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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醫(yī)院。

    窗外的梧桐葉已經(jīng)泛黃,隨風飄落幾片,粘在醫(yī)院的玻璃窗上,又很快被秋雨打濕,模糊了形狀。

    簡心然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中的離婚協(xié)議。

    紙張很輕,卻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緩緩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在紙面上留下沙沙的聲響,像是某種微小生命的最后掙扎。

    簡小姐,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律師推了推眼鏡,語氣中帶著職業(yè)性的關切,傅先生那邊...

    他一定會簽的。簡心然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這本來就是他想要的。

    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

    她迅速抓起桌上的紙巾捂住嘴,等平息下來時,雪白的紙巾上已綻開幾朵刺目的紅梅。

    律師面露驚色,簡心然卻已經(jīng)習以為常。

    她將染血的紙巾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又從包里取出一支口紅,對著手機屏幕補了補妝。

    醫(yī)生說我還有三個月。她突然開口,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足夠辦完離婚手續(xù)了。

    五年前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坐在窗前,等著那個永遠不會歸家的丈夫。

    那時她還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足夠愛他,總有一天能融化他冰冷的心。

    現(xiàn)在想想多可笑啊。

    記憶閃回初見傅云珩的那天。

    慈善晚宴上,她被醉醺醺的合作方糾纏,是他如天神降臨般擋在她面前,一個眼神就讓對方灰溜溜地離開。

    那一刻,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在燈光下如同雕塑,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仿佛盛著整個星空。

    簡家二小姐他轉身時微微挑眉,語氣疏離,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直接報我的名字。

    她當時并不知道,這句話會成為她一生的魔咒。

    簡小姐律師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這些是協(xié)議副本,您收好。

    簡心然接過文件袋,指尖冰涼。

    她起身時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桌沿才穩(wěn)住身體。

    需要幫您叫家人來接嗎律師問。

    不必了。簡心然微微一笑,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

    走出醫(yī)院大門,秋風裹挾著細雨撲面而來。簡心然沒有撐傘,任憑雨絲打濕她的發(fā)梢和衣襟。

    五年前那個滿心憧憬的簡心然已經(jīng)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是一具等待死神降臨的空殼。

    與此同時,傅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傅云珩盯著手機上的通知,眉頭緊鎖。

    離婚協(xié)議簡心然又在玩什么把戲

    傅總,三點半的會議...助理小心翼翼地問道。

    取消。傅云珩站起身,一把抓起西裝外套,備車,回家。

    當他推開別墅大門時,意料之中的寂靜撲面而來。

    管家迎上來,欲言又止。

    她人呢

    少夫人一早就搬走了,只留下這個。管家遞上一個信封和一個小絨盒。

    傅云珩打開盒子,里面是他們的婚戒——簡心然的那一枚。

    信封里除了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還有一張字條:五年期限已到,如你所愿。

    他冷笑一聲,轉身上樓。

    主臥整潔得如同酒店客房,沒有一絲簡心然生活過的痕跡。

    梳妝臺上空空如也,衣柜里她的衣物全部消失,連一根頭發(fā)都沒留下。

    她去哪了傅云珩聲音低沉。

    少夫人沒說,只是...管家猶豫了一下,最近她經(jīng)常去醫(yī)院,昨天回來時臉色很差。

    傅云珩眼神微動,隨即恢復冷漠:隨她去。這場婚姻本來就是交易,現(xiàn)在簡家已經(jīng)拿到他們想要的,她也該識趣退場了。

    他轉身離開,沒有看到床頭柜抽屜里靜靜躺著的那本病歷,上面晚期兩個字被窗外透進來的夕陽染得血紅。

    ……

    簡心然的小公寓位于城東一棟老舊的居民樓里,五年前搬去傅家時,她沒舍得退租,只是簡單地將家具蒙上白布。如今掀開那些落滿灰塵的罩單,恍如打開一段塵封的記憶。

    你終于想通了!林悅一腳踢開臥室門,兩手拎著購物袋,那個冷血混蛋根本配不上你!

    簡心然接過袋子,里面裝滿了她愛吃的零食和養(yǎng)生茶。小聲點,等下整棟樓都聽見了。

    我偏要大聲說!林悅一屁股坐在剛擦干凈的沙發(fā)上,傅云珩那個瞎了眼的混蛋,娶了全城最好的姑娘卻當擺設,心里卻惦記著那個做作的周雨晴...

    悅悅!簡心然輕聲制止,然后從袋子里取出一盒巧克力,都過去了。

    林悅突然紅了眼眶:然然,你瘦了好多。她伸手想碰簡心然凹陷的臉頰,又怕弄疼她似的縮回手,他知不知道你...

    沒必要了。簡心然拆開巧克力包裝,掰下一小塊含在嘴里,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醫(yī)生說已經(jīng)擴散了,治療只會延長痛苦。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年久失修的雨棚。林悅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簡家那群畜生,為了五億投資就把你賣了,現(xiàn)在你病了,他們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

    簡心然望向窗外出神。

    五年前那個雨夜,父親書房里的對話猶在耳邊——

    傅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可傅云珩愛的是周家大小姐...

    那又如何商業(yè)聯(lián)姻誰談感情記住,拿到投資前,你就是跪著也得討好他!

    心然林悅搖了搖她的手臂,別發(fā)呆了,快來幫我整理這些箱子。

    紙箱里是傅家派人送來的簡心然剩余的私人物品。

    大多是一些書籍和衣物,她機械地將它們分類放好,直到一個褪色的牛皮紙信封從一本詩集里滑落。

    這是什么林悅好奇地湊過來。

    簡心然打開信封,一沓老照片散落在茶幾上。

    最上面那張,一群少年站在山區(qū)營地前,中間那個清秀的女孩扎著馬尾,笑容燦爛——是十五歲的她。

    哇,你小時候就這么好看!林悅拿起照片,突然指著角落,等等,這個男孩...

    簡心然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照片邊緣站著一個高挑少年,眉眼冷峻,右臂上纏著繃帶。

    即使像素模糊,也能看出他與傅云珩有七分相似。

    這是...傅云珩林悅瞪大眼睛。

    簡心然搖頭:不是他。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中少年的輪廓,這是我在夏令營救過的一個男孩。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年夏天,她參加山區(qū)環(huán)保夏令營,在暴雨中發(fā)現(xiàn)一個墜崖受傷的少年。

    她冒雨背他到安全處,為他包扎傷口,陪他在山洞里度過整整一夜。

    少年高燒不退,她給他唱搖籃曲;他疼得發(fā)抖,她就讓他握著自己的手直到天亮。

    離別時,少年將一條手工編織的繩結系在她手腕上,說:等我找到你,一定會認出你。

    可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所以你對傅云珩一見鐘情是因為...林悅恍然大悟。

    簡心然苦笑:第一次見到傅云珩時,我以為命運給了我第二次機會。

    她小心地收起照片,后來才知道,是我認錯了人。

    林悅突然抱住她:你這個傻姑娘...

    簡心然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她多么希望,當年那個山洞里的相遇,就是她和傅云珩故事的全部。

    與此同時,傅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傅云珩盯著桌上那個紙箱,眉頭緊鎖。

    這是簡心然寄回公司的——她落在他書房的一些文件和個人物品。

    傅總,要幫您處理掉嗎助理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你出去吧。

    門關上后,傅云珩打開紙箱。

    最上面是一疊財務報表,下面壓著幾本文學書籍。

    他隨手翻開一本《雪萊詩選》,一張書簽滑落——是他去年生日時,某個合作方送的鍍金書簽。

    他記得自己當時看都沒看就扔進了抽屜,沒想到簡心然會悄悄收起來。

    箱底有一個皮質筆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傅云珩猶豫片刻,還是翻開了它。

    第一頁寫著日期——正是他們結婚的那天。

    今天起,我要記錄下云珩所有的喜好,做一個讓他滿意的妻子。

    接下來的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滿了關于他的細節(jié):

    云珩喝咖啡不加糖,但要雙份奶。

    他開會時喜歡用萬寶龍鋼筆,記得定期補充墨水。

    他右肩有舊傷,陰雨天會疼,要提前準備好熱敷毛巾。

    3月15日,他通宵工作,我煮了參湯放在書房門口,早上發(fā)現(xiàn)他喝光了。

    傅云珩的手微微發(fā)抖。

    這些年來,他幾乎沒正眼看過這個所謂的妻子,更不會注意到她為他做的這些瑣事。

    在他記憶中,簡心然永遠是那個為了家族利益不擇手段的女人——就像她父親一樣。

    可這個筆記本里記錄的,分明是一個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繼續(xù)往后翻,最近的日期是上個月:

    醫(yī)生說情況不樂觀,可能只剩半年時間。不能讓云珩知道,他已經(jīng)夠煩我了。只是...好想再聽他叫我一聲心然,而不是簡小姐。

    傅云珩猛地合上筆記本,胸口像是被重錘擊中。

    什么叫只剩半年時間簡心然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他

    他抓起外套沖出門,卻在電梯口撞見了周雨晴。

    云珩!我正要找你呢。周雨晴妝容精致,身上散發(fā)著昂貴的香水味,聽說簡心然終于同意離婚了我就知道她撐不了多久...

    傅云珩后退半步,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他曾經(jīng)認為溫柔善良的女人,笑容里帶著說不出的刺眼。

    我有急事。他繞過周雨晴,按下電梯按鈕。

    周雨晴拉住他的手臂:什么事這么急我們不是說好今晚一起...

    簡心然可能生病了。傅云珩脫口而出。

    周雨晴的表情瞬間凝固:所以呢她生病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們本來就是商業(yè)聯(lián)姻...

    電梯門開了,傅云珩甩開她的手走進去。

    在門關上的瞬間,他看見周雨晴眼中閃過一絲他從未見過的陰冷。

    車駛向簡心然的公寓,傅云珩腦海中不斷閃回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

    如果簡心然真的病得那么重,為什么她從未表現(xiàn)出來為什么她選擇默默離開而不是向他求助

    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規(guī)律的弧線,他突然想起新婚第一年,有次他淋雨回家,簡心然立刻拿來干毛巾和熱茶。

    當時他只覺得她在做戲,現(xiàn)在想來,那杯茶的溫度,分明剛剛好。

    手機震動起來,是周雨晴發(fā)來的短信:

    別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父親,你早就死在那個山區(qū)夏令營了。

    傅云珩握緊方向盤。

    十五歲那年,他在夏令營中墜崖受傷,是周家人發(fā)現(xiàn)并救了他。

    這段記憶一直是他對周雨晴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

    可為什么此刻,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張模糊的臉——一個為他唱歌止血的少女,手腕上系著一條紅色編織繩...

    ……

    簡心然半夜被一陣劇痛驚醒,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她跌跌撞撞沖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吐出一口鮮血。

    鏡中的自己面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的冷汗在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她扶著墻回到床邊,顫抖的手指撥通了醫(yī)院的電話。

    需要幫您聯(lián)系家屬嗎電話那頭的護士問道。

    我沒有家屬。簡心然咬著牙說,我自己叫救護車。

    當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夜空時,簡心然已經(jīng)痛得蜷縮成一團。

    她死死攥著胸前的衣料,恍惚間想起傅云珩上一次碰觸這個地方,還是在他們被迫拍攝結婚照時。

    攝影師要求新郎摟住新娘的腰,傅云珩的手指像碰到什么臟東西一樣,一觸即離。

    消毒水的氣味灌入鼻腔,簡心然被推進急診室。

    刺眼的白光下,醫(yī)生們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

    肺部感染引發(fā)大出血...

    需要立即手術...

    家屬在哪里需要簽字...

    簡心然掙扎著抬起手:我自己...簽...

    護士遞來風險告知書,她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紙上的字跡模糊成一片,但她清楚地知道上面寫了什么——手術成功率不足50%,術后可能下不了呼吸機。

    筆尖觸到紙面的瞬間,急診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簡心然!

    這個聲音像一把利刃劈開混沌。

    簡心然艱難地轉頭,看見傅云珩站在門口,西裝外套胡亂套在襯衫外面,領帶歪斜,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額前。

    他看起來像是匆忙從某個重要場合趕來的。

    傅...先生簡心然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傅云珩大步走到病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筆和文件。

    他的目光掃過風險告知書,眉頭越皺越緊。

    這是什么情況他質問醫(yī)生,聲音里帶著簡心然從未聽過的尖銳。

    您是患者丈夫醫(yī)生松了口氣,您夫人需要立即手術,但她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手術風險很大...

    傅云珩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低頭看向簡心然,那雙總是冷漠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聲音低沉。

    簡心然想笑,卻引發(fā)了一陣咳嗽。

    鮮血從嘴角溢出,她看到傅云珩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她艱難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傅先生不必...費心。

    傅云珩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奪過醫(yī)生手中的簽字板,龍飛鳳舞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救活她。他對醫(yī)療團隊說,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不計一切代價。

    簡心然想反駁,但一陣劇痛襲來,黑暗如潮水般淹沒了她的意識。

    最后的畫面,是傅云珩那雙永遠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溫度。

    當簡心然再次醒來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嚨里插管的異物感。

    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響的儀器,還有...

    窗邊那個高大的背影。

    傅云珩站在落地窗前,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壓得很低:...推遲所有會議...不,我不確定什么時候能回公司...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

    簡心然恍惚想起,新婚第一年她發(fā)高燒,也曾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傅云珩守在病床前,為她擔憂。

    原來幻想成真時,竟是這樣陌生。

    傅云珩掛斷電話轉身,發(fā)現(xiàn)簡心然醒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前,按下呼叫鈴。

    別說話。他制止了簡心然試圖開口的動作,醫(yī)生說你喉嚨受傷了。

    護士很快趕來,檢查一番后拔掉了簡心然的氣管插管。

    疼痛讓她眼淚直流,傅云珩的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遞過來一杯溫水。

    手術很成功。護士笑著說,但您需要絕對靜養(yǎng)。多虧您丈夫堅持用最好的醫(yī)療團隊。

    簡心然想解釋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但傅云珩搶先開口:護士,她什么時候能出院

    至少兩周。護士看了看記錄,不過后續(xù)治療還很漫長...

    傅云珩點點頭,等護士離開后,他拉過椅子坐在床邊。

    簡心然注意到他眼下濃重的青黑色,顯然一夜未眠。

    你怎么會在醫(yī)院她聲音嘶啞。

    傅云珩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林悅給我打電話。

    這倒是出乎簡心然意料。

    林悅一向痛恨傅云珩,居然會主動聯(lián)系他

    她說了什么

    她說你快死了。傅云珩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天氣,看來她沒說謊。

    簡心然苦笑:只是病情突然惡化。醫(yī)生說如果好好治療,還能活...挺久的。

    她撒了謊。

    醫(yī)生實際說的是,即使手術成功,她也只剩不到半年。

    但沒必要告訴傅云珩,反正他們已經(jīng)沒有關系了。

    傅云珩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生病了

    告訴你又能怎樣簡心然輕聲反問,你會因此多看我一眼嗎

    病房陷入沉默。

    窗外傳來早班護士交接的笑語,襯得室內(nèi)更加寂靜。

    至少...傅云珩罕見地語塞,至少我可以提供最好的醫(yī)療...

    不必了。簡心然搖頭,我的病治不好的,花再多錢也只會延長痛苦。

    傅云珩眉頭緊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簡心然。

    陽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病床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

    那本筆記本...他突然開口。

    簡心然心頭一跳。

    那是她記錄傅云珩所有喜好的私密日記,本以為早就扔掉了。

    你看了她聲音發(fā)緊。

    傅云珩轉過身,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簡心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五年如一日記錄一個根本不在乎你的人的習慣,不覺得可笑嗎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心臟。

    簡心然閉上眼睛,任淚水無聲滑落。

    是啊,很可笑。她輕聲說,就像十五歲那年,我在山區(qū)夏令營救了一個墜崖的少年,陪他在山洞里度過一整夜,以為他會記得我一樣可笑。

    傅云珩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尖銳。

    簡心然睜開眼,不明白他為什么對這個故事反應這么大:只是突然想起...那年夏天的事。那個男孩傷得很重,我給他包扎,唱歌給他聽...他說會回來找我,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她苦笑著搖頭:我好像總是這樣,對根本不會回應的人付出真心。對那個男孩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

    傅云珩的臉色變得極為古怪。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他聲音干澀,還記得那個男孩的樣子嗎

    簡心然搖頭:太久了,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右臂有一道很長的傷疤,說是攀巖時摔的。

    她頓了頓,說來好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還以為你是他...你們長的有點像。

    傅云珩的右手無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左臂。

    簡心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她已經(jīng)被回憶淹沒了。

    那晚下著大雨,他發(fā)著高燒,一直喊冷。我就把自己的外套給他,給他唱我媽媽教的搖籃曲...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第二天救援隊來了,周家的人帶走了他,我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周家傅云珩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

    嗯,是周氏集團贊助的夏令營。簡心然疲憊地閉上眼,后來我聽說,那個男孩是某個大家族的小少爺,周家因為救了他得到不少好處...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醫(yī)生推門而入,要進行術后檢查。

    傅云珩被迫離開病房,臨走前他回頭深深看了簡心然一眼,那目光復雜得讓她心驚。

    檢查結束后,簡心然昏昏沉沉地睡去。

    夢里她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個雨夜,懷里抱著受傷的少年,哼著那首搖籃曲...

    小星星,亮晶晶,誰是你的心上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那觸感溫暖而熟悉,像是多年前那個山洞里,少年緊握她的力度。

    簡心然想睜開眼,但麻藥的效力還未完全消退。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我終于找到你了...

    ……

    簡心然在術后第三天終于能坐起來了。

    窗外陽光正好,她靠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單上的褶皺。

    醫(yī)生說她恢復得不錯,但眼神里那種專業(yè)性的憐憫告訴她,這不過是死神暫時休假。

    門被輕輕叩響,她抬頭,看見傅云珩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束白色馬蹄蓮。

    可以進來嗎他問,聲音比往常柔和許多。

    簡心然點點頭。

    自從那天她提起夏令營的事后,傅云珩的態(tài)度變得微妙起來——不再冷若冰霜,卻也說不上溫和,更像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今天感覺怎么樣傅云珩將花放在床頭柜上,動作略顯笨拙。他顯然不常做這種事。

    好多了。簡心然輕聲回答,謝謝你的花。

    傅云珩拉過椅子坐下,西裝革履與病房格格不入。

    他今天系了一條深藍色領帶,是簡心然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她記得當時他連包裝都沒拆就扔進了抽屜,沒想到他還記得放在哪里。

    醫(yī)生說你還需要住院觀察兩周。傅云珩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轉到VIP病房。

    簡心然搖頭:不用了,這里就很好。

    這里連個獨立衛(wèi)生間都沒有。傅云珩皺眉。

    我習慣了。簡心然笑了笑,小時候生病,爸爸連普通病房都不讓我住,說浪費錢。

    傅云珩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

    簡心然立刻后悔提到這個話題。

    誰都知道簡家二小姐不受寵,但說出來就顯得像是在博同情。

    我聯(lián)系了美國梅奧診所的專家,傅云珩突然說,等你情況穩(wěn)定一些,可以過去會診。

    簡心然驚訝地抬頭,對上傅云珩認真的眼神。

    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冷硬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邊。

    為什么她忍不住問,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傅云珩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離婚協(xié)議我還沒簽字。

    但你遲早會簽的。簡心然平靜地說,沒必要再為我費心。

    傅云珩沉默了片刻,突然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文件:看看這個。

    簡心然接過文件,發(fā)現(xiàn)是傅氏集團最近的財報和一些并購案資料。

    她專業(yè)本能立刻被喚醒,快速瀏覽起來。

    有人在惡意收購她指著幾個異常數(shù)據(jù)。

    傅云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對,通過離岸公司層層控股,很難追蹤背后是誰。

    簡心然又翻了幾頁,突然停在一處:等等,這個收購模式...她抬頭,像是周家的手法。

    傅云珩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大學導師是周家的財務顧問。簡心然說,他曾經(jīng)在課上分析過周家的收購案例,這種三步走的方式是他們慣用的。

    傅云珩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記得你是學金融的。

    嗯,畢業(yè)成績?nèi)旱谝弧:喰娜惠p聲說,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不過對簡家來說,我的價值只是嫁個好人家。

    傅云珩的表情變得復雜。

    他伸手想拿回文件,卻不小心碰倒了床頭的水杯。

    水灑在文件上,他手忙腳亂地去擦,結果把整疊紙都弄亂了。

    簡心然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從未見過傅云珩這樣笨拙的樣子——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傅總,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大學生。

    我可以教你一個整理文件的方法。她抽出一張紙巾,輕輕吸干水分,像這樣對角折疊,再...

    她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紙張,很快將混亂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條。

    傅云珩看著她嫻熟的動作,眼神漸漸柔和。

    你還會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問。

    簡心然想了想,從床頭柜抽屜里拿出一張便簽紙,幾下折成了一只精致的千紙鶴。

    小時候沒人陪我玩,就自己學折紙。她把紙鶴放在傅云珩掌心,壓力大的時候折一折,挺解壓的。

    傅云珩低頭看著掌心里的小小工藝品,突然說:教我。

    接下來的半小時,病房里出奇地安靜和諧。傅云珩皺著眉頭跟一張紙較勁,簡心然耐心地指導他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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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終于折出一只歪歪扭扭但勉強成型的紙鶴時,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成功了。他說,語氣里帶著孩子氣的得意。

    簡心然看著他罕見的笑容,心臟漏跳了一拍。

    原來傅云珩笑起來時,眼角會有細小的紋路,像是陽光在水面蕩開的漣漪。

    你笑起來很好看。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趕緊轉移話題,那個...關于收購案,我可以聯(lián)系我導師,他或許能幫忙。

    傅云珩收起笑容,但眼神不再冰冷:不必了,你好好休息。

    我想幫忙。簡心然堅持,就當...謝謝你這些天來看我。

    傅云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終點頭:好吧,但別勉強自己。

    他起身告辭時,簡心然注意到他的西裝口袋里露出紙鶴的一角。那個小小的發(fā)現(xiàn)讓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門關上后,簡心然立刻拿起手機撥通了導師的電話。

    兩小時后,當她將一份分析報告和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傅云珩時,收到了一個簡短的回復:

    謝謝。明天見。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簡心然抱著手機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這是五年來傅云珩第一次對她說謝謝。

    第二天傅云珩沒有出現(xiàn),只派助理送來一束新鮮的花和一張便條:臨時出差,三天后回。

    簡心然掩不住失落,但也松了口氣。

    和傅云珩相處的時間越長,她就越難控制自己的心。

    還不如趁早劃清界限,反正...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第三天夜里,簡心然被一陣低語聲驚醒。

    透過半開的門縫,她看到傅云珩站在護士站前,正在詢問她的病情。

    病人的檢查報告顯示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肝臟和骨骼...醫(yī)生的聲音很低,但病房走廊太安靜,每個字都清晰可聞,即使繼續(xù)治療,恐怕也只剩三到五個月...

    簡心然屏住呼吸,等待傅云珩的反應。

    一陣長久的沉默后,她聽見傅云珩沙啞的聲音:有什么辦法...能延長嗎

    我們可以嘗試一種新的靶向治療,但副作用很大,而且...醫(yī)生嘆了口氣,最多也只能延長幾個月。

    安排吧。傅云珩說,用最好的藥,不要考慮費用。

    簡心然輕手輕腳回到床上,心臟狂跳。

    她沒想到傅云珩會關心她的生死。

    明明離婚后他就解脫了,何必再為她費心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這個念頭讓她輾轉反側。

    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夢里全是十五歲那個雨夜和少年滾燙的掌心。

    傅云珩回來時帶著一身疲憊和風塵。

    他的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像是幾天沒睡好。

    收購案解決了簡心然問。

    嗯,多虧你導師的情報。傅云珩松了松領帶,確實是周家幕后操作的。

    簡心然并不意外。

    周雨晴一直想嫁給傅云珩,而她是唯一的障礙。

    謝謝你的花。她指了指窗臺上已經(jīng)換過三次的花束,不過不用再送了,我很快就能出院。

    傅云珩皺眉:醫(yī)生說你還需觀察。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簡心然平靜地說,醫(yī)生告訴你了吧我只有幾個月了。

    傅云珩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憤怒和某種簡心然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不早說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說了又能怎樣簡心然苦笑,你會因此愛上我嗎

    傅云珩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肩膀線條緊繃。

    至少...至少我可以...他的聲音哽住了。

    可以什么簡心然輕聲問,可以假裝在乎我?guī)讉月,然后等我死了再和周雨晴結婚

    傅云珩轉身,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痛苦:你就是這么看我的

    簡心然沒有回答。

    她不想在生命最后時刻還要自欺欺人。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

    最終傅云珩拿起外套,聲音恢復了平靜: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走到門口時,簡心然突然叫住他:傅云珩。

    他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簡心然深吸一口氣,如果當年那個夏令營的男孩真的是你,你會記得我嗎

    傅云珩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來電顯示:周雨晴。

    傅云珩按掉電話,但簡心然已經(jīng)看到了。

    她勉強笑了笑:去吧,別讓她等急了。

    傅云珩猶豫了一下,最終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瞬間,簡心然的眼淚終于決堤。

    走廊上,傅云珩接通了電話:什么事

    云珩,你怎么一直不接我電話周雨晴甜膩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我爸說想請你明天來家里吃飯...

    沒空。傅云珩冷聲拒絕。

    云珩,你最近怎么對我這么冷淡周雨晴的聲音帶著委屈,是不是簡心然跟你說了什么她那種女人最會裝可憐了...

    周雨晴。傅云珩打斷她,十五歲那年,真的是你父親在夏令營救了我嗎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幾秒。

    當、當然啊。周雨晴的聲音明顯不自然了,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傅云珩眼神轉冷,轉告你父親,傅氏集團會全面終止與周家的所有合作。

    什么為什么周雨晴尖叫起來。

    因為他騙了我十五年。傅云珩掛斷電話,轉頭看向簡心然的病房門,眼中情緒翻涌。

    ……

    簡心然出院那天,陽光格外刺眼。

    她站在醫(yī)院門口,瞇著眼看向天空,恍惚間覺得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以健康人的身份站在這里了。

    上車吧。傅云珩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他今天親自開車,沒帶司機,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停在路邊。

    簡心然搖頭: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別任性。傅云珩皺眉,醫(yī)生說你不能勞累。

    最終簡心然還是妥協(xié)了。

    車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混合的氣息,是傅云珩慣用的古龍水味道。

    她悄悄深呼吸,想把這種氣息記在心里。

    你住哪里傅云珩問。

    簡心然報了自己小公寓的地址。

    傅云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種老小區(qū)連電梯都沒有,不適合休養(yǎng)。

    我住了五年,習慣了。簡心然輕聲說。

    傅云珩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至少讓我給你安排個保姆。

    不用。簡心然搖頭,林悅會照顧我。

    車在紅燈前停下。

    傅云珩轉頭看她,目光落在她瘦削的側臉上。

    陽光透過車窗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為什么拒絕我的所有幫助他突然問。

    簡心然沉默了片刻:因為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還要欠你人情。

    心然...傅云珩的聲音罕見地柔軟下來。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簡心然的心猛地一顫,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安全帶。

    別這樣叫我。她轉過頭看向窗外,我們已經(jīng)結束了。

    傅云珩似乎想說什么,但后面的車按響了喇叭——綠燈亮了。

    車停在簡心然的公寓樓下。

    傅云珩執(zhí)意要送她上樓,簡心然拗不過他,只好默許。

    狹窄的樓梯間里,兩人的腳步聲一輕一重,回蕩在寂靜的樓道中。

    就送到這兒吧。到了門口,簡心然轉身擋住門,謝謝你送我回來。

    傅云珩站著沒動:讓我進去看看。至少確認你住的地方還過得去。

    簡心然嘆了口氣,側身讓他進門。

    公寓很小,一室一廳,但收拾得很整潔。

    窗臺上擺著一排多肉植物,茶幾上放著幾本金融雜志和一本折紙教程。

    傅云珩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沙發(fā)上的薄毯和茶幾上的藥瓶上停留了片刻。

    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里面除了幾瓶水和半盒牛奶,幾乎空空如也。

    你就吃這些

    林悅會買食材過來。簡心然靠在門框上,突然一陣眩暈襲來。

    她下意識抓住門框,但還是沒站穩(wěn)。

    傅云珩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扶住她。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的手臂。

    簡心然抬頭道謝,視線卻不經(jīng)意落在他的右手腕上——那里系著一條褪色的紅色編織繩。

    她的呼吸瞬間停滯。

    那條編織繩...針腳、紋路、甚至磨損的地方,都與十五歲那年她送給山洞里那個少年的一模一樣。

    怎么了傅云珩注意到她的異樣。

    簡心然猛地抽回手:沒什么,有點頭暈而已。她強自鎮(zhèn)定,你該回公司了。

    傅云珩看了看表:我下午有個重要會議。他猶豫了一下,晚上我讓人送晚餐過來。

    簡心然沒有拒絕。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條編織繩——如果傅云珩一直戴著它,為什么從未認出她

    為什么十五年后,命運要以這樣殘酷的方式讓他們重逢

    門關上后,簡心然跌坐在沙發(fā)上,雙手不住地發(fā)抖。

    她從抽屜深處翻出那張夏令營的老照片,仔細對比——照片中的少年雖然模糊,但輪廓、神態(tài),與現(xiàn)在的傅云珩如出一轍。

    原來真的是你...她輕撫照片,眼淚無聲滑落。

    手機突然響起,是林悅的信息:今晚加班,明天來看你。傅混蛋沒為難你吧

    簡心然回復:沒有,他很好。發(fā)完又覺得可笑——傅云珩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忍不住為他說話。

    傍晚,門鈴響起。

    簡心然以為是傅云珩派人送的晚餐,開門卻看到一個陌生男人。

    簡小姐傅總讓我來給您做晚餐。男人微笑著出示了工作證,我是傅氏集團員工餐廳的主廚。

    簡心然愣在原地。

    傅云珩居然派了專業(yè)廚師來

    兩個小時后,她的冰箱被各種營養(yǎng)餐填滿,餐桌上還擺著剛做好的三菜一湯。

    廚師臨走前留下了詳細的加熱說明和一周的菜單。

    簡心然坐在滿桌美食前,突然沒了胃口。

    她拿起手機想給傅云珩發(fā)消息,又不知該說什么。

    謝謝太生分。

    質問編織繩的事她還沒準備好面對那個答案。

    正當她猶豫時,手機彈出一條新聞推送:傅氏集團遭惡意做空,股價暴跌15%。

    簡心然立刻撥通傅云珩的電話,卻轉入語音信箱。

    她又打給他的助理。

    簡小姐助理的聲音透著疲憊,傅總正在開緊急會議...

    出什么事了

    有人舉報我們財務造假,加上周家突然撤資...助理壓低聲音,情況不太好。

    掛斷電話,簡心然立刻打開電腦查看傅氏集團的股價走勢和新聞。

    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除了財務造假的指控,還有傳言說傅云珩能力不足,靠家族蔭庇才坐穩(wěn)位置。

    她咬了咬唇,撥通了導師的電話。

    教授,關于傅氏集團的財務問題,我想請教您...

    凌晨兩點,簡心然還在電腦前工作。

    她整理了傅氏集團近五年的所有公開財報,標注出可能的疑點和反擊策略。

    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但她不能停——傅云珩需要這些。

    手機突然響起,是傅云珩:還沒睡

    簡心然:快了。你那邊怎么樣

    傅云珩:一團糟。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的

    簡心然:看到新聞了。我整理了一些資料,可能對你有用。

    她將文件發(fā)過去,不到五分鐘,傅云珩的電話就打來了。

    這些分析是你做的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嗯,結合了教授的一些建議。簡心然揉了揉太陽穴,周家的手法很隱蔽,但并非無跡可尋...

    心然,傅云珩打斷她,謝謝。

    這兩個字讓簡心然鼻子一酸。

    她清了清嗓子:不客氣。你...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能見面說嗎我在你樓下。

    簡心然走到窗前,果然看到傅云珩的車停在路邊。

    她披上外套下樓,夜風冷得刺骨。

    傅云珩站在車旁,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松開,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

    看到簡心然,他快步上前:你不該下來的,外面這么冷。

    我沒事。簡心然裹緊外套,要去樓上說嗎

    傅云珩搖頭:太晚了,不方便。

    他拉開車門,上車聊吧,開著暖氣。

    車內(nèi)溫暖如春。

    傅云珩遞給她一杯熱咖啡:沒加糖,雙份奶。

    正是她喜歡的口味。

    簡心然心頭一暖,隨即想起那本被他發(fā)現(xiàn)的筆記本——他記得她的記錄。

    公司的事...她小心地問。

    能解決。傅云珩揉了揉眉心,只是需要時間。

    簡心然遞給他一個U盤:這里有更詳細的分析,包括周家近幾年的收購案例和慣用手法。

    傅云珩接過U盤,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兩人都是一怔。

    為什么幫我他低聲問,我對你那么糟糕...

    簡心然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習慣了。她頓了頓,小時候媽媽常說,對別人好不需要理由。

    你媽媽...是什么樣的人傅云珩突然問。

    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讓簡心然愣住了。

    傅云珩從未問過她的家人。

    她很溫柔。簡心然輕聲說,會彈鋼琴,會做小餅干,總是笑著...她的聲音哽了一下,她去世那年我才十歲。

    傅云珩的手輕輕覆上她的:我很抱歉。

    簡心然低頭看著他的手,那條紅色編織繩在車內(nèi)燈光下格外醒目。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關于夏令營的事,但最終只是輕輕抽回了手。

    你呢她轉移話題,你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傅云珩靠在座椅上,目光投向遠處:很叛逆。十五歲那年跟家里大吵一架,跑去參加什么山區(qū)夏令營,結果摔下懸崖...

    簡心然的心跳加速:后來呢

    后來...傅云珩的眼神變得復雜,后來我被救了,但高燒三天,記憶很模糊。只記得有個女孩一直陪著我,給我唱歌...

    他轉頭看向簡心然,目光灼灼:那首歌怎么唱的來著小星星,亮晶晶...

    簡心然的血液幾乎凝固。

    這正是她在山洞里唱給少年聽的搖籃曲。

    不記得了。她別過臉,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傅云珩似乎想說什么,但手機突然響起。

    電話是周雨晴打來的。

    他皺眉看了一眼,按掉電話,但很快又響起來。

    接吧,簡心然說,可能是急事。

    傅云珩按下接聽鍵,周雨晴尖利的聲音立刻在安靜的車廂內(nèi)回蕩:

    云珩!你居然還跟那個簡心然在一起她跟她導師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

    傅云珩的臉色瞬間陰沉:你胡說什么

    有人拍到她和那個教授深夜在酒店私會!周雨晴的聲音充滿惡意,她幫你根本就是別有用心...

    傅云珩直接掛斷電話。

    車廂內(nèi)陷入死寂。

    簡心然的手緊緊攥住衣角:我沒有...

    我知道。傅云珩的聲音異常平靜,照片是合成的,周家的老把戲了。

    簡心然驚訝地抬頭。

    她沒想到傅云珩會這么輕易相信她。

    明天我會發(fā)聲明澄清。傅云珩啟動車子,送你上樓吧,你需要休息。

    到了門口,簡心然猶豫了一下:你...要不要進來休息會兒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這邀請聽起來太曖昧。

    傅云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了,我還要回公司處理危機。

    他頓了頓,明天我可能沒時間過來,但會讓人送餐。

    簡心然點頭,轉身要進門,卻被傅云珩叫住。

    心然。

    她回頭。

    傅云珩站在樓梯口,燈光從他頭頂灑下,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如果...如果當年那個夏令營的女孩真的是你,你會恨我嗎恨我沒有認出你。

    簡心然的心臟幾乎停跳。

    他知道他一直在懷疑

    不會。她輕聲說,因為我也沒認出你。

    傅云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擁抱她,但最終只是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發(fā)梢:,心然。

    簡心然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眼淚終于決堤。

    她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無聲哭泣。

    現(xiàn)在相認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快要死了,而傅云珩的人生還很長。

    不如就這樣,讓一切停留在最接近美好的時刻。

    第二天中午,簡心然收到傅云珩的短信:謠言已澄清�?葱侣�。

    她打開電視,財經(jīng)頻道正在直播傅云珩的記者會。

    他西裝筆挺地站在鏡頭前,面容冷峻:

    ...關于簡心然女士與導師的不實傳聞,傅氏集團將追究造謠者的法律責任。簡女士是我見過最正直、最專業(yè)的人...

    簡心然關掉電視,淚水模糊了視線。

    傅云珩第一次公開稱贊她,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手機又響了,是醫(yī)院的短信:簡小姐,您的復查報告已出,請盡快來院討論治療方案。

    簡心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擦干眼淚,做了一個決定。

    是時候徹底離開傅云珩的生活了。

    ……

    雨水敲打著窗戶,簡心然坐在書桌前,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張飛往挪威的單程機票。

    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最多三個月,如果出現(xiàn)急性癥狀,可能隨時...

    門鈴突然響起。

    簡心然匆忙將機票和病歷塞進抽屜,擦了擦眼角才去開門。

    傅云珩站在門外,渾身濕透,西裝外套被雨水浸成深黑色。

    他手里拎著一個保溫袋,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你怎么來了簡心然驚訝地問。

    送晚餐。傅云珩舉起保溫袋,廚師說你中午沒吃他準備的飯。

    簡心然側身讓他進門。

    傅云珩脫下濕透的外套掛在門邊,里面的白襯衫也被雨水浸透,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肌肉線條。

    你應該打個電話的。簡心然遞給他一條毛巾,這么大的雨...

    傅云珩接過毛巾,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腕:你的手怎么這么涼

    簡心然縮回手:有點冷而已。她轉身走向廚房,我去熱一下飯菜。

    我來吧。傅云珩跟進來,你去沙發(fā)上休息。

    簡心然沒有爭辯。

    她確實很累,從醫(yī)院回來后一直頭暈目眩。

    她蜷縮在沙發(fā)一角,看著傅云珩在廚房忙碌的背影。

    他動作生疏卻認真,像個剛學做飯的大學生。

    公司的事處理完了她問。

    嗯。傅云珩頭也不回,周家撤資造成了一些麻煩,但解決了。

    簡心然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她今天查了傅氏集團的股價,還在持續(xù)下跌。需要我聯(lián)系導師再...

    不用。傅云珩端著熱好的飯菜走出來,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好好休息。

    飯菜很香,但簡心然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注意到傅云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那種專注讓她心跳加速。

    不合胃口嗎他問。

    不是,只是不餓。簡心然勉強笑了笑,你吃過了嗎

    傅云珩搖頭:沒有,開完會就直接過來了。

    那這些你吃吧。簡心然將餐盤推向他,別浪費了。

    傅云珩接過盤子,兩人手指相觸的瞬間,他突然皺眉:你發(fā)燒了。

    簡心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頰確實發(fā)燙。

    傅云珩的手掌已經(jīng)貼上她的額頭,溫暖的觸感讓她想哭。

    體溫計在哪里他問。

    浴室柜子里。

    傅云珩快步走向浴室。

    簡心然聽見柜門打開的聲音,然后是幾秒的寂靜,接著是一聲壓抑的驚呼。

    她的血液瞬間凝固——病歷和藥瓶都放在浴室柜子里。

    傅云珩走出來時,手里拿著她的病歷和一堆藥瓶,臉色蒼白得可怕:這是什么

    簡心然閉上眼: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晚期傅云珩的聲音在發(fā)抖,醫(yī)生說你只有三個月為什么瞞著我

    我們離婚了,傅云珩。簡心然平靜地說,我的健康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傅云珩一把將藥瓶摔在地上,藥丸滾落一地,你病成這樣,卻幫我對付周家,熬夜分析財報,還說什么與我無關

    他一把抓住簡心然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皺眉:看著我!為什么要瞞著我

    簡心然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告訴你又能怎樣你會因此愛上我嗎還是出于同情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她掙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傅云珩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般后退一步。

    雨水從他發(fā)梢滴落,在淺色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不是憐憫...他聲音嘶啞。

    那是什么簡心然苦笑,傅云珩,五年了,你連正眼都沒給過我�,F(xiàn)在因為我快死了,你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了

    傅云珩沉默地站在窗前,背對著她,肩膀線條緊繃。

    雨聲填滿了房間里的寂靜。

    我訂了去挪威的機票。簡心然突然說,想去看極光。

    傅云珩轉身:什么時候

    后天。

    我跟你一起去。

    簡心然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說,我跟你一起去。傅云珩一字一頓,眼神堅定得可怕,取消你的機票,我來安排。

    簡心然想拒絕,但一陣劇痛突然從胸腔炸開。

    她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間滲出。

    傅云珩沖過來扶住她,臉色慘白:我送你去醫(yī)院!

    沒用的...簡心然喘息著,只是暫時性出血,去醫(yī)院也是開些止血藥。她指了指藥柜,那里有...

    傅云珩迅速找來藥給她服下,然后打橫抱起她走向臥室。

    簡心然想掙扎,但實在沒力氣了。

    他的懷抱溫暖而安穩(wěn),讓她想起十五歲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抱著受傷的少年。

    傅云珩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拉過被子仔細蓋好。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對待什么易碎品。

    睡一會兒。他低聲說,我就在這里。

    簡心然想說自己不需要陪伴,但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她很快陷入昏沉的睡眠。

    夢里,她回到了十五歲的夏令營。

    雨下得很大,少年渾身是血,她背著他艱難前行...

    小星星,亮晶晶...她輕聲哼唱。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簡心然睜開眼,窗外已經(jīng)黑了,雨還在下。床頭燈亮著柔和的光,傅云珩坐在床邊椅子上,握著她的手,眼睛通紅。

    你醒了。他聲音沙啞,感覺怎么樣

    簡心然輕輕抽回手:好多了。

    她看了看時鐘,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你一直在這里

    傅云珩點頭:你發(fā)燒了,三十九度二。

    簡心然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換了睡衣,身上也清爽了不少。

    她臉一熱:你...幫我換的衣服

    嗯。傅云珩坦然承認,你出汗太多,不換會著涼。

    簡心然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

    他們結婚五年,傅云珩從未看過她的身體,沒想到離婚后反而...

    餓了嗎傅云珩問,我煮了粥。

    簡心然搖頭:我想喝水。

    傅云珩扶她坐起來,遞來溫水。

    簡心然小口啜飲,透過玻璃杯觀察他疲憊的臉。

    他看起來像是一夜老了十歲,下頜線條緊繃,眼睛里布滿血絲。

    你應該回去休息。她說。

    不。傅云珩斬釘截鐵,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簡心然的心狠狠一顫。

    這句話太美好,美好得不像真的。

    傅云珩,她輕聲說,不要因為我快死了就說這種話。

    傅云珩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別再說你要死了!

    他聲音發(fā)抖,挪威之后我們?nèi)ト鹗�,去美國,總會有辦法的...

    沒有奇跡,傅云珩。簡心然平靜地說,醫(yī)生都說...

    醫(yī)生也會出錯!傅云珩打斷她,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會找全世界最好的專家...

    簡心然不再爭辯。

    讓他抱著希望也好,至少不會太難過。

    ……

    三天后,他們登上了飛往挪威的私人飛機。傅云珩取消了接下來兩周的所有會議,將公司事務交給副手處理。

    機艙內(nèi),簡心然靠在窗邊,看著云層在腳下流動。

    傅云珩坐在對面,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眉頭緊鎖地處理郵件。

    你可以不來的。簡心然說,你工作那么忙...

    傅云珩合上電腦: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這句話讓簡心然眼眶發(fā)熱。

    如果他在五年前說這句話,她可能會高興得哭出來。

    現(xiàn)在聽來,卻像是一句遲到的告別。

    飛機降落在特羅姆瑟時,正值極夜。

    簡心然裹緊羽絨服,仍被刺骨的寒風凍得發(fā)抖。

    傅云珩將她摟在懷里,用體溫溫暖她。

    他們?nèi)胱×艘患夷芸吹綐O光的玻璃屋酒店。房間整個天花板都是透明的,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夜空。

    今晚可能有極光。前臺小姐笑著告訴他們,祝你們好運。

    簡心然太累了,一進房間就倒在床上。

    傅云珩幫她脫掉外套和鞋子,蓋好被子。

    睡一會兒。他輕聲說,極光來了我叫你。

    簡心然迷迷糊糊點頭,很快陷入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輕輕搖晃她的肩膀:心然,醒醒,極光來了。

    簡心然睜開眼,頓時屏住呼吸——夜空中,綠色的光帶如絲綢般舞動,變幻著形狀,美得不可思議。

    傅云珩扶她坐起來,從背后環(huán)抱住她,兩人一起仰望這奇跡般的景象。

    漂亮嗎他在她耳邊輕聲問。

    簡心然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謝謝你帶我來。

    極光越來越強烈,綠色中夾雜著紫色和粉色,像是天空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

    我小時候,傅云珩突然說,聽人說對著極光許愿,愿望就會實現(xiàn)。

    簡心然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胸膛的溫度:你的愿望是什么

    傅云珩沉默了片刻:希望你健康長壽。

    簡心然笑了,眼淚卻流得更兇:這個愿望太貪心了,極光不會答應的。

    她頓了頓,我的愿望很簡單——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寧愿從未遇見過你。

    傅云珩的身體猛地僵住。

    簡心然感受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變得粗重。

    為什么他聲音嘶啞。

    因為這樣,我們就不會互相傷害了。簡心然輕聲說,你不會因為商業(yè)聯(lián)姻恨我,我也不會因為愛而不得痛苦。

    傅云珩將她轉過來,在極光下凝視她的眼睛:心然,我...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

    簡心然彎下腰,鮮血從口中涌出,染紅了白色的床單。

    心然!傅云珩驚慌地抱住她,我們馬上去醫(yī)院!

    簡心然想說自己沒事,但黑暗已經(jīng)席卷而來。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傅云珩臉上有淚水滑落。

    原來,傅云珩也會為她哭啊...

    當簡心然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窗外依然是極夜,但極光已經(jīng)消失了。

    傅云珩趴在床邊睡著了,一只手還緊緊握著她的。

    她輕輕抽出手,從包里找出紙筆,開始寫信。

    眼淚不斷落在紙上,但她沒有停下。

    信寫完后,她悄悄收拾了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傅云珩,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再見,傅云珩。她輕聲說,謝謝你帶我看極光。

    然后她轉身離開,消失在特羅姆瑟的寒夜中。

    ……

    傅云珩從噩夢中驚醒,挪威醫(yī)院病床上的余溫早已冷卻。

    簡心然的字條靜靜躺在枕頭上,被晨曦染成淡金色:

    云珩,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極光很美,謝謝你完成我的心愿。我們的婚姻始于交易,終于理解,已經(jīng)足夠。不要找我,讓我安靜地離開�!娜�

    找!傅云珩將紙條拍在酒店經(jīng)理面前,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把特羅姆瑟翻過來也要找到她!

    三小時后,監(jiān)控顯示簡心然獨自登上了飛往中國的航班。

    傅云珩立刻安排私人飛機追回國,同時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查簡心然的所有出行記錄,信用卡消費,醫(yī)院預約——任何線索!

    傅總...助理猶豫了一下,我查到一些關于夏令營的事情...

    現(xiàn)在沒空管那個!傅云珩幾乎吼出來。

    但您應該知道,助理堅持道,周家當年篡改了救援記錄。救您的人確實是簡小姐。

    傅云珩的手機滑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十五年的認知在瞬間崩塌——他感激錯人,愛錯人,辜負了真正救他的女孩。

    飛機上,傅云珩翻出錢包最里層那條褪色的紅色編織繩。

    這是他在醫(yī)院醒來時唯一記得的東西,周家人說這是他們女兒的,他便一直珍藏。

    現(xiàn)在想來,分明是簡心然當年系在他手腕上的信物。

    簡心然...他將編織繩貼在唇邊,嘗到咸澀的淚水。

    飛機降落后,助理帶來了更詳細的情報:周家當年為獲取商業(yè)利益,故意隱瞞簡心然的救援,還銷毀了夏令營的原始記錄。

    簡小姐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是南山區(qū)的長途汽車站,助理遞上一張車票復印件,目的地是青峰山。

    青峰山!傅云珩的心臟劇烈跳動。那是十五年前夏令營所在地,他們初遇的地方。

    山路崎嶇,越野車只能開到半山腰。

    傅云珩徒步向上,雨水和汗水浸透了襯衫。隨著海拔升高,氧氣變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疼痛。

    心然!他的呼喊被山風撕碎,消散在茫茫雨幕中。

    天色漸暗,傅云珩的手電筒電量即將耗盡。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一塊突出的巖石勾起了模糊的記憶——當年他就是從這里摔下去的。

    巖石下方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山洞隱藏在灌木叢后。

    洞口被新鮮折斷的樹枝遮擋,像是有人刻意為之。

    傅云珩撥開樹枝,手電筒的光束照進洞內(nèi)。剎那間,時光倒流——

    十五歲的簡心然跪在潮濕的巖石上,用撕碎的T恤為他包扎傷口,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

    心然!

    光束盡頭,一個瘦弱的身影蜷縮在洞壁角落,蒼白的臉色在黑暗中幾乎透明。

    簡心然雙眼緊閉,身邊散落著藥瓶和一本打開的日記本。

    傅云珩沖過去將她抱起,她的身體輕得像片落葉,滾燙的溫度卻灼傷了他的手臂。

    心然,醒醒!他拍打她的臉頰,沒有反應。

    手電筒的光掃過地上的日記本,最新一頁上的字跡被水漬暈開:

    云珩,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命運終究給了我們一次偶遇的機會。我回到這個山洞,因為這里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十五歲的你,曾全心全意需要過我�?上У阶詈螅叶紱]能聽你叫我一聲心然...

    傅云珩的視線模糊了。

    他緊緊抱住懷中滾燙的身軀,聲音支離破碎:心然...心然...我在這里,求你看看我...

    沒有回應。

    簡心然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嘴唇因高燒干裂出血。

    傅云珩脫下外套裹住她,抱起她沖出山洞。

    雨水沖刷著山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油上。傅云珩滑倒了無數(shù)次,膝蓋磕出血痕,卻始終將簡心然護在懷中。

    堅持住,心然...他在她耳邊不停訴說,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知道了一切...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亮簡心然灰白的臉。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喚,卻無法醒來。

    三小時后,當傅云珩跌跌撞撞闖入山腳診所時,醫(yī)護人員都被他嚇壞了——渾身是血和泥,懷里抱著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神瘋狂得像頭受傷的野獸。

    求你救救她!他將簡心然放在病床上,聲音嘶啞得不成人聲,用最好的藥,叫最好的醫(yī)生!

    醫(yī)生檢查后臉色凝重:肺部感染引發(fā)多器官衰竭,需要立即轉送大醫(yī)院。

    救護車上,傅云珩握著簡心然的手,不斷重復著那些遲到了十五年的話:我記得你的歌,小星星亮晶晶...記得你為我擋雨的外套...我怎么會認不出你我怎么敢認不出你...

    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像是生命的倒計時。

    當救護車駛入市區(qū)醫(yī)院時,簡心然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渙散,卻準確地對準了傅云珩的臉。

    少...爺...她氣若游絲地吐出兩個字,是當年山洞里她對少年的稱呼。

    傅云珩淚如雨下:是我,是我...心然,我找到你了...

    但簡心然的眼皮已經(jīng)緩緩合上,監(jiān)測儀上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

    不!傅云珩撲上去,心然!看著我!不準走!

    醫(yī)護人員將他拉開,開始緊急搶救。

    電擊、強心針、人工呼吸...一系列操作后,心跳終于恢復微弱波動。

    暫時穩(wěn)定了,但情況非常危險。主治醫(yī)生擦著汗說,需要立即送ICU。

    ICU的玻璃窗外,傅云珩整夜站立,眼睛干澀發(fā)痛卻不敢眨一下。

    病床上的簡心然插滿了管子,像個脆弱的瓷娃娃。

    清晨,醫(yī)生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我們在簡小姐的血液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罕見抗體,可能對新型靶向治療有特殊反應。

    什么意思傅云珩抓住醫(yī)生的手臂。

    意思是...也許還有希望。

    希望。

    這個傅云珩已經(jīng)放棄的詞,此刻重如千鈞。

    他立刻聯(lián)系了國內(nèi)外頂尖專家,組建了專門醫(yī)療小組。

    同時,他派人取來了簡心然在山洞里的日記本。

    每一頁都像刀子般割著他的心:

    今天又吐血了,但云珩終于對我笑了,值得。

    偷偷把他扔掉的領帶撿回來洗干凈,等他需要時就能用上。

    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個山洞里的女孩,會多看我一眼嗎

    最后一頁寫著:

    我決定回到那個山洞。如果生命必須結束,我想在最初的美好里長眠。云珩,若有來生,希望我們相遇在更好的時光...

    傅云珩將日記本貼在胸口,淚水浸濕了紙張。

    窗外,朝陽冉冉升起,給ICU的玻璃鍍上一層金色。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的簡心然,一定要有機會看到它。

    ……

    ICU的燈光永遠那么刺眼。

    傅云珩站在玻璃窗外,看著里面渾身插滿管子的簡心然。

    五天過去了,她的情況時好時壞,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傅先生,您應該休息一下。護士小聲勸道。

    傅云珩搖頭,眼睛布滿血絲:她醒過嗎

    還沒有。護士遞給他一份病歷,但有個好消息,她的指標比預期穩(wěn)定一些。

    傅云珩接過病歷,上面密密麻麻的專業(yè)術語和數(shù)據(jù)。

    他直接翻到最后看結論:病情危重,但對新型靶向藥有輕微反應。

    輕微反應。

    這三個字成了他全部的希望。

    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護士猶豫了一下:十分鐘。

    穿上隔離服,傅云珩輕手輕腳走到病床前。

    簡心然的臉幾乎和床單一樣白,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弄疼她。

    心然...他低聲呼喚,我找到你的日記了。

    沒有回應,只有心電監(jiān)護儀穩(wěn)定的滴滴聲。

    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女孩了。傅云珩繼續(xù)說著,聲音哽咽,我怎么會忘記你的聲音你唱的那首搖籃曲,這些年一直在我夢里...

    簡心然的眼皮微微顫動,但終究沒有睜開。

    傅云珩從口袋里掏出那條紅色編織繩,輕輕系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物歸原主。

    十分鐘轉瞬即逝。

    護士來催他離開時,傅云珩俯身在簡心然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吻:我明天再來。

    接下來的日子,傅云珩在醫(yī)院附近租了間公寓,每天準時出現(xiàn)在ICU外。

    他帶著簡心然的日記本和相冊,一頁頁翻看,像是要補上錯過的五年。

    日記里記滿了關于他的瑣事:

    云珩今天多喝了一碗湯,是我熬了四個小時的。

    他開會時皺眉的樣子真好看。

    又一年結婚紀念日,他還是不記得...

    相冊里有偷偷拍下的他的側影,有他隨手丟棄又被她撿回來珍藏的便條,甚至還有他用過的咖啡杯——她居然連這種細節(jié)都想留住。

    第七天清晨,傅云珩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醒。

    傅先生,您夫人醒了!護士的聲音充滿驚喜。

    傅云珩連鞋都來不及穿好就沖出門。

    病房里,簡心然果然睜著眼睛,雖然目光渙散,但確實醒了。

    心然!他撲到床前,想抱她又怕傷到她,最終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簡心然的嘴唇動了動,但插管讓她無法說話。

    傅云珩急忙拿來紙筆,小心地放在她手邊。

    我夢見回到山洞了。她顫抖地寫下,你在叫我。

    不是夢。傅云珩紅著眼睛說,我真的找到你了,在那個山洞里。

    簡心然眨了眨眼,又寫道:為什么去那里

    傅云珩深吸一口氣,從錢包里取出一個褪色的平安符:因為這個。

    簡心然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她十五歲時送給少年的平安符,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我一直帶著它,傅云珩聲音沙啞,卻忘了是誰給的。直到看到你的日記...

    一滴淚從簡心然眼角滑落。她緩慢地寫下:你記得我了

    記得了,全都記得了。傅云珩將平安符放在她掌心,山洞,雨夜,你的搖籃曲...周家人騙我說是他們救了我,我竟然信了...

    簡心然的手指輕輕撫過平安符,眼神溫柔又悲傷。

    她寫道:我應該認出你的。

    不,是我的錯。傅云珩將額頭貼在她的手背上,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把你看成簡家派來的棋子...我多蠢啊...

    簡心然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自責。她又寫:極光很美,謝謝你。

    傅云珩的眼淚落在床單上,暈開一片深色:你的遺愿清單上還有什么我們一件件完成。

    簡心然閉上眼睛,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她寫道:聽一場音樂會。和你散步。吃你做的飯。

    好,都依你。傅云珩擦掉眼淚,等你再好一點,我們就去。

    醫(yī)生進來檢查,傅云珩不得不暫時離開。

    站在走廊上,他透過玻璃窗看著醫(y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識到——簡心然列出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普通到他們結婚五年卻從未一起做過。

    又過了三天,簡心然的情況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一些。

    醫(yī)生謹慎地表示,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這是個好兆頭。主治醫(yī)生說,但不要過度樂觀。

    傅云珩不管什么樂觀不樂觀,他立刻著手安排最好的病房,請了私人看護,甚至把房間布置得像家一樣溫馨——有簡心然最喜歡的淡紫色窗簾和滿天星干花。

    轉病房那天,簡心然的精神特別好。

    拔掉氣管插管后,她甚至能小聲說話了。

    云珩...這是她第一次當面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傅先生。

    傅云珩正在調整窗簾,聽到聲音立刻轉身:怎么了不舒服嗎

    簡心然搖搖頭,拍了拍床邊:坐這兒。

    傅云珩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碰到她的輸液管。

    簡心然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溫度比之前高了些,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慌的冰涼。

    我有個請求。她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

    你說。

    我想聽你叫我...心然。

    傅云珩喉結滾動,眼眶瞬間紅了:心然...他喚道,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心然,心然...

    簡心然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真好聽。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她消瘦卻依然美麗的臉上。

    傅云珩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你看,我找到了這個。

    是那張夏令營的老照片。

    十五歲的簡心然站在中間,笑容燦爛;角落里,少年傅云珩面無表情,但眼睛一直看著她。

    原來你那時就在看我。簡心然輕聲說。

    而我一直沒認出你。傅云珩自責道。

    簡心然的手指輕輕描摹著照片上少年的輪廓:沒關系,現(xiàn)在我們相認了。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傅云珩心里。

    現(xiàn)在相認了,可是還有多少時間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簡心然柔聲說:別難過,能相認已經(jīng)很好了。

    傅云珩將臉埋在她手心里,肩膀微微發(fā)抖:對不起...對不起...

    簡心然只是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哼起了那首搖籃曲:小星星,亮晶晶...

    接下來的日子像是偷來的時光。

    傅云珩推掉了所有工作,每天陪在簡心然身邊。

    他學會了煲湯,雖然第一次差點燒了廚房;他給她讀詩,盡管以前最討厭文學;他甚至找來輪椅,推她去醫(yī)院的空中花園散步。

    今天的云真好看。簡心然仰頭看著天空,像棉花糖。

    傅云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是普通的云,但因為是和她一起看,就顯得格外特別。

    等你再好一點,我?guī)闳テ樟_旺斯。他輕聲說,那里的云更美。

    簡心然笑了笑,沒有戳破這個善意的謊言。她知道自己不會去普羅旺斯了,但傅云珩需要這樣的希望,她就陪他假裝。

    一天夜里,簡心然突然發(fā)起高燒。

    醫(yī)生們緊急搶救,傅云珩被趕出病房,只能在走廊上焦急等待。

    三小時后,醫(yī)生出來告訴他,暫時穩(wěn)定了,但...

    時間不多了,傅先生。醫(yī)生委婉地說,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

    傅云珩回到病房時,簡心然已經(jīng)醒了,雖然臉色灰白,但眼神清明。

    我嚇到你了她輕聲問。

    傅云珩搖頭,強作鎮(zhèn)定:醫(yī)生說你好多了。

    簡心然笑了:云珩,你撒謊的樣子真可愛。

    傅云珩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心然,我...

    噓...她示意他靠近,幫我完成最后一個愿望好嗎

    傅云珩點頭,什么都愿意答應。

    抱抱我。簡心然輕聲說,像真正的夫妻那樣。

    傅云珩小心翼翼地爬上病床,將她摟在懷里。

    簡心然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她。

    抱緊一點。她在他耳邊說,我想感受你的心跳。

    傅云珩收緊手臂,下巴抵在她發(fā)頂。

    簡心然身上有藥水味和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是他聞過最好聞的味道。

    云珩,她輕聲說,我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說這句話。

    傅云珩抱緊她,聲音支離破碎:我也愛你,心然...求你別離開我...

    簡心然在他懷里輕輕哼起那首搖籃曲,聲音越來越小,最終變成平穩(wěn)的呼吸聲。

    傅云珩以為她睡著了,直到護士來查房,才發(fā)現(xiàn)她的心跳已經(jīng)停止。

    時間,凌晨三點二十二分。醫(yī)生冷靜地宣布,但眼神充滿同情。

    傅云珩一動不動地抱著簡心然,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的溫度。

    直到醫(yī)護人員

    gently

    勸他放手,他才如夢初醒。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從簡心然的枕頭下摸出一封信,她留了這個...

    信封上寫著給云珩,字跡工整優(yōu)美。傅云珩顫抖著拆開,信紙上是簡心然一貫的溫柔筆觸:

    親愛的云珩: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不在了。請不要難過,我的離去是一種解脫。

    謝謝你最后的日子陪在我身邊,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極光、音樂、你笨手笨腳做的湯...所有愿望都實現(xiàn)了。

    我走后,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自責,不要活在悔恨中。我們的錯過是命運開的玩笑,但最后的相認是它給的禮物。

    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相遇在更好的時候,沒有誤會,沒有利益糾葛,只是單純的相愛。

    永遠愛你的,

    心然

    傅云珩將信紙貼在胸口,跪在病床前泣不成聲。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就像簡心然短暫而美麗的人生。

    葬禮在一個小雨天舉行。

    傅云珩堅持用簡心然最喜歡的那張照片——十五歲夏令營時拍的,笑容燦爛如陽光。

    他穿著黑色西裝,胸前別著那枚她送的、卻從未戴過的領針。

    林悅紅著眼睛將一束白色馬蹄蓮放在靈柩上:她最愛這種花。

    傅云珩點點頭,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醫(yī)院看簡心然時,帶的就是這種花。

    葬禮結束后,傅云珩一個人站在墓前許久。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西裝,但他渾然不覺。

    心然...他輕撫墓碑上她的照片,我會好好活著,如你所愿。

    回到家,傅云珩開始整理簡心然的遺物。

    每一件都承載著回憶:那本記滿他喜好的筆記本,偷偷收藏的他用過的咖啡杯,還有一盒子從未送出去的禮物——每個節(jié)日、生日、紀念日,她都準備了,卻從未有機會送出。

    最底下是一個鐵盒,里面裝滿了折紙作品。傅云珩一個個打開:千紙鶴、星星、小船...最里面是一個小小的紙戒指,內(nèi)側寫著傅云珩&簡心然,永遠。

    永遠。

    這個詞如此沉重又如此輕飄。

    傅云珩將紙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尺寸剛好。

    窗外,雨停了,一道彩虹橫跨天際。

    傅云珩望著那道彩虹,仿佛看到簡心然在對他微笑。

    ……

    雨水敲打著窗戶,傅云珩坐在簡心然生前最喜歡的那把扶手椅上,翻閱著心然慈善基金的年度報告。

    三年了,這份報告他每年都要親手修訂,在她忌日那天帶到墓前讀給她聽。

    傅總,車準備好了。助理輕聲提醒。

    傅云珩合上文件,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白玫瑰。

    花束中夾著一封信,是他這一年寫給簡心然的話。

    這個習慣從他成立基金那天就開始了——每年一封信,告訴她基金的進展,也告訴她自己的改變。

    墓園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簡心然的墓碑前已經(jīng)放了幾束花——林悅每年都是第一個到的。

    傅云珩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擦去照片上的水珠。

    照片里的簡心然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笑容燦爛如初遇那天。

    心然,他輕聲說,青峰山兒童醫(yī)院下個月就竣工了。

    這是他按照簡心然日記中的愿望建立的——在她救過他的那個山區(qū),建一所設備完善的兒童醫(yī)院。

    從選址到設計,他都親力親為,甚至幾次親自前往施工現(xiàn)場。

    你喜歡的那個空中花園設計,我讓人加在了頂樓。傅云珩繼續(xù)說著,仿佛她就在身邊,孩子們可以在那里看星星。

    他從口袋里掏出信,雨水很快打濕了紙面。但他不在乎,繼續(xù)一字一句地讀著,聲音低沉而溫柔。

    信的最后,他寫下了從未當面說過的話:

    心然,謝謝你教會我愛與被愛。這三年,我活成了你希望的樣子。你在那邊,還好嗎

    雨勢漸大,傅云珩卻遲遲不愿離開。

    直到助理撐著傘過來提醒,他才輕輕吻了吻墓碑,起身告別。

    回程的車上,助理匯報著明天的行程:青峰山醫(yī)院竣工儀式定在上午十點,媒體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下午三點您要和衛(wèi)生部代表會面...

    取消所有媒體。傅云珩打斷他,這不是作秀的場合。

    助理點頭記下。

    這三年來,傅云珩變了很多——不再冷酷強勢,但依然堅持己見。

    唯一沒變的是他無名指上那枚紙戒指,即使已經(jīng)泛黃破損,他也從不摘下。

    第二天清晨,傅云珩獨自驅車前往青峰山。

    山路已經(jīng)修葺一新,不再是當年他背著簡心然跌跌撞撞走過的泥濘小路。

    但那個山洞依然在,被圈在了醫(yī)院的后花園里,作為紀念。

    竣工儀式很簡單,沒有冗長的講話,只有傅云珩簡短地介紹了醫(yī)院的宗旨: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這是心然基金的理念。

    儀式結束后,傅云珩獨自來到那個山洞。

    十五年過去,洞內(nèi)的巖石依然潮濕冰冷。

    他撫摸著當年簡心然刻在石壁上的痕跡——一個小小的愛心和日期,那是他們最初的相遇。

    傅先生一個護士匆匆跑來,有個迷路的孩子需要處理。

    傅云珩皺眉跟著護士來到醫(yī)院大廳。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局促地站在前臺,渾身濕透,背著大大的登山包。

    夏令營走散了,護士小聲解釋,淋了雨有點低燒。

    傅云珩點點頭:安排個房間休息,聯(lián)系她的領隊。

    少女抬頭道謝的瞬間,傅云珩的心臟猛地停跳——那雙眼睛!杏眼,琥珀色的瞳孔,眼尾微微上揚...和簡心然一模一樣!

    我叫蘇雯。少女的聲音清脆,與簡心然的溫柔截然不同,謝謝您,傅先生。心然醫(yī)院很有名,我讀過報道。

    傅云珩勉強維持著鎮(zhèn)定:你...多大了

    十七。蘇雯笑了,嘴角有個小梨渦,這也是簡心然沒有的,今年高三,來參加生物夏令營。

    傅云珩恍惚地點頭,讓護士帶她去休息。

    自己則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

    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相似的眼睛

    傍晚,蘇雯的夏令營領隊來接人。

    傅云珩鬼使神差地親自送他們到門口。

    傅先生,蘇雯突然轉身,我能在醫(yī)院做志愿者嗎暑假我想來幫忙。

    傅云珩怔了怔:為什么

    因為...蘇雯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我覺得這里很特別,像是...命中注定該來的地方。

    這句話像電流般擊中傅云珩。

    當年簡心然也曾說過,第一次見他就有這種感覺。

    如果你父母同意...他聽見自己說。

    我是孤兒。蘇雯坦然道,福利院的院長可以作證。

    傅云珩胸口一緊。

    又一個巧合

    還是...他不敢往下想。

    留下聯(lián)系方式吧。他最終說,暑假前會有人聯(lián)系你。

    回程的路上,傅云珩一直心不在焉。

    窗外雨停了,夕陽將云層染成金紅色,像極了簡心然離開那天的極光。

    查一下那個叫蘇雯的女孩。他突然對助理說,詳細的背景資料。

    助理點頭,沒有多問。

    這三年,傅云珩資助過無數(shù)與簡心然有相似之處的女孩——學醫(yī)的,會折紙的,甚至只是同月同日生的。但從未像今天這樣失態(tài)過。

    一周后,調查報告放在傅云珩桌上。

    蘇雯,17歲,出生即被遺棄在青峰鎮(zhèn)福利院,成績優(yōu)異,性格開朗。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除了——她的出生日期,正是簡心然去世那天的九個月后。

    傅云珩放下文件,走到窗前。

    夜色已深,星光稀疏。

    他突然想起簡心然最后一封信中的話: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相遇在更好的時候...

    是巧合嗎

    還是命運真的給了他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第二天,傅云珩親自撥通了福利院的電話。

    院長對蘇雯贊不絕口:那孩子從小就特別,眼睛亮得像星星,性格又討喜...

    她...傅云珩猶豫了一下,有什么特別的習慣嗎比如折紙

    啊,您怎么知道院長驚訝道,她最愛折紙了,尤其是千紙鶴...

    電話從傅云珩手中滑落。

    他走到書架前,取下簡心然的日記本。

    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夾著一張她折的紙鶴,翅膀上寫著小小的來生二字。

    夏天很快到來。

    蘇雯如約來到醫(yī)院做志愿者,活力四射地穿梭在各個病房,很快就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姐姐。

    傅云珩偶爾會來醫(yī)院視察,遠遠地看著她教孩子們折紙,笑聲清脆如鈴。

    完全不像簡心然,卻又處處有她的影子。

    七月的最后一天,傅云珩在醫(yī)院天臺找到了獨自看星星的蘇雯。

    喜歡天文他問。

    蘇雯點頭:小時候福利院的天花板有裂縫,我總把那些縫隙連成星座。

    她指著天空,看,那是天琴座,傳說中俄耳甫斯尋找亡妻歐律狄刻時彈奏的琴。

    傅云珩心頭一震。

    這個神話,簡心然也曾講過。

    傅先生,蘇雯突然轉頭看他,那雙酷似簡心然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您相信人會有來世嗎

    傅云珩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愛不會隨著死亡消失。

    蘇雯笑了:我覺得也是。就像...

    她頓了頓,就像有些人,你一見面就覺得熟悉,像是認識了很久很久。

    夜風吹拂著她的發(fā)絲,有那么一瞬間,傅云珩幾乎要脫口而出簡心然的名字。

    但他最終只是輕聲說:天涼了,早點休息吧。

    轉身離開時,蘇雯叫住他:傅先生,下周我生日,福利院有個小派對,您...愿意來嗎

    傅云珩回頭,少女期待的眼神讓他不忍拒絕:好。

    派對那天,陽光明媚。

    傅云珩帶著一份禮物來到福利院——是簡心然生前最喜歡的那本《小王子》,扉頁上有她的簽名。

    生日快樂。他將書遞給蘇雯。

    蘇雯驚喜地接過,翻開扉頁時愣了一下:這是...

    一位故人的珍藏。傅云珩輕聲說,我覺得你會喜歡。

    蘇雯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個簽名,眼神突然變得恍惚:這個簽名...好熟悉...

    傅云珩屏住呼吸:你見過

    不...蘇雯搖頭,眉頭微蹙,就是覺得...像是夢到過。

    院長端來蛋糕,打斷了這奇妙的氛圍。

    派對結束后,傅云珩獨自走在回醫(yī)院的路上。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多年前那個背著簡心然下山的夜晚。

    手機震動起來,是助理發(fā)來的消息:傅總,下周的慈善晚宴,您要出席嗎

    傅云珩看了看無名指上的紙戒指,回復道:出席。另外,給蘇雯準備一份大學獎學金,專業(yè)由她選。

    發(fā)完消息,他抬頭看向天空。

    一片云彩飄過,形狀酷似展翅的鶴。

    心然,他輕聲說,是你嗎

    沒有回答,只有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

    但傅云珩心里某個角落,第一次感到了久違的平靜。

    也許愛真的可以跨越生死,以另一種形式延續(xù)。

    這一次,他會慢慢來,先了解這個陌生女孩的故事,而不是急于尋找誰的影子。

    因為簡心然教會他的最后一課,是愛應該尊重每一個獨立的靈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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