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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銀行叫號機的電子音在悶熱的空氣里格外刺耳。

    我攥著那張燙金的銀行卡,指節(jié)發(fā)白。

    卡里是陳昊家剛打過來的三十萬彩禮錢,此刻正像塊燒紅的烙鐵般灼燒著我的掌心。

    小滿,發(fā)什么呆到我們了

    母親的聲音像把薄刃,精準地挑開我的恍惚。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墨綠色的真絲襯衫,領(lǐng)口別著父親生前送她的珍珠胸針——這是她談判時的標準裝扮。

    上周她去菜市場為了五毛錢和魚販子吵架時,穿的也是這一身。

    媽,我還是覺得這錢應(yīng)該......

    應(yīng)該什么

    她一把奪過銀行卡,指甲在我手背上劃出三道紅痕。

    讓你保管就你這軟柿子性格,明天陳昊他媽說借十萬裝修,你肯定屁都不敢放一個就給了!

    玻璃柜臺反射出我們扭曲的倒影。

    她佝僂著背填寫單據(jù)的樣子像只蓄勢待發(fā)的蝎子,后頸的老年斑在冷白燈光下格外扎眼。

    轉(zhuǎn)存定期柜臺后的姑娘推了推眼鏡

    到期自動轉(zhuǎn)存嗎

    不,就存三個月。母親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眼角的皺紋堆出罕見的笑意我女兒五一結(jié)婚要用呢。

    我盯著單據(jù)上張美蘭三個字出神。

    這三十萬是陳昊父母賣了老家宅基地湊的,說好給我們付婚房首付。

    昨天交卡時,陳昊還開玩笑說這錢得放在保險箱里,鑰匙要他和我一人保管一把。

    媽,陳昊問起來......

    問什么問她突然拔高音量,引得保安朝我們張望彩禮給了就是女方的,天經(jīng)地義!他們老陳家要是敢多嘴,這婚不結(jié)也罷!

    走出銀行時,母親把存折塞進貼身口袋的動作,讓我想起小時候她藏起父親止痛藥的模樣——都是那種帶著狠勁的溫柔。

    那年父親肝癌晚期,醫(yī)生開的嗎啡片被她鎖在梳妝臺抽屜里,每次只肯掰半片。

    你爸用不著這么好的藥她當時是這么說的,指腹摩挲著抽屜里那個紅絨布盒子,里面裝著王建軍從青海寄來的冬蟲夏草。

    手機在包里震動。

    陳昊發(fā)來的消息躺在鎖屏上:房主同意再降五萬,中介讓明天帶定金去簽約。

    配圖是我們在浦東看中的那套小兩居,陽臺上還留著前業(yè)主種的綠蘿,在夕陽里毛茸茸地發(fā)著光。

    誰啊母親斜眼瞥來。

    陳昊說......

    又是陳昊!她突然在斑馬線中央拽住我胳膊,林小滿你有點出息行不行現(xiàn)在就開始聽男人指手畫腳,以后有你受的!

    晚飯時她難得開了瓶黃酒。

    琥珀色的液體在瓷碗里蕩漾,倒映出她異常紅潤的面頰。

    你王叔兒子要結(jié)婚了。她突然說。

    筷子上的茭白掉進醋碟里。

    女方非要新房,首付還差三十來萬

    她的筷子精準夾走我碗里的紅燒肉你王叔當年為了我放棄工農(nóng)兵學員名額,這份情誼......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

    雨點砸在防盜窗上像撒豆子,蓋住了她后半句話。

    我反鎖浴室門,給陳昊發(fā)消息說彩禮錢已經(jīng)存好了。

    手機屏幕的光照出盥洗鏡里一張蒼白的臉,眼下掛著兩輪青黑。

    鏡子右下角還貼著去年體檢的報告單,血紅蛋白那一欄畫著向下的箭頭。

    2

    我沒想到,陳昊會這么快發(fā)現(xiàn)。

    第二天早上,我剛到公司,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陳昊的名字,我下意識松了口氣——他平時很少這個點給我打電話,大概是婚房的事情有了新進展。

    喂我接起電話,聲音還帶著晨起的困倦。

    林小滿。陳昊的語氣冷得像冰,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愣了一下,解釋什么

    解釋為什么你們家昨天剛拿到彩禮,今天就全款買了套房!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刺破我的耳膜,還是寫的別人的名字!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血液瞬間凍結(jié)。

    **不可能。**

    我媽明明說只是保管,怎么會……

    陳昊,你聽我說,這里面肯定有誤會……

    誤會他冷笑一聲,下一秒,我的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是一張購房合同的照片。

    **買方姓名:王浩**

    **成交金額:30萬**

    **付款方式:全款**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視線死死釘在那行字上。王浩——我媽初戀王建軍的兒子,那個吊兒郎當、抽煙喝酒的混混。

    現(xiàn)在,你還覺得是誤會嗎陳昊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扎進我耳膜。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我媽騙了我。**

    她根本沒打算保管這筆錢,她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把它給王浩。

    林小滿,我爸媽賣了老家的地,就為了湊這三十萬,結(jié)果你們家轉(zhuǎn)手就送給外人陳昊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你們家是不是覺得,我非娶你不可

    我的心狠狠一沉。

    陳昊,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笑,行,那你現(xiàn)在去問你媽,這筆錢到底怎么回事。問清楚了,再決定這婚還結(jié)不結(jié)。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3

    我請了假,打車直奔家里。

    一路上,我的腦子里全是那張購房合同。

    三十萬,全款,王浩的名字。

    我媽到底在想什么

    她難道不知道,這筆錢是陳昊家給我們買婚房用的

    她難道不知道,如果沒了這筆錢,我和陳昊的婚事可能就黃了

    還是說……她根本不在乎

    到家時,門虛掩著。

    我推門進去,聽見客廳里傳來我媽的笑聲,還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點西北口音。

    我站在玄關(guān),渾身發(fā)冷。

    哎呀,小浩這下可算能結(jié)婚了!我媽的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輕快,那姑娘家條件不錯,就是非要新房,現(xiàn)在好了,問題解決了!

    美蘭,這次真的多虧了你。王建軍嘆了口氣,我這輩子沒出息,連兒子結(jié)婚的錢都拿不出來……

    說這些干啥我媽打斷他,語氣親昵,咱們之間還用得著算這個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咱們

    她和我爸結(jié)婚三十年,從來沒說過咱們。

    可現(xiàn)在,她和王建軍,是咱們。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客廳的門。

    客廳里,我媽和王建軍坐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擺著一壺茶,還有一碟瓜子——我媽平時舍不得拿出來待客的那種。

    我的突然出現(xiàn)顯然嚇了他們一跳。

    小滿你怎么這個點回來了我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fù)自然,上班偷溜出來的

    我沒回答,直接走到茶幾前,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

    媽,這是什么

    她瞇起眼看了看,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哦,這個啊,我正想跟你說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王叔的兒子要結(jié)婚,女方非要新房,首付還差點,我就先借給他們應(yīng)急。

    借我聲音發(fā)抖這是陳昊家給的彩禮錢!是給我們買婚房用的!

    哎呀,你這么激動干什么我媽皺了皺眉,錢又沒丟,只是暫時周轉(zhuǎn)一下,等小浩結(jié)了婚,慢慢還就是了。

    慢慢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媽,我和陳昊下個月就要結(jié)婚了!你現(xiàn)在把錢全給了別人,我們拿什么付首付

    陳昊家不是還有錢嗎她輕飄飄地說,讓他爸媽再湊點不就行了

    我呆住了。

    她怎么能這么理所當然

    媽……我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那是他們賣了老家的地才湊出來的三十萬!你讓我現(xiàn)在去跟他們說,錢沒了,再湊點

    那怎么了她突然提高了嗓門,彩禮給了就是女方的,我愛怎么用怎么用!他們老陳家要是因為這個有意見,那這婚不結(jié)也罷!

    王建軍在一旁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美蘭,要不我還是……

    你坐著!我媽打斷他,轉(zhuǎn)頭又瞪著我,林小滿,我養(yǎng)你這么大,花了多少錢現(xiàn)在讓你幫幫你王叔,你就這個態(tài)度

    幫王叔!

    我死死盯著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媽。我一字一頓地問,這錢,到底是‘借’給王浩的,還是你壓根就沒打算要回來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就這一下,我就知道了答案。

    4

    從家里出來,我站在馬路邊,渾身發(fā)抖。

    陳昊的電話又打來了。

    我按下接聽鍵,還沒開口,就聽見他冷冰冰的聲音:

    問清楚了嗎

    我閉上眼,喉嚨發(fā)緊。

    陳昊,對不起,這筆錢……

    行了,不用說了。他打斷我,我們分手吧。

    我的心狠狠一揪。

    陳昊,你聽我解釋……

    沒什么好解釋的。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林小滿,你們家這操作,誰敢娶你

    電話掛斷了。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zhuǎn)。

    我的婚事,就這么黃了。

    就因為三十萬。

    就因為……我媽的咱們。

    5

    晚上,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發(fā)現(xiàn)我媽正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電視里放著狗血家庭劇,她笑得前仰后合。

    見我進門,她頭也不抬:回來啦飯在鍋里,自己熱。

    我站在門口,死死盯著她。

    媽,陳昊退婚了。

    退就退唄。她吐掉瓜子殼,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

    你就一點不覺得對不起我

    她終于抬起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啥對不起你的三十萬又沒丟,放你王叔那兒還能漲利息呢!

    我徹底絕望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

    我瞥見屏幕——是家族群。

    她點開語音消息,舅媽的大嗓門立刻響徹整個客廳:

    美蘭!聽說小滿的婚事黃了我這兒有個合適的,四十二歲,做建材的,剛死了老婆,愿意出五十萬彩禮!

    我媽眼睛一亮,立刻按住語音鍵:

    真的那太好了!我女兒恢復(fù)單身,彩禮五十萬起,有房有車的來!

    發(fā)完,她得意地沖我晃了晃手機。

    看見沒媽隨時能給你找到更好的!

    我站在客廳中央,突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原來在她眼里,我從來就不是女兒。

    只是一棵能反復(fù)收割的搖錢樹。

    6

    我本以為,陳昊退婚會是這件事的終點。

    可我錯了。

    這僅僅是個開始。

    退婚后的第三天,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手機關(guān)機,窗簾拉緊,像具尸體一樣癱在床上。

    門外,我媽的腳步聲來來回回,伴隨著她刻意提高的嗓門:

    多大點事啊就絕食我告訴你林小滿,男人多得是!你王叔已經(jīng)給你物色了更好的!

    我抓起枕頭砸向房門。

    枕頭軟綿綿地撞在門板上,連聲響都沒發(fā)出來。

    就像我的反抗,永遠撼動不了她的決定。

    傍晚時分,我實在餓得受不了,躡手躡腳溜去廚房找吃的。

    冰箱里的剩菜早被清空了,只剩半碗冷飯,和一小碟發(fā)黑的咸菜——我媽平時喂流浪貓用的。

    我蹲在廚房角落,狼吞虎咽地扒著冷飯,突然聽見客廳傳來壓低的說話聲。

    ……小浩那邊不能再拖了。是我媽的聲音,放貸的人說了,月底還不上,就剁他手指頭。

    美蘭,這次真的全靠你了。王建軍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我就這么一個兒子……

    你放心。我媽的語氣像在討論明天的菜價,小滿這孩子聽話,我讓她嫁誰她就得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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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筷子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客廳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我沖進客廳時,我媽正慌忙掛斷視頻電話。

    茶幾上攤著一張借條,借款金額赫然寫著80萬借款人——王浩

    這是什么我抓起借條,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紙。

    我媽一把搶回去,關(guān)你什么事

    你要把我賣給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得不像是人類發(fā)出的,這次值多少錢五十萬八十萬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笑了。

    你既然知道了,媽也不瞞你。她拍拍身邊的沙發(fā),示意我坐下,你王叔的兒子惹了點麻煩,需要筆錢周轉(zhuǎn)。

    高利貸

    哎喲,現(xiàn)在年輕人誰不玩點股票期貨的她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就是運氣不好虧了點。

    我盯著她領(lǐng)口別著的那枚珍珠胸針——父親臨終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禮物�,F(xiàn)在它別在她最貴的真絲襯衫上,用來討好另一個男人。

    媽,我一字一頓地問,王建軍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

    她的表情突然變了。

    當年要不是你爸橫插一腳,我早就跟你王叔去青海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為了我放棄工農(nóng)兵學員名額,在鄉(xiāng)下吃了多少苦現(xiàn)在他兒子有難,我能不幫

    我渾身發(fā)冷。

    原來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裝著別人。

    原來我爸臨終前拉著她的手說下輩子還娶你時,她滿腦子都是另一個男人。

    7

    周六上午,門鈴響了。

    我媽像打了雞血一樣沖去開門,我聽見她夸張的笑聲:哎喲李老板!快請進!

    一個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腋下夾著個鼓鼓的皮包,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鏈子閃閃發(fā)光。

    他的目光越過我媽,直接釘在我身上。

    這就是你閨女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金牙,比照片上瘦啊,能生養(yǎng)嗎

    我媽趕緊推我上前,能能能!去年體檢一切正常!李老板要不信,我現(xiàn)在就帶她去醫(yī)院查——

    媽!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暴發(fā)戶瞇起眼,脾氣還不小。

    女孩子嘛,害羞!我媽狠狠掐了我胳膊一把,壓低聲音,你給我識相點!李老板愿意出八十萬彩禮,夠還你王叔的債了!

    我看向客廳——王建軍不知什么時候來了,正坐在沙發(fā)上搓手,眼神躲閃。

    暴發(fā)戶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像挑牲口一樣左右打量,長得還行,就是胸小了點。

    我狠狠打開他的手。

    喲,還挺烈。他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我就好這口!

    他從皮包里掏出一摞現(xiàn)金,啪地拍在茶幾上,這是十萬定金,下個月擺酒,剩下的七十萬當場結(jié)清。

    我媽的眼睛亮了。

    王建軍長舒一口氣。

    而我,站在客廳中央,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價值——

    八十萬。

    剛好夠填王浩的賭債。

    8

    那天晚上,我偷偷給陳昊發(fā)了條短信:救我。

    三分鐘后,他回復(fù):你們家的事,我不想再沾。

    我盯著屏幕上冰冷的七個字,突然笑出了聲。

    是啊,誰會愿意跳這個火坑呢

    我打開手機銀行,查了查自己的存款——工作五年,攢了八萬七。夠買一張去南方的車票,和半年的房租

    凌晨三點,我悄悄爬起來收拾行李。

    證件、銀行卡、幾件換洗衣服。

    當我摸到衣柜底層時,手指突然碰到一個硬物——

    是那個紅絨布盒子。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它。

    里面根本不是冬蟲夏草。

    而是一張泛黃的B超單,日期是1995年3月12日。

    患者姓名:張美蘭。

    診斷結(jié)果:宮內(nèi)早孕,約8周

    備注欄里,醫(yī)生龍飛鳳舞地寫著:建議盡快決定是否保留

    我渾身發(fā)抖地翻到背面,看見一行褪色的鋼筆字——

    建軍的孩子,不能留

    日期是1995年3月15日。

    正好是我出生前九個月。

    8

    我盯著那張泛黃的B超單,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1995年3月15日——我出生前九個月。

    建軍的孩子,不能留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捅進我的心臟。

    我是誰的孩子

    我爸知道嗎

    還是說,他直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我把B超單塞進口袋,迅速收拾好背包。

    八萬七的存款,一張去廣州的高鐵票,足夠我重新開始。

    凌晨四點,我拎著鞋,光腳走向大門。

    手剛搭上門把,身后突然傳來我媽的聲音:

    這么晚了,去哪兒啊

    我渾身一僵,緩緩轉(zhuǎn)身。

    她站在走廊陰影里,手里握著我的身份證。

    把身份證還我。我的聲音冷得不像自己。

    她笑了,晃了晃那張卡片,李老板下周就來下聘了,你哪兒也不能去。

    我不是你的商品!我沖上去搶,她卻猛地后退,把身份證塞進胸衣里。

    來拿啊她挑釁地看著我,你不是很有骨氣嗎

    我盯著她領(lǐng)口別的珍珠胸針——我爸的遺物。

    突然覺得惡心。

    媽。我深吸一口氣,我看到B超單了。

    她的表情瞬間凝固。

    1995年,王建軍的孩子。我盯著她的眼睛,所以,我到底是誰的女兒

    寂靜。

    可怕的寂靜。

    然后,她笑了。

    重要嗎她輕飄飄地說,反正你爸到死都以為你是他的種。

    我的世界轟然崩塌。

    天亮后,我趁我媽洗澡時,用她藏在花瓶底的備用手機給陳昊發(fā)了條短信:

    求你,借我十萬,我以后一定還你。

    三分鐘后,他回復(fù):

    你媽又作什么妖

    我咬著手指,快速打字:

    她要逼我嫁一個放高利貸的,我得逃。

    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很久,最后發(fā)來的卻只有五個字:

    賬號發(fā)過來。

    我眼眶一熱,迅速把銀行卡號發(fā)過去。

    十分鐘后,手機震動——到賬二十萬

    遠多于我要的數(shù)目。

    附帶一條短信:

    別回來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錢到賬的瞬間,浴室門開了。

    我媽裹著浴巾出來,看見我手里的手機,臉色驟變。

    你給誰打電話了!她沖過來搶手機。

    我側(cè)身躲開,冷冷道:陳昊借了我二十萬。

    二十萬!她的眼睛瞬間亮了,快轉(zhuǎn)給我!你王叔那邊——

    這錢是我的。我打斷她,我要走了。

    她愣了一秒,突然大笑。

    走你能去哪兒她一把拽住我的頭發(fā),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想一走了之!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痛,我掙扎著推開她。

    養(yǎng)我我指著墻上我爸的遺照,用他的錢養(yǎng)王建軍的孩子,你很得意是嗎

    她的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

    閉嘴!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跟你王叔走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以為我想伺候那個病癆鬼二十年!

    我擦掉嘴角的血,笑了。

    所以,你恨我。

    對!我恨你!她雙眼通紅,你毀了我一輩子!

    多可笑啊。

    她為了所謂的責任留在我爸身邊,卻把所有的怨恨都發(fā)泄在我身上。

    而現(xiàn)在,她要賣掉我,去救她真愛的兒子。

    我抓起背包沖向大門,她卻搶先一步反鎖。

    讓開。我聲音平靜得可怕。

    休想!她堵在門口,李老板下周就來接人,你敢跑,我就去你公司鬧!

    我從口袋里掏出B超單,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說,如果我把它復(fù)印一百份,貼滿小區(qū)、你單位、王建軍家——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

    你敢!

    試試我冷笑,反正我的人生已經(jīng)被你毀了,不如大家一起死

    她突然跪下,抱住我的腿。

    小滿,媽求你了……她哭得涕淚橫流,你王叔就這一個兒子,要是還不上錢,他們會殺了小浩的!

    我低頭看著她。

    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女人,此刻為了別人的兒子,跪著求我跳火坑。

    媽。我輕聲問,如果今天欠債的是我,你會跪下來求王浩救我嗎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

    答案顯而易見。

    我掰開她的手,最后一次環(huán)顧這個家。

    墻上還掛著我們?nèi)腋!野謸е┗榧喌奈覌�,我站在他們中間,像個笑話。

    對了。我拉開抽屜,取出我爸的遺像,這個我?guī)ё吡恕?br />
    你干什么!她撲上來搶。

    我側(cè)身避開,把照片塞進包里。

    你不配留著它。

    說完,我推開她,擰開門鎖。

    初夏的陽光傾瀉而入,刺得我睜不開眼。

    身后傳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林小滿!你今天敢走,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我沒有回頭。

    正好。我說,我也希望你沒生過我。

    9

    高鐵站人來人往。

    我買了一張最近班次的票,目的地是隨便選的——昆明。

    檢票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機。

    家族群炸了,舅媽連發(fā)十幾條語音:

    美蘭!聽說小滿跑了李老板那邊怎么交代�。�

    我媽回了一條文字消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早晚得回來。

    我笑了笑,退出群聊,關(guān)機。

    廣播響起,我的列車開始檢票。

    站起身時,背包突然一輕——

    一個小偷搶走了我的包,狂奔進人群。

    我愣在原地,看著那個裝著二十萬現(xiàn)金、我爸遺像和全部證件的背包,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命運終于給了我最后一擊。

    我摸了摸口袋——幸好,身份證和手機還在。

    還有那張決定我一生命運的B超單。

    列車呼嘯進站。

    我攥緊單薄的衣角,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這一次,我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也終于,自由了

    9

    昆明的雨季來得猝不及防。

    我蜷縮在24小時便利店的屋檐下,看著雨水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水坑。

    背包被搶后,我身上只剩手機和一張身份證,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便利店的店員第三次探頭出來看我,眼神警惕。我知道,再待下去,他就要報警了。

    手機還剩12%的電。我翻遍通訊錄,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能求助的人——這些年,我媽成功切斷了我所有的社交。

    除了陳昊。

    但那條別回來了的短信,已經(jīng)給我們的關(guān)系畫上句號。

    我點開微信,盯著那個熟悉的頭像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任何消息。

    美女,借個火

    一個吊兒郎當?shù)穆曇粼陬^頂響起。我抬頭,雨水模糊了視線,但那個輪廓我死都認得——

    王浩。

    他蹲下來,劣質(zhì)煙草味混著雨水撲面而來。

    喲,真是你啊。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蘭姨都快把上海翻遍了,你倒好,跑這兒當流浪漢

    我猛地站起來,卻因為低血糖眼前一黑。

    他一把扶住我,手掌油膩膩的,這么激動干嘛我又不是來抓你回去的。

    滾開!我掙脫他,后背撞上便利店玻璃。

    王浩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別緊張,我也是逃債來的。

    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我才注意到他右臉有一道新鮮的疤,T恤領(lǐng)口沾著血跡。

    高利貸

    聰明。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最后一口,要不要

    我盯著他遞來的煙,突然笑了。

    多諷刺啊。

    我媽用我的婚姻去救的人,現(xiàn)在和我一樣,像喪家之犬般躲在便利店門口避雨。

    其實……王浩吐了個煙圈,我不是我爸親生的。

    我猛地抬頭。

    你不知道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蘭姨沒告訴你

    雨水順著我的脊背往下淌,比冰還冷。

    我媽跟你爸……

    屁!他嗤笑一聲,我爸那慫樣也配我是他跟第一個老婆領(lǐng)養(yǎng)的。

    我愣在原地。

    所以那張B超單上的孩子……

    不過你媽確實跟我爸睡過。他輕描淡寫地說,就在你爸查出肝癌那年。

    便利店的燈光突然變得刺眼。我想起父親臨終前抓著我的手說:小滿,照顧好媽媽……

    他知不知道,他最愛的人,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正躺在另一個男人懷里

    王浩突然湊近,喂,你身上有錢嗎

    我下意識后退,沒有。

    騙誰呢他一把搶過我的手機,微信里總有吧

    手機屏幕亮起,正好停留在和陳昊的聊天界面。

    王浩瞇起眼,喲,前男友還挺大方,二十萬說轉(zhuǎn)就轉(zhuǎn)。他劃了劃屏幕,可惜啊,被偷了。

    他突然把手機還給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告訴你個秘密。他壓低聲音,你媽當年打掉的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兄弟姐妹。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湊到我耳邊,那張B超單是假的,她故意讓你看見的。

    我渾身血液凝固。

    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讓你死心塌地嫁人啊。他大笑,沒想到你居然跑了!

    雨水砸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原來連身世之謎都是她設(shè)計的陷阱。

    王浩突然拽著我往馬路對面跑。

    你干什么!

    高利貸的人!他聲音發(fā)顫,他們找到我了!

    一輛黑色轎車急剎在便利店門口,三個紋身男跳下車。

    王浩把我往前一推,錢在她那兒!

    我踉蹌著摔進水坑,眼睜睜看著他們圍上來。

    女的為首的刀疤臉皺眉,王浩,你他媽耍我

    她是我妹!王浩躲在他們身后,她男朋友超有錢,你們找她要!

    刀疤臉蹲下來,捏住我的下巴,真的假的

    我張嘴想否認,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放開她。

    陳昊站在五米外,手里拎著那個被搶走的背包。

    10

    陳昊的出現(xiàn)像一場幻覺。

    雨水順著他的黑傘邊緣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他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仿佛我們從未相識。

    刀疤臉松開鉗制我的手,瞇起眼睛打量陳昊:你誰啊

    她未婚夫。陳昊的聲音很淡,卻讓空氣瞬間凝固。

    我渾身濕透地坐在水坑里,仰頭望著他,喉嚨發(fā)緊。

    未婚夫

    我們明明已經(jīng)退婚了。

    刀疤臉嗤笑一聲:未婚夫那正好,她哥欠我們八十萬,你幫還了

    陳昊沒說話,從背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是我的身份證、銀行卡,甚至還有那張泛黃的B超單。

    包找到了。他把背包扔給我,檢查一下少沒少東西。

    我機械性地翻看,二十萬現(xiàn)金一分不少,連我爸的遺像都完好無損。

    王浩突然沖過來:妹夫!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們!

    陳昊側(cè)身避開他伸來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我不是來幫你的。

    他轉(zhuǎn)向刀疤臉:欠條給我看看。

    刀疤臉狐疑地遞過一張皺巴巴的紙,陳昊掃了一眼,突然笑了:月息30%,你們這是高利貸。

    關(guān)你屁事!刀疤臉猛地揪住陳昊的衣領(lǐng),要么還錢,要么留條胳膊!

    陳昊平靜地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

    本金二十萬,三個月滾到八十萬,你們這是詐騙。

    錄音里赫然是刀疤臉的聲音:少廢話!白紙黑字寫著,王浩自愿的!

    刀疤臉臉色驟變:你他媽陰我

    陳昊收起手機:這段錄音足夠立案了�,F(xiàn)在,兩個選擇——要么按法律規(guī)定的年利率24%重新計算,要么我報警。

    半小時后,派出所門口。

    刀疤臉罵罵咧咧地走了,王浩被警察帶去問話。

    只剩下我和陳昊站在雨中,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

    為什么幫我我終于開口,聲音嘶啞。

    陳昊盯著遠處的霓虹燈:你媽去公司找我了。

    我渾身一僵。

    她拿著精神病院的診斷書,說你有被害妄想癥。他苦笑,求我把你帶回去治療。

    雨水順著我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她竟然用這種方式逼我回去。

    那張B超單……陳昊突然問,是真的嗎

    我攥緊背包帶子:我不知道。

    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但唯一確定的是——

    我媽從未愛過我。

    陳昊遞給我一張房卡:今晚先住這兒,明天我送你回上海。

    我沒有接。

    我不會回去。

    你打算一輩子躲下去他皺眉,沒有身份證,沒有錢——

    我有二十萬。我打斷他,夠我重新開始了。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突然嘆了口氣:林小滿,你總是這樣。

    哪樣

    遇到問題就想逃。他收起房卡,就像當初,你明明可以反抗你媽,卻選擇妥協(xié)。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心臟。

    是啊,我一直在逃。

    從家里逃到昆明,從現(xiàn)實逃進幻想。

    可有些事,逃不掉。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

    我和陳昊對視一眼,按下接聽鍵。

    小滿!我媽的哭聲刺破耳膜,媽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我沉默。

    媽不該逼你嫁人,不該拿你的錢……她抽泣著,你王叔說了,那八十萬他自己想辦法,你不用管了!

    我握緊手機:然后呢

    什么然后

    下一次,你會把我賣給誰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

    幾秒后,她的聲音冷了下來:林小滿,你別給臉不要臉。

    看啊,這才是真實的她。

    我知道你在昆明。她輕聲說,也知道陳昊去找你了。

    我后背一涼。

    你說,如果我告訴他爸的事,他還會幫你嗎

    我媽的威脅像毒蛇般纏繞在耳邊。

    如果我告訴他爸的事,他還會幫你嗎

    我猛地掛斷電話,手指控制不住地發(fā)抖。陳昊皺眉看著我:怎么了

    沒什么。我把手機塞進口袋,勉強扯出一個笑,她又在發(fā)瘋。

    陳昊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先找個地方住下吧。

    11

    小旅館的墻壁薄得像紙,隔壁的電視聲清晰可聞。

    陳昊給我倒了杯熱水,然后坐在床邊,雙手交握:現(xiàn)在,能告訴我那張B超單的事了嗎

    熱水燙得掌心發(fā)紅,我卻感覺不到痛。

    我媽和王建軍……我艱難地開口,可能在我爸還活著的時候,就……

    我知道。

    我猛地抬頭。

    陳昊的表情很平靜:你爸去世前,找過我。

    三年前,你爸來公司找我。陳昊的聲音很低,他說他時間不多了,拜托我照顧你。

    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得很遠,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重得像錘子。

    他還說了什么

    陳昊猶豫了一下:他說……你媽心里有別人,這些年對你并不好。

    我攥緊杯子,熱水濺到手背上。

    原來我爸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背叛,知道我的委屈,卻到死都在維護這個家。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你爸希望你自己發(fā)現(xiàn)。陳昊苦笑,他說,除非你主動逃離那個家,否則任何人的話你都聽不進去。

    他說得對。

    這二十多年,我像只被馴養(yǎng)的狗,對我媽唯命是從,哪怕她把我推向火坑。

    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短信:明天中午前回來,否則我就把當年車禍的真相告訴陳昊。

    我盯著屏幕,渾身發(fā)冷。

    車禍

    我爸是肝癌去世的,哪來的車禍

    陳昊察覺到我的異常,伸手想拿手機:她又說什么了

    我猛地縮回手:沒什么!

    動作太大,手機摔在地上,屏幕裂開一道縫。

    就像我和陳昊之間,突然出現(xiàn)的隔閡。

    12

    凌晨三點,我悄悄起身,拎起背包。

    陳昊在隔壁床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我輕手輕腳地拉開門,走廊的燈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他的臉上。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眉頭微蹙,似乎夢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輕輕說了聲對不起,然后關(guān)上了門。

    長途汽車站

    最早一班去大理的車六點發(fā)車。

    我買完票,坐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翻看那條短信。

    車禍的真相——

    我爸生前是貨車司機,確實出過幾次小事故,但都不嚴重。

    除非……

    手機突然震動,是個陌生號碼。

    喂

    小滿。我媽的聲音帶著勝利的愉悅,我就知道你會跑。

    我握緊手機:什么車禍

    她輕笑一聲:十五年前,你爸撞死過人。

    我媽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一字一句鉆進我的耳朵:

    候車室的嘈雜聲突然遠去,我死死攥住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

    你胡說……我爸開車一向小心……

    小心她冷笑,那年他為了趕回家給你過生日,在國道上超速,撞飛了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腦海中浮現(xiàn)出父親溫和的笑臉——他每年都會給我買奶油蛋糕,點上蠟燭,說我的小滿又長大一歲。

    那人當場死亡。我媽繼續(xù)道,是你王叔幫忙處理的尸體,沒報警。

    我渾身發(fā)抖:你騙人……

    不信她輕飄飄地說,去看看你爸的日記,就藏在書房《紅樓夢》的封皮里。

    我退了車票,打車直奔老家。

    清晨的老舊小區(qū)寂靜無人,我用備用鑰匙打開門,屋內(nèi)彌漫著灰塵和陳舊的氣息。

    書房的書架上,《紅樓夢》精裝本落滿灰塵。我顫抖著取下它,從封皮夾層里抽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2008年5月12日**

    **今天是小滿生日,我答應(yīng)早點回家。**

    **可是……我殺人了。**

    鋼筆字跡力透紙背,有些地方被水漬暈開,像是淚痕。

    **那人的頭盔飛出去好遠,血從耳朵里往外冒。**

    **美蘭說王建軍能幫忙,只要我以后都聽她的。**

    日記戛然而止,后面幾頁被撕掉了。

    最后一頁寫著:

    **這輩子最后悔兩件事——**

    **一是那天開快車,**

    **二是讓美蘭認識王建軍。**

    我癱坐在地上,筆記本從手中滑落。

    原來這就是我媽控制我爸的把柄。

    也是她肆無忌憚傷害我的底氣。

    看完了

    我媽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我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書房門口,手里端著一杯熱茶。

    你以為逃跑就能解決問題她慢悠悠地走進來,把茶放在桌上,你爸試過了,結(jié)果呢

    我盯著她保養(yǎng)得當?shù)氖郑讣咨闲峦康男杉t色指甲油像干涸的血。

    那個被撞死的人……

    建筑工地的民工,無親無故。她輕描淡寫地說,你王叔當時在派出所當協(xié)警,幫忙瞞下來了。

    我胃里一陣翻涌:所以這些年,你一直用這個威脅我爸

    威脅她突然笑了,是他自愿的!為了你——他怕坐牢了沒人照顧他的寶貝女兒!

    茶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我忽然看清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她不愛我爸,不愛我,甚至不愛王建軍。

    她只愛控制別人的快感。

    小滿!

    陳昊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

    我媽臉色一變,迅速從口袋里掏出什么塞進我手里。

    吃了它。她壓低聲音,不然我就把車禍的事告訴警察。

    我低頭一看,掌心躺著兩片白色藥片。

    這是什么

    鎮(zhèn)靜劑。她微笑,你‘病情發(fā)作’時需要吃的。

    腳步聲停在門外,陳昊喘著氣出現(xiàn),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

    你果然在這兒。他看向我媽,眼神警惕,阿姨,請您離開。

    我媽立刻換上哭腔:小昊啊,你快勸勸小滿,她病情又發(fā)作了,不肯吃藥……

    陳昊皺眉看向我手里的藥片。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

    五月的陽光很好,樓下的石榴樹開滿了火紅的花,幾個小孩在院子里追逐打鬧。

    陳昊。我背對著他們開口,如果我爸撞死人后逃逸,會判多少年

    房間里瞬間死寂。

    我媽猛地沖過來想捂我的嘴,被陳昊一把攔住。

    你瘋了!她尖叫道,你想毀了這個家嗎!

    我轉(zhuǎn)身看著她扭曲的臉,突然覺得很可笑。

    家我輕聲問,我們有過家嗎

    然后,在陳昊震驚的目光中,我掏出手機按下110。

    我要自首。我對接線員說,關(guān)于十五年前的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

    13

    父親的墓碑前擺著一把銅鑰匙。

    雨水沖刷著鑰匙上斑駁的刻字,那些原本模糊的青與箱漸漸清晰起來。我跪在濕冷的泥地上,手指撫過墓碑上父親的照片——他穿著那件熟悉的藏藍色工裝,笑容溫和得像從未經(jīng)歷過痛苦。

    爸。我輕聲說,案子結(jié)了。

    王建軍以故意殺人罪被判無期,我媽因包庇罪獲刑七年。那個被他們利用又拋棄的民工,終于以沈青的丈夫身份被記入檔案。

    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像父親粗糙的手掌。

    身后傳來腳步聲,陳昊撐著一把黑傘走近,另一只手拿著個牛皮紙袋。

    查到了。他蹲下身,從紙袋里抽出一份泛黃的出生證明,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

    1995年3月12日,福利院收到一個女嬰。

    襁褓里塞著半枚銅鑰匙和一張字條:青妹,給孩子留條活路。

    沈青的遺物清單里有半把鑰匙。陳昊指著墓碑前的銅鑰匙,和這個是完整的一對。

    我盯著出生證明上生母:沈青(已故)的字樣,突然想起我媽鎖在樟木箱里的紅絨布盒子。

    那里面的B超單是假的。

    但盒子的夾層里,藏著真正的領(lǐng)養(yǎng)證明。

    14

    庭審最后一天,我媽突然掙脫法警,朝我撲來。

    你以為贏了她眼球凸出,嘴角泛著白沫,我養(yǎng)了你二十六年!你的命是我的!

    法官敲錘喝止時,她嘶吼著說出最后一句話:

    你爸到死都不知道,當年車禍是你親生父親設(shè)計的!

    整個法庭鴉雀無聲。

    后來警方在沈青的舉報信里發(fā)現(xiàn)線索——那個貪污的高管,正是我的生父。

    而1995年的自殺,其實是滅口。

    我把兩半銅鑰匙合在一起,輕輕放在父親墓前。

    爸,這才是完整的家。

    陳昊默默遞來一封信,信封上是父親工整的字跡:給小滿,當你真正長大時打開。

    信紙只有一行字:

    **銅鑰匙能打開火車站137號儲物柜,那里有爸爸全部的愛。**

    在生銹的鐵柜里,我發(fā)現(xiàn)一摞泛黃的明信片——從1995年到2018年,每年我生日那天,父親都會寫一張卻從不寄出。

    最近的一張寫著:

    **小滿,爸爸永遠等你回家。**

    尾聲

    今年清明,我?guī)еㄉ仙健?br />
    一束給沈青,一束給養(yǎng)父,最后一束放在生父墳前——他被捕后突發(fā)心梗死在審訊室,葬在公墓最角落。

    臨走時,陳昊突然單膝跪地,掏出枚戒指。

    這次沒有彩禮,沒有交易。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只有我全部存款,和你討厭的直男審美戒指。

    我笑著伸出手,銅鑰匙在口袋里輕輕作響。

    它終于打開了最該打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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