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p>
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路邊的錢也不能隨便撿,因為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p>
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雖然名義上是“城中村”,但是事實上我們村子距離城市還是有一定距離的。需要繞過城市的摩天高樓,穿過通行方便快捷的地鐵,再坐一個小時公交就到了。</p>
這里是一個和繁華半點不沾邊的地方,我們就好像是被城市的現(xiàn)代化所丟棄了,打開某些老人家的舊木門,還能看見染著紅花的搪瓷盆子和插著天線的電視機(jī)。</p>
同樣的,這里還保留著諸多老一輩的舊習(xí)慣,比如代代傳下來的殯葬習(xí)俗。</p>
我小時候剛學(xué)會走路不久,國家就開始推行火葬了。聽說這個政策剛開始實行的時候,很多地方的百姓都紛紛反抗,覺得火葬有違祖宗遺訓(xùn)、是不好的事情。但是這些反抗的聲音到底還是消失在了時代發(fā)展的洪流中,從我記事開始,我們這里已經(jīng)都是火葬了。</p>
只不過舊時的殯葬習(xí)俗還是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只是把下葬的棺材換成了骨灰盒而已。</p>
每逢鄉(xiāng)村中有人去世的悲戚之時,送葬隊伍吹起的嗩吶聲和孝子的悲哭聲都會響徹這里的大街小巷。</p>
印象里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嗩吶聲走遍村落的時候,看到了路邊的二十塊錢。</p>
那一年我十三歲,正處于村里狗都嫌的年紀(jì)。我想要的玩具太多了,家里總不可能什么都給我買,因此二十塊錢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可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p>
這能買多少小人書、干脆面和三國演義人物卡��!</p>
那張二十元紙幣是被人用一塊小石頭壓著的,里面還折著一張紙條,我那時候認(rèn)識的字還不多,看不懂上面都寫了些什么,因此隨手將那張小紙條一丟,拿著紙幣轉(zhuǎn)頭就炸鉆進(jìn)了村頭的小賣部。</p>
那是我童年里過得最痛快的一天下午,我在小伙伴們羨慕的目光下買了所有新出的人物卡,還請村花小芳吃了好幾根棒棒糖。</p>
村花小芳看我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她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簡直比她辮子上的頭花還要好看。</p>
如果能每天都撿到錢就好了。</p>
年幼的我天真地想著,我回家后甚至還把沒花完的五塊錢交給了父母,說是自己在路邊撿到的。</p>
我父母也沒當(dāng)回事,隨手就揣進(jìn)兜里了�?墒钱�(dāng)天晚上我就發(fā)燒了。</p>
夢里我總是看見小芳的紅頭花在眼前飄來飄去,飄著飄著就好像變成了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她披頭散發(fā)的,我一點都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就是能感覺到她頭發(fā)下的兩只眼睛在直勾勾地盯著我。</p>
她的目光簡直如同緊盯著獵物的孤狼,讓人不寒而栗。我在夢里邊哭邊跑,可不管我怎么拼命邁動雙腿都無法徹底擺脫她。她始終不遠(yuǎn)不近地吊在我的身后,渾身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p>
我越跑越冷,不知怎么好像跑到了一片白茫茫宛如雪山似得地方,迎面吹來的寒風(fēng)刮得我臉頰刺痛,但是更加讓我害怕的,還是有什么東西絲絲縷縷纏繞上我脖頸的觸感......</p>
我低下頭,就看到了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黑色發(fā)絲。</p>
是那個女人的頭發(fā)!</p>
我人已經(jīng)麻了,只剩下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奔跑著。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又能去哪,我只知道我再不跑的話就沒命了!</p>
就在我跑得喉嚨里已經(jīng)涌上了血腥氣的時候,我聽到耳畔傳來那個女人沙啞的聲音:</p>
“還給我......”</p>
還什么?</p>
我一下就想起了今天在路邊撿到的錢,差點哭出來:“那二十塊錢我已經(jīng)花了,你去找我媽媽要吧,我媽媽有錢!”</p>
就是這樣一句話的功夫,我跑步的速度稍慢了些,被那個女人一把抓住了后脖頸。</p>
她的手指冰冰涼涼的,還很僵硬,簡直不像是人類的觸感。</p>
“你看過了我寫的紙條還拿走了錢,說明你同意了�!�</p>
紅衣女人毫不費力地將我拖倒在地,我自知已經(jīng)跑不了了,像條狗一樣癱在地上喘著粗氣。</p>
剛才只是倉皇回頭時看了她幾眼,除了她穿著紅衣服之外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但是現(xiàn)在不同,她就站在距離我不過一步之遙的地方,冷冷低頭俯視著我。她的頭發(fā)被雪山上的冷風(fēng)揚(yáng)起,我終于看見了她的臉。</p>
有那么一瞬間,我寧愿自己瞎了。</p>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她的臉皮比死去上百年的老樹皮還要皺巴干癟,眼窩里沒有眼球,只留下了兩個碩大的黑洞,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滲著血。</p>
滲下來的血也不是鮮紅的,而是一股散發(fā)著腥臭的黑血......</p>
我胃里一陣翻涌,到底還是沒忍住,扭過頭哇地一聲吐了。</p>
要是早知道撿了那筆錢后會遇見這種事,我打死都不會把它撿起來的!</p>
我現(xiàn)在心里滿是后悔,那個女人緩緩低下頭來靠近我,身上傳來的腐臭味幾乎要把我淹沒。</p>
“我同意什么了?”我捂著鼻子問。</p>
現(xiàn)在不管她要什么,我只想趕緊滿足她,好讓她走!</p>
她離我太近了,我?guī)缀跻呀?jīng)能看見她眼窩里的血一點點流到了她的嘴唇上,她開口,那些黑血便粘在她零落的牙齒上,在她嘴里化成黑漆漆的一團(tuán)......</p>
她咧嘴一笑:“當(dāng)然是同意把你的命給我了!”</p>
她說著便撲了上來,她的身子看似蒼老,但動作卻迅捷如電,簡直比鄰居家的大黃狗還要兇猛!我躲閃不及,被她的指甲生生剜去了胸口的一塊血肉!</p>
我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被洞穿的胸口,傷口附近的皮膚一點點變得透明起來,我?guī)缀跄芸吹阶约盒厍焕锾鴦拥男呐K!</p>
這是什么情況?為什么我一點都不覺得痛?</p>
我是要死了嗎?</p>
比絕境更讓人感到恐懼的就是未知的絕境。我已經(jīng)完全蒙了,甚至還試探性地抬起手,想戳一戳胸前的傷口。</p>
一旁的紅衣女人突然放聲笑了起來。</p>
“新鮮的壽命!好溫暖......”</p>
她站在原地生吞著從我胸口上剜下來的血肉,猩紅色染紅了她的手掌,然而詭異的一幕出現(xiàn)了,隨著她狼吞虎咽的動作,她那十根干癟僵硬的手指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點彈性,甚至還長出了尖銳的指甲!</p>
她吃了我的肉之后,竟直接變成了一個怪物!</p>
她看向我,露出了一個遠(yuǎn)比剛才更加猙獰可怖的笑容:“來,再讓我摸一次......”</p>
她顫顫巍巍地向我逼近,漆黑的眼窩跳動著幾近瘋狂的光芒:“只要吃了你,我就能去投胎轉(zhuǎn)世了!”</p>
我已經(jīng)顧不得查看傷口了,爬起來拔腿就跑!</p>
鬼知道要是被她吃了,我還能剩下什么!</p>
我只覺得胸口涼颼颼的,失去了胸前皮膚的保護(hù),心臟的跳動也愈發(fā)僵硬起來。</p>
身后傳來紅衣女人撲向我的腳步聲,我嚇得大聲喊出了我所知道的最強(qiáng)大的存在:</p>
“媽!”</p>
“救命�。。 �</p>
迎面而來的寒風(fēng)瞬間就灌了我一嘴,可我顧不得了,和命比起來,吃點冷風(fēng)算什么!</p>
周圍全是白茫茫的雪山,我的尖叫聲被呼嘯的寒風(fēng)一吹就散了,幾乎連我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喊著什么了。</p>
我只知道那女人尖銳的指甲離我越來越近了......</p>
絕望之中我似乎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順著雪山上的風(fēng)傳來。</p>
“媽媽,你在哪?”我再也繃不住了,崩潰大喊,“快來救我��!”</p>
我拼命在茫茫大雪中尋找著媽媽的身影,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草草一抹,摸到了了滿手紅色的冰碴。</p>
為什么會是紅色的?</p>
我遲來地反應(yīng)過來,回過頭發(fā)現(xiàn)紅發(fā)女人的指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伸到了我面前,她的手上還流淌著剛從我胸口挖下來的血,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甜腥味。</p>
“讓我吃了你吧!”</p>
她尖銳地笑起來,整個人都因為興奮而發(fā)顫,就在她的指甲即將劃破我臉頰的剎那,我終于清晰地聽見了媽媽呼喚我的聲音:“幺娃!”</p>
我猛地扭頭望去,紅衣女人的身影和周圍的雪山都在飛快地褪色,只剩下了媽媽關(guān)懷焦急的雙眼落在我的視線里。</p>
我嚇得一頭鉆進(jìn)她懷里嚎啕大哭,媽媽拍著我的背松了一口氣:“嚇?biāo)牢伊�,你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睡著的時候一直在尖叫......”</p>
做夢?睡著?</p>
我抹了一把眼淚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胸口仍舊完好如初,哪有什么透明的皮膚和跳動的心臟?</p>
原來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嗎?</p>
我大大送了一口氣,從媽媽的懷抱里退出來時才看清,原來我此時正在醫(yī)院里打吊瓶。</p>
媽媽摸了摸我的額頭:“不錯,已經(jīng)開始退燒了。等吊瓶打完我們就回家�!�</p>
被她這樣一說,我也覺得腦子是有些昏昏沉沉的,肩頸也很不舒服。乖乖點了點頭重新躺了回去。</p>
媽媽看到我醒來后也放心了不少,開始和臨床的阿姨說說笑笑起來。她的聲音很低,我聽著聽著就又有些困了,感覺好像有什么在向下墜著我的頭皮一般,意識也愈發(fā)沉淪......</p>
偏偏就在我即將睡著的時候,病房里傳來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退燒了才是最麻煩的時候�!�</p>
我剛浮起的瞌睡蟲瞬間散了個一干二凈,瞪著眼睛不滿地看向聲音的來源。</p>
病房最角落的病床上,有一個形容枯槁的老頭背對著我們坐著,他的頭發(fā)都已經(jīng)掉光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根還頑固地掛在他麻麻賴賴的頭皮上,隨著他折疊起來的皺紋一起一伏,看起來像是長了汗毛的癩蛤蟆。</p>
他這副怪樣直接把我胸口的悶氣給嚇得憋了回去,下意識攥緊了媽媽的衣袖。媽媽看上去也特別不喜歡這個人,聞言皺眉道:“你這話什么意思,退燒了還不好?”</p>
老頭敲了敲手上的煙桿,病房里不準(zhǔn)抽煙,因此他只是將煙桿放在手中把弄:“發(fā)燒是人體的排斥反應(yīng),還燒著說明他的身體是在抵抗背后的那個東西,等到燒退了,就代表著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抵抗不住了,離死不遠(yuǎn)了�!�</p>
他的嗓音嘶啞難聽,簡直像是有數(shù)不清的煙葉卡在嗓子眼里互相摩擦似的。而其中的意思更是莫名其妙,我媽滿臉疑惑地看向我,隨手摸了一把我的后頸。</p>
“我幺娃背后也沒東西啊!”媽媽疑惑道,“我什么也沒摸到�。 �</p>
而我看著她的手心,整個人如遭雷擊。</p>
“媽,”我聲音發(fā)顫,“你手里有好多頭發(fā)......”</p>
那些長頭發(fā)一團(tuán)團(tuán)的纏滿了她的手心,它們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她的手心里蠕動著,伸出末梢的發(fā)絲探向我!</p>
夢里聞到的腐臭味無比清晰地重新涌進(jìn)鼻子,是那個紅衣女人的頭發(fā)!</p>
夢里的事都是真的?那個女人現(xiàn)在就在我的背后嗎?可我身下是床板��!</p>
我?guī)缀跻呀?jīng)能想象到,那個紅衣女人此時正躲在病床下,抱著自己尖銳的指甲刺破床板捅向我的畫面......</p>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p>
人總是會下意識覺得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抬手就要去拔針頭,卻被媽媽死死地按住。</p>
“你這孩子是怎么了?我手里哪有什么頭發(fā)啊!”</p>
我媽一臉的莫名其妙,我如遭雷擊,整個人當(dāng)場愣住。</p>
她看不見?</p>
我低下頭去,看到媽媽手中的頭發(fā)蠕動著向我探出幾根發(fā)絲,洋洋得意地?fù)u晃著。</p>
這是只有我才能看見的嗎?</p>
那也就是說,那個紅衣女人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p>
“我如果是你的話,就會先看看自己的脖子�!�</p>
病房角落的老頭突然開口,我被他一提醒,下意識就抓了一把自己的脖子。</p>
我摸到的不是自己的皮膚,甚至也不是紅衣女人的頭發(fā),而是一截布料。</p>
手感干澀粗糙,顯然不是來自于我身上的病號服。</p>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一醒來就覺得自己的脖頸很重了,是因為那個紅衣女人......不,女鬼,一直坐在我的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