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
2
5
藝考已經(jīng)結束，學校那邊我已經(jīng)交代過，和學生們也做了告別。
離開這座城市，這最后的三個月，我要獨自去完成那十件未做完的事，然后找個喜歡的地方，與這個世界告別。
扔掉手機卡，斷掉和我有關的一切，去了第一件事的那個地方。
我買了最慢的一趟火車，一路南下，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我從未出過遠門，學生時代沉迷于畫畫，出去寫生過，但因為身體原因也僅限于本市。
如今這一路過來，發(fā)現(xiàn)世界如此之大，或許能有我容身之所，哪怕只剩三個月。
火車上有剛藝考完出來旅游的小情侶，在得知我是美術老師后，和我交流一些心得。
他們夸我睿智，知性，這些陌生的詞，是我第一次聽到。
偶爾會跟我分享他們帶來的零食，也會跟我分享網(wǎng)上的新鮮事。
路老師，你看，這個好像是你們市的事，看這個描述，怎么跟你很像
小姑娘拿著手機給我看一段熱搜視頻，視頻里是裴修遠憔悴的面容，標題是尋找妻子。
看著上面熟悉的描述，我的心怦怦直跳。
裴修遠在找我
我沒有看下去，正好火車停在某一站，我收拾東西提前下了車。
他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查到一些端倪然后找過來。
既然我已經(jīng)做好了這三個月自己等死的打算，就絕對不能讓他再找到我。
這兩個月里，我陸陸續(xù)續(xù)完成了九件事。
原來，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玩的很好。
沒有了裴修遠的貶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有優(yōu)點的。
6
春城是我的最后一站，我找了個干凈的民宿，用木頭搭起來的兩層小樓。
民宿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他們熱情的幫我把行李箱搬上樓。
我跟在他們身后，女店主時不時的回頭看我。
妹妹，你好眼熟啊！
我以為這是平時待客的客套，朝她露出個笑容。
到房間時我已經(jīng)氣喘吁吁，這兩個月頭暈的癥狀漸漸多了起來。
半夜時，被敲門聲驚醒，我以為是店主有事，披上衣服前去開門。
門開的瞬間，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一個懷抱。
漫漫…漫漫…。
熟悉的味道鉆進鼻腔，抬頭便看到了胡子拉碴的裴修遠。
裴修遠他的出現(xiàn)讓我震驚不已。
我驚訝的不僅是他這么快就找到了我，而是才兩個月，他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是我。他沒松開我，反而越抱越緊。
我掙扎開，縮回了房間，你…你來干什么
即使兩個月沒見，對著他，我依舊緊張的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跟我回去。他打開我的行李箱，自顧地裝著我的衣服。
我不…我話剛說一半，他就吻了上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我，肆虐又瘋狂。
我的腦中反復播放著他和南希在一起的場景，突然胃里一頓翻騰，掙開他跑去廁所吐了起來。
嘔~晚上吃的東西幾乎全部吐干凈，喉嚨里腥味上涌，胃里劇痛無比。
裴修遠跑過來拍著我的后背，遞給我一杯水。
對不起。他聲音帶著哽咽，慢慢變成大聲的抽泣。
我看著馬桶里鮮艷的紅色，眼睛一黑，只聽見他驚呼的聲音。
漫漫！
7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是畢業(yè)時，裴修遠牽著我的手在校園里走著。
他和我十指相扣，遇見一個熟悉的人就向他們介紹，我是他的女朋友。
后來，他公司有了起色，給了我一張卡，跟我說，以后我就是裴太太。
我問他，這是求婚嗎
他笑著說：如果是的話，你愿意嫁給我嗎
我激動點頭，怎么會不愿意呢，這是我想了好久好久的結果。
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歸宿了，盡管他心里裝著別的女孩，但是我得到了他的人，只要以后我對他好，他的心總會被我捂熱的。
可總是在這種時候，南希就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是如夢魘一般存在的噩夢。
她只用手指頭一勾，裴修遠就會朝她走去。
我算什么我緩緩睜開眼，裴修遠坐在床邊，問出了這么久一直想問的問題。
這五年，我算什么
我錯了，我錯了，漫漫，他抓著我的手，放在嘴邊，不停地跟我道歉。
他雙眼噙滿淚水，臉上透著無盡的痛苦和無助。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搖搖頭，心里明白，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病，怕落人話柄才這樣的。
人啊，就是這樣，死了才會被所有人愛。
裴修遠，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你簽了字，就不會有人說你什么，從今以后，你我各別兩寬，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搖著頭，涕淚橫流，像是真的很怕失去我一樣。
我抽出手，撐起身子問他：那你想怎么樣讓南希等多久
他的臉瞬間僵住，臉色蒼白的像紙一樣。
裴修遠，你不該把她帶回家的，你那么多房子，偏偏帶她回我的家！
一想到那個場景，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明明殺我的方式有很多種，他偏偏選擇讓我最痛的方式。
8
我…我和她，從沒有做越界的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那天的場景，屋內的聲音，真真切切，我有那么好騙嗎
我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事情的真?zhèn)挝乙膊幌胫馈?br />
病情越來越嚴重，癌細胞已經(jīng)轉移到了胃上。
這是我假裝睡著聽到裴修遠和醫(yī)生的對話。
醫(yī)生走后，裴修遠站在窗前，雙手捂著臉，肩膀顫動。
我的記憶也越來越不清晰，每次醒來，他都會紅著眼眶自我介紹一遍。
每次介紹，他都在極力地壓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他把辦公室搬到了醫(yī)院，和我吃住都在一起。
惹得醫(yī)院的小護士們都羨慕不已，來幫我換藥的時候都會對我露出憐憫的樣子。
后來，整個醫(yī)院的護士輪流著假裝來幫我換藥，為的就是想多看一眼裴修遠。
他就是這么優(yōu)秀的人，走到哪里都會讓人側目。
杜志華來看我，帶了幾盒梨膏。
老裴說你最喜歡吃了，我特意開車去買的，怎么樣，老杜我夠意思不
他這個人，嗓門大，裴修遠給了他一腳，示意他小點聲。
漫漫就是我親老妹兒，不像你家那個南希，死魚臉。
整個病房突然安靜，裴修遠怔怔地看著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老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借口出去接電話。
我揚唇一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在笑什么裴修遠輕聲問我。
我撇過頭，發(fā)現(xiàn)窗外正在下雪。
看，下雪了。
9
裴修遠走到窗前，把窗戶全部打開。
雪花被風吹進了屋里，他攤開手掌，正落在他的手心。
他轉過頭，再次問我：老婆，剛剛你在笑什么
他其實是知道我在笑什么的，只是想讓我親口說出來。
老杜的脫口而出，他下意識的看我的反應。
這是五年來，第一次在意我的想法。
看到他慌張的臉色，我莫名的想笑。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可憐的，父母早逝，沒有給過我太多的愛。
好不容易以為自己找到了愛的人，卻不想他不愛我。
裴修遠，我死了幫我葬在爸媽的邊上，折騰了這么久，我也該為自己做打算了。
他一怔，眼眶瞬間紅了。
說什么呢你怎么會死他幫我掖了下被角，轉過身去悄悄擦掉眼淚。
可惜他現(xiàn)在的眼淚已經(jīng)打動不了我了。
你說過的，要死的話，死遠點。我爸媽的墓在春城，離的夠遠的。
我！他反應過來，這句話，他對我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我第一次查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當時幾乎是癱瘓的狀態(tài)，頂著最后一口氣回到家時，他喝多了，躺在沙發(fā)上，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南希的電話號。
我坐在他身邊，告訴他，我得了絕癥。
他不耐煩的將我推倒在地，對我說：要死就死遠點。
我的心就像要裂開一樣，比起身體上的痛苦，他的話更讓我感到絕望。
10
林思恒來醫(yī)院看我，給我看了他藝考的成績。
他和裴修遠一樣，都是優(yōu)秀的人。
他和裴修遠不一樣的是，能堂堂正正的接受我的資助，沒有任何包袱。
路老師，你離婚吧！渣男的回頭就是個笑話，林思恒把削好的蘋果遞到我的手上。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著雙手攥成拳，咬緊后槽牙的裴修遠，彎唇一笑：離婚了可沒人照顧我了。
我呀！我可以…林思恒話沒說完就被裴修遠拎著衣領出了病房。
過了一會裴修遠才回來，他站在門口，嘟著嘴，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捂著被子也沒擋住放肆的大笑，冰塊臉也會這么可愛。
裴修遠見我笑了，臉上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的樣子。
我告訴你，以后這小子我不想再見到他。
老婆，實在不行的話，把他的資助停了。
我看他以后還敢說要照顧你不，你永遠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說完他的眼睛微微濕潤，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我愛你，漫漫。
我瞬間呆住，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說愛我，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跟我吐露他的想法。
可是，他那么愛南希，又怎么會突然愛我
我自嘲一笑，裴修遠，其實你不用做到這樣。
老天給我的人生規(guī)劃就是不被愛的一生，在生命即將進入倒計時，他又何必為了讓我開心而撒謊。
他嘴唇顫抖，沒有回答，只是一味的摩挲著我的手。
11
我算了算日子，離醫(yī)生說的三個月即將來臨，頻繁的嘔吐和頭痛讓我生無可戀。
可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一天，我身上的這些難受疼痛突然消失了。
裴修遠見我精神好了不少，他提議帶我去個地方。
我蒙著眼睛，他背著我，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我趴在他的背上，聽著潺潺的流水，還有我喜歡的音樂。
他把我放下來，解開眼罩，我環(huán)顧四周，有熟悉的人，也有不認識的人。
老杜，林思恒，我的學生們，還有…站在角落的南希。
她沖我笑了笑，走上前來，拉著我的手，說道：其實那天，阿遠喝多了，我送他回家，并沒有發(fā)生別的事，是我…是我騙了你。
對不起，漫漫。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裴修遠人雖渣，但他是個完美主義者，要和南希重新在一起，他也會在和我離婚后才會做這件事。
我抽回手，并不想原諒任何人。
我離開裴修遠，這件事只是個引子，無論發(fā)不發(fā)生這件事，我總會找個借口走的。
只是，如果這樣能成全他和南希的話，倒也不是個好主意。
老杜為了打破尷尬，打了個響指，燈光驟然亮起，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站在舞臺上。
而我身后，是這些年我畫的所有的畫。
每一幅畫都是裴修遠，他的側臉，他工作時的樣子，微醺時的樣子，睡覺時的樣子，還有他皺著眉頭看手機，手機上是南希的手機號的樣子。
裴修遠拿著戒指單膝跪地，漫漫，嫁給我好嗎
他的樣子很真誠，看得我恍惚，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愛我，只是憐憫我而已。
周圍人開始起哄，嫁給他嫁給他！
我搖搖頭，退后兩步，這種憐憫，我不想要。
起哄聲漸漸小了下來，我的腦中一陣轟鳴，眼中所看見的東西越來越灰暗。
我看到了裴修遠驚慌的扔掉戒指朝我跑來，嘴里說著什么話我卻聽不清。
他的眼里充滿著驚恐和懊悔，在我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一股溫熱的暖流順著脖子淌進我的胸口。
我看到了爸爸牽著媽媽的手笑著站在我面前，他們朝我伸手，漫漫，跟爸爸媽媽走，我們帶你回家。
12
番外。
裴修遠親自給路漫下的葬，他緊緊的抱著骨灰盒，遲遲不愿放進墓中。
他知道，這一別就是永遠了。
老杜看著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讓她入土為安吧！
裴修遠回頭看著老杜，痛苦地說道：你說，我怎么這么混
老杜嘆了口氣，路漫怎么對裴修遠的，他一直看在眼里，一個小姑娘，在畢業(yè)后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那是在豪賭，她賭這個人會改變，會愛她。
可是這個人偏偏就從沒把她放進心里，直到將死，才聽見那句久違的我愛你。
節(jié)哀！老杜看了眼墓碑，上面刻著愛妻路漫。
處理好后事之后，裴修遠回到家，空落落的房間讓他心生恐懼。
屋內的一切都是路漫置辦的，沒有了她的家，他突然覺得沒有意思了。
他走到窗前，那里有路漫的畫板，上面還有沒有畫完的畫。
這個角度，正好對著他回家工作的地方，那一幅一幅的畫，正是在這里畫的。
他有些懊惱，這幾年，他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心臟突突的痛，他這才實實在在的明白了沒有了路漫，竟然是這樣冷清的樣子。
他試圖學著路漫的樣子，給他做飯，給他泡茶。
可越學著他的心就更痛，巨大的空虛將他包圍。
他坐在沙發(fā)上，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到最后便是心臟撕心裂肺的痛到他嚎啕大哭。
這一刻他才明白，路漫真的回不來了。
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xiàn)路漫和他的一次對話，裴修遠，你不覺得我們的名字很配嗎
哪里配
就屈原的離騷啊，路漫漫其修遠兮，你看我們多有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