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第8章

    8

    臘月二十八，李健拿糧票換了紅被面。

    王嬸送來兩斤五花肉，肥膘三指厚.

    穗穗該補補。

    宋懷民就是這時候闖進來的。

    他胳膊上戴孝，渾身酒氣。

    爹走了......他臨走前跟我說要勇于面對錯誤，穗穗，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我往灶膛添柴火，火星子濺到他翻毛皮鞋上。

    那鞋是我拿雞蛋換的膠底，現在糊滿牛糞。

    現在還能反悔！宋懷民突然跪下。

    你跟我走，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

    李健拎著殺豬刀進來。

    滾。

    正月初六，雪粒子打得人臉疼。

    李健借了公社的拖拉機接親，車頭綁著褪色的紅綢。

    井臺邊聚著看熱鬧的，宋懷民蹲在槐樹下燒紙錢。

    我坐在拖拉機上，一身紅衣服襯得氣色紅潤。

    這個姐姐好漂亮。

    可她們說她是傻子。

    哪里傻了，那天她請我吃紅燒魚，比我媽做得都好吃。

    宋懷民看著拖拉機從他面前駛過，連滾帶爬地追了上來。

    穗穗！

    他往我懷里塞糧票，塞金鐲子。

    穗穗你跟我走，還有時間......

    李健的拳頭砸在他鼻梁上，血濺到喜字上。

    宋懷民仰面倒在雪地里，手里攥著燒剩的半張紙錢。

    是他爹的死亡證明。

    穗穗......

    他喉嚨里咕嚕冒血泡。

    那年你背我躲山洪，我說要給你蓋磚房......我真想回到那時候，我寧愿再也記不起來！

    送親的嗩吶突然走了調。

    王鐵柱媳婦尖叫著指槐樹——

    宋懷民在樹下大口大口把野菜就著石灰吞下肚。

    開春犁地那天，井臺上的冰化了。

    宋懷民瘋了。

    他總是穿著一身破爛，好久沒洗過澡，身上一股臭味。

    瘸著腿拄著拐杖漫無目的地走。

    路過井臺總要拿葫蘆瓢舀水喝。

    穗穗我有錢......他把路上撿的石子拿給供銷社的同志。

    穗穗要回來了，我給她買紅燒肉......

    村里的小孩子指著他哈哈大笑。

    瘋子！瘋子！

    原來這人才是傻子，穗穗姐姐是頂頂聰明的人！

    李健給我打了新木桶，桐油味熏得人頭暈。

    宋懷民蹲在自留地頭看我打水，糞桶沿結著層白霜。

    清明前夜，井臺傳來撲通聲。

    早起的人看見宋懷民泡在井里，破爛大衣吸飽水像個鼓脹的麻袋。

    他手里攥著一張寫滿悔字的廁紙。

    谷雨那天，我查出懷孕。

    李健把紡車賣了換紅糖。

    又吧宋懷民留塞給我的金鐲子賣了，換了把長命鎖。

    井臺重修那天，老支書帶人挖出塊青石板。

    背面刻著宋懷民的字跡，雨水沖刷了半年還看得清。

    穗穗我錯了。

    王鐵柱要砸石板，李健攔住了。

    如今村里媳婦都在石板上捶衣服。

    棒槌聲驚飛麻雀時，總有人說起那個總往井臺瞅的瘸子。

    我蹲在青石板上捶打被單，肥皂沫順著河水漂向當年撈他上岸的河灣。如今春汛又漲，河灘上他落下的大衣早泡成了漁網的絮。

    我洗衣望著河水，前幾年順著水飄來的那個滿身是傷的男人從這個世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