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了報復(fù)我,季沉寒娶了我的死對頭孟馨然。
他們結(jié)婚那晚,因為婚紗上的一根線頭,懷孕八個月的我被關(guān)在地下室我在地下室大出血,他卻轉(zhuǎn)頭將我的孩子送給了孟然。
讓她無痛當(dāng)媽。
當(dāng)年因為我的母親毒死他的母親,我為了贖罪給他當(dāng)了十年保姆。
如今合約到期我也該走了,可是我走后。
父子二人又滿世界找我找瘋了。
……
1
這是什么
早晨的陽光明朗,我俯下身為季家的小少爺穿鞋,可他卻突然推開了我。
怎么臟了季琰蹺起腳,指著上面鞋側(cè)一滴微小的橙紅色印記,喊道:
這是媽媽給我買的新鞋,是你把它弄臟的!他嘴巴一撇,一邊哭,一邊用力地跺在我來不及撤回的手背上:
我討厭你,我不要去上學(xué)了!
劇痛襲來,我悶哼一聲,聽到了微弱的指骨斷裂聲。
周圍的傭人一擁而上,將我狠狠推開。
有人在安撫他,有人在罵我。
我耳邊嗡鳴不斷,看著換上另一雙新鞋的季琰在他們的簇?fù)硐码x開了。
那是季家眾星捧月的小少爺。
也是一腳踩斷我?guī)赘种傅挠H生孩子。
我從地上費力地站起來,忍著疼痛,看著自己垂落的手指,一聲不吭地走出門。
家庭醫(yī)生從不會為我治病,我只能到外面的診所看診。
可還沒走幾步,就有人叫住了我,說夫人喊我。
我走進畫室,孟馨然正在畫架前畫一叢絢麗的嘉蘭百合。
橙紅色的顏料鋪滿畫布,她扭過頭,對我淡淡一笑,問:
沈小姐,你覺得我畫得怎么樣
我低下頭,嘴唇囁嚅了幾下,只說了一句好看。
她眉毛一挑,正待開口,又眼前一亮道:
沉寒,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季沉寒抱著一束盛放的嘉蘭百合,溫柔地與她低聲交談了幾句,轉(zhuǎn)過身時,又恢復(fù)了那副冷淡的模樣:
去把花插起來吧。
我依言接過,可那花束沉甸甸的,而我還未處理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氣,頃刻間就將花枝散落一地。
抱歉,我……
我蹲下身,剛撿起一枝百合,季沉寒就走過來,突踹了我一腳。
我癱坐在地,抬起眼,對上他嫌惡的表情:
鞋擦不干凈,花也拿不穩(wěn)。
沈若茵,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季家的保姆,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點
還未等我開口,他就指了后面的兩個傭人,隨口道:
把她扔進地下室,今天都不要給她送水送飯,讓她好好反省。
大門緊閉,兩個傭人嬉笑著離開了。
而我在黑暗中摸索到角落里那張破床,慢慢躺下,抱緊自己的身體。
這個地方我來過太多次了。第一次是在八年前,我在這里艱難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而季沉寒在與門當(dāng)戶對的孟馨然舉行婚禮。他屏蔽了我三十六個求救電話,在婚禮結(jié)束后吩咐人將大出血的我送往醫(yī)院搶救。
然后在我醒來時,將孩子塞給孟馨然,告訴她,這是屬于他們的新婚禮物。
他怕孟馨然疼,不愿意讓她生孩子。
我在無盡的痛苦中閉上眼,昏昏沉沉間夢到了許多過去的事。
再睜眼,卻是趴在我身上的季沉寒。
他呼吸粗重,將我的衣服撕扯開。我拼命地掙扎著將他推開,他卻被我激怒,猛然攥緊我的手,道:
沈若茵,你別給臉不要臉!
手心觸感奇怪,季沉寒終于愣了一下,借著幽暗的燈光,看清了我變形的手指。
而我發(fā)出一聲慘叫,在可怖的劇痛中,徹底昏死過去。
2
破天荒地,他叫來了家庭醫(yī)生為我診治。
醫(yī)生將我的手包扎固定好,半是憐憫半是驚訝道:
這位小姐真是能忍,手指都變成這樣了,還拖了這么久。
季沉寒面色不善地看著我的傷,過了良久才道:
把小少爺叫上來。
他話音剛落,季琰就興沖沖地跑上來,指揮身后的傭人將一大盤竹條放在我的面前。
我要一個竹編的燈籠,就像上次你做的竹子小鳥一樣!
后天就要,必須好看!
季沉寒看了一眼我的手,咳嗽了一聲,對季琰道:
她的手受傷了,換個人給你做。
季琰眼神一黯,剛要抱怨,就見孟馨然緩緩走進來,余光瞥見我的身影,對父子二人笑道:
那就讓我來吧,可以讓沈小姐教我。
可她的手剛碰到那些竹條,就被毛刺扎破了手指。
沒事吧!季沉寒立刻站起來,心疼地將她的手?jǐn)n緊,頭也不回道:
她只是斷了一只手的手指,還有另一只,不礙事。
就讓她做。
季琰得意洋洋地對我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而我就著那些粗糙的竹條,將自己另一只完好的手刮得鮮血淋漓,單手做了一個竹編燈籠。
將燈籠遞給季琰時,他剛接過去,就皺著眉遠(yuǎn)離我,將那燈籠里里外外地仔細(xì)檢查:
別拿你的血弄臟我的東西。
沈小姐手藝真好。孟馨人溫和地笑著,季沉寒眉毛一挑,嘲諷道:
是啊,和她的母親一樣。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外表披著一張人皮,內(nèi)里卻是豬狗不如,臟得惡心。
我聽著他的挖苦羞辱,心中卻早已麻木了。
我的母親曾經(jīng)也是季家的保姆,與季沉寒的母親關(guān)系極好,情同姐妹。
我自被接到季家那一日起,就和季沉寒成了圈里人人艷羨的,攀上高枝的青梅竹馬。
可我的母親卻殺死了季沉寒的母親。
沉寒,你莫要傷心,對身體不好。孟馨然唇邊噙著一抹陰狠的笑,向我看來:
我也是在沈小姐的房間里看到母親留下的竹編物件,才有感而發(fā)。
就這一句話,季沉寒的目光倏爾一變,指著我道:
你竟然還敢留著那個賤人的東西!
我如墜冰窖,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來:
那是我媽媽最后的東西了,我以后會收好,不會再讓先生和夫人看見了。
求求你,求求你把它們留給我。
可任由我將頭磕破,血混著淚一起流進我的眼睛,也沒能阻止他們將那些東西扔進熊熊火焰中。
如此,也算去去晦氣了。季沉寒低聲道。
身邊的孟馨然倚靠著他,笑靨如花。
我抬起眼,眼前一片模糊,唯有季沉寒一雙無情冰冷的眼睛無比清晰,如尖刀般刺進我的心里。
大概是我的形容太過狼狽可怕,他似乎怔了怔,向我走了過來。
而我身子一軟,再次暈了過去。
醒來時,身邊靜悄悄的。我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還未看清眼前,就聽到季沉寒的質(zhì)問:
沈若茵,上次為什么沒有吃藥
我放在小腹上的手,瞬間變得無比冰涼。
3
我在一片混亂中,努力地在回憶著那天的場景。
那日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喝了許多酒,在床上折磨了我一整晚。
第二天,我還未清醒,就被季琰叫起來,陪他去一個景區(qū)玩了一整日。
也就是那一次,我忘了吃藥。
你果然和你母親一樣,心思歹毒,只會搶著做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季沉寒伸手扣住我的下巴,仿佛施舍一般,對我冷笑道:
既然如此,這孩子到底留不留,我就讓你自己決定。
我出神地透過季沉寒的眼睛,想起那份合同。
為了報復(fù)我,季沉寒讓我女承母業(yè),留在他身邊,當(dāng)十年的保姆。
而距離合同結(jié)束的日子,也不過一個月了。
不留。我緩緩說道。
他的手一下子松開了,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奇怪的情緒。
哼。你何必裝出這副惡心的樣子,不會以為我真的會讓你留下孩子吧
他再次回頭看我,卻見我盯著天花板,臉色慘白,像一個死人。
之后的日子,我被軟禁在屋子里,直到孟馨人派人來叫我過去給她按摩。
你真是好手段,十幾年前,我就比不過你。
我木然地揉捏著她的肩頸,聽到她淬滿惡意的聲音:
雖然知道沉寒不會讓你生下孩子,可我這心里卻總覺得有些不痛快。
不如你陪我玩?zhèn)游戲吧。
她忽然臥倒,將幾片刀片灑落在地,又在頸間用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
沉寒!
季沉寒一沖進房間,孟馨然就撲進他的懷里,哭道:
我不過是勸沈小姐留下孩子,她就拿出刀片,要往我脖子上抹!
季沉寒一聽,立刻揚起手,重重地給了我一巴掌。
賤人,你和你母親果然一模一樣!
他立刻吩咐傭人在院子里鋪滿刀片,逼著我從上面走過去。
我徒勞地解釋著自己沒有傷害孟馨然,可他一個字也不會聽。
就像當(dāng)年,我拼命地解釋母親不會殺人,可沒有人相信。
包括那個親口告訴我,以后一定會信我愛我的季沉寒。
我一步一步地走過那堆刀片,在濃重的血腥味中感受著鉆心的疼痛,直到雙腳被全部割爛,皮肉綻開,滿地鮮血。
可我根本沒有休息的機會,在草草包扎后,就被季琰勒令下樓為他做甜品。
媽媽說晚上不能吃太多小蛋糕,那我就分給他們吧!
他讓我?guī)еO绿鹌犯谏砗�,送給樓上季沉寒和孟馨然。可還未等他擰開門把手,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砻宪叭坏穆曇簦?br />
沈小姐畢竟是阿琰的親生母親,如今有了孩子,也算能給他添個弟弟妹妹了。
不如就留下吧。
季琰恍如晴天霹靂般,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向我。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在這個猝不及防的意外中也慌了神,不知如何開口和他解釋。
可下一秒,我就看見他將目光投向我的小腹,滿是怨毒。
我的心頓時一沉。
我不要弟弟妹妹,你也不是我的媽媽!他尖叫著朝我撞過來。
我滾下樓梯,鮮血慢慢從我身下溢出。
昏迷之前,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日歷,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罷了。
也快結(jié)束了。
4
那個孩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醫(yī)生告訴我,我以后大概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阿琰只是聽到真相,一時無法接受,沖動了些。季沉寒聽完醫(yī)生的話,似乎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自言自語道:
他還小,你也不用和他計較。
我沒有說話,眼中一片死寂,靜靜地聽他表演。
他頓了頓,見我沒有絲毫反應(yīng),最終轉(zhuǎn)身離開。
合同馬上就要到期了。
所以哪怕他再怎么羞辱折磨我,我的心都不會再痛了。
可我唯獨沒想到的是,我默默呵護照顧了八年的孩子,會恨我至此。
流產(chǎn)后的一周,季琰和孟馨然一起去當(dāng)?shù)匾蛔L(fēng)景秀美的山中春游。
他命令我一同前往,又支使我去一座陡峭的山崖邊,替他摘一朵他看上的花。
我勉力支撐著身體,剛把花摘下回身時,他竟走到崖邊,伸腳絆了我一下。
我瞬間墜了下去,雙手死死地攀住崖壁,滿身冷汗。
而季琰跑回孟馨然的懷里,撒嬌道:
我只有一個親媽媽,我不要那個媽媽。
孟馨然憐愛地摸摸頭,笑道:
當(dāng)然,我也只有阿琰一個孩子。
阿琰要是心里有氣,我們就讓她消失一會兒好不好
沈阿姨是保姆,身體很好,會自己爬上來的。
季琰歡快地點點頭,牽著孟馨然的手向前走去。
我掙扎了幾下,可剛剛流產(chǎn)后的身子連正常爬山都費力,根本無法成功攀上崖壁。
無盡的恐懼中,我看見孟馨然去而復(fù)返,蹲下身,將手機放在我的耳邊,眼中透著威脅:
沉寒的電話,他有話和你說。
沈若茵,你把合同放在我桌上是什么意思季沉寒壓抑著怒氣的質(zhì)問在我耳邊響起:
你以為十年就夠了嗎
我告訴你,直到你死,你都要替你的母親贖罪!
他聲音極大,我卻忽然有些累了。
死。
所以只要死了,我就不用贖了,對嗎
我輕聲地問著,對面卻一下子沉默了。
可我也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連孟馨然都嚇得后退了幾步。
十年來,季沉寒折磨我的每一個瞬間,季琰沖向我小腹,將我絆倒的瞬間,都在告訴我——
每個人都恨我。
于是我驟然松開了手,輕快地向下墜落。
今天,本就該是我徹底消失的日子。
恭喜你們,得償所愿。
孟馨然渾身一震,聽到季沉寒問她是什么聲音。
而她走到懸崖邊,向下看了一眼,很快鎮(zhèn)定下來,淺笑道:
沒什么,只是沈小姐發(fā)了脾氣,摔了我的手機。
季沉寒又罵了幾句,掛斷電話,卻不知為何,心臟跳動得極快,好似有什么東西正在流失。
沒過多久,他又接到了季家老宅的電話,說他的父親快不行了,請他來看一眼。
季父與季沉寒關(guān)系平平,臥病多年,總算要斷氣了。
季沉寒拿起衣服就要走,卻又聽對面的人說,請他帶沈若茵小姐一起去。
你沒聽錯季沉寒奇怪地反問道,不知為何父親不讓他帶上妻兒,而是讓他帶一個保姆。
是的,老爺說……對方支支吾吾,半晌后才道:
老爺說,他要告訴你們關(guān)于您母親和沈小姐母親當(dāng)年死亡的真相。
和您以為的……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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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季沉寒匆匆趕到時,季父已是彌留之際,半睜著眼,看著季沉寒。
怎么……沒帶她。
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季沉寒不知為何,心跳一直很快,冷聲道:
她有事。你有什么話,和我說就可以。
季父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突兀地笑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道:
她也是個可憐人,被騙得團團轉(zhuǎn)。
按理說,這些事和她沒有關(guān)系,可你偏偏喜歡她。
季父詭異地笑著,慢吞吞道:
這大概就是她的命。
季沉寒越聽越覺得古怪不安,上前一步,厲聲道:
你到底要說什么!
季父盯著他,緩緩說出幾句話。
而季沉寒不可置信地踉蹌了幾步,竟陡然跌坐在了地上。
季父告訴他,當(dāng)年殺害她母親的人,根本不是那個因為勾引季父不成,所以才對季母痛下殺手的保姆。
而是他自己。
那個女人發(fā)現(xiàn)后,竟然私下開始轉(zhuǎn)移財產(chǎn),還想把你帶走。季父骨瘦嶙峋的手攥緊了床單,眼睛越瞪越大:
可我怎么會如她的愿
季父與季母的婚姻本就不是門當(dāng)戶對。季父的生意后來能做得這么大,幾乎全是靠季母娘家的家底。
他自以為低了一輩子的頭,被所有人嘲笑是吃著季母家的軟飯才有今日的成就,心中憋著氣,就瞞著季母出軌,還和別人有了孩子。
季母發(fā)現(xiàn)后立即提出要和他離婚,還要將季沉寒帶走。
可季父根本不在乎兒子,他只在乎那些錢。
他絕不允許季母帶著季家的錢離開。
所以他很快痛下殺手,在季母的茶里下了毒。
那女人蠢得很。就算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本也可以給她一筆錢財,放她一條生路。
可她卻罵我是殺人犯,還說要替她的夫人去報警。季父癡癡地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全了他們的主仆情深,送她一起上路了。
也多虧了她,我才能把這個死局,天衣無縫地推到她身上啊。
一場塵封了十余年的栽贓陷害,終于真相大白。
而季沉寒坐在地上,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看著自己干凈的掌心,可上面,卻好似沾了血。
他都做了什么
他誤會了我母親十年,也誤會了我十年,卻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壽終正寢
他自言自語著,心臟忽然一陣疼痛,瞬間令他滿身冷汗。
若茵,若茵……季沉寒叫出那個許久不曾叫過的名字,瘋了般地跑出病房。
我要找她,我要立刻去見她。
他想了很多種,想著見到我之后要怎么做。
是要下跪求我的原諒,還是將刀遞給我,讓我親手殺了他。
可他想了千百種懺悔贖罪的辦法,卻根本沒想到,我不會再回來了。
沉寒,你別急。孟馨然看到他恍如失心瘋的樣子,也有些害怕起來:
沈小姐當(dāng)時和你打完電話就把我的手機摔了,然后就跑遠(yuǎn)了,一直沒有回來。
我也派人去找了,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
什么,那個人離家出走了季琰跑過來,抱著季沉寒的腰興奮地說:
那她是不是以后就不回來了
這樣就只剩我們一家三口,再也沒有討厭的人來打擾我們了!
他沉浸在喜悅中,卻沒想到一向疼他的父親竟忽然暴起,重重將他的身體甩了出去!
她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你媽媽!
她才是你的一家三口!
季琰被甩到地上,怔怔地看著暴怒的父親,連哭都嚇了回去。
可季沉寒卻被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席卷。
是啊,他憑什么要求季琰認(rèn)識到這一點。
從他出生那一刻,他就勒令季家上下都不許透露這個秘密,甚至威脅我,要是說漏了嘴,就將我母親的墳?zāi)雇陂_,挫骨揚灰。
兵荒馬亂中,終于有人傳來了消息,在山崖邊發(fā)現(xiàn)了血跡。
季沉寒匆匆前往,卻見到山谷下溪水湍湍,一絲人影也沒有。
而懸崖邊,我掙扎時的痕跡血跡清晰地映入季沉寒的眼簾,讓他不寒而栗。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死的。季沉寒痛苦地跪坐在崖邊,雙目赤紅:
都給我找,都給我找!
媽媽!季琰的臉色也白了,牽著孟馨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
你不是說,她會自己爬上來嗎
孟馨然想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季沉寒猛地扭過頭,向他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6
季沉寒在一臺記錄季琰春游畫面的錄像機里找到了完整的過程。
季琰是如何將我絆倒的,孟馨然是如何見死不救的,以及我是如何雙手一松,墜下山谷的。
看得一清二楚。
不論孟馨然如何哭叫辯解,季沉寒都不予理會,將她軟禁在了家中。
我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而他也堅信我沒有死,開始全世界地找我,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挖出來。
或許是我前半生的苦難太多,臨死前,老天突然開恩,還真的施舍了我一條命。
我掉下去時被崖壁上的樹擋了好幾下,最終也正好墜落在水最深的那一處,僥幸活了下來。
我被路過的村民救起來,并在清醒后給了他一筆巨款,請他幫忙保守秘密,然后火速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不想再見到季沉寒,也不想被他找到。
他說死亡才能贖清我的罪孽,那就當(dāng)我死了吧。
他們和和睦睦的一家三口,從此與我再無瓜葛。
我在朋友的幫助下注銷了幾乎所有個人信息,辦了新的身份證,來到南邊一座山清水秀的小鎮(zhèn)隱居下來。
我在這里租了一座帶院子的小平房,又在花店找了一份插花的工作。
在給季沉寒當(dāng)保姆的這十年,我從一個在疼寵下長大,對家務(wù)一竅不通的小女孩,被逼成了十項全能。
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會餓死。
可我不想再渾渾噩噩地做那些不喜歡的事了,所以我選了一個感興趣的工作,很快融入了當(dāng)?shù)厣睢?br />
花店里的話琳瑯滿目,有時沒有客人時,我也會對著那些花怔怔地發(fā)呆,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小時候,季沉寒為了討我的歡心,每天都會給我送一捧花。
我的茵茵就應(yīng)該是養(yǎng)在錦繡花叢里的,只要我還在你身邊,就每天給你送一束花,直到白頭。
而自從我們反目成仇后,這個人就輕易變成了孟馨然。
為了離那些過去的記憶遠(yuǎn)一些,我在下班后又去兒童福利院當(dāng)了義工,在和孩子們的相處過程中漸漸撫平心里的傷痕。
我的生活平靜且充實,直到看到季沉寒的尋人啟事。
他大張旗鼓,連我這個平時不大刷娛樂新聞的人都看到了季家發(fā)的消息。
他們說,他們在找的人是季夫人。
季夫人怎么姓沈我記得季家不是和孟家聯(lián)姻的嗎
是啊,當(dāng)時他們辦的那個超級豪華的婚禮,我記得好像還上過熱搜呢。
網(wǎng)友眾說紛紜,熱切地討論起這宗豪門秘辛,可我看著尋人啟事上那張青澀的照片,只覺得好笑。
季沉寒翻遍相冊,大概這十年間關(guān)于我的照片,一張都不會找到。
我不是沒有想過季沉寒會找到我,可那一天還是來得太快了。
他站在花店的玻璃門外,透過一片盛放的鮮花,與我對上了視線。
他憔悴了許多,肩膀塌著,像一根搖搖欲墜的蘆葦稈。
我轉(zhuǎn)身就想去找店里的鎖,可他的速度比我更快,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茵茵!
他喊出了一個極度陌生的名字,我只覺得全身寒毛倒豎,見鬼一般地甩開了他的手。
你別激動,我求求你,聽我說幾句好嗎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直到我的胸膛不再劇烈起伏時,才將一沓文件遞給了我。
關(guān)于你媽媽的事。他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自己……看看吧。
對不起。
我的心終于狂跳起來,顫抖著手接了過去。
我從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會去勾引季家的男主人,更不相信她會對季夫人下毒。
可哪怕我把喉嚨喊破,也從沒有人相信我的狡辯。
我慢慢地,一張一張地將那些材料看完了。
季沉寒以為我會難過,或是會情緒激動,可都沒有。
我很平靜地將那些材料看完,注視著他躲閃的眼睛,問道:
他死了嗎
7
季沉寒愣了一下,終于反應(yīng)過來我說的是誰,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太可惜了。我釋懷地笑了一下,季沉寒卻一下子慌了,拉住我的手,落淚道:
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識人不清,被人蒙騙至此。
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茵茵,你給我一個機會贖罪好嗎
他聲線顫抖,我卻覺得他的表演并不入戲,至少我作為觀眾,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場遲來了十年的平反,帶來的不過是兩個枉死的女人,和一對面目全非的恨侶。
贖罪我琢磨著這兩個字,輕聲道:
你想怎么贖罪呢,季先生。
父債子償,你也要留在我身邊,被我折磨十年嗎
我可以,我愿意!季沉寒只覺得心如刀絞,緊緊扣著我的手,一直說著:
你想怎么懲罰我都可以,只要你別拋下我。
他痛哭流涕,我卻倍感恍惚。
毫不猶豫拋下我的人,從來都只有季沉寒一個啊。
可我不想。我平靜道:
你在我的身邊,我只會覺得惡心難受。
季琰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絕情的臉,又搬出了另一個理由:
那阿琰呢,你不想他嗎他是你的親生骨肉,是你的孩子。
他現(xiàn)在就在酒店里,只是因為水土不服還不能起身。
他哭著想要媽媽回家,想要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團圓。
你錯了。我淡淡地反駁他:
他不是想媽媽,而是想念他的保姆了。
如季先生當(dāng)初所言,自他從我的肚子里出來的那一刻,我和他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包括血緣。
回旋刀刀刀致命,季沉寒半跪下來,翻來覆去求我和他走,他心甘情愿地替我贖罪。
可我知道,十年間,愛恨已逝,我們早已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季先生,我們的關(guān)系僅限于那一張合同,如今合同結(jié)束了,以后就不要再見面了。
我留下這句話后便不再理會他那張痛哭流涕的臉,直到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走進我的花店,對我笑道:
沈小姐,我來拿我的花。
我的眼睛亮了亮,將他在我這里定好的插花包裝好,送到他的手里,又問道:
念念現(xiàn)在怎么樣還發(fā)燒嗎
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還是有些咳嗽,所以我沒有帶她來找你。他微笑著,又舉起手機對我道:
多付給你的那些錢麻煩幫我定做一些花束,就送給福利院的小朋友吧。
我愣了一下,對他點點頭道:
好,那我替小朋友們謝謝江先生了。
季沉寒看著我將他當(dāng)作空氣,旁若無人地和江煦熟稔地交談著,終于出聲打斷了我們:
他是什么人你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我瞥了他一眼,隨口道:
朋友。
朋友他氣極反笑,竟無比刻薄地質(zhì)問我道:
你能有什么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過,還給我生過孩子嗎
話一說出口,季沉寒就后悔了。
因為我看著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攤垃圾。
很早之前我就明白,季沉寒早就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季沉寒了。
他變得和他的父親一樣,自私、冷漠、刻薄。
可以是普通朋友、好朋友、男朋友。我挺直脊背,盡全力不在外人面前露怯,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總之,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季沉寒的眼中堆滿懊悔,剛要張嘴道歉,就聽到江煦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說:
沈小姐,這位就是你的前男友啊。
難怪你會和他分手。
他看起來品德低下,和你一點也不相配。
8
季沉寒雖然離開了花店,但仍舊沒有放棄糾纏我。
他每天跟著我上班,還給我送了許多極其昂貴的禮物。
包括一些在小鎮(zhèn)花店上根本不會出現(xiàn)的名貴花朵,一箱一箱地送進花店里。
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把他趕走。江煦看著那些堆積起來的花朵,對我憂心忡忡道。
江煦是我的�?停彩且晃粏斡H爸爸。
他收養(yǎng)了一個不能開口的女孩,可能也正因這個,一直都沒有結(jié)婚。
而自從我成了這個花店的員工后,他驚嘆于我插花的審美與技術(shù),便經(jīng)常在我這里定制花朵擺件。
沒關(guān)系。我笑著搖搖頭,將那些花取出,說:
這些花很難賣得出去,我就把它們都做成永生花,送給福利院的小朋友們。
我擺弄著那些嬌艷欲滴的花朵,抬頭時,卻看到江煦一眨一眨地看著我,似乎有些出神。
咳,好,需要幫忙嗎我今天休假,可以來當(dāng)免費的幫工。
他滿眼期待地看著我,我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應(yīng)下,用一束免費的花束作為報酬。
來這里的幾個月,我再遲鈍,也早就看出江煦的意思了。
可我的過往,終究與別人不同。對我來說,要真正組建一個家庭,還是太難了。
我盡量避免和江煦的接觸,將重心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而等我將那一袋永生花送給福利院門口翹首以盼的孩子們時,我看到季琰的身影。
他被季沉寒牽著,一見到我,就哭了起來。
而我面不改色地將最后一朵花送給了另一個小男孩。
媽媽。他一邊哽咽著,一邊向我跑過來,拉著我的手:
媽媽,我好想你。
你和我們回家好不好
直到孟馨然被軟禁后,季琰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短短八年的人生中,充當(dāng)母親這個角色的,似乎從來不是他心愛的媽媽。
而是他最看不起的那個保姆。
孟馨然對他從來不是真心相待的,在事情敗露后,指著他瘋狂大笑,說他是個孽種。
只有我,會在他生病時守在他的病床時,照顧他的起居,永遠(yuǎn)溫和慈愛地看著他,護著他。
媽媽,這是我做的花。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歪歪扭扭的永生花,送給我。
阿琰花粉過敏,因為這朵花,又進了幾次醫(yī)院,好不容易才做成功的。季沉寒打量著我的神色,試圖來拉我的手:
孩子的心意,你收下吧。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我的衣角時,我就側(cè)身閃開了。
我根本沒有去接那朵花,任由它輕飄飄地被風(fēng)吹走,又被一個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的男碾成一地碎片。
什么心意我冷漠地反問道:
不好意思,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
季沉寒呆呆地望著我,好像怎么也想不出我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明明,季琰是我的親骨肉,明明他是我最愛的人,明明我最期待的,就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
若茵,你怎么站在門口
江煦抱著孩子從福利院里走了出來,我自然而然地接過去,在小姑娘臉上親了一口。
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
他笑著對我發(fā)出邀請,我也自然地點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
茵茵,沈若茵,你別和他走——
直到我和江煦向前走了幾步時,他才如夢初醒,在我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可還沒等他追幾步,江煦報警叫來的警察就攔住了他的步伐。
江煦關(guān)上車門,將他的哭嚎聲隔離開來,驅(qū)車前往餐廳。
若茵。晚飯吃得差不多時,他看著我,忽地開口道:
你愿不愿意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9
我看著他英俊帥氣的臉龐,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退縮與恐懼。
為什么我輕聲問道:
是因為念念格外親近我嗎我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倒是可以去江先生的家工作。
我從前就是做保姆的,可以把念念照顧得很好。
當(dāng)然不是!他伸出手,試探著握住我微微顫抖的指尖,目光如閃爍的星辰,明亮又堅定:
我追求你,是想讓你成為我的愛人,成為家庭的一份子。
我會尊重你的一切,但更希望你可以自重自信,珍惜自己。
如果你答應(yīng),那我會盡我所能,愛你護你,如果你覺得冒昧唐突,那么哪怕拒絕我,我也永遠(yuǎn)不會后悔認(rèn)識你。
他的話中除了情意,更有我許久不曾體會到的真心相待。
不論未來我們是不是真的會走到一起,可此時此刻,我好像真的不愿意辜負(fù)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垂下眼,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他終于笑了起來,一手抱著念念,一手與我十指緊扣,慢慢走回了花店。
而十米開外的地方,季沉寒望著近似一家三口的我們,目眥欲裂。
可他早已失去了上前質(zhì)問的勇氣。
他明白,我再也不會回頭了。
后來的幾個月里,我再也沒有見到季沉寒與季琰。
倒是孟馨然來找過我一次。
坐著輪椅。
他說要讓我也體會一下,從懸崖上掉下去,是什么感覺
孟馨然指著自己的腿,咬著牙道。
她同樣也變得面目全非,早已不再是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高高在上的季夫人了。
小時候,我就喜歡他,可他的眼里只有你。孟馨然冷笑一聲,看著我的眼睛道:
后來老天開眼,你和他之間再也沒有可能,我終于成了名正言順的季夫人。她的眼睛里慢慢溢出眼淚,繃著臉,面目猙獰地看著我:
可他卻從來沒有碰過我。
他把你的孩子送給我,美其名曰是怕我疼,其實就是根本不愛我。她憤恨地握緊了拳頭:
沈若茵,你到底憑什么能擁有他的愛
我聽著孟馨然的抱怨,心中只余悲涼和可笑。
這樣將我千刀萬剮,讓我遍體鱗傷的愛,居然也會有人羨慕的嗎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在那個下午救下溺水的季沉寒,從此被他帶到季家,陷入情網(wǎng)。
青梅竹馬,對我而言,早已是萬劫不復(fù)。
孟馨然的話還未說完,季沉寒就沖進來,勒令季家的保鏢將她帶走。
他緊張地上前查看我有沒有受傷,我去避開他,對他道:
你們不必再跟著我,很沒意思。
過幾天,我要陪江煦去國外看念念的喉嚨,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季沉寒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季琰也不知從哪跑了出來,抱著我的腿哭喊著,說媽媽不要走。
聽說那種新療法有希望讓念念開口說話。我很期待地看向角落里的繡球花,那是小姑娘最喜歡的花。
所以,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那明明是別人的孩子。季沉寒咬著牙,痛得跪倒在地:
你早就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了,是嗎
是啊。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念念,還有福利院的那些孩子,全都是我的孩子。我幸福地笑了起來:
除了你的。
我轉(zhuǎn)身離開,不再看這一對父子,直到身后傳來一陣絕望崩潰的哭聲。
我知道,這是最后一面了。
三日后,我們坐上了出國的飛機,遠(yuǎn)走高飛。
我再也沒有聽說過季沉寒的任何消息,直到他的死訊刊登在了娛樂新聞的頭版頭條。
重度抑郁,自殺身亡。
我看著報紙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靜靜地將它翻了過去。
那是三月的一個下午,初春的風(fēng)溫柔拂過,我放下報紙,走進新家的院子里,幫江煦移植一些花苗。
從未說過話的小姑娘就是在這個時候踉踉蹌蹌地走過來,看了我們許久,忽然對江煦張開嘴,輕輕地說了一句:
爸爸。
我們都以為聽錯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抱她時,她卻忽然伸出手,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歡快地說了一句:
媽媽。
我的眼淚瞬間滴落了下來。
江煦在雪天里撿到了傷痕累累的她,又在小鎮(zhèn)的四月天里,遇見了傷痕累累的我。
我們?nèi)齻人,沒有一點血緣關(guān)系,卻在命運的指引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成為彼此最重要的人。
春天來了。江煦的眼睛也紅著,但還是伸出手,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
真好。
是啊,春天,真好。
那些和季沉寒一起度過的時光,美好的,痛苦的,終于在一個又一個的春天里,逐漸離我遠(yuǎn)去。
我不會懷念,不會恐懼,更不會遺憾。
因為我知道,我的余生,還有無數(shù)個美麗的春天,正等待著我與我愛的人,一起攜手共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