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刑場驚變
洪武二十年,三月十八。
陰云密布的天空下,揚州城北門外的刑場上人頭攢動。幾十名身著戰(zhàn)甲的官兵手持長矛,將刑場圍得水泄不通。刑場中央,一座嶄新的菜市口刑臺正散發(fā)著刺鼻的桐油味。
砰!
一聲悶響,刑場外圍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橫沖直撞,碾過路邊的攤販,徑直朝刑場中央駛來。
讓開!讓開!
馬車上的車夫扯著嗓子大喊,但聲音卻顯得有些顫抖。車輪碾過泥濘的地面,濺起無數(shù)泥點。百姓們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場面一度混亂。
站在刑臺上的青年男子——王洪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著囚服,雙手被鐵鏈緊緊束縛,但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卻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攔住他!刑場總督厲聲喝道。
十幾名官兵立即舉起長矛,結(jié)成人墻。但那輛馬車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直接朝人墻撞去!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幾名來不及躲閃的官兵被馬車撞飛,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馬匹受驚,嘶鳴著人立而起,車輪劇烈晃動,眼看就要翻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王洪明突然掙脫鎖鏈,縱身一躍。他的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正要落向馬車……
住手!
一聲暴喝從天而降。只見一道白影閃過,隨即一掌劈向王洪明的后頸。王洪明眼前一黑,重重摔在了刑臺上。
……
三個月前。
揚州府衙大堂內(nèi),燈火通明。
王洪明,你可知罪
堂上,揚州知府嚴世勛正冷冷地注視著跪在堂下的王洪明。案桌上擺放著幾份卷宗,卷宗最上方赫然寫著馬車沖撞案幾個大字。
王洪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堂上的知府:下官何罪之有
放肆!嚴世勛猛地拍案而起,三條人命,你還敢說無罪
堂下跪著的王洪明卻忽然笑了,笑容中帶著幾分譏誚:大人,這案子怕是沒這么簡單吧
嚴世勛神色一滯。
三個月前的那場馬車沖撞,真的只是一場意外嗎王洪明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堂上眾人,那三條人命,又是否真的無辜
大堂內(nèi)頓時一片死寂。
王洪明繼續(xù)說道:嚴大人,您應(yīng)該很清楚,那天在現(xiàn)場的,可不止是那三個死者。
嚴世勛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
半年前。
揚州城內(nèi)最大的綢緞莊——洪升號內(nèi),燈火輝煌。
掌柜的,不好了!
伙計小六慌慌張張地沖進后院,城東的王家,被抄了!
正在查賬的王洪明抬起頭,眉頭微皺:怎么回事
聽說是私通倭寇的罪名。小六壓低聲音道,王家上下,一個活口都沒留!
王洪明的手微微顫抖,筆尖在賬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掌柜的,小六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個消息……好像是嚴知府親自下的令。
啪!
王洪明手中的毛筆應(yīng)聲而斷。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張原本溫和的面容此刻卻顯得異常陰冷。
六叔,王洪明突然開口,你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嗎
小六一愣:掌柜的說的是……
對,就是那場燒死我全家的大火。王洪明轉(zhuǎn)過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當年查案的,也是嚴世勛。
小六倒吸一口冷氣:掌柜的的意思是……
十年了,王洪明笑了笑,那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是時候該算算這筆賬了。
回到現(xiàn)在。
王洪明,你可知道私自策劃謀殺,罪該萬死嚴世勛厲聲喝問。
王洪明卻忽然仰天大笑:嚴知府,你不覺得好笑嗎十年前,我全家死于非命,你卻說是意外;如今三個貪官污吏死在馬車之下,你就說是謀殺
放肆!嚴世勛拍案而起,來人,把他拖下去!
等等!王洪明突然揚聲道,嚴知府,你就不想知道,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嗎
嚴世勛的動作猛地一滯。
大堂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洪明身上。只見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箋。
這是什么嚴世勛聲音有些發(fā)抖。
十年前,我父親留下的遺書。王洪明冷笑道,里面記載著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某些官員如何勾結(jié)倭寇,又如何嫁禍忠良。
嚴世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就在這時,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隊捕快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城外……城外……
城外怎么了嚴世勛厲聲問道。
城外發(fā)現(xiàn)了三具尸體,是……是三天前失蹤的那三個商人!
此言一出,堂內(nèi)眾人俱是一驚。而王洪明的嘴角,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諸位大人,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譏諷,這場戲,才剛剛開始呢。
第二章:疑云暗涌
鐺——
揚州府衙的銅鐘敲響了子時,悠長的鐘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王洪明獨自站在牢房的鐵窗前,凝視著遠處朦朧的月色。潮濕的石墻上爬滿青苔,陰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當年,也是這樣一個月夜。他輕聲自語,眼神中閃過一絲追憶的痛楚。
十年前那場吞噬了他全家的大火,殘留的灰燼至今仍在他心中灼燒。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咯吱——
牢房的鐵門被推開,一個身著捕快服飾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六叔。王洪明轉(zhuǎn)過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小六四下張望了一番,壓低聲音道:少爺,那三具尸體已經(jīng)按計劃安排好了。嚴世勛派人連夜勘驗,發(fā)現(xiàn)都是被馬車碾壓致死。
王洪明點點頭:三天前的案子呢
城東的商鋪已經(jīng)徹底燒毀,所有賬冊都付之一炬。小六頓了頓,只是......嚴世勛似乎對您手中的那封信格外在意。
他當然在意。王洪明冷笑一聲,那封信里記載的,可是能讓他們所有人都萬劫不復的秘密。
小六面露憂色:少爺,您真的要在明天的公堂上說出來嗎
不。王洪明搖搖頭,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這十年來,我花了太多心血才打入他們的圈子,查清了當年的真相。既然要報仇,就要讓他們痛不欲生。
可是少爺,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
無妨。王洪明打斷了小六的話,明天的審判,不過是這場大戲的開場而已。六叔,你還記得我們在城外布置的那些人手嗎
小六神色一凜:都已準備就緒。
很好。王洪明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府衙大堂的燈火,讓我們看看,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人們,在面對真相時會是什么表情。
次日清晨。
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府衙大堂,映出一片金色的光暈。堂上,嚴世勛端坐在太師椅上,神色陰晴不定。
帶犯人!
隨著一聲令下,王洪明被帶上堂來。與昨日不同,他今天穿著一身素白長衫,面色從容,舉止優(yōu)雅,哪里有半分階下囚的模樣。
王洪明,本官再問你一次,那三起命案可是你所為嚴世勛沉聲問道。
大人何出此言王洪明不慌不忙地答道,若說馬車沖撞,那確是意外。至于城外發(fā)現(xiàn)的三具尸體,下官也是yesterday
heard
abou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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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嚴世勛厲聲喝道,本官面前,豈容你信口開河!來人,將證物呈上!
一名衙役立即捧上一個漆木盒子。嚴世勛打開盒子,取出三枚染血的銅錢。
這是在三具尸體身上找到的物證,每枚銅錢上都刻著洪升號三字。王洪明,你還有何話說
王洪明望著那三枚銅錢,忽然笑了:大人好手段。只是這銅錢,怕是早就準備好了吧
你......嚴世勛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就在這時,堂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一名官差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城東發(fā)現(xiàn)了新的尸體!
嚴世勛霍然起身:什么
是...是前日查案的捕快張三,被人割斷喉嚨,釘在了城門上!
此言一出,堂內(nèi)眾人俱是變色。
王洪明卻笑得更加燦爛:看來,有人比大人更著急啊。
嚴世勛死死盯著王洪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說過,這場戲才剛開始。王洪明緩緩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大人,要不要聽聽這封信里的內(nèi)容比如,十年前那場大火是如何燒起來的又比如,某些人是如何勾結(jié)倭寇,中飽私囊的
嚴世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就在這時,堂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啟稟大人,城西碼頭發(fā)現(xiàn)大批私鹽,據(jù)說是......
話未說完,嚴世勛猛地一拍驚堂木:退堂!
暮色四合,府衙后院的一間密室內(nèi)。
大人,這王洪明絕非等閑之輩。一名幕僚低聲道,這幾日接連發(fā)生的案子,恐怕都與他有關(guān)。
嚴世勛面色陰沉:查!給我徹查!他在外面必定還有幫手。
這......幕僚遲疑道,城中各處都布滿了他的眼線,想查也無從查起啊。
蠢貨!嚴世勛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盞,若讓他把那封信的內(nèi)容說出去,我們都得完蛋!
大人息怒。幕僚擦了擦冷汗,要不......我們先下手為強
嚴世勛瞇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今晚子時,我可以安排幾個好手,讓王洪明意外身亡。
嚴世勛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去辦吧,務(wù)必做得干凈些。
子時將至。
牢房內(nèi),王洪明躺在木板上,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更聲。
少爺。小六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嚴世勛果然按您說的那樣,準備今晚動手。
王洪明微微一笑: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六叔,該是時候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絕望了。
您是說......
去吧,按計劃行事。王洪明閉上眼睛,讓我們看看,明天的揚州城,會是什么樣子。
月光如水,灑落在他平靜的面容上。這一刻,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
而這,不過是這場復仇大戲的第二幕罷了......
第三章:血色黎明
子時剛過,牢房內(nèi)一片死寂。
王洪明靜靜躺在木板上,耳邊傳來幾聲微不可聞的腳步聲。那腳步輕得像貓,卻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殺機。
來了。他在心中默數(shù)。
一、二、三......
當數(shù)到第七聲時,腳步聲突然消失。緊接著,牢房的鐵鎖被人悄無聲息地撬開,四道黑影如鬼魅般閃了進來。
月光透過鐵窗,隱約可見這些人都蒙著面巾,手持寒光閃閃的短刃。為首那人緩緩舉起刀,對準了熟睡中的王洪明。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瞬間,王洪明突然睜開眼睛。
你們,來得有點晚了。
話音未落,牢房外突然亮起數(shù)盞火把。刺眼的光芒中,十幾名手持長刀的漢子已將牢房團團圍住。
六爺,人都到齊了。黑暗中,小六的聲音幽幽響起。
那四名刺客頓時大驚,正要轉(zhuǎn)身逃竄,卻見王洪明已經(jīng)站起身來。他隨手扯下外袍,露出里面的軟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嚴大人派來的人,不如我們聊聊
為首刺客見勢不妙,猛地揮刀向王洪明劈來。寒光閃過,卻見王洪明身形一晃,輕易避開這致命一擊。他右手一探,已經(jīng)扣住了刺客的手腕。
咔嚓一聲脆響,刺客慘叫著跪倒在地。
說吧,嚴世勛究竟許了你們什么好處王洪明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刺客。
刺客咬緊牙關(guān)不答,其他三人則趁機想要突圍。然而他們剛一動,外面的人就撲了上來,三下五除二就將他們制服。
王洪明不慌不忙地蹲下身,扯下為首刺客的面巾。月光下,這赫然是嚴府的管家劉全。
劉管家,別來無恙啊。王洪明笑道,十年前那場大火,你也參與其中吧
劉全臉色大變: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比你們想象的多得多。王洪明從懷中掏出一疊紙張,比如這些賬冊,記載著嚴世勛這些年收受的賄賂;再比如這些書信,詳細記錄了他們勾結(jié)倭寇的證據(jù)。
劉全的瞳孔猛地收縮:不可能!那些東西明明都......
都燒掉了王洪明冷笑,你以為我這十年是怎么過來的每一分證據(jù),我都準備了三份。就算嚴世勛燒掉城東商鋪的賬冊,依然無濟于事。
說著,他對小六使了個眼色。小六立即會意,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
知道這是什么嗎王洪明晃了晃竹筒,這里面裝的,是你們這些年來干的所有勾當。只要我一聲令下,這些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揚州城。
劉全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你......你想怎樣
很簡單。王洪明站起身,明日午時,我要見嚴世勛。就說,我有個交易要跟他談。
......
天色漸明,府衙后院的密室內(nèi)。
嚴世勛面如死灰地聽完劉全的匯報,重重地錘了一下案桌:這個王洪明,簡直是在玩火!
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劉全小心翼翼地問道。
嚴世勛瞇起眼睛:他不是要見我嗎那就如他所愿。傳令下去,明日午時,在城郊白鹿寺見面。
可是大人......
放心。嚴世勛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我自有安排。
......
正午時分,白鹿寺內(nèi)。
香火繚繞中,王洪明獨自站在大雄寶殿前的石階上。他身著一襲青衫,神色從容,仿佛只是來上香的普通香客。
王公子好興致啊。
身后傳來嚴世勛陰沉的聲音。王洪明轉(zhuǎn)過身,只見嚴世勛帶著十幾名護衛(wèi)走來,將他團團圍住。
嚴大人,別來無恨。王洪明笑道。
廢話少說。嚴世勛冷聲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很簡單。王洪明緩緩道,第一,交出當年參與謀害我全家的名單;第二,放我離開揚州;第三......
話未說完,嚴世勛突然大喝一聲:動手!
剎那間,十幾把刀劍出鞘,寒光閃閃地指向王洪明。
然而王洪明卻絲毫不驚,反而笑得更加燦爛:嚴大人,你就這么急著送死嗎
狂妄!嚴世勛怒極而笑,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虛張聲勢
是嗎王洪明抬頭看向寺院四周的房頂,那你看看那些是什么
嚴世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寺院四周的房頂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滿了弓箭手,每一支箭都對準了他們。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wù)劻藛嵬鹾槊饔朴茊柕馈?br />
嚴世勛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說過了,我要的很簡單。王洪明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十年前那場大火的真相;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們這些人是如何欺壓百姓、中飽私囊的;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揚州城里,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黑暗!
話音剛落,寺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數(shù)百名百姓舉著火把沖了進來。
冤枉��!
還我兒子命來!
嚴知府,你還我血汗錢!
嚴世勛臉色大變:你......你竟敢煽動百姓!
不,我只是讓他們知道真相。王洪明淡淡道,這些,都是被你們害死親人、搶奪家產(chǎn)的百姓。今天,就讓我們來做個了斷吧。
說著,他緩緩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諸位鄉(xiāng)親,且聽我說......
第四章:鐵證如山
白鹿寺的銅鐘在正午的陽光下震顫,驚起檐下一群灰鴿。王洪明手中的信箋在風中簌簌作響,像片隨時會燃盡的枯葉。數(shù)百雙眼睛盯著那方泛黃的紙張,空氣里彌漫著檀香與汗臭交織的腥甜。
十年前臘月初七。王洪明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卻讓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嚴大人以查抄倭寇贓物為名,帶兵包圍王家宅院。他指尖撫過信紙上一塊焦痕,這封信是我父親塞進灶膛前搶出來的,上面記載著嚴世勛與倭寇首領(lǐng)黑田的密約——每船私鹽抽三成利,換官府對走私視而不見。
嚴世勛的玉帶扣在肋下咔咔作響。他身后十二名帶刀侍衛(wèi)的拇指齊齊頂開刀格,寒光如毒蛇吐信。但屋頂弓箭手繃緊的弦聲更響,驚得寺前古柏上的烏鴉厲聲尖叫。
荒唐!嚴世勛突然大笑,金絲雀般精致的笑聲里藏著刀鋒,偽造朝廷命官勾結(jié)倭寇的證據(jù),王洪明,你可知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他轉(zhuǎn)向人群,官袍上的孔雀紋在陽光下泛起詭譎的藍光,諸位莫要被逆賊蒙蔽,此人分明是——
分明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的幸存者。人群后方傳來蒼老的聲音。須發(fā)皆白的里正拄著藤杖走來,杖頭掛著的銅鈴叮咚作響,老朽記得清楚,王家三十八口葬身火海,唯獨十六歲的少掌柜那夜去了江寧販絲。
王洪明睫毛顫了顫。月光在記憶里凝成銀霜——那年他躲在運生絲的船艙底層,透過縫隙看見揚州城方向的天空被火光舔得猩紅。船夫說那是王家的綢緞莊走水,他卻聽見風中隱約傳來母親的慘叫。
空口無憑!嚴世勛突然暴喝,饕餮般的權(quán)力欲望在眼中燃燒,來人!把這群聚眾鬧事的刁民——
那這個呢
小六從懷中掏出的青銅印信砸在青石板上,清脆如冰裂。印紐是只缺耳的貔貅,底部兩淮鹽運使司的篆文沾著黑紅污漬。人群像被狂風劈開的麥浪,嘩然退開半步。
張三死前交代的。小六的疤臉在陽光下如同青銅面具,去年漕船沉沒案,你們就是用這方假印吞了十萬斤官鹽。
嚴世勛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個雨夜,被釘在城門上的捕快張三。那人喉嚨冒著血泡,手指卻死死摳著城墻磚縫,原來是在留記號。冷汗順著他的脊椎爬下,像條陰冷的蜈蚣。
王洪明踏前一步,靴底碾過印信:嚴大人可知為何選在白鹿寺他指向大雄寶殿的匾額,當年住持了塵大師目睹你運走王家金庫,第二天就坐化了。你猜他在彌勒佛肚里留了什么
這話像柄薄刃插進嚴世勛肋間。他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幾個熟悉面孔——被強占茶園的沈寡婦、兒子充軍死在遼東的老鐵匠、因拖欠剿倭餉被逼投井的糧商遺孀。這些本該湮滅在塵埃里的螻蟻,此刻眼中都燃著幽火。
妖言惑眾!嚴世勛猛地抽出侍衛(wèi)佩刀。刀光如匹練斬向王洪明脖頸,卻在半空被三支羽箭釘住。箭尾白翎猶在震顫,他虎口已震裂出血。
王洪明紋絲未動,連衣袂都不曾飄起:六叔,請師父出來吧。
偏殿吱呀一聲響。坐在輪椅上的枯瘦老僧被推出時,嚴世勛如見鬼魅般踉蹌后退——了塵大師左眼空洞洞的窟窿,正是當年他親手用鐵釬戳出來的。
阿彌陀佛。老僧的聲音像風吹過破敗的窗紙,嚴大人,那尊彌勒佛的泥胎里,藏著黑田給你的二十六封親筆信。
人群突然爆發(fā)出怒吼。不知誰先扔出的菜葉砸在嚴世勛官帽上,接著是臭雞蛋、碎石塊。十二名侍衛(wèi)的刀陣被沖得七零八落,有個年輕侍衛(wèi)突然反手將刀架在了主子脖子上。
王洪明卻退到臺階高處。十年謀劃在此刻化作掌心冰涼的汗水——父親臨終前用炭灰寫在磚墻上的鹽、倭、嚴三字,終于拼成了完整的復仇圖景。他望著被撕扯得冠冕狼藉的嚴世勛,竟想起兒時這個嚴叔叔送他的那串糖葫蘆,晶瑩剔透如血珠。
諸位!小六的吼聲壓住喧嘩,按《大明律》,五品以上官員需押送京師三司會審。這些證據(jù)——
他的話被馬蹄聲斬斷。煙塵中沖來的驛卒舉著猩紅令旗:八百里加急!倭寇攻破松江府,朝廷命揚州即刻整備水師!
王洪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十年前倭寇襲城的記憶呼嘯而來——火光中獰笑的臉、母親被挑在刀尖上的銀簪、父親書房里那幅被血浸透的《海防圖》。他猛地揪住嚴世勛的領(lǐng)口:你竟敢再放倭寇入關(guān)
嚴世勛忽然詭笑起來。他沾血的牙齒像啃過人骨的惡犬:你以為...只我一人吃這碗飯話音未落,一支弩箭突然從寺外射來,正中他咽喉。
騷亂中,王洪明只來得及抓住嚴世勛滑落的錦囊。里面滾出顆鴿血紅的珊瑚珠,與他父親賬本里記載的倭酋信物一模一樣。遠處江面隱約傳來炮聲,驚飛滿寺烏鴉,黑壓壓如一片移動的喪幡。
少爺...小六的疤臉在硝煙中模糊不清,這局棋,我們怕是只下了半盤。
王洪明攥緊珊瑚珠。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讓他想起十六歲那個夜晚——當他從船艙爬出,看見揚州城頭的火光把長江都染成血色時,就發(fā)誓要成為比倭寇更鋒利的刀,比貪官更狡黠的棋手。
第五章:終局
黎明前的揚州府衙籠罩在青灰色的霧靄中。王洪明站在公堂之上,手中那封泛黃的信箋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堂下跪著的嚴世勛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官袍上沾滿塵土,發(fā)髻散亂如草。
弘治十三年五月初七。王洪明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內(nèi)回蕩,嚴大人以剿倭為名,帶兵夜襲鹽商周府,奪其家產(chǎn),殺其滿門。
嚴世勛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惶:胡言亂語!那周家分明是勾結(jié)倭寇...
那這個呢王洪明從懷中掏出一枚青銅印章,底部赫然刻著兩淮鹽運使司六個篆字,周家滅門當晚,這枚官印落在了周老爺?shù)臅坷铩?br />
堂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擠在衙門口的百姓中,幾個白發(fā)老者突然老淚縱橫——他們都是當年周家的舊仆。
一枚印章能說明什么嚴世勛突然獰笑,王洪明,你私藏官印,偽造證據(jù),該當何罪
偽造王洪明輕輕搖頭,嚴大人不妨看看印章內(nèi)側(cè)。
當小六將印章翻轉(zhuǎn),露出內(nèi)側(cè)那個小小的嚴字時,堂上頓時一片嘩然。這是嚴世勛慣用的標記,他所有私人物品上都會刻這個字。
弘治十六年,你用同樣的手法滅了林家;正德二年,是陳家...王洪明每說一個名字,就有一聲壓抑的啜泣從人群中傳來,十年間,七戶鹽商,三百余條人命。
嚴世勛的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紅。他突然暴起,奪過身旁衙役的佩刀就朝王洪明劈去。
小心!
刀光閃過,王洪明側(cè)身避讓,卻見一道白影從梁上飄落。那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手中鐵尺輕輕一挑,嚴世勛的刀就飛了出去,深深插入公堂的立柱。
按察使大人到!
隨著一聲通傳,堂外走進來一位身著緋袍的官員。嚴世勛如見鬼魅般后退數(shù)步:楊...楊大人
嚴世勛。按察使楊清的聲音不怒自威,本官暗中查訪三月,今日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王洪明看著癱軟在地的嚴世勛,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十年謀劃,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竟在這一刻就要畫上句號。
帶下去!楊清一揮手,幾個衙役上前架起嚴世勛。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嚴世勛突然掙脫束縛,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撲王洪明。
小心!
王洪明本能地抬手格擋,卻見嚴世勛的匕首在中途突然轉(zhuǎn)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你...永遠...不會知道...嚴世勛嘴角溢出鮮血,露出最后一個猙獰的笑容,真正的...主謀...
他的身體重重倒下,驚起一地塵埃。
三日后,揚州城外的亂葬崗上多了一座新墳。沒有墓碑,只有一塊粗糙的石頭壓在墳頭。
王洪明站在墳前,手中握著那枚青銅印章。陽光透過云層,在印章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少爺,楊大人請您明日啟程赴京。小六低聲說道。
王洪明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墳塋,看向遠處蜿蜒的官道。嚴世勛臨死前的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六叔,你說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張法網(wǎng)
風起,卷起地上的枯葉,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個圈兒,最終落入不遠處的護城河中,隨波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