīng)完全變成血洞,嘴里長出井繩編成的牙齒:不能燒!燒了魂幡,林家的福氣就斷了!你以為你能逃得過你身上流著林家的血,注定要當(dāng)守幡人……
9
雷火破陣
子時三刻的雷火劈開了魂幡林。
我舉著奶奶的血幡沖進雨里,每燒掉一桿魂幡,體內(nèi)的撕扯感就減輕一分。招娣的嬰兒魂抱著我的腿,幫我擋住老七的紙刀,他的臉漸漸與記憶中的嬰兒重合——那是我在奶奶房間見過的老照片,被撕碎的全家福里,那個被抱在中間的孩子。
磊子,快看!招娣指向燃燒的魂幡堆,里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半透明的身影,他們都穿著紅嫁衣,手里攥著魂幡,正是三十年來的替魂人,每任守幡人都會培養(yǎng)一個替魂,現(xiàn)在他們要拉你下去做陪葬!
老七的紙刀刺穿了我的肩膀,他的身體開始崩潰,露出里面塞滿的紙人。我抓起燃燒的魂幡砸向他,火苗中響起爺爺?shù)穆曇簦豪谧樱媚愕难せ铈?zhèn)井符,只有這樣才能結(jié)束循環(huán)!
我割破手腕,鮮血滴在奶奶的魂幡上,幡面突然展開成巨大的符紙,上面寫滿了替魂人的名字。招娣和嬰兒魂化作兩道光鉆進符里,亂葬崗的骸骨同時坐起,他們的銀鐲子飛向符紙,組成最后的封印。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照在井臺上時,所有魂幡都變成了灰燼。我摸了摸手腕,井繩淤青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蓮花狀的疤痕,和奶奶壽鞋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離開山村前,我在井邊插了桿新魂幡,幡面上沒有寫字,只有朵用血畫的蓮花。老七的紙扎鋪已經(jīng)燒成廢墟,廢墟里躺著具嬰兒骸骨,他的手里攥著半塊銅牌,正是我從魂幡里掉出的那塊,上面的鎮(zhèn)井符三個字已經(jīng)變成了往生符。
10
往生之路
如今,每當(dāng)雨夜來臨,我仍會聽見遠(yuǎn)處傳來微弱的銅鈴聲。那不是招娣的詛咒,而是奶奶在告訴我,所有被困在魂幡里的靈魂,終于踏上了往生的路。而我,作為最后的守幡人,將用余生守護這口不再吃人的老井,直到下一個十年的雨,洗凈所有罪孽……
回城后的第三十七天,我后頸的角質(zhì)層已經(jīng)長成了完整的紙穗形狀,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珍珠光澤。每天清晨,洗手池總會積著一層細(xì)碎的紙灰,鏡面上用血水寫著倒計時:100-37=63。
手腕上的蓮花疤痕開始滲出黑血,血珠凝而不散,在皮膚上聚成微型魂幡的形狀。我翻出奶奶的遺物,在樟木箱底找到本用油紙包裹的日記,紙頁間夾著1983年的舊報紙,頭版標(biāo)題是《山村怪病蔓延,孩童離奇失蹤》。
1983年7月15日,守義把柱子扔進了井。奶奶的字跡被水漬暈開,那不是普通的井,是用七十二具童尸砌成的陰井,井壁刻著魯班經(jīng)里的困魂陣�;赆Ω静皇且�,是鎖魂......
手機突然響起,是堂哥的號碼。接通后卻傳來電流聲,夾雜著孩童的抽泣:磊子,救救我......他們說要拿我的魂幡換妹妹的命......電流聲中混著熟悉的敲打聲,咚、咚、咚,三短兩長,正是求救信號……
我連夜趕回山村時,堂哥家的院子里扎滿了白色紙幡。他妻子抱著襁褓站在井邊,襁褓里傳出的不是嬰兒啼哭,而是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堂哥跪在地上,手腕纏著新鮮的井繩,面前擺著桿嶄新的魂幡,幡面上貼著他女兒的生辰八字。
村里的王半仙說,妞妞得了陰井病。堂哥的臉腫得發(fā)亮,眼白里爬滿血絲,要用血親的魂幡鎮(zhèn)井,不然全家都得死......
我注意到井臺周圍插著七支紅燭,燭淚在地上匯成北斗形狀,正是奶奶日記里提到的七星鎖魂陣。襁褓突然劇烈晃動,露出里面的東西——不是嬰兒,而是個用稻草扎成的小人,身上穿著堂哥女兒的胎衣,頭頂插著根刻著替字的木簽。
磊子,你來得正好。王半仙從陰影里走出,他穿著件繡滿符咒的道袍,袖口露出的皮膚青黑如尸,當(dāng)年你奶奶壞了林家的規(guī)矩,現(xiàn)在該由你來補上。把這孩子的魂幡插進井里,你身上的幡紋就會消失。
道袍下隱約露出半截銀鐲子,正是亂葬崗骸骨手上的那種。我后退時踩到塊松動的青磚,磚下露出泛黃的紙頁,上面畫著和我手腕上相同的魂幡紋路,落款是林守義
1983年親繪……
11
陰井真相
子時三刻,王半仙點燃了魂幡。
堂哥的女兒在襁褓里發(fā)出尖嘯,聲音卻像是從井底傳來。我這才看清,所謂的妞妞根本不存在,襁褓里的稻草小人正在吸收堂哥的陽氣,他手腕上的井繩勒痕逐漸加深,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你們以為替魂儀式只在林家進行王半仙扯掉道袍,露出里面的紅色壽衣,整個嶺頭村都是靠替魂術(shù)延續(xù)的,每任村長都是守幡人,而你——他指向我手腕的魂幡紋路,是百年一遇的雙生幡體,既能鎮(zhèn)井,又能養(yǎng)魂。
井中突然涌出大量紙穗,每片紙穗上都印著堂哥女兒的臉。我想起奶奶日記里的最后一頁:1993年,招娣懷孕時,我在她房里發(fā)現(xiàn)了王半仙的符咒,原來林家的替魂術(shù),早就和巫蠱一脈勾結(jié)......
壽衣下掉出本賬本,最新記錄寫著:林小磊,雙生魂幡宿主,宜在2023年七月十五子時獻祭,可保全村二十年平安。落款人是老七,那個瘸腿的扎紙匠,他的名字旁邊畫著骷髏頭,顯然已經(jīng)被滅口……
魂幡即將插入井口的瞬間,我抓起地上的七星燭臺砸向王半仙。紅燭刺破他的喉嚨,噴出的不是血,而是滿滿一嘴紙穗。他的身體癱軟下去,露出里面塞滿的童尸骸骨,每具骸骨的左手腕上都戴著銀鐲子。
磊子,快看井里!堂哥突然指向水面,我看見奶奶的魂幡正在井底飄蕩,幡面上的蓮花竟變成了招娣的臉。她的手穿透水面,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向黑暗,而堂哥的稻草女兒,正坐在井底的魂幡堆上,沖我露出缺齒的笑。
當(dāng)年你爺爺和王半仙合伙造了陰井。招娣的聲音混著井水灌進耳朵,每任守幡人都要培養(yǎng)兩個替魂,一個鎮(zhèn)井,一個養(yǎng)幡。你和你爸,就是那對雙生魂。
井壁上的困魂陣突然亮起,我手腕的魂幡紋路與陣眼共鳴,無數(shù)陰魂從磚縫里爬出,他們都穿著紅嫁衣,手里舉著寫有我生辰八字的魂幡。奶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燒了主幡,才能破陣!
我摸出打火機,點燃了王半仙的壽衣。火焰中浮現(xiàn)出全村的地圖,每個院落下方都埋著魂幡陣,而中心正是林家的老井。壽衣燃燒的灰燼飄進井里,竟讓所有陰魂發(fā)出解脫的嘆息,他們的銀鐲子紛紛飛向我,在手腕上連成一道銀色的幡繩……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照亮井臺時,王半仙的尸體已經(jīng)化作紙灰。堂哥抱著真正的妞妞從柴房沖出,孩子手里攥著招娣的銅鈴,鈴舌上的牙齒已經(jīng)變成了銀色。
原來妞妞被藏在柴房,那個稻草小人是用來吸魂的。堂哥哭著跪下,磊子,村里還有很多這樣的孩子,他們都被當(dāng)成了替魂預(yù)備......
我望向遠(yuǎn)處的村落,每棟房屋的屋頂都隱約飄著魂幡的影子。奶奶的日記里漏掉了最關(guān)鍵的一頁——嶺頭村根本不是普通的山村,而是用活人魂幡養(yǎng)著的巨型陰陣,每任守幡人都是陣眼,而我,作為雙生幡體,既是破陣的鑰匙,也是新的陣眼。
12
抉擇時刻
手腕的銀鐲子突然發(fā)燙,我看見招娣和奶奶的魂幡在天際交織,形成巨大的解字。井底傳來石塊移動的聲音,露出通往地下的階梯,階梯兩側(cè)擺滿了刻著名字的魂幡,最新的那桿上,赫然寫著林小磊
2023。
磊子,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招娣的聲音從地下傳來,要么成為新的守幡人,延續(xù)這個吃人的循環(huán);要么走進陰井,用雙生魂幡毀掉整個陣眼,代價是你將永遠(yuǎn)被困在井下。
堂哥懷里的妞妞突然伸手,指向我身后的山林。那里不知何時豎起了密密麻麻的魂幡,每桿幡下都站著一個村民,他們的眼睛變成了空洞的紙洞,手里舉著寫有我名字的符紙。
我摸了摸手腕的銀鐲子,想起奶奶日記的最后一句話:如果有一天磊子看到這些,記住,真正的魂幡不在井上,而在人心。
深吸一口氣,我走向陰井的階梯,身后傳來堂哥的哭喊和妞妞的銅鈴聲。當(dāng)?shù)谝患壟_階在腳下碎裂時,我聽見整個山村的魂幡同時發(fā)出撕裂聲,那是千年的詛咒開始崩塌的聲音,也是無數(shù)被困靈魂即將解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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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jié)循環(huán)
而我,將成為最后一個守幡人,用自己的魂幡,為這個吃人的循環(huán)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