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渴愛的孩子(三)
第七章
渴愛的孩子（三）
就算多不愿意，渾身的痛楚卻在強逼著他回想起來，回想起那一晚同樣的痛楚。
自那天開始，艾樂的家庭就開始崩壞了，父母看待他的目光也一日一日地改變著。
他們有嘗試將艾樂帶到心理醫(yī)生處嘗試進行治療，但自我性別的認知與確定早在三歲時就已經(jīng)基本確立了，倒不如說艾樂能將這種表現(xiàn)性別的行為壓抑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分罕有了。
這種個案其實并不算罕見，如果強行要他作為男生成長反而會對他的心理健康造成影響，所以…
醫(yī)生也知道艾樂父母的看法，語氣和用詞已經(jīng)盡量地婉轉，可他們明顯還是接受不了。
父母聽從了醫(yī)生的建議，開始把他裝扮成一個女孩的模樣，穿上可愛的裙子，把頭發(fā)留長，讓他能作為女孩的身份成長。
而令人感到無比譏諷的是，這些與艾樂是多么地適合，即使仔細地去留意，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他是個男孩子，簡直就像是從一開始他的性別就被搞錯了一樣。
可就算如愿以償，能穿著可愛的裙子，能像個女孩子一樣活下去，男孩也沒有感到半點高興。
小孩對感情是十分敏感的，所以艾樂很清楚，自己的父母無法接受自己，他們無法接受這個不正常的自己。
他眼睜睜地看著父母的視線，從難以置信，逃避，偽裝，一直去到厭煩，厭惡，而他只是沉默地忍受著這一切，因為所有都是這不正常的自己的錯。
只要艾樂在家中，氣氛總是異常地僵硬，彷佛空氣也被凍結了一樣，父母之間的爭吵也日漸增多，最后甚至幾乎每天都能聽到他們震耳欲聾的咆哮。
即使將自己關在房間之中，艾樂仍然能聽到他們不斷將錯誤推到對方的身上，那對他來說就是世界上最為刺耳的聲音。
于是漸漸地，男孩開始感到厭倦，厭倦了家中無休止的爭吵，更加厭倦了引發(fā)這一切的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不正常的話;如果自己能夠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樣活下去的話;如果自己一出生就是女性的話…
各種各樣的念頭交織在一起，讓憎惡與歪曲的種子在艾樂的心中發(fā)芽成長起來，開始憎恨起作為男性的自己。
而讓一切都爆發(fā)出來的，正是正值盛夏的那一晚。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天空，就和這邊一樣，宛如快要塌下來一般的灰沉，令人完全提不起精神。
艾樂就和往常一樣走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或許是忌于灰蒙蒙的天空，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沒有帶傘而擔心下雨淋濕衣服的他也一樣，三步拼作兩步的想盡快趕回家中。
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門前，正想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男孩卻是突然感到家里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太對勁，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大門猛地被粗魯?shù)卮蜷_來:
我受夠了…!!我才不要留在這種家里!!我們離婚吧!!
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艾樂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呆了一拍后才發(fā)現(xiàn)從家里沖了出來的正是自己的母親。
…!嘖…!
艾樂的母親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冷冷地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砸了砸舌后便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去消失在電梯中。
…
男孩坐在地上好一會兒也反應不過來，他無法理解母親話語的意思，她這是要去哪里呢，為什么要帶著那么大個行李箱
失神的艾樂不穩(wěn)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著走進了家中;家里的景像可以用一片狼藉來形容:花瓶的碎片，到處都是散亂的雜物，就連液晶電視也被摔在地上。
…
即使留意到艾樂的歸來，坐在餐桌邊的父親卻是疲倦得只是朝他瞄了一眼，嘴巴微微地張合，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又只是咽回喉中。
有那么一瞬間，艾樂沒有認出自己的父親，這陣子他都沒有好好地和父母正視過，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竟變得那么地憔悴。
…樂，回房間去吧，沒事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看見艾樂呆呆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父親才扶著桌子站起來，有氣無力地向他說。
他的眼眶深深地凹了進去，身軀亦彷佛瘦了一圈，在記憶中一直都是那么高大的身影，此刻卻是顯得那么地矮小無力。
…!
艾樂渾身顫了顫，連連往后退了幾步，他無法接受這一切，無論是母親已經(jīng)離開，還是父親已經(jīng)不再是自己所認識的模樣也好。
他猛地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用力地關上房門，連燈也沒開，將書包摔向角落后便撲向床上，用被子緊緊卷住自己，彷佛想用黑暗將自己和外界隔絕開來。
艾樂無法想象，這之后究竟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母親已經(jīng)離開了，接下來會是父親離開嗎
為什么會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種局面…這根本不用詢問，答案就是自己，正是不正常的自己讓父母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男孩憎恨著，憎恨作為男性誕生下來的自己，如果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女生那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家庭就不會因此而破碎。
是這樣的吧…都是我…都是人家的錯吧，小噗…
唯一陪伴著自己的，竟只有多年前父母送給自己，一直好好珍惜著的熊玩偶。
就連哭泣，也因為害怕被外面的父親所聽到而不得不強忍下來。
不能給爸爸添麻煩…只要忍耐下來的話，一切都會變好的…對，就像爸爸說的那樣…肯定會…
他只得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能給父親添麻煩，就算有多害怕多不安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自己的存在已經(jīng)令這個家庭變得四分五裂了，再去要求父親擔心自己就是過份的奢求。
必須…忍耐才行…
一直壓抑下來的疲倦和焦慮一次性地爆發(fā)了出來，讓艾樂不知不覺中進入到睡夢之中，也許對他來說，逃到虛幻的夢境中會是一種小小的解脫吧。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才因為極度的苦悶感而被驚醒:在盛夏之際，房門被關上，又沒開空調，還用被子緊緊卷住自己，可想而知那到底有多悶熱。
啊…衣服都…
即使不用開燈，艾樂也能感覺到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所打濕，白色的襯衣透出肌膚的顏色，貼在身上讓人感到好不舒服。
…外面…好安靜…
雖然想把衣服換掉，可房間外面的死寂更讓他在意，房門外就寧靜得彷佛…就連父親也離開了一樣。
…!
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嚇到，艾樂的肩膀劇烈地抖了抖，打開房間的門似乎成了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他害怕一旦走出去，看到的會是空無一人的家。
肯定…不會這樣的…
小噗，我們一起出去吧…
帶上最喜歡的熊玩偶，似是花光了一輩子的勇氣，好不容易才將手置于門把之上，又深呼吸了一口，讓自己稍為平靜下來后，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外面仍是一片地死寂，不管是倒下的電視，還是花瓶的碎片都原封不動地呆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父親已經(jīng)不在大廳之中。
艾樂思考一瞬間完全中斷了，恐懼就宛如間歇泉般正要噴涌而出，但他又突然捕捉到，在走廊的更深處，從父母的房間中似乎傳來了什么聲音。
爸爸…
父母房間的房間沒有打開，但是仍能隱約聽到里面隱約傳出父親的喃喃細語。
對了，自己受了這么大的打擊，父親又怎么可能完全沒事呢…不，倒不如說他所受到的打擊理應比起自己還要更加地沉重。
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那么能待在父親身邊支持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沒錯…所以我們必須打起精神來才行，小噗，一起加油吧
稍微用力抱緊了懷中的熊玩偶后，艾樂便打開了房門。
…
…
…
好痛，好痛，好痛…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爸爸要這樣對待人家…
明明說了好痛的，明明說了不愿意的，明明是如此地信任著父親，可卻遭受到背叛了。
好痛，痛得像要被撕裂開來，令人感覺就像被貫穿了一樣，但即使自己再怎么大聲哭喊，也沒能夠傳進父親的耳中。
聲音早已變得沙啞，就連痛覺似乎也在漸漸消失，縱然如此仍然是十分痛楚。
比起身體上的痛苦，心靈的痛楚更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為什么要對自己說謊
無法接受，艾樂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不管是母親還是父親都背叛了自己，更加無法接受導致事態(tài)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種無可挽救的地步的自己。
在如此想到的一刻，已然失去光芒的雙瞳捕捉到了，在床邊矮柜的上方的一抹銀光。
那是一把美工刀，為什么會被放在這里，而刀刃為什么沒有收回去，這些問題他都已經(jīng)無暇再去思考。
背叛了自己的父親，已經(jīng)不需要了，已經(jīng)不想再看見討厭的事物了，于是男孩緩緩將手伸向了美工刀。
手臂僅僅只是用力一揮，刀刃便劃過了咽喉，比紙片還要薄的刀片輕易便劃斷了血管，刺眼的紅色液體登時如被打開的水龍頭一樣涌出。
連氣管也被砍斷的父親甚至連慘叫也發(fā)不出，艾樂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神由震驚，恐懼，再到憎恨。
原來人的表情還能這么地生動，甚至去到猙獰的地步，艾樂還是第一次知道，不過這都只是毫不緊要的瑣碎事而已。
即使全身被染成血色，艾樂卻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直待到失去力氣的父親身軀壓在自己身上，他才伸出了雙手，懷抱住父親的身軀，直到它漸漸失去溫度為止。
這樣的話，爸爸就永遠不會離開我…離開人家的身邊了吧。
被對方的顏色染滿，那就能夠與對方化作一體了吧
那一天，艾樂舍棄了作為男性的自己，親手殺掉了父親，并將他仔細地解體，放置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痛楚，疲勞，暈�！@些他早早就已拋諸腦后，呆在這個充滿父親氣息---血液的鐵銹味的房間之中，懷中抱著同樣占滿鮮血的熊玩偶，艾樂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
只是與此同時，一陣無法以言語去描述的空虛感猛地從心底里涌現(xiàn)，晶瑩的液體從眼角不受控地溢出。
大概艾樂在此刻就已經(jīng)明白，即使再怎么去追尋，在這世界里也不可能會再找到會真正地愛著自己的人。
因為就在剛才，自己親手將最后一個愛著自己的人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