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清理工作逐漸步入正軌,像一臺精密的機器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zhuǎn)。沈凱陽在泥地上畫出細致的進度表,每天清晨都會在上面標注新的刻度。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摸索,他們已經(jīng)能精確推算出每日能清理的面積——按照這個速度,在九月份軍官實彈考核前完成清理綽綽有余。
這個認知像一劑強心針,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原本壓在心頭的重擔突然變得可以承受,每天的清理量被均勻地分攤在漫長的夏日里,不再令人望而生畏。清晨的勞作過后,午后熾熱的陽光反而成了最好的休憩信號,他們會躲在鐵皮棚下小憩,聽著蟬鳴此起彼伏,看云卷云舒。
生活的節(jié)奏重新變得豐富起來,項北方又能捧起書本安靜地復(fù)習,雷嘯偶爾會拉著幾人一起練體能,在夕陽下?lián)]汗如雨。軍體拳的呼喝聲和鐵鍬鏟土的聲響交織在一起,竟有種奇妙的和諧。
最令人意外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塌方,反而讓靶場的生活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生機。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像齒輪般嚴絲合縫地運轉(zhuǎn)著,清晨的勞作讓夜晚的睡眠格外香甜,身體的疲憊換來的是心靈的充實。
陸空又開始精心準備一日三餐,炊煙準時在黃昏升起。陳昊宇的詩集里多了幾首描寫勞作的詩歌,字里行間不再是從前的憤世嫉俗。就連掌門也找到了新樂趣——它總愛追著拖拉機的影子奔跑,在揚起的塵土中歡快地吠叫。
沈凱陽常常站在半山腰,望著這片漸漸恢復(fù)生機的靶場,那些被清理出來的空地已經(jīng)開始長出嫩綠的草芽,像是大地愈合的傷痕。他突然明白,這場災(zāi)難帶給他們的,不僅是艱辛的勞作,更是一次重生的機會�,F(xiàn)在的每一天,都充滿了看得見的希望與成就,這是從前渾渾噩噩的日子里從未有過的體驗。
夕陽西下時,五個人會坐在營房前的空地上,看著自己一天的勞動成果。汗水干涸在臉上,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鹽漬,卻掩不住眼中的光彩,他們知道,當最后一車碎石被運走時,這片土地將見證的不僅是一次清理工作的完成,更是一群人的蛻變與成長。
午后的陽光毒辣地炙烤著靶場,鐵皮屋頂被曬得發(fā)燙。熱浪在空氣中扭曲出細小的波紋,連知了的鳴叫都顯得有氣無力。進入午休時間,屋內(nèi)老式電扇吱呀地轉(zhuǎn)著,攪動的熱風裹挾著木桌與書油墨與紙張的氣味,在狹小的空間里緩緩流動。
沈凱陽用冷水沖了個涼,半倚在床頭,汗水浸濕的背心緊貼在腰腹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線條。項北方盤腿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后背靠著床沿,體能服的短袖卷到肩膀上,露出曬得顏色分明的手臂,他正咬著筆桿對付一道數(shù)學題,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經(jīng)過這么久的勞動和體能訓(xùn)練,少年的肌肉線條漸漸清晰起來,褪去了最初的稚氣和單薄,添上了一層陽剛的氣息。
“凱陽哥,”項北方突然抬頭,眼睛亮晶晶的,“這道題我解出來了!”他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虎牙尖抵著下唇,笑得燦爛。
沈凱陽俯身去看,伸手揉了揉項北方毛茸茸的腦袋,發(fā)絲間傳來少年獨有的干凈的汗味:“厲害啊,這題還是有點難度的�!�
項北方仰起臉,陽光透過窗戶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跳躍:“那是因為有你在啊�!彼A苏Q郏廾谀橆a上投下細碎的陰影,“要是沒有你教我,我連題目都看不懂。”
沈凱陽心頭一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項北方的耳垂:“其實…這段時間,多虧有你在我身邊�!彼穆曇艉茌p,卻字字清晰,“我差點就堅持不下去了,每次看到你手上的水泡,我都……”
項北方突然轉(zhuǎn)身,雙手撐在床沿,這個姿勢讓他幾乎與沈凱陽平視。少年的眼睛清澈見底,映著沈凱陽微微怔忡的臉:“你知道嗎?在新兵連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像個沒頭蒼蠅�!彼穆曇糨p柔,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定,“直到遇見你,我才明白,原來人可以活得這么…”他歪著頭想了想,“這么有原則,板板正正的�!�
沈凱陽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項北方的呼吸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他伸手撫上少年曬得發(fā)紅的臉頰:“這段時間,我做的錯事還少嗎?”
“但你還是堅持下來了啊�!表棻狈降难劬α恋皿@人,像是盛滿了整個夏天的陽光。
窗外蟬鳴突然喧囂起來,電扇的嗡鳴混著書頁翻動的輕響。沈凱陽望進項北方堅定的眼睛,突然問道:“你說…我們堅持清理塌方,算不算一種自私?為了不讓陸班長受處分,讓大家冒那么大風險…”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就像陳昊宇說的,我的初衷好像,真的就是自以為是的自私,想逞英雄,扮演救世主�!�
項北方思考時習慣性皺以皺鼻頭,他認真地說:“雷班長說過,當兵的要講義氣�!鳖D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總覺得,不去做,比這件事最終是對是錯,更要不得�!�
“那要是我?guī)阕叩穆�,最后發(fā)現(xiàn)是錯的呢?”沈凱陽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脆弱。
“那就一起錯唄。”項北方笑得沒心沒肺,卻讓沈凱陽心臟狠狠一顫,“反正跟你在一起,走哪條路我都開心,對不對的,哪有走這條路就讓我開心重要。”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沈凱陽心里激起層層漣漪,他注視著少年被陽光鍍上金邊的睫毛,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項北方總是這樣,用最單純的話語,道破最復(fù)雜的真相。
沈凱陽緩緩低頭,在項北方驚訝的目光中,將一個輕如蟬翼的吻落在他的眉心,這個克制到極點的觸碰,卻讓兩人的呼吸同時亂了節(jié)奏�!吧底印鄙騽P陽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手指穿過項北方的發(fā)絲,感受著陽光留在上面的溫度,“我明白了,就算做傻子,也要做快樂的傻子�!�
自從清理塌方的工作步入正軌,陸空就時常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無論是在勞作間隙倚著鐵鍬小憩,還是在伙房里準備飯菜,他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飄向遠方,那眼神既像是在凝視著什么,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望向某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這天中午,炊煙照例從伙房的煙囪裊裊升起,驕陽下,沒有風,煙囪里的煙直直地升上云霄。飯菜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混合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飄向正在勞作的眾人。雷嘯深深吸了口氣,正準備招呼大家休息吃飯,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原本誘人的香氣中,不知何時混入了一絲焦糊的味道。
“班長?”雷嘯朝伙房方向大喊,聲音在山谷間回蕩。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心頭一緊,鐵鍬往土里一插,大步流星地向伙房跑去。
伙房里,陸空像尊雕塑般立在灶臺前,手中的鍋鏟懸在半空,目光卻穿過窗戶,落在遠處的山巒上,鍋里的菜早已燒干,黑煙從鍋邊竄起,在空氣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可陸空渾然不覺,他的眼神渙散。
“班長!”雷嘯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抄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盆水,嘩啦一聲澆進鍋里,沸騰的水汽瞬間騰起,發(fā)出刺耳的響聲聲,整個伙房頓時白霧彌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終于驚醒了陸空,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鍋里焦黑的殘渣,又看了看滿臉焦急的雷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走神了……”
雷嘯的眉頭擰成了結(jié):“你最近到底咋了?”他伸手在陸空眼前晃了晃,“老是心不在焉的,是累著了還是心里有事?”
“沒事兒,真沒事兒�!标懣諗[擺手,轉(zhuǎn)身開始清理燒糊的鍋底,動作刻意地忙碌起來,“可惜了這鍋菜,得重做了,午飯要推遲會兒…”
“陸空!”雷嘯突然提高音量,一把奪過陸空手里的鏟子,“連我都不愿意說嗎?”他的聲音里帶著受傷的情緒,粗壯的手指緊緊攥著鍋鏟,指節(jié)都泛了白。
陸空愣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轉(zhuǎn)向案板,拿起菜刀開始切土豆,刀刃與砧板碰撞發(fā)出規(guī)律的咚咚聲,像是在刻意制造某種節(jié)奏,好掩蓋內(nèi)心的波動。
雷嘯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他把鍋鏟扔進鍋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灶臺,可陸空只是側(cè)過頭,用一種近乎寵溺的眼神看著他,嘴角還掛著溫柔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什么珍貴的畫面,一副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夠的畫面。
“幫我把鍋涮一涮�!标懣蛰p聲說,語氣平靜得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雷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可對上陸空那雙含笑的眼睛,滿腔怒火又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他悶聲不響地抓起鋼絲球,用力刷洗著鍋底,動作大得像是要把鍋底捅穿。
伙房里只剩下水流聲和菜刀與砧板的碰撞聲。兩個人都沉默著,卻在這沉默中達成了某種微妙的默契。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水汽中折射出細小的彩虹。
“雷嘯,”陸空手中的菜刀保持著穩(wěn)定的節(jié)奏,在案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他依舊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你為什么來當兵?”
這個問題像顆石子,突然投入平靜的水面。雷嘯手中的鋼絲球停在半空,水珠順著他的手腕滑落。他依稀記得,多年前剛進部隊時,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陸班長也這樣問過他。那時候,他挺直腰板,用最標準的軍姿,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標準答案。
“問這干啥啊,”雷嘯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目光落在陸空被汗水浸濕的后頸上,那里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讓他想起東北雪原上躍動的篝火,“不過要是不來當兵,那我就遇見不了你了�!�
“你這油腔滑調(diào)的是和誰學的!”陸空撿起一塊土豆朝雷嘯擲去,對方敏捷地側(cè)身躲開,還沖他咧開嘴大笑起來,潔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格外醒目。
案板上的土豆?jié)u漸堆成小山,陸空放下菜刀,雙手撐在灶臺邊緣,目光又一次穿過窗戶,投向遠方的山巒,陽光給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連細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見。
“不過我都記得�!彼穆曇糨p柔得像在自言自語,“記得你剛到我手下時,挺著胸膛說,‘報告班長,我想保家衛(wèi)國!’”陸空模仿著當年雷嘯的語氣,嘴角噙著笑意,“還說特別想當飛行員,沒考上,但再咋樣也要做個能在天上的軍人�!�
雷嘯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手里的鋼絲球掉進鍋里:“你…你記得這些東西做什么!”
“我當然要記得啊�!标懣辙D(zhuǎn)過頭,陽光在他眼中跳躍,像是盛滿了整個夏天的溫暖,“那時候的你,虎頭虎腦的,塊頭那么大,還會因為沒跳好傘,躲在器材室里哭鼻子�!�
“班長!”雷嘯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粗壯的手臂環(huán)住陸空的腰,另一只手慌亂地捂住他的嘴,“別說了,求你別說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少見的羞赧,古銅色的臉龐從脖頸開始泛紅,一直蔓延到耳根,像熟透的高粱。
陸空的笑聲被捂住,卻從眼睛里溢出來,他輕輕掰開雷嘯的手掌,指尖在那道訓(xùn)練留下的疤痕上摩挲:“怎么,害臊了?當年那個哭著說要當最棒空降兵,現(xiàn)在不認賬了?”
“那不一樣…那…那不一樣了嘛!”雷嘯的聲音悶在陸空肩頭,帶著少見的慌亂。作訓(xùn)服上熟悉的油煙味鉆入鼻腔,讓他想起無數(shù)個在靶場度過的黃昏。“最棒的空降兵是沒可能的事兒,你都比我棒…”他的手臂收緊了幾分,“而且我也有更重要的人要守護,不是么!”
“那要是我不需要你守護的話…”他的聲音很輕,“你是不是就…怎么說呢,就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回去再當一個很棒很棒的空降兵呢?”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砸在雷嘯頭頂,他猛地松開手,后退幾步。
“你在說啥?”雷嘯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顫抖,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角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那雙總是充滿力量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指尖冰涼�!澳懵牶昧�,”雷嘯一把抓住陸空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我雷嘯這輩子就認準兩件事——一是跟著你,二是護著你。你要是敢…要是…要是敢……”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喉結(jié)劇烈滾動,“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
陸空趕忙轉(zhuǎn)變了話鋒:“我只是開個玩笑,我還能去哪里啊,是不是,你怎么這么開不起玩笑�!�
“這一點都不好笑!今后別再和我開這種玩笑!”雷嘯甩開陸空的手腕,氣沖沖地出了伙房。
秋意如一場無聲的潮汐,悄然漫過山脊,最先浸潤了這方低洼的靶場。晨昏的寒氣與正午的驕陽在此角力,將晝夜撕扯成截然不同的兩個季節(jié)。破曉時分,乳白的霧靄自山谷深處升騰而起,纏繞著褪去翠綠的樹木。山風掠過時,那些早慧的楓樹便抖落幾片胭脂色的信箋,在晨光中打著旋兒飄落,像被揉碎了的晚霞。
原本淹沒在泥石流底下的靶場,也逐漸顯露出了它原本的樣貌,那些被掩埋的靶桿重新挺直了腰桿,銹蝕的鐵絲網(wǎng)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朝陽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現(xiàn)在,就欠挖出那條被土掩埋在底下的壕溝,以及清理掉最后一些剩余的部分。雷嘯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蒸騰著熱氣,他掄起鐵鍬的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每一鏟都精準地落在預(yù)定位置。項北方跟在他身后,細瘦的手臂繃出清晰的肌肉線條,正用鐵耙仔細梳理著溝底的碎石,兩人配合默契,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接力。
為了不再給后續(xù)留下隱患,雷嘯還特地翻出了原本就存在倉庫里的加固網(wǎng)。那些落滿灰塵的鋼網(wǎng)被拖出來時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先前一直沒有釘上靶場,這次,就順便把它也加固住。沈凱陽蹲在崖壁邊緣,用錘子將鋼釘一顆顆敲進巖縫,叮叮當當?shù)穆曧戵@起了灌木叢中的山雀。陳昊宇在下方扶著鋼網(wǎng),仰頭時陽光正好落在他瞇起的眼睛里——這樣一來也算是一勞永逸,他想,至少下次暴雨來臨時,他們不必再經(jīng)歷這場噩夢般的勞作。
山風掠過新加固的崖壁,帶著初秋特有的干爽。陸空拖著那條殘腿,一瘸一拐地沿著壕溝邊緣巡視,手指撫過鋼網(wǎng)的接縫處,像是在檢閱一支無聲的部隊。他的目光掃過每個人曬得黝黑的臉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片被他們親手拯救的土地,此刻正煥發(fā)出比從前更堅韌的生命力。
作訓(xùn)科的吉普車毫無征兆地在這天清晨駛?cè)氚袌�,車輪碾過碎石路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車身上還沾著晨露,在陽光下泛著濕漉漉的光澤,他們是來送槍械庫的另一把鑰匙,并通知干部考核打靶的具體時間。
車門推開,作訓(xùn)科的參謀剛邁出一只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靶場邊緣堆積如山的泥土和碎石,像一道丑陋的傷疤橫亙在山坳里。遠處,雷嘯正揮著鐵鍬清理最后一段壕溝,陳昊宇和項北方合力裝填著運送清理出來淤泥的拖拉機,沈凱陽蹲在崖壁邊選著地方檢查并敲打著加固網(wǎng)的鋼釘,整個靶場雖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基本功能,但那些被清理出來的土方,那些裸露的巖壁,無一不在訴說著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參謀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fā)顫:“這…這是?”他的目光掃過遠處堆積成小山的土石,那絕不是一場小事故能造成的破壞。
陸空慢慢走過來,語氣平靜得像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猓骸皼]錯,幾個月前,靶場塌方了�!�
“這屬于重大地面安全事故!”參謀的聲音陡然拔高,“你為什么不上報?”
“當時,有些私心吧�!标懣盏哪抗庠竭^參謀,望向不遠處的幾人,“不過,也在要用到靶場之前,恢復(fù)成原貌了。”他的語氣依然平淡,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
雷嘯一直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直到聽到陸空說的這些,后背瞬間繃緊,冷汗都冒了出來,他不知道陸空為什么突然這樣說,但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擋在兩人之間,臉上堆出笑容:“首長,沒有特別嚴重,就是個小事故,我們也沒費多大功夫就清理好了。”
“小塌方?”參謀冷笑一聲,指著尚未完全清理干凈的壕溝,以及遠處那座土石堆成的小山,“整個靶場的頂都塌平了!你以為我是地在這里天天累得和孫子似的?”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就是為了保住你不吃處分!現(xiàn)在倒好,你一句想通了要說了,我們一幫人陪著你就是演了仨月的二百五唄!”
項北方不安地看向沈凱陽,后者正死死盯著陸空低垂的頭頂。房間里只剩下陳昊宇粗重的喘息聲和雷嘯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的聲音。
“我也不解釋,”陸空終于抬起頭,嘴角掛著苦澀的笑,“反正,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大家。”
“一句對不起就完事啦?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月我們——”
“陸班長,”沈凱陽突然開口,聲音出奇地平靜,“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突然就又改變了最初的主意�!彼难劬σ徽2徽5囟⒅懣�,像是要穿透那層平靜的表象。
陸空沒有抬頭,那抹帶著苦澀的微笑也依然保持在臉上,似乎這是他最后的一道抵御偽裝:“我只是在想…”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我不能再逃避我所該承擔起的責任�!彼氖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的作訓(xùn)褲,“不僅僅是作為一個班長,一名軍人,更重要的是——對自己而言,自己的人生。”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進水里。雷嘯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蹲下來,雙手死死扣住陸空的肩膀:“陸空你最近奇怪得很�。 彼穆曇舭l(fā)顫,“你究竟想干嘛!老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他的手指幾乎要掐進陸空的肉里,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什么。
沈凱陽注意到雷嘯話里不同尋常的恐慌。這個向來粗枝大葉的漢子,此刻卻敏銳得像只察覺危險的野獸。
“我告訴你,”雷嘯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著某種決絕,“要處分也輪不到你。”他盯著陸空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背不了這個處分的!”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外面山野中,歡快的鳥鳴。雷嘯的下一句話讓所有人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別想走!”
這句話像把刀,突然剖開了陸空這些天所有反常的根源。沈凱陽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原來雷嘯早就察覺到了,陸空這段時間的恍惚,那些望向遠山的眼神,那些關(guān)于“丹頂鶴”的執(zhí)著,都是在為某個決定做鋪墊。
陸空又開始搓手,掌心的老繭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他低著頭笑,那笑容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皶c不會,其實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都一樣了。”
“我操你大爺!”
雷嘯的拳頭狠狠砸在木桌上,一聲悶響后,桌面上赫然留下幾道帶血的裂痕,他像頭發(fā)狂的野獸般沖出房間,項北方下意識要追,卻被陸空一把拽住手腕。
“讓他去吧�!标懣盏穆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我得接受一些事的話…”他的目光追隨著雷嘯遠去的背影,“他也得接受一些事了�!�
房間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沈凱陽看著陸空平靜的側(cè)臉,突然意識到,這個決定或許早在暴雨沖垮山體的那天,就已經(jīng)在他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