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墨剛過四十歲已經(jīng)是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基金合伙人，是很多人眼里的金融才俊，前途不可估量�？伤X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常常獨自沉悶，自己像機器一樣生活工作，職位越來越高，內(nèi)心卻愈加麻木。
周五上午獨自吃著簡單的早餐，成墨已將半杯咖啡灌進胃里。妻子玲子正準(zhǔn)備出門，右手抓起外套，急匆匆跟成墨說話。我準(zhǔn)備給豆豆換個網(wǎng)球課老師，是個黑人老外，貴是貴了點，但是比現(xiàn)在這個老師專業(yè)多了。
嗯。成墨盯著手機沒有抬頭，應(yīng)了一聲。
苗苗這次考試成績比上次還差，真是愁人，你能不能操點心啊，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生的。看成墨沒有回應(yīng)，玲子搖搖頭繼續(xù)說：算了算了，管了也不見得有用，用功倒是用功，每天寫作業(yè)寫到半夜，但就是不長進，八成還是腦子不夠靈，哎！你說咱倆都是名校畢業(yè)，怎么兒女這智商就是差了一截呢。
也沒辦法。成墨還是沒抬頭。
玲子看他無心說話的樣子，也不想多聊，更何況她著急奔公司主持一個早會。玲子蹬上高跟鞋出了門，還沒走到電梯口又折回來，倚著門框?qū)χ赡埃耗愎墒欣锏腻X盡早取出來哈，別老覺得自己能賺到錢，投資還是保守點好，雖說錢不多，但是賠了也心疼不是。還有，上個月的工資還沒打給我呢，今天記得轉(zhuǎn)我。然后關(guān)上門，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離去。
家里寂靜地只剩下成墨喝咖啡的聲音，也不知從何時起成墨和玲子的對話內(nèi)容就只有孩子和錢，從家里老二出生后夫妻倆就不睡在一間臥室了，成墨一直覺得玲子對性生活沒什么興趣，他們也曾經(jīng)覺得長期沒有性生活不是健康的生活狀態(tài)，商議每個月應(yīng)該例行有一次，然而在毫無情趣草草收場的兩次之后，他們似乎難得有了默契，在約定的日期都將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剛結(jié)婚的那幾年，玲子還是溫柔的，但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愿意和成墨談情說愛，也許工作和孩子的教育已經(jīng)讓她精疲力竭，但更多時候是對著成墨無話可說。成墨對她也越來越冷漠，她對這種冷漠的解讀是多年夫妻生活會讓愛情變成親情，因此即使覺得親密感日漸消失，也不想花心思改善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殊不知在成墨的眼里，十幾年的爭吵和隨之而來的冷漠已經(jīng)耗盡了他的感情。一直以來玲子在這段婚姻中缺少安全感，源于她認(rèn)為她的條件要比成墨差一些，所以無論生活還是工作她都異常努力想要做到最好，也要盡全力掌握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規(guī)劃家庭成員一切的衣食住行，以證明自己在家里的重要性。
玲子對生活的一切細節(jié)有著不求變通的苛刻，她要求家里的每個人都按照她的規(guī)劃生活，玲子對于跳出她規(guī)劃的一切行為都感到不適，并且會想方設(shè)法將生活中的事態(tài)發(fā)展拉回到她認(rèn)為的正軌，這讓成墨感到窒息。從結(jié)婚的第一天開始，她就要求掌握家庭的經(jīng)濟命脈，要求成墨上交所有的收入，投資和理財是她說了算的，只買保本的產(chǎn)品，股票是萬萬碰不得的。兩個孩子讀什么學(xué)校請什么老師也是玲子說了算，成墨曾與她爭論孩子教育的問題，覺得沒必要終日埋在試題里，最后孩子成功與否和讀頂級學(xué)校沒有多大關(guān)系，但玲子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她無視成墨的意見，只是覺得上不了好學(xué)校，考不上好大學(xué)就沒有好的起點，依然孜孜不倦地給孩子報各種班，成墨多次爭論無果，也無法阻止玲子，只好無奈地隨她去了。一個周末的上午，成墨想帶孩子們?nèi)ナ彝馔妫郎?zhǔn)備出門時被玲子攔下，硬是將孩子們趕回房間寫作業(yè)，并大聲呵斥：玩野啦，學(xué)習(xí)計劃都不遵守的嗎不知道十點到十一點是英語學(xué)習(xí)時間嗎在玲子眼里這一個小時是只能學(xué)英語的，沒有第二種選擇，就如同他認(rèn)為孩子只有考上頂尖的中學(xué)，頂尖的大學(xué)才是出路，沒有第二條出路。成墨眼看著孩子們被趕回房間，氣得發(fā)抖，對玲子喊：周末多玩一會兒怎么了，多學(xué)一個小時你家孩子就成人中龍鳳了玲子只是回了一句：計劃制定了就要執(zhí)行。然后轉(zhuǎn)身回自己的房間加班。玲子在孩子面前無視他這個做父親的威嚴(yán)讓他憤怒不已，但他也知道爭吵沒有用，玲子活在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里，他被捆綁，被束縛而無法掙脫，只能摔門而去。
成墨幾口喝掉杯中的咖啡，穿上得體卻又休閑的衣服出門。成墨開著車向公司的方向開去，玲子的幾句話鬧得他心情不悅，心里犯嘀咕，她憑什么要規(guī)定我怎么做，難道就憑一紙結(jié)婚證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吧，每天沒句暖心的話。他突然想起了燕子，想起多年前和燕子在一起的時光。
燕子是成墨大學(xué)時候的同班同學(xué)，后來成了他的女朋友。那時候他常騎著單車飛馳在校園里，春風(fēng)吹過耳畔，車后座上的燕子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挑起了不少男生的嫉妒。大學(xué)畢業(yè)后，成墨和燕子雙雙赴美留學(xué)。那時候的燕子漂亮大方，身材高挑，一張鵝蛋臉有著南方女孩秀氣而精致的五官，她喜歡扎高高的馬尾辮，兩鬢的碎發(fā)正好襯托出年輕女孩臉龐的美好。燕子愛笑，她常常腦袋向左偏偏，然后狡黠地笑，眼睛微微瞇起來好似兩彎月牙，成墨看著那張笑臉，心就化了。成墨那時候疼燕子，凡事都想在前面，提前幫燕子訂好機票，規(guī)劃好去學(xué)校的路線，攻略學(xué)校附近的景點和餐廳，只要是燕子的電話，無論手上在忙什么定會第一時間接起電話，如果燕子需要他陪伴，他會第一時間買最近的航班出現(xiàn)在她眼前。燕子申請的學(xué)校在東海岸，成墨在南加州讀學(xué)位，每次去見燕子之前他會規(guī)劃好要上的課，并在出發(fā)前的一個禮拜將實驗安排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經(jīng)常在實驗室泡到半夜，只為不耽誤課題進展的同時能和燕子多呆兩天。來到美國之后的第一個學(xué)期成墨還沒有買車，他去見燕子一趟單程要花掉近一天的時間，需要從學(xué)校租車去機場，再坐五個小時的飛機到波士頓，然后轉(zhuǎn)大巴到燕子的學(xué)校。最難過的要數(shù)冬天了，美國的東北部在冬天常下大雪，而途徑學(xué)校的大巴車經(jīng)常要等半小時甚至四十分鐘才能等到一班，成墨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搓著雙手，時兒跺跺凍僵了的雙腳，期望大巴車快點來，每隔幾分鐘給燕子發(fā)條消息告訴她他快到了。成墨從大巴車下來的那一刻，燕子會在車站等他。燕子穿著淡紫色羽絨服，白色毛線帽下面的臉凍得通紅，高興地快要跳起來，她用力向成墨揮手，那是成墨此生覺得最美好的畫面之一。成墨看到燕子后飛快地跑過去抱住她，告訴她他好想她。
五月的南加州終日陽光明媚，氣溫不冷不熱正是舒服的時節(jié)。成墨在電話里對燕子說：我買車了，一輛二手豐田，咱們自駕從圣地亞哥沿海岸線一直北上去舊金山玩。燕子說：我怕曬。成墨答道：沒事，我?guī)湍阗I好太陽鏡、防曬霜和帽子。燕子說那好。一周后成墨開著他的二手豐田從機場接到了燕子，回住處的路上成墨開心的就像個孩子，他已經(jīng)做好了攻略，他有信心這會是一次完美而浪漫的旅行，會是他們終身難忘的一次旅行，想到這里，成墨就忍不住去看坐在副駕駛上的燕子，燕子說：笑什么成墨說：見到你我就開心��！燕子微笑著說：小心開車，傻啦吧唧的。
成墨在整個旅行中只要手里不握方向盤或者拿東西，他都要牽著燕子的手，燕子也不拒絕，早上醒來如果燕子不在身邊，他會滿世界喊燕子的名字，好像他失去了她似的，每次燕子都會走過來抱住他然后在耳邊說：我在這兒呢，你別急。他需要緊緊地抱她一會兒才安心。他們在La
Jol的海邊看日落，海灘上的巨石上趴著成群的海獅，慵懶地吹著海風(fēng)。燕子覺得天涼，搭上了一件鵝黃色披風(fēng)，成墨牽著燕子的手沿著棧道走到大海深處的觀景臺，在海灘沿途上看到一對頭發(fā)花白的白人老夫妻坐在座椅上，老先生戴著一頂褐色的鴨舌帽，格子襯衫上面套一件黑色的棉背心，眼睛微微瞇著，像是睡著了。他的太太有些駝背，緊挨著老先生坐，她穿一條棉布碎花裙，上面套了一件酒紅色毛線背心，花白的頭發(fā)被海風(fēng)吹亂，眼睛出神地望著太陽落下的方向，或許在想心事，又像是什么都沒想。成墨看著老夫妻的背影，捏了捏燕子的手，笑著說：咱倆老了以后就跟這一對一樣一起看夕陽！燕子停頓了一會兒說：好美的畫面啊，是挺浪漫的。他們在海邊待了很久，看太陽慢慢消失在海平面，遠處海水的顏色從金黃過渡到暗黃，再從淺藍變成了深藍，直到海天一色，被漆黑籠罩。
成墨平時是不出來玩的，他將獎學(xué)金攢起來等著跟燕子一起出去旅行，他們?nèi)ヂ迳即壍腟anta
Monica海灘看電影中的場景，第一次去環(huán)球影城和好萊塢，兩個年輕人都很興奮，成墨給燕子拍了好多照片，他覺得每張照片中的燕子都很美，他想把所有的照片都打印出來做成冊子保存起來。在Santa
Barbara小鎮(zhèn)旅游時遇到了一對年紀(jì)稍長的華人情侶，聊了起來，得知和成墨的父母年紀(jì)相仿。老伯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出國后讀電子，后來一直在美國工作生活，是航天發(fā)動機領(lǐng)域的資深工程師，笑說還有幾年退休，如果有機會想去上海做顧問，就怕拿不到簽證。女士雖然年過五十，但是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年輕時候必定是個美人胚子，大連人，年輕時候是部隊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女兒女婿在硅谷工作，她過來幫忙帶孩子，是個愛說話的，說起女婿句句是天之驕子的意思，覺得美國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不方便，語言也不通。老伯聽女士滔滔不絕，一直在旁邊微笑不語。分開時候老伯熱心地想帶他們?nèi)ヒ患艺诘闹胁宛^吃飯，燕子客氣地說這次時間不趕巧，他們還有別的行程安排，女士忙接上話：是啊，下次下次。老伯慢騰騰地說：行，那有機會再見！后來燕子說：這倆人像是談戀愛出來玩的，老阿姨說不定是在國內(nèi)離了老伴，到美國認(rèn)識了這個資深工程師，人老實收入也有保障，上趕著要是能湊成一對，也能了了她留在美國的心愿，她女婿要真是個比爾蓋茨似的人物，能讓丈母娘來幫忙看孩子嗎只要愿意掏錢，什么樣的人請不到呢，想在美國成家立業(yè)哪有那么容易。不過呢女人長得漂亮即使年紀(jì)大了還是有魅力的，這老伯許是離了或是死了老伴誰知道呢。成墨笑著說：你倒是會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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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xù)北上在舊金山玩了兩天后決定各自分別返校。燕子坐飛機回波士頓，成墨開車回南加州。在即將分離的前兩天，成墨常常心神不寧，拉著燕子說很多話，跟她規(guī)劃下次見面的時間，燕子說這次還沒分開呢，到時候再說。他們在市政府廣場附近的教堂里看到一對新婚夫婦在拍婚紗照，燕子看著新娘美輪美奐的白色婚紗，驚嘆地發(fā)出了聲：那個魚尾的拖尾好漂亮啊，拖了四階樓梯呢。成墨說：你以后嫁給我，咱們訂制個五階臺階長的拖尾！燕子轉(zhuǎn)過頭看成墨，滿心喜悅：謝謝親愛的，不過那個婚紗可價格不菲。成墨說：你值得的，等我畢業(yè)賺錢！燕子走過去將頭輕輕靠到成墨的肩上。
燕子登機前撥通成墨的手機。謝謝你送給我這么美好的一次旅行，我記在心里啦。成墨心里美滋滋地說：你我之間說謝就生疏了，咱們還會有下一次，會有很多次旅行，我要帶你暢游北美洲。他聽到電話里飛機即將起飛滑行的嘈雜聲，又好像聽到燕子說學(xué)校附近開了家書店，叫James的書店，還賣唱片和鮮花。成墨對著電話說：燕子我聽不清楚你說的話，下次我去找你，咱們一起去這家書店看看。成墨聽到電話掛斷的聲音，取下耳機，開著他的二手豐田一路向南。幾年后的一天成墨開著車聽著周杰倫的《一路向北》，想到曾經(jīng)的自己，頗感惆悵。而那時候他早已賣掉了那輛二手豐田。
成墨沒想到在加州旅行后的再見會是他和燕子的永訣。過了春天和夏天的那個秋天的一個下午，成墨接到燕子的電話，他沖出實驗樓，在草坪上發(fā)瘋似的表達他的憤怒和不舍。燕子告訴成墨，她已經(jīng)不愛他了，他愛上了另一個人，一個開書店的叫James的白人，她說她要分手。
James一個賣書的成墨簡直不敢相信。他質(zhì)問燕子到底喜歡那個賣書的什么，燕子說她也說不好，只是她常覺得寂寞，只有在James那里她才覺得安寧。成墨對著電話喊：你騙人，你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變心了，我要來找你，現(xiàn)在就走。燕子輕聲說：你不要來，來了也找不到我，我已經(jīng)不住在學(xué)校了，咱們還是別見了，徒增煩惱。成墨一股熱血直沖大腦說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你的煩惱了嗎我不相信，我要你親自對我說你不愛我了。燕子聲帶哭腔地說：成墨，別這樣，沒用的，我們回不去了。成墨突然覺得心痛，調(diào)低聲音說：你不能這樣對我，我要來找你。成墨不等燕子再說話就掛了電話，直奔機場。
成墨在飛機上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這對狗男女，我要親自站在他們面前羞辱他們，質(zhì)問燕子為什么要背叛我，再對著那個James的臉來上一拳，讓他勾搭別人的女朋友。成墨在心里憤憤地想。他又想燕子那么好，肯定是被那個賣書的煽動，一時昏了頭，見到他肯定會回心轉(zhuǎn)意，拋棄賣書的和自己重歸于好。燕子喜歡讀書，八成是去書店看書的時候被那個James用他的美式幽默勾引了，可能那個James帶點藝術(shù)風(fēng)范，又會調(diào)情，燕子那點浪漫情懷被點燃了，錯以為自己墜入了愛河，其實那只是精神戀愛，或許都談不上戀愛，熱情很快會褪去的，只有他給燕子的愛是踏實長久唯一的，等燕子清醒了肯定要回到他身邊的。成墨確認(rèn)地點點頭。可是隨著接近目的地，他對這點確認(rèn)卻越來越?jīng)]有信心。
成墨，別這樣，沒用的，我們回不去了。成墨大腦中不斷重復(fù)燕子這句話，他沒有辦法想別的事情。波士頓氣溫驟降，樹葉從綠色變成了黃色。出租車停在目標(biāo)書店門口，成墨下車站在門前的臺階下，秋雨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他感到鉆骨頭的涼，不禁打了幾個哆嗦，開始發(fā)抖。他沒有勇氣踏進那扇門，他知道等待他的不會是燕子的回心轉(zhuǎn)意，她是那么有主意的一個人，他突然意識到幾個月前在加州的時候她可能已經(jīng)變心了，說分手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并非一時沖動，也許是他不能時時在身邊，獨處異國他鄉(xiāng)的她無法擺脫孤獨，抑或是他的卑微讓她覺得缺少心靈的共鳴，或者她就是單純變了心。他難道真的要當(dāng)面聽燕子說她已經(jīng)不愛他了嗎他受不了這份殘忍，他寧愿這一幕從未發(fā)生。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如果這一幕發(fā)生在那個James眼前，那是何等的屈辱。他決定不見燕子了，成墨突然覺得雙腿無力，在路邊蹲了下去，雨越下越大，雨水夾雜著淚水沿著他俊秀的臉龐流入脖頸。
一刻鐘后，他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他叫到一輛出租車，上車后他告訴司機去機場，關(guān)上車門的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燕子是真的離開他了，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他突然心痛不已，無聲的淚水涌出眼眶。司機有著花白的絡(luò)腮胡子，轉(zhuǎn)過頭問他小伙子你為什么傷心，他哭著說我女朋友不要我了，她愛上了一個賣書的。司機轉(zhuǎn)身，發(fā)動車子，邊開車邊安慰他：其實我不覺得這是件嚴(yán)重的事情，男孩子經(jīng)歷失戀才會更快成長，振作起來吧，往好處想，找到對的人，你們未來會更幸福。成墨抽噎著回答：謝謝您這么說，我希望她過得好，但我的未來一片黑暗，毫無幸福可言，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司機微笑著說：等你年紀(jì)再大些，自然會想開。成墨閉上眼半躺在后座上，回想著他和燕子的點點滴滴，久久不能釋懷。
回到加州后成墨將自己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睡了好幾天。一天清晨他被明媚的陽光叫醒，腦袋不那么沉了，痛苦似乎一下子從身體里被抽走了，他爬下床走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看到自己凌亂而慘白的臉，告訴自己生活還要繼續(xù)。成墨洗澡，理發(fā)，刮臉，換上干凈的衣服，出門找了一家裝修精美的餐廳點了一份豐盛的早餐，然后他撥通燕子的電話，邊嚼著嘴里的香腸邊說：燕子，我也不愛你了，更不會去找你了，再見吧！他聽到燕子輕輕的抽噎聲，重復(fù)說著：對不起，成墨，你原諒我。成墨掛上電話，那是他最后的倔強。
讀書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成墨受到導(dǎo)師的愛戴，研究成果也盡人意。畢業(yè)前他回國過春節(jié)，被拉去同學(xué)聚會，去之前他忐忑如果見到燕子該如何跟她打招呼，但燕子沒有來，他倒有些失落，多喝了幾杯。他坐在角落喝著啤酒，試圖用臉上的笑容掩蓋內(nèi)心的苦悶。
玲子那天穿了件香芋色的毛衣，化了淡妝，容顏姣好。她端起一杯葡萄酒，走到成墨身邊坐下，緊張而喜悅。
玲子對成墨說：燕子結(jié)婚了，今年春天的時候。她知道成墨和燕子分手后就沒有來往了。
哦，挺好。成墨回答，喝了一口啤酒。
嫁了個加拿大人，叫Bruce，他們決定回溫哥華定居。玲子繼續(xù)說。
還是喜歡老外啊。成墨笑了一聲，并沒有看玲子。
玲子抿了一口酒，說：各人有各人的命，有時候談不上對錯，只是選擇。
也許吧，反正我不是她的選擇。成墨覺得玲子說的對，但是卻不想跟她聊這個話題。
玲子看成墨不想提燕子，手里的啤酒瓶又空了，輕聲說：別喝多了。
沒事，下周就回美國了，也喝不了幾次了。成墨覺得對玲子過于冷淡會掃了她的興，便問起她的現(xiàn)狀。
我準(zhǔn)備去美國讀碩士，已經(jīng)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兩個月以后動身吧，還有些工作要交接。嗯，學(xué)校也在加州，離你不遠。玲子興奮地講。
那恭喜你！有需要幫忙的事兒盡管說，我相對熟悉點。成墨又開了一瓶啤酒。
玲子突然起身拉起半醉的成墨跑到室外，路燈下成墨看到玲子瑟瑟發(fā)抖，或許是天太冷。他聽到玲子顫抖的聲音：成墨，我知道你愛燕子，但是人家已經(jīng)嫁人了啊，對自己好點行不行
成墨低頭說：我早就不愛她了。
好，那你仔細聽我說。成墨，以前我覺得我配不上你，而且你身邊有燕子，我只能把話爛在肚子里。今天我過來找你，是因為這些年為著離你近一點我好努力，一心想做到最好，認(rèn)真工作，申請離你近的大學(xué)，這都是因為你呀，但是你卻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我。我從未怪你，反而很感激，是你讓我變得更好�，F(xiàn)在我們之間沒有她了，我心疼你，讓我照顧你，好嗎玲子的臉上掛著兩行晶瑩剔透的淚水，滿眼深情。
成墨心中涌起愛憐，將玲子摟入懷中。雪花落在昏黃的燈光里，也落在成墨的臉上，他覺得冰涼，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好像又一次站在波士頓的雪地里，但是臂彎里的人不是燕子。多年后成墨想起那晚的情形，告訴自己不該懷疑玲子當(dāng)時說那些話的真心。
兩個月后玲子搬進了成墨在美國的公寓，后來玲子懷孕了，成墨跟玲子說，我喜歡孩子，咱們結(jié)婚吧。玲子喜極而泣。成墨畢業(yè)后開始做風(fēng)險投資，苗苗出生，玲子讀完碩士拿到學(xué)位，時光匆匆流逝。有一天玲子告訴成墨國內(nèi)一家大的機構(gòu)給了她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機會，回國發(fā)展吧，成墨說回國好，可以照顧父母。在美國呆了八年之后，成墨帶著妻子和女兒登上了回國的飛機。飛機滑行的時候他感到傷感，為他逝去的青春和愛情。
成墨知道玲子是個自律性極強的人，喜歡規(guī)劃自己和身邊人的生活，在結(jié)婚的前兩年，感情還好，再加上照顧孩子耗費了大量的心力，成墨出差的時間多過在家的時間，他并未覺得玲子不好相處�；貒蟮牧嶙訁s越來越表現(xiàn)出對一切事情的掌控欲，家里請了保姆，她便有更多時間投入在工作中，也開始規(guī)劃家庭的所有事務(wù)，小到進家門消毒換衣服，大到買房子理財都要按她的規(guī)劃辦，成墨在很多事情上和玲子意見不合，在他看來是平常無奇的事情，玲子的處理方式往往和他的意見背道而馳，面對無休止的爭吵，她從未妥協(xié)，成墨慢慢失去了耐性和爭吵的意愿，家里越來越安靜。成墨就像一個陷在泥潭里的秤砣，被禁錮，一點點下沉直到窒息。
半年前，成墨認(rèn)識了執(zhí)玉，一個獨立而美麗的女孩。在一次宴會后，她表達了對他的崇拜和好感，她年輕的活力讓他著迷，他們很快走到了一起。再一次戀愛讓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色彩，女孩是獨身主義，并不想結(jié)婚，但這段感情卻讓成墨質(zhì)疑起了他毫無生氣的婚姻。
人生總是不如意的，成墨想。兩個孩子去上興趣班的一個周末上午，他決定跟玲子坦白。他敲開玲子房間的門，玲子正坐在書桌前看資料，回頭說：有事嗎不急的話晚點說，我還有點事沒忙完。然后又將視線移回到電腦屏幕上。成墨說道：有，想跟你談?wù)�，正好孩子們都出去了。玲子聽到談�(wù)剝蓚�字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安感充斥心頭。說就行了，還談一談。隨即移步到客廳的桌子旁坐下。她看到煮好的兩杯咖啡放在圓桌上，更加不安，卻盡量不讓情緒流露出來。
怎么了看你最近常�；瓴皇厣岬臉幼�。玲子先開口問道。
玲子，你不覺得我們的婚姻有問題么成墨說。
玲子的手握住馬克杯，說：誰的婚姻會沒問題呢我知道我們在處理一些事情上意見不一致，但是也正常吧，誰家不是這樣。過日子不就是求同存異嗎
我們的關(guān)系早就不僅僅是意見不一致的問題了。玲子，很抱歉，我愛上了一個女孩，我不想繼續(xù)這樣生活，我們離婚吧。成墨低頭說。玲子沒有說話，也許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不知所措，也許是她想等成墨再說一些話。成墨看著沉默的玲子繼續(xù)說：我知道這件事對誰都不容易，我也是想了很久才跟你開口的。其實你也清楚，我們的婚姻就像是一潭死水，我每天在這個家里都覺得壓抑，甚至有很多次覺得窒息，覺得自己空余一副皮囊，只是在一天天熬時間。直到遇到她，我的生活好像又有了色彩，有了期待。
玲子冷笑道：你不用將出軌說的那么浪漫，事實就是你背叛了我，背叛了這個家庭。她結(jié)婚了嗎
沒有。成墨說。
那是有時間去招惹男人。是不是很年輕漂亮呀玲子憤憤地說。
玲子，她不是根本原因。我們的婚姻走到今天，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和你在一起生活真的不輕松。成墨說道。
你不用指責(zé)我，你的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你在意過我的自尊和感受嗎你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在我父母面前都吝嗇到不想多說幾句話，我知道你的條件比我好，但是你也無需將看不起我們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我一直在努力工作，教育孩子想讓他們成為人上人，我現(xiàn)在也做到公司高層了呀，可是你對我卻越來越冷漠，你說我錯在哪里哪些地方還能做得更好玲子突然激動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你太敏感了。不是我冷漠，是我的確無話可說。玲子，也許就是你太想做好，太在意成功這件事才會有強烈的控制欲，我和孩子在這種生活氛圍里太壓抑了，活得沒有自我，這讓我懷疑活著的意義。成墨試著解釋。
婚姻最重要的是責(zé)任，成墨，當(dāng)年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也是相愛的呀，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有兩個孩子，你就舍得放棄這一切嗎玲子的眼淚掉了下來，她試圖挽留他。
信任對婚姻也至關(guān)重要，你未來還會信任我嗎玲子，我們也不是沒有努力維系這段婚姻，可是我們的心已經(jīng)離的太遠了，重新走到一起要付出的努力需要比之前大幾倍幾十倍，可是我沒有力氣，也沒有信心。這十幾年來，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成墨說。
氣憤逐漸占據(jù)了玲子的心，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你真是個狠心的人，孩子還這么小，你就不擔(dān)心他們以后恨你嗎你忍心他們從小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長大嗎他們本來就是性格內(nèi)向的孩子，萬一出現(xiàn)心理疾病怎么辦玲子的話刺痛了成墨，他想擺脫這段婚姻，但是他愛他的孩子們，孩子們是無辜的，他不想傷害他們，成墨的眼眶濕了。
玲子看成墨不說話，說道：咱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了，建立起一個家庭也不容易，我們也都經(jīng)歷過感情，愛情來的時候轟轟烈烈，覺得這輩子非她不娶非他不嫁，但是有多少感情能抵得過時間和歲月，荷爾蒙的作用能持續(xù)多久呢。不要為了一時飄忽不定的感情毀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呀。她覺得自己的話很有說服力，繼續(xù)說道：其實在一起時間長了，愛情總會變成親情，到頭來跟誰過都差不多。
成墨搖搖頭，玲子還是沒有理解最根本的原因。
玲子覺得成墨已經(jīng)魔怔了，在這個年齡竟然說著毫無邊際而幼稚的話，她沒有耐心跟他繼續(xù)講道理，想著激將法可能有用。你要離婚，行，但是要等到孩子們都上大學(xué)以后，到時候你愛跟誰過就跟誰過，現(xiàn)在孩子太小。
我不想再繼續(xù)這樣生活十年，那時候都沒有心氣了。成墨喝了一口咖啡。
玲子覺得失望，如果成墨真的要離開，那她只好給自己多爭取些利益。如果真要離，你什么打算總要給這兩個孩子留些財產(chǎn)。提到資產(chǎn)，成墨和玲子好像都變得理智了。成墨說：我不希望鬧得不愉快，畢竟我們以后還是要共同撫養(yǎng)孩子，有什么條件你提吧。
玲子回自己房間拿了一張紙一支筆，邊說邊記錄，生怕漏掉些什么。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也是方便孩子們上學(xué)才買的，我們肯定還是要繼續(xù)住的。她抬頭看成墨，等他的意見。撫養(yǎng)權(quán)給你可以，但是我短期還是要盡量每天來看孩子的，可以接孩子放學(xué)，一起吃飯。不接受定期探視。這套房子歸到你名下吧。成墨說道。玲子覺得孩子有父親的陪伴對成長還是很重要，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好。家里的現(xiàn)金，理財產(chǎn)品在誰的名下就歸誰，怎么樣成墨心里不平，明明自己每個月的工資和年終獎都上交給玲子，家里的收入大部分都是他貢獻的，財政卻是玲子一手控制，他的銀行賬戶上本來也沒什么錢，玲子這是打算獨吞所有積蓄讓成墨凈身出戶。成墨咬牙看著玲子假裝平靜地在紙上寫著資產(chǎn)分配計劃。是你出軌要離婚的。玲子冷冷地說。
可以。成墨沉默了一會兒說。玲子對資產(chǎn)的處置很滿意，立馬在紙上將所有資產(chǎn)歸到自己名下。孩子的撫養(yǎng)費，每個孩子一個月一萬如何成墨瞪大了眼睛，對玲子說道：行了，不要得寸進尺，拿了這么多現(xiàn)金了，還要撫養(yǎng)費嗎放銀行的利息都夠多了。
玲子想了想撫養(yǎng)費是小頭，沒多少錢，揮揮手說那算了。她起身收起寫滿數(shù)字的紙，對成墨說：哎，這房子到頭來也是給孩子的，你別說是給我的。我是不打算找男人了，那這些資產(chǎn)肯定都是給兩個孩子的。你呢，以后再跟別人生了孩子，那這兩個孩子從你身上能分到的就少了，我得多想著點他們。成墨不想爭辯，只想快速結(jié)束這場對話。我等會打電話讓小曹準(zhǔn)備個離婚協(xié)議，沒問題以后我找你簽字。玲子起身回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她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想離婚，卻也無法阻止成墨，更不愿意拋棄自己的倔強。
成墨獨自坐在客廳里，不知道應(yīng)該想些什么。這時，兩個孩子推門而入，他們叫了一聲：爸，我們回來了。成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刺痛了，在那一刻他著實沒有勇氣放棄這個家，孩子是他的軟肋，臉上的肌肉忍不住輕輕抽搐，他強忍著不掉下淚來。他知道等孩子成年之后會明白兩個不合適的人在一起生活是多么痛苦，他也告訴自己其實每個長大后的孩子都不希望父母為了孩子勉強在一起生活并互相折磨，但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踏出這一步簡直比登天還難。他還是不夠堅定，有過多的顧慮，也在乎自己的名聲，那張擬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便在他的抽屜里躺了很久，玲子也不去問他對條款的意見，更不問是否已經(jīng)簽了字。
成墨試圖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可惜事與愿違，好像所有的人都變了，包括他自己。玲子看他的眼神越來越陌生，有些事一旦說破，就好似在兩個人中間隔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曾經(jīng)說過的話覆水難收，玲子是不愿原諒他的，卻也不想走到離婚，玲子不想變成一位單親媽媽。玲子看成墨的眼神是矛盾的，她恨他對感情的不忠，卻又希望家庭是完整的，希望成墨可以繼續(xù)在這個家里生活，孩子需要父親，而她也還愿意依賴他。
他常常對著電腦發(fā)呆，無法集中精力工作，也沒有心情陪伴孩子。他覺得他的狀態(tài)糟糕透了，僅僅和孩子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并不是有質(zhì)量的陪伴，行尸走肉般的他帶給孩子們的只是負面的情緒。他決定休假，跟公司請了兩周的假期，自從回國工作以來這是成墨第一次休長假，他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他獨自跑到西南邊境一座云霧繚繞的山里住下，想自己曾經(jīng)的青春年少，想如今的迷茫，總有一種沖動要放棄和玲子的婚姻，卻有萬千的理由阻止他下定決心。住在山里的時候，他時常穿著沖鋒衣獨自一人去徒步，陡峭的山路旁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林子，有時候一走就是一整天，身體極度疲憊后可以更快入睡。山下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成墨在山上也能聽到河流奔騰的聲音，那聲音透著空靈。有一次在上山的路上他滑了一跤，往下山的方向滾出好幾米去，腦袋撞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頓時昏了過去。林子里的天氣變化多端，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雨，雨點打在成墨的臉上，他醒來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都是雨水，全身已經(jīng)濕透，他想如果就這樣死了豈不是落得一身輕松，隨即打了一個冷戰(zhàn)，這想法就在他腦海里消失了，他緩緩起身走向借住的民宿。當(dāng)晚他就發(fā)燒了，迷迷糊糊睡了兩天兩夜，只覺得大腦沉重如同灌了鉛，民宿的主人為他送來退燒藥和稀飯，他一直試圖從床上爬起來，卻連睜眼也難。
他躺在床上做夢，一個夢接著一個夢，就像是重新過了一遍人生。他夢到讀書時候的自習(xí)室，朝氣蓬勃的少年。他在夢里回到了波士頓，回到了燕子讀書的學(xué)校，他在車站下車，在雪地里焦急地尋找心愛的女孩。遠處一個女孩朝他揮手，身穿紅色羽絨服，白色絨線帽下的臉龐凍得通紅，容顏卻是模糊的，他沖過去擁抱她，天空飄起了大雪。他夢到開著二手豐田在加州的海邊公路上一路向南，身邊的女孩擁有純真的笑容，夕陽映照下的眼眸閃閃發(fā)亮。他夢到女兒出生后的喜悅，孩子咿咿呀呀學(xué)說話的憨態(tài)。他夢到一家人踏上回國的飛機，他望著窗外的陸地越來越遠，青春也跟著遠去了。他夢到和玲子無休止的爭吵，還有玲子的眼淚。最后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大學(xué)的湖邊，拖著疲憊的中年之身在等待著誰，執(zhí)玉穿著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從他身后走來，從他右側(cè)走過，然后在不遠處轉(zhuǎn)身，笑著問他：成墨，好久不見，你好嗎然后回頭繼續(xù)走，他看著遠去的人兒喊道：等等我，我要跟你一起走。執(zhí)玉轉(zhuǎn)身笑著說：好呀，我就在這兒等你。他想向前跑去，可怎么也邁不動步子，急出一身汗，然后便徹底醒了，身上壓了兩床被子，著實出了一身汗。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伸手去拿床頭的水杯。主人走進來遞給他水杯。終于退燒了，你前兩天燒糊涂了，一直說胡話呢。成墨道謝之后，跟主人說他的假期要結(jié)束了，明天就下山返滬。
在機場候機的間隙，成墨接到了執(zhí)玉的電話，我要出國了，我們就此別過吧，想念就留在心底，不要試圖找我，希望你余生心里的苦楚能少一些。
成墨回到家之后從抽屜里拿出早已擬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簽名的那一刻他沒有絲毫遲疑，扔掉筆之后他感到解脫。他洗了個熱水澡，刮了胡子讓自己顯得精神些，準(zhǔn)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問題。晚上他將簽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送到玲子房間，玲子看到協(xié)議的那一刻有些吃驚，問他是否想好了，他回答是。玲子沉默了幾分鐘后也緩緩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們?nèi)ッ裾洲k理離婚手續(xù)的那天寒風(fēng)刺骨，整個辦理過程異常平靜，唯一讓成墨覺得不舒服的就是工作人員蓋章時那啪的一聲，極為響亮。上車之后成墨沒有立即發(fā)動車子，玲子坐在副駕駛上沒有出聲，大顆的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她側(cè)過身將臉朝向車窗外，成墨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顫抖。他將右手搭在玲子的肩膀上試圖安慰她，玲子從略微沙啞的嗓子里蹦出一句話來：我沒有對不起你，只是我從頭開始就錯了。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我明知道你不愛我，卻依然想嫁給你，想跟你生兒育女。到如今我依然不明白為什么你跟別人心有靈犀，有那么多的話可說，跟我在一起生活十幾年卻始終沒有表達的欲望。我在這段婚姻中一個重要的教訓(xùn)就是一個人想要改變另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你我身上是如此�；蛟S過去我那種想要改變你的心態(tài)過于強烈，一次次嘗試無果激起挫敗感的同時也引起不甘，而現(xiàn)在，我也累了。玲子緩緩說道：就這樣吧，任憑誰也得認(rèn)命不是，你我終究是緣分盡了。玲子閉上了眼睛，淚從眼角滑落。成墨在那一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許他覺得任何的解釋都是徒勞，一切已成定局。玲子突然笑了，擦了擦眼淚說道：孩子還是共同撫養(yǎng)，咱們以后還是要常見的，只是我們需要換一種方式相處，應(yīng)該很快會適應(yīng)的，開車吧。成墨嘆了口氣，發(fā)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