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針尖刺破錦緞的瞬間,蘇沉璧的指尖也滲出一滴殷紅。她輕呼一聲,忙將手指含入口中,鐵銹味在舌尖漫開。
小姐!丫鬟青柳急匆匆捧來絹帕,這嫁衣可是明日要穿的,可不敢沾了血!
蘇沉璧笑著搖頭,將繡了一半的并蒂蓮移開些:不妨事,正好添些喜氣。窗外春光明媚,連穿過雕花窗欞的風(fēng)都帶著甜香。她垂眸看著嫁衣上金線繡成的云紋,心頭涌起一陣悸動。
明日,她就要成為祁晟的新娘。
小姐臉紅了。青柳抿嘴偷笑,將晾好的茉莉花茶遞來,世子爺派人送來的茶葉,說是安神的。
白瓷盞中浮著幾朵嫩白茉莉,蘇沉璧捧在掌心,熱氣氤氳間仿佛又看見那人如松如竹的身影。三個月前在御花園初遇,他執(zhí)黑子,她執(zhí)白,一局終了,滿園海棠都謝了。
相爺回府了!外頭傳來小廝的通報。
蘇沉璧忙放下茶盞,拎起裙擺往外迎。穿過回廊時,她瞥見庭院里已堆滿了系著紅綢的箱籠——那是祁家昨日送來的聘禮,整整一百二十八抬,驚動了半個京城。
正廳里,父親蘇相國正在解官帽,見她進來,嚴肅的面容頓時柔和:璧兒怎么還沒歇息明日大禮,有的累呢。
女兒想再檢查一遍禮儀單子。蘇沉璧接過父親的外袍,聞到淡淡的酒氣,父親又去赴宴了
蘇相國揉了揉太陽穴:靖遠侯設(shè)宴,推脫不得。他忽然壓低聲音,璧兒,為父總覺得這婚事...
父親多慮了。蘇沉璧將袍子交給下人,祁世子為人端方,女兒是真心...
話音未落,府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兵甲碰撞的鏗鏘聲響。蘇沉璧還未反應(yīng)過來,大門已被轟然撞開。
奉旨查抄相國府!所有人不得妄動!
一隊鐵甲侍衛(wèi)魚貫而入,火把將庭院照得如同白晝。蘇沉璧下意識護在父親身前,卻被粗暴地推開。她踉蹌著跌坐在石階上,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按倒在地,官帽滾落塵埃。
蘇相國通敵叛國,證據(jù)確鑿!為首的將領(lǐng)展開一卷黃絹,即刻收押,等候發(fā)落!
荒謬!蘇相國掙扎著抬頭,我蘇家世代忠良——
一記刀柄重重擊在老人背上,蘇沉璧尖叫著撲上去:住手!我父親是當(dāng)朝宰相!你們怎敢——
宰相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很快就不是了。
蘇沉璧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月光下,祁晟緩步走來,玄色錦袍上金線繡的麒麟張牙舞爪。他腰間配著那把御賜的龍淵劍——三日前,他還用這柄劍為她削過梨。
晟兒!靖遠侯從兵卒中走出,證據(jù)都齊了
回父親,蘇相國與北境往來的密函已在書房搜出。祁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還有通敵的銀兩賬冊。
蘇沉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祁晟!你明知那些是偽造的!上月你還說——
我說什么祁晟忽然俯身,冰涼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說喜歡你他低笑一聲,氣息拂過她耳畔,蘇小姐,從始至終,這都是個局。
蘇沉璧猛地揚手,卻被他輕易扣住手腕。祁晟眼中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陰鷙:兩年前宮宴相遇,三個月前下聘求親,都是為了今日。
火把噼啪作響,蘇沉璧聽見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帶走!靖遠侯一聲令下,蘇府上下哭喊聲四起。母親被拖出內(nèi)室,發(fā)髻散亂;兄長蘇湛怒吼著掙扎,被按在染血的青磚上。蘇沉璧想沖過去,卻被祁晟一把拽回。
別急,他慢條斯理地撫過她的嫁衣,你還差我一樣?xùn)|西。
龍淵劍出鞘的寒光刺痛了蘇沉璧的眼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瘋狂地撕扯身上的嫁衣:還給你!都還給你!
錦緞撕裂聲里,祁晟的劍尖已抵上她心口。
你知道嗎他聲音輕柔得像在說情話,并蒂蓮沾了血,才最好看。
劇痛襲來時,蘇沉璧恍惚看見自己繡的那朵并蒂蓮在劍鋒下綻放,紅得刺目。她張了張嘴,卻只涌出一口鮮血。耳邊最后的聲音,是青柳撕心裂肺的哭喊。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
......
小姐!小姐醒醒!
蘇沉璧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浸透了中衣。眼前是青柳焦急的臉,手里捧著熟悉的藕荷色衣裙——這是她兩年前最愛的顏色。
宮宴要遲了,相爺催了三回了!青柳扶她坐起,小姐是不是夢魘了一直喊不要...
蘇沉璧死死抓住青柳的手腕:今日是何年何月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啊。青柳疑惑地摸她額頭,小姐莫非病了
永和十七年!蘇沉璧跌跌撞撞撲到銅鏡前——鏡中人杏眼櫻唇,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蘭,正是她十八歲時的模樣。
這是她與祁晟初遇的那天。
指尖觸到鏡面,冰涼的真實。蘇沉璧忽然低笑起來,笑著笑著淚流滿面。上天竟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小姐青柳怯生生地遞來帕子。
蘇沉璧擦干眼淚,眸中燃起幽暗的火:更衣,赴宴。
這一次,她要讓祁晟也嘗嘗穿心之痛。
2.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宮宴。
蘇沉璧站在銅鏡前,指尖緩緩撫過自己的眉眼。
鏡中的少女杏眸如水,唇若點朱,烏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蘭,清麗脫俗。這是她十八歲的模樣,尚未經(jīng)歷滿門抄斬的絕望,還未被那柄龍淵劍貫穿心臟。
——可她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
小姐,該出發(fā)了。青柳捧著藕荷色的羅裙站在門外,小心翼翼道,相爺催得急,說今日宮宴不能遲到。
蘇沉璧閉了閉眼,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
前世今日,她就是在宮宴上遇見祁晟的。
御花園的海棠樹下,他執(zhí)黑子,她執(zhí)白子,一局終了,滿園花落。那時的她,怎會想到那個清冷如玉的世子,日后會用同一雙手,將蘇家推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走吧。她輕聲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一次,她要親手撕碎他的偽裝。
皇宮,御花園。
絲竹聲聲,貴女們?nèi)齼蓛删墼谕ぶ匈p花。蘇沉璧刻意避開了前世與祁晟相遇的海棠林,轉(zhuǎn)而走向梅苑——那里偏僻安靜,適合她理清思緒。
然而剛轉(zhuǎn)過回廊,一道黑影驟然從假山后襲來!
蘇沉璧瞳孔驟縮,本能地側(cè)身避開,卻見一柄寒光凜冽的短刀擦著她的衣袖劃過,錚地釘入身后廊柱!
什么人!她厲聲喝道,同時迅速拔下頭上的玉簪,尖銳的一端對準(zhǔn)暗處。
沒有回應(yīng)。
夜色沉沉,只有風(fēng)吹過梅枝的沙沙聲。蘇沉璧緩步后退,心跳如擂——前世宮宴上根本沒有刺殺!難道她的重生,已經(jīng)改變了某些事情
就在此時,一道修長的身影從梅樹后走出。
玄色錦袍,玉冠束發(fā),腰間懸著那柄熟悉的龍淵劍。
祁晟。
他的臉色比記憶中蒼白許多,右臂衣袖被鮮血浸透,顯然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可他的眼神卻讓蘇沉璧渾身發(fā)冷——那目光像是穿透了她的靈魂,帶著某種刻骨銘心的……痛楚
蘇小姐。他開口,嗓音低啞得不像話,你沒事吧
蘇沉璧死死攥緊玉簪,指尖幾乎掐進掌心。
前世初見時,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姑娘棋藝精湛,而非這般突兀的關(guān)切。
多謝世子相救。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恨意,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fā)顫,您受傷了
祁晟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忽然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蘇沉璧渾身一僵。
他的掌心冰涼,帶著血腥氣,指腹卻在她腕間輕輕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確認什么。
……真的回來了。他低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蘇沉璧心頭劇震!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也——
不等她細想,遠處突然傳來侍衛(wèi)的呼喊:有刺客!保護世子!
祁晟眼神一凜,猛地將她拉到身后,龍淵劍出鞘的瞬間,三名黑衣人從暗處撲來!
刀光劍影中,蘇沉璧清晰看到祁晟的劍法——狠厲果決,招招致命,與前世殺她時如出一轍。
可奇怪的是,他始終將她護在身后,甚至不惜用身體擋下一記偷襲!
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格外清晰。祁晟悶哼一聲,肩頭鮮血汩汩涌出,可他手中的劍卻更快,反手刺穿了那名刺客的喉嚨!
溫?zé)岬难獮R在蘇沉璧臉上。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幕,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前世大婚之日,他親手將劍刺入她心口的畫面。
為什么……為什么這一世的他,寧愿自己受傷也要保護她
沒事了。祁晟轉(zhuǎn)身,染血的手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跡,眼神溫柔得近乎哀傷,別怕。
蘇沉璧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世子傷勢嚴重,還是盡快傳太醫(yī)吧。她冷冷道,臣女告退。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凌亂得幾乎像是逃離。
身后,祁晟的聲音幽幽傳來——
蘇沉璧。
她僵住。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這一次……他的聲音沙啞破碎,別再相信我了。
回府的馬車上,蘇沉璧終于崩潰地捂住臉。
祁晟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記得前世還是說……他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記得前世,怎么敢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怎么敢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她
除非——
除非他另有所圖。
小姐,您怎么了青柳擔(dān)憂地遞來帕子,可是宮宴上出了什么事
蘇沉璧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
青柳,去查查靖遠侯世子近日的行蹤。她輕聲道,特別是……他是否受過重傷,或者有過異常舉動。
丫鬟一愣:世子您怎么突然對他——
別問。蘇沉璧打斷她,眸中寒光凜冽,記住,此事絕不能讓第三人知曉。
青柳連忙點頭。
馬車駛過長安街,夜色中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蘇沉璧掀開車簾,望向遠處靖遠侯府的方向。
祁晟,這一世……
我要你血債血償。
3.
三日后,蘇府。
青柳匆匆推門而入,袖中藏著一封密信。
小姐,查到了。她壓低聲音,靖遠侯世子三日前確實遇刺,但奇怪的是……
說。蘇沉璧指尖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洇開一片。
刺客身上搜出了丞相府的令牌。
筆尖啪地折斷。
丞相府
蘇沉璧眸色驟冷。前世構(gòu)陷蘇家的雖是祁晟,可背后主使確實是當(dāng)朝丞相林崇。難道這一世,祁晟與林崇已經(jīng)反目
還有一事。青柳猶豫道,世子受傷后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城外的亂葬崗。
亂葬崗
是。據(jù)盯梢的小廝說,世子在墳前跪了一整夜,還……還燒了一件嫁衣。
嫁衣。
蘇沉璧心臟猛地一縮。
前世她死時,穿的就是那件未完成的嫁衣。
——祁晟去祭奠的人,是她。
這一次……別再相信我了。
那夜宮宴上,他嘶啞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蘇沉璧攥緊斷筆,木刺扎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他記得。
他真的記得前世!
小姐!您的手——青柳驚呼。
蘇沉璧垂眸,看著血珠順著手掌滴落,忽然低笑起來。
好啊,真好。
這一世的祁晟帶著記憶重生,卻還敢出現(xiàn)在她面前,是覺得她還會像前世那樣愚蠢地愛上他嗎
還是說……他另有所圖
備馬車。她冷冷起身,去靖遠侯府。
靖遠侯府,西苑。
祁晟正在換藥。
燭光下,他赤著上身,肩頭包扎的白布已被鮮血浸透。太醫(yī)剛走,屋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世子,蘇小姐求見。侍衛(wèi)在門外稟報。
祁晟的手微微一顫,金瘡藥撒了一地。
……請她進來。
門開了。
蘇沉璧一襲月白裙裾踏入室內(nèi),目光掃過他肩上的傷,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世子傷勢如何
祁晟沉默地系好衣帶,聲音平靜:皮肉傷,不礙事。
是么她緩步走近,忽然伸手按在他的傷口上!
呃——祁晟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卻一動不動。
鮮血從指縫間滲出,蘇沉璧凝視著他蒼白的臉,輕聲道:疼嗎
祁晟抬眼看她,眸中情緒翻涌,最終化作一聲苦笑:不及你當(dāng)年萬分之一。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蘇沉璧的怒火!
你憑什么提當(dāng)年她猛地揪住他的衣領(lǐng),祁晟,既然重活一世,你該做的是滾得遠遠的,而不是——
而不是再次接近你祁晟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可如果我說,這一世我是來贖罪的呢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的疤痕——那是前世被他親手割開的傷口。
蘇沉璧渾身發(fā)抖,猛地抽回手:贖罪你以為我會信
你不必信。祁晟咳嗽兩聲,唇邊溢出一絲血跡,只需知道,從今日起,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包括林崇
尤其是林崇。
月光從窗欞灑入,映得他眉眼如畫。恍惚間,蘇沉璧仿佛又看到前世那個在海棠樹下對她微笑的少年。
可下一秒,祁晟的話將她拉回現(xiàn)實:三日后林崇會在醉仙樓密會北境使者,那是他通敵的證據(jù)。
蘇沉璧瞇起眼: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祁晟沒有回答。
他取出一枚黑玉棋子放在案幾上——正是前世宮宴對弈時,他讓她三子的那一枚。
賭一局如何他輕聲道,若你能在三日后的詩會上贏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關(guān)于……我們?yōu)槭裁磿厣?br />
當(dāng)夜,蘇府書房。
蘇沉璧對著銅鏡,緩緩解開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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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心口處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前世龍淵劍留下的痕跡。奇怪的是,重生后這道疤并未消失,反而在遇到祁晟后隱隱作痛。
指尖撫過疤痕,她忽然想起祁晟肩上的傷。
位置分毫不差。
就好像……他們是被同一柄劍貫穿的。
小姐。青柳在門外輕喚,大公子來了。
蘇沉璧匆忙攏好衣襟。兄長蘇湛是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素來敏銳,絕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異常。
璧兒,聽說你今日去了靖遠侯府蘇湛大步踏入,眉宇間滿是憂慮,你與祁晟……
偶遇罷了。她垂下眼睫,兄長多慮了。
蘇湛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嘆道:祁晟此人心機深沉,近日更與林崇勢同水火。你可知三日前那場刺殺,刺客其實是——
是林崇派的。蘇沉璧打斷他,我知道。
蘇湛愕然。
兄長,她抬起眼,眸中寒光凜冽,幫我查一件事。
何事
祁晟的生母……是否還活著。
4.
三日后,醉仙樓。
蘇沉璧立在窗前,指尖死死掐著窗欞。
樓下,北境使者的馬車剛剛離去,而林崇正站在廊下,將一封密信遞給心腹。
——果然如祁晟所言。
她胸口劇烈起伏,前世種種在眼前閃回:刑場上父親的頭顱,母親懸梁的白綾,兄長被亂箭射穿的尸體……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她眼前。
看夠了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低啞的聲音。蘇沉璧猛地回頭,祁晟不知何時已站在陰影處,一襲玄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腰間那枚白玉佩泛著冷光——那是前世她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你跟蹤我她冷聲道。
祁晟緩步走近,在距她三步遠時停下:林崇認得我的臉。他遞來一個瓷瓶,這是化骨散,沾唇即死。
蘇沉璧沒有接。
月光透過窗紗,映得他眉眼如淬寒冰。這樣近的距離,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他的傷還沒好。
為什么幫我她盯著他的眼睛,怕我殺不了林崇,壞你的計劃
祁晟眸色一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嗤——
布料撕裂聲響起,蘇沉璧瞳孔驟縮——他心口處,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劍傷,與她前世所受的一模一樣!
因為這一劍,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是我欠你的。
掌心下的肌膚滾燙,那道傷疤微微凸起,像一條蟄伏的毒蛇。蘇沉璧指尖發(fā)顫,恍惚間又感受到龍淵劍刺入心臟的劇痛……
啪!
她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祁晟偏著頭,唇角滲出血絲,卻低笑起來:消氣了嗎
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蘇沉璧揪住他的衣領(lǐng),祁晟,我要你親眼看著林崇死,然后——
然后你親手殺我。他接過話,眼神溫柔得可怕,我知道。
窗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林崇的心腹倒地抽搐,口吐黑血——那封密信被動了手腳!
化骨散……蘇沉璧猛地看向祁晟,你早就下毒了
祁晟撫上她方才打他的那半邊臉,指腹沾了血,在她唇上重重一抹:詩會要開始了,蘇小姐。
那血的味道腥甜如鐵,蘇沉璧忽然意識到什么,渾身發(fā)冷——
這不是普通的血。
是心頭血。
靖遠侯府詩會。
滿座賓客中,祁晟執(zhí)黑子,蘇沉璧執(zhí)白子。
棋局過半,黑子攻勢凌厲,白子卻始終避其鋒芒。眾人看得入迷,唯有對弈的二人知道,這根本不是棋局——
是殺局。
蘇小姐棋藝精進了。祁晟落下一子,指尖有意無意擦過她的手背,這招斷魂,像極了我的風(fēng)格。
蘇沉璧捏著棋子的手一緊。
斷魂是她前世死前最后一步棋,當(dāng)時祁晟就站在她身后,親手教她這一招……
世子謬贊。她冷笑一聲,白子啪地截斷黑子退路,這招剜心,才是您的真?zhèn)鳌?br />
祁晟臉色驟白。
棋盤上,白子如利刃直插黑子心腹,正是前世他教她用來對付政敵的殺招。
咳咳……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袖口染上點點猩紅。
晟兒!靖遠侯大驚。
祁晟擺擺手,將一枚黑子按在棋盤天元:我認輸。
滿座嘩然。
蘇沉璧盯著那枚棋子——正是三日前他給她的那一顆。
愿賭服輸。祁晟擦去唇邊血跡,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今夜子時,亂葬崗見。
子夜,亂葬崗。
陰風(fēng)陣陣,蘇沉璧提著燈籠,在一座無字碑前找到了祁晟。
他跪在墳前,正在燒紙錢�;鸸庹樟了n白的臉,也照亮墓碑上那個模糊的蘇字。
這是你的衣冠冢。他頭也不回,前世你死后,我偷了你的嫁衣埋在這里。
蘇沉璧胸口一陣刺痛。
她認得這個地方——前世行刑前,祁晟曾獨自來過亂葬崗。當(dāng)時她以為他是來選埋尸之地的,卻不想……
為什么重生她冷聲問。
祁晟終于轉(zhuǎn)身,火光映得他眸色猩紅:因為這不是第一次。
他解開衣領(lǐng),露出心口七道疤痕——每一道都精準(zhǔn)地重疊在一起!
我重生了七次。他笑得慘淡,前六次,無論我怎么改變,你都會死在我面前。
蘇沉璧如遭雷擊。
第一次我逃婚,你被林崇的人凌辱致死;第二次我?guī)闼奖�,你在途中染疫病而亡;第三次……祁晟聲音哽咽,第三次我親手殺了林崇,你卻在我懷里自盡……
夜梟凄厲的啼叫聲中,蘇沉璧踉蹌后退。
她忽然明白心口的疤為何會疼——那是前六世死亡留下的印記!
這一世呢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你又想怎么讓我死
祁晟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一黑一白,像極了他們方才對弈的棋子。
黑色是劇毒,服之必死;白色是解藥,能解林崇下的慢性毒。他將藥丸放在墓碑上,你選一個。
什么意思
如果你選白色,他輕聲道,我就替你殺了林崇,然后自盡謝罪。
如果選黑色
祁晟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死。
夜風(fēng)驟起,紙灰漫天。
蘇沉璧看著那兩粒藥丸,忽然想起前世死前,祁晟落在她耳邊的最后一句話——
下一世,別再遇見我了。
5.
子時過半,亂葬崗的霧氣愈發(fā)濃重。
蘇沉璧盯著墓碑前的兩粒藥丸,指尖懸在空中,遲遲未動。
祁晟跪在墳前,肩頭的傷又滲出血來,將玄色衣袍染得愈發(fā)暗沉。他安靜地等待著,仿佛她選擇的不是他的生死,而只是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游戲。
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蘇沉璧冷笑一聲,突然抬手將兩粒藥丸全部掃入掌心,我偏要你活著受罪。
祁晟瞳孔微縮。
白色解藥我收下。她當(dāng)著他的面將黑色藥丸碾碎在墓碑上,至于你的命——
粉末隨風(fēng)飄散,落在祁晟染血的衣襟上,像一場小小的雪。
等我查清七世真相,再取不遲。
祁晟忽然低笑起來,笑聲嘶啞破碎:你還是這么……心軟。
話音未落,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蘇沉璧下意識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借著燈籠微光,她看清那血里竟混著細小的冰碴——這是寒毒發(fā)作的征兆。
前世她曾在靖遠侯府的密卷中見過相關(guān)記載:寒毒需以心頭血為引,每日子時發(fā)作,痛如凌遲。
你給自己下毒她難以置信。
祁晟用袖子擦去唇邊血跡,輕描淡寫道:比起你受過的苦,這算什么。
夜風(fēng)卷著紙灰打著旋兒,蘇沉璧忽然發(fā)現(xiàn)墳堆旁還立著六塊小碑,每塊碑上都刻著日期——那是她前六世死亡的日期!
最近的一塊碑上,赫然刻著永和十九年三月初七,旁邊一行小字:
卿死我懷,劍穿雙心。
蘇沉璧呼吸一滯。
那正是前世她死亡的日期!而劍穿雙心……
她猛地扯開祁晟的衣領(lǐng)。借著月光,心口那道疤痕的紋路清晰可見——確實是龍淵劍從背后貫穿的痕跡!
你……
那一劍,本就是沖我來的。祁晟握住她的手腕,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只是……替我擋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大婚之日,龍淵劍寒光乍現(xiàn)時,她確實看到祁晟身后有黑影閃過。當(dāng)時她以為……
不可能!蘇沉璧踉蹌后退,明明是你親手——
是我親手抱住了你。祁晟眼中泛起血色,劍鋒穿過你的心臟,又刺穿我的。
他忽然解開腰帶,露出后心處一模一樣的疤痕。
這七世輪回,是我們共同的詛咒。
三更天,蘇沉璧回到閨房,袖中藏著那粒白色解藥。
燭火搖曳,她對著銅鏡緩緩拉開衣襟。
心口處,七道疤痕重疊在一起,最上方一道還泛著詭異的青紫色——那是林崇下的慢性毒在發(fā)作。
白色藥丸在掌心滾動,散發(fā)出淡淡的血腥氣。蘇沉璧忽然意識到,這解藥的味道……
和祁晟咳出的血一模一樣。
小姐!青柳慌張地推門而入,大公子查到了!祁世子生母確實還活著,但被關(guān)在丞相府的密室里,已經(jīng)……已經(jīng)瘋了。
蘇沉璧指尖一顫,藥丸滾落在地。
據(jù)說那婦人每日哭喊著晟兒別回來,還、還總念叨一個名字……
什么名字
青柳吞吞吐吐:好像是……沉璧。
腦中轟的一聲,蘇沉璧扶住妝臺才沒跌倒。
前世她從未聽說過祁晟生母的事,只知靖遠侯夫人早逝。若那婦人真認得她名字……
備馬。她抓起藥丸塞進瓷瓶,去丞相府。
丞相府西側(cè),地牢入口。
蘇沉璧貼著墻壁潛行,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捂住嘴!
別動。祁晟的氣息拂過耳畔,林崇在下面。
她掙開他的手,壓低聲音:你跟蹤我
我跟蹤的是他。祁晟指向地牢深處,每月十五,他都會來折磨我娘。
順著他的目光,蘇沉璧看到一間石室。
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被鐵鏈鎖著,正瘋狂地用頭撞墻,鮮血順著額頭流了滿臉,嘴里不停喊著:晟兒快跑!沉璧快跑!
蘇沉璧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那婦人竟和她前世死去的娘親有七分相似!
明白了嗎祁晟聲音啞得不成調(diào),林崇用我娘要挾我殺你,是因為……
因為她是我姨母。
這個認知如閃電劈進腦海。蘇沉璧終于想起,幼時母親曾提過有個雙胞胎姐姐嫁入侯府,后來難產(chǎn)而亡……
原來根本沒死!
石室內(nèi),林崇正將一碗藥強行灌進婦人口中:喝吧,喝完就能見到你兒子和侄女了。
不——婦人突然尖叫,別殺沉璧!別殺我的孩子!
林崇大笑:由不得你!當(dāng)年若不是你偷聽我與北境的密談,何至于此
蘇沉璧與祁晟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原來蘇家滅門的真相竟是……
誰在那里!林崇突然轉(zhuǎn)頭。
祁晟一把將蘇沉璧推到暗處,自己則迎著林崇的視線走出去:丞相好雅興。
世子深夜造訪,有何貴干林崇瞇起眼,手中已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
祁晟輕笑:來取您的命。
寒光閃過!
蘇沉璧眼睜睜看著那匕首刺入祁晟腹部,而他卻趁機將一枚黑玉棋子塞進林崇袖中——正是詩會上認輸?shù)哪敲叮?br />
你……林崇突然臉色大變,掐住自己喉嚨,棋、棋子有毒!
祁晟捂著流血的腹部,笑得殘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林崇倒地抽搐時,蘇沉璧沖出來扶住祁晟:你瘋了這毒無解!
我知道。祁晟咳著血,將一把鑰匙塞進她手里,去救我娘……還有,白色解藥記得吃。
他的血越流越多,在地上匯成一片小小的湖泊。蘇沉璧這才發(fā)現(xiàn),他腹部的傷口位置——
竟與她前世被刺穿的心臟一模一樣。
6.
丞相府地牢,血腥氣彌漫。
蘇沉璧顫抖著按住祁晟腹部的傷口,溫?zé)岬难粩鄰闹缚p涌出,將她的袖口浸得猩紅。
鑰匙……祁晟氣息微弱,卻固執(zhí)地將那把青銅鑰匙往她手里塞,救我娘……快……
石室內(nèi),鎖鏈嘩啦作響,那瘋婦人突然安靜下來,直勾勾盯著蘇沉璧:璧兒
這一聲呼喚如利箭穿心。蘇沉璧終于確信——這確實是母親的孿生姐姐,她的親姨母,靖遠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姨母別怕,我這就——
話音未落,地牢上方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丞相遇刺!封鎖全府!
祁晟猛地推開她:走……暗道……
他染血的手指在墻上某處一按,一道暗門無聲滑開。蘇沉璧想去扶他,卻被他厲聲喝止:帶著我娘走!你體內(nèi)的毒……只剩三日了……
三日
蘇沉璧這才想起那粒白色解藥——她根本沒吃!
你呢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祁晟低笑一聲,突然扣住她的后頸,狠狠吻上她的唇!
這個吻帶著血腥氣,粗暴又絕望。蘇沉璧嘗到他舌尖的藥味——是解藥!他竟然用這種方式逼她咽下!
記住……分離時他唇色慘白,無論看到什么……都別回頭。
暗門在身后關(guān)閉的瞬間,蘇沉璧聽到兵刃入肉的悶響,以及祁晟壓抑的悶哼。
密道曲折幽深,瘋姨母卻走得異常熟練。
姨母認得路蘇沉璧攙著她急行。
婦人突然詭秘一笑:這密道……本就是我挖的。她的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混沌,為了見妹妹……和你。
拐角處,姨母猛地拽住蘇沉璧:璧兒,你心口的疤……還疼嗎
蘇沉璧渾身一僵:您怎么知道……
因為那七劍……姨母顫抖的手撫上她心口,有一劍是我刺的。
黑暗中,蘇沉璧如墜冰窟。
第一世,林崇逼我親手殺你……姨母的眼淚混著血污滑落,他說只要殺你七次,就能破祁晟的命格……
遠處傳來轟隆聲,密道開始坍塌!
姨母突然將蘇沉璧推向光亮處:跑!去亂葬崗找第七塊碑!
不!姨母——
一塊巨石砸下,隔斷了她的呼喊。蘇沉璧最后看到的,是姨母解脫般的微笑。
亂葬崗,黎明時分。
蘇沉璧跪在墳塋間,十指鮮血淋漓——她已經(jīng)挖開了六座無字碑,每座碑下都埋著一件遺物:
第一世的繡鞋、第二世的玉簪、第三世的血書……
直到第七座碑被挖開,露出一個玄鐵匣子。
匣中靜靜躺著一封婚書,上面赫然是她與祁晟的名字,而日期——
是三十年前!
這不可能……蘇沉璧雙手發(fā)抖,三十年前我還沒出生……
但你忘了一件事。
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蘇沉璧猛地回頭,祁晟倚在一棵枯樹下,腹部的傷口牢牢包扎著,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輪回會重置時間線。他咳嗽著走近,第一世……我們本是夫妻。
晨光穿透云層,照在那紙婚書上。蘇沉璧突然頭痛欲裂,無數(shù)記憶碎片洶涌而來——
第一世,她是他的世子妃,因撞破林崇通敵而被滅口;
第二世,他為救她放棄爵位,兩人卻被亂箭射死在私奔途中;
第三世……
最痛的記憶最后浮現(xiàn)——
第六世,大婚當(dāng)日,她為他擋下致命一劍,而他在她斷氣后,用同一把劍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現(xiàn)在明白了嗎祁晟跪在她面前,指尖輕觸她心口的疤,這七道傷痕,是我們每一次相愛又相殺的證明。
蘇沉璧喉間涌上腥甜,突然吐出一口黑血——解藥根本無效!
怎么會……祁晟臉色驟變,我明明……
你明明喂我吃了解藥。蘇沉璧慘笑,可你忘了,林崇給我下的……是同命劫。
同命劫,雙生毒。
一人服解藥,另一人必死。
祁晟如遭雷擊,突然撕開自己的衣襟——心口處,七道疤痕正泛出詭異的青紫色!
原來如此……他低笑起來,笑聲悲涼,這一世……我們還是要死一個。
遠處傳來追兵的馬蹄聲。
祁晟突然拔劍劃破手掌,將血滴在婚書上:蘇沉璧,你敢不敢賭最后一次
賭什么
賭我們的第八世。
血珠在紙上洇開,竟?jié)u漸形成一道符咒。蘇沉璧認出這是禁術(shù)血契——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換一次逆轉(zhuǎn)輪回的機會。
不!她想去搶婚書,你會永世不得超生!
祁晟卻已經(jīng)念完咒語。
火光自婚書燃起,瞬間吞噬了整座亂葬崗。在烈焰中,蘇沉璧看到他最后的口型:
忘了我。
7.
火焰吞噬一切的瞬間,蘇沉璧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她仿佛墜入無盡深淵,耳邊回蕩著祁晟最后那句忘了我。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利刃般刺入腦�!呤垒喕兀叽嗡劳�,每一次都是他親手送她上路,又每一次都在她死后殉情。
——原來所謂的背叛,從來都是他設(shè)下的局。
祁晟!她在虛空中嘶喊,卻只聽到自己的回聲。
突然,一股大力將她拽出黑暗!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宮宴。
蘇沉璧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御花園的海棠樹下,手中執(zhí)著一枚白子。
——她回到了初遇祁晟的那一天。
遠處,玄衣玉冠的青年正朝這邊走來,腰間龍淵劍穗隨風(fēng)輕揚。一切如記憶中的場景重現(xiàn),唯有她掌心多了一道血痕——那是祁晟的血契印記。
姑娘棋藝精湛。祁晟在她面前站定,聲音清冷如玉,不知可否賜教一局
蘇沉璧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還沒有后來的陰郁與絕望,干凈得像初春的雪�?伤�,眼前的人根本不記得她——血契成功了,祁晟用魂飛魄散換她重活一世,自己卻墮入永恒的虛無。
世子謬贊。她強忍哽咽,落下一子,這局棋,我賭命。
祁晟執(zhí)棋的手微微一頓。
三日后,靖遠侯府。
蘇沉璧將一疊密信攤在案幾上,這些都是她憑借前世記憶提前搜集的罪證——林崇通敵的鐵證。
小姐真要這么做青柳憂心忡忡,若計劃有變……
不會變。蘇沉璧撫過腕間血痕,這一世,我要他活著恨我。
她太了解祁晟了。若他知曉真相,定會再次以命換命。唯有讓他恨她入骨,才能斷了他殉情的念頭。
暮色四合時,祁晟如約而至。
蘇小姐邀我來,就為看這些他掃了眼密信,神色淡漠。
蘇沉璧端起毒茶,唇角勾起冷笑:不,是請世子看場好戲。
她擊掌三下,侍衛(wèi)立刻押上一人——正是林崇!
丞相大人昨夜試圖燒毀北境密函,被當(dāng)場抓獲。她緩步走近,簪尖抵住林崇咽喉,世子覺得,該如何處置
祁晟眸色驟冷:你究竟想做什么
報仇啊。蘇沉璧輕笑一聲,突然將毒茶灌入林崇口中!
呃啊——林崇倒地抽搐,七竅流血,卻死死瞪著祁晟,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
知道什么祁晟劍已出鞘,直指蘇沉璧心口,你從何處知曉這些機密
蘇沉璧迎著劍鋒上前一步:知道你是前朝皇子知道你娘被囚禁還是知道……
她突然抓住劍刃狠狠往自己心口一送!
這一劍,本該在兩年后由你親手刺入。
鮮血順著龍淵劍滴落,祁晟如遭雷擊,持劍的手劇烈顫抖:你……
很熟悉對嗎蘇沉璧又往前一步,劍刃穿透后背,就像你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那樣。
祁晟臉色煞白,突然捂住心口單膝跪地——那里明明沒有傷口,卻開始滲出血跡!
同命劫發(fā)作了蘇沉璧殘忍地笑了,真可惜,毒是我下的。
深夜,刑部大牢。
祁晟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白衣染血。對面,蘇沉璧正慢條斯理地擦拭染血的簪子。
為什么……他聲音嘶啞,你我素不相識……
因為這是第八世。蘇沉璧將一枚黑玉棋子放在他染血的掌心,前七世,你殺我六次,殉情七次。
祁晟瞳孔緊縮。
最可笑的是第六世。她俯身在他耳邊輕語,你為了不讓我痛苦,特意在合巹酒里加了迷藥,才敢用龍淵劍穿心……
住口!祁晟突然劇烈掙扎,鐵鏈嘩啦作響,不可能……
蘇沉璧扯開衣襟,露出心口七道疤痕:現(xiàn)在信了嗎
月光透過鐵窗,照在那些猙獰的傷疤上。祁晟如遭雷擊,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突然涌入腦海——
火海中,他跪在婚書前割腕畫咒,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啟動血契……
想起來了蘇沉璧冷笑,可惜太遲了。
她突然拔出發(fā)簪刺入自己心口!
你做什么!祁晟嘶吼著掙脫鐵鏈,卻只來得及接住她癱軟的身子。
同命劫……要兩個人都吃解藥才行……蘇沉璧咳著血,將一粒白色藥丸塞進他口中,而你……從來不肯吃……
祁晟這才發(fā)現(xiàn),她心口的傷避開了要害——這一劍根本殺不死她,卻能通過同命劫的聯(lián)結(jié)讓他痛不欲生!
為什么……他紅著眼眶質(zhì)問。
蘇沉璧染血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因為只有你恨我……才不會殉情……
話音未落,大牢外突然傳來喊殺聲。
不好!林崇余黨劫獄!
祁晟抱起蘇沉璧想逃,卻被破門而入的刺客團團圍住。亂箭齊發(fā)時,他本能地轉(zhuǎn)身將她護在身下——
三支毒箭穿透后背,鮮血順著箭桿滴在她臉上。
你看……蘇沉璧淚如雨下,即便失去記憶……你還是會……保護我……
祁晟嘔出一口黑血,恍惚間又看到那片火海。
原來血契從未成功。
所謂第八世,不過是她為他編織的一場夢——一場讓他活著恨她的夢。
8.
刑部大牢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
蘇沉璧抱著祁晟逐漸冰冷的身體,看著他后背的三支毒箭隨著呼吸微弱地顫動。箭頭上淬的是斷魂散,前世林崇就是用這種毒殺了她兄長。
撐住……她撕下衣袖死死按住他不斷涌血的傷口,我?guī)闳フ姨t(yī)……
祁晟卻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摩挲著那道血契印記,忽然低笑起來:沒有……第八世……對不對
蘇沉璧渾身一僵。
這血契……他咳出一口黑血,是假的。
地牢的火把噼啪作響,映得他眸中光影明滅。蘇沉璧這才發(fā)現(xiàn),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片燃燒的婚書——他看到了真相。
你早就想起來了她聲音發(fā)抖。
祁晟艱難地抬手,撫過她心口的七道疤痕:從你……露出這些傷……就開始做夢……
那些根本不是夢,而是被血契封印的真實記憶。
蘇沉璧咬破舌尖才忍住哽咽。她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原來從一開始就被他看穿。這個傻子明明知道她在演戲,卻還是配合她演完了這場恨我才能活的荒唐戲碼。
為什么……她指甲掐進他肩頭的傷口,為什么不拆穿
祁晟因劇痛而繃緊身體,卻將她摟得更緊:因為……這是你第一次……想讓我活……
地牢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追兵越來越近。祁晟突然抓住那三支箭猛地拔出!鮮血噴涌而出的瞬間,他咬破手指在她眉心畫下一道血符——
你要干什么!蘇沉璧驚恐地想阻止。
真正的……血契。他氣息越來越弱,以我殘魂……換你……逆天改命……
符咒完成的剎那,整個地牢劇烈震動!蘇沉璧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抽離她的記憶——關(guān)于祁晟的,關(guān)于七世輪回的,關(guān)于所有痛苦的……
不!她死死抱住他,我不要忘記!
祁晟的體溫正在迅速流失。他最后看了一眼她淚流滿面的臉,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這次……換我來找你。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宮宴。
蘇沉璧站在海棠樹下,莫名覺得心口發(fā)疼。
姑娘可是身體不適
清潤的嗓音從身后傳來。她回頭,看到一位玄衣玉冠的公子,腰間懸著柄古樸長劍。
奇怪的是,明明素未謀面,她卻瞬間紅了眼眶。
我們……認識嗎
青年一怔,隨即輕笑:或許前世見過。
海棠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有一片沾在他肩頭。蘇沉璧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指尖碰到他衣料的瞬間,突然頭痛欲裂——
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七世輪回。
血契禁術(shù)。
還有地牢里,他散魂前最后的微笑。
祁……晟她顫抖著喚出這個名字。
青年瞳孔驟縮,手中折扇啪地落地。
靖遠侯府,密室。
燭火搖曳,映照著滿墻畫像——全是蘇沉璧。
血契成功后,我本該魂飛魄散。祁晟將一杯熱茶遞給她,但你的記憶……成了錨點。
茶水溫?zé)幔K沉璧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她終于明白所謂第八世為何失敗——血契需要雙向遺忘,而她潛意識里根本舍不得忘記他。
所以現(xiàn)在是……
第九世。祁晟解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是八道重疊的疤痕,每一道,都是一次輪回。
最上方那道還滲著血珠,顯然是新添的。蘇沉璧突然想起地牢里他拔箭的畫面,胃部一陣絞痛:你用了禁術(shù)
不全是。他望向密室內(nèi)供奉的牌位——那是他娘親的靈位,我娘用最后的靈力保住了我一縷殘魂。
蘇沉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僵住——靈位旁放著一個錦盒,盒中整齊排列著七個錦囊,每個錦囊上都繡著日期……
是她前七世死亡的日期。
這是……
你的頭發(fā)。祁晟聲音輕得像嘆息,每一世……我都留了一縷。
最舊的錦囊已經(jīng)泛黃,最新的那個還帶著血跡。蘇沉璧打開最近的一個,里面除了青絲,還有片干枯的海棠花瓣——正是前世她死時落在嫁衣上的那朵。
胸口突然疼得喘不過氣,蘇沉璧踉蹌著扶住桌沿。祁晟立刻來扶,卻被她反手扣住手腕:這次……你究竟想做什么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祁晟凝視著她,眸中情緒翻涌:結(jié)束輪回。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是前世刺穿她心臟的那把:七世輪回皆因我而起……唯有我真正死去,詛咒才能破除。
蘇沉璧看著那把熟悉的兇器,突然明白了他的計劃。
你要我……親手殺你
這是唯一的方法。祁晟將匕首塞進她手中,引導(dǎo)她對準(zhǔn)自己心口,刺在這里……就能斬斷因果。
刀尖已經(jīng)刺破衣料,蘇沉璧卻猛地抽回手!
一定有別的辦法!
祁晟苦笑:試過了……前八世試過所有方法……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是地牢里的箭毒未清。蘇沉璧慌忙去扶,卻被他推開。
沒時間了。他擦去唇邊血跡,林崇余黨正在集結(jié),他們?nèi)舭l(fā)現(xiàn)我沒死……
話音未落,密室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祁晟!滾出來受死!
是林崇義子的聲音。
祁晟迅速將蘇沉璧推到暗門處:走!
不!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要死一起死!
這是七世以來,她第一次說這句話。
祁晟渾身一震,眼中閃過無數(shù)情緒。最終,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好。
9.
靖遠侯府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蘇沉璧被祁晟護在身后,龍淵劍在夜色中劃出凜冽寒光。箭矢如雨,他每一次揮劍都帶起一串血珠,腳步卻越來越沉。
去密室……他將一把鑰匙塞進她染血的掌心,柜底有……破局之法……
蘇沉璧攥住他冰涼的手指:一起走!
祁晟回頭看她,忽然笑了。這個笑容干凈明亮,像極了第一世海棠樹下執(zhí)棋的少年: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別回頭。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她推入密道,自己卻轉(zhuǎn)身迎向追兵!
祁晟——!
暗門在眼前關(guān)閉的剎那,蘇沉璧看到他心口綻開一朵血花——是淬了同命劫的毒箭。
密室內(nèi),血順著袖口滴落。
蘇沉璧砸開鎖住的柜子,里面只有一冊婚書和七盞長明燈。最舊的那盞燈芯已滅,最新一盞卻燃得正旺——燈油竟是鮮紅的,散發(fā)著淡淡的血腥氣。
她顫抖著翻開婚書,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一個驚世秘密:
永和元年,靖遠侯夫人誕下雙生子。長子祁晟為前朝遺孤,次子祁玨才是真正的侯府血脈。丞相林崇為控制兵權(quán),將祁玨秘密培養(yǎng)成死士,而祁晟……
墨跡在這里模糊了大片,唯有最后一行小字清晰可見:
七世輪回咒,需以摯愛心頭血為引,方可破解。
啪嗒,一滴淚暈開了字跡。
蘇沉璧終于明白——
這根本不是意外輪回,而是一場持續(xù)七世的獻祭!林崇用邪術(shù)將祁晟困在時間牢籠里,每一世都逼他親手殺死所愛之人,只為煉化同命劫劇毒來控制皇室!
而祁晟……從頭到尾都在試圖破局。
第一世他選擇自盡,第二世帶她私奔,第三世提前弒君……直到第六世發(fā)現(xiàn)唯有她死在他手上,輪回才能繼續(xù)。
所以他一次次舉起屠刀,又一次次在輪回盡頭殉情。
燈盞突然劇烈搖晃!最新那盞長明燈的火焰變成了詭異的青色——這意味著祁晟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蘇沉璧抓起婚書沖向暗門,卻在拐角處撞上一人——
是祁玨。
這個與祁晟有著相同面容的男人,手中握著仍在滴血的龍淵劍。
嫂子何必著急他輕笑,兄長讓我給您帶句話。
劍尖挑起一盞油燈,火光照亮他陰鷙的眉眼:他說……
油燈突然砸向地面!
這次換他等您。
火海中的幻象紛至沓來。
蘇沉璧在灼熱的氣浪中看到了所有真相——
第一世大婚夜,祁晟發(fā)現(xiàn)喜酒有毒,打翻酒杯卻害她中了暗箭;
第三世私奔途中,他察覺追兵埋伏,故意說狠話趕她走,她卻調(diào)轉(zhuǎn)馬車回來救他;
第六世刑場上,他被迫斬下她父親的頭顱,只為換她一杯無痛的毒酒……
每一世,他都用最殘忍的方式愛她。
火焰吞沒衣角的瞬間,蘇沉璧突然笑了。
她終于知道如何破解這個死局。
亂葬崗,新墳前。
祁玨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蘇沉璧,龍淵劍鏘地出鞘:你竟沒死
死了。蘇沉璧平靜地攤開手掌,七盞長明燈的燈油在她掌心匯成血色符文,來赴約。
狂風(fēng)驟起,無數(shù)灰燼從墳塋間升起,在空中凝聚成祁晟模糊的身影。他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走……
蘇沉璧卻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正是那把曾刺穿她心臟的兇器,狠狠扎進自己心口!
蘇沉璧!祁晟的魂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鮮血噴涌而出,與掌心血符交融,化作漫天血雨灑在墳塋間。祁玨突然慘叫起來——他身上的同命劫毒素開始反噬!
你……他驚恐地后退,你竟然用七世心頭血解咒!
蘇沉璧跪在墳前,任由生命隨著鮮血流逝:不是說……要等我嗎
血雨越下越大,祁晟的魂魄逐漸凝實。他跪在她面前,顫抖的手想觸碰她心口的傷,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禁術(shù)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他重獲新生,她卻要魂飛魄散。
這次……真的結(jié)束了。蘇沉璧抬手想摸他的臉,指尖卻開始化作光點,你看……我終于學(xué)會……先走一步……
祁晟瘋狂地結(jié)印念咒,試圖用禁術(shù)留住她最后一縷魂魄,卻被她搖頭制止。
夠了……她看向天邊泛起的曙光,七世夠長了……
在完全消散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愛了她七世的男人,輕聲念出第一世合巹酒時的誓言: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魂歸來兮,永世不見。
永和十七年,冬。
靖遠侯世子祁晟站在重修好的蘇府門前,手中捧著一個錦盒。盒中是七盞熄滅的長明燈,和一把青絲。
遠處有孩童在唱不知名的歌謠:
七世劫,燼相逢,海棠落盡……
風(fēng)起,一片枯葉飄落在錦盒上。
他低頭輕笑,淚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