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毒酒滑入喉嚨時,我竟嘗出一絲甜味。

    柳司馬,該上路了。宦官尖細的嗓音像鈍刀刮骨。我盯著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金線——那是吐突承璀心腹才有的紋飾,三年前,就是這雙手把母親的白綾絞成了死結。

    腸子開始痙攣時,我忽然想笑。多諷刺啊,他們賜我全尸,卻不知我早已被這吃人的世道掏空了五臟六腑。

    再睜眼時,永貞元年的晨光正斜照在《封建論》的竹簡上。

    指尖觸碰到的眼角光滑平整,可記憶里那道烙鐵燙出的紅痣仍在灼燒。案頭銅鏡映出我二十八歲的面容,鬢角沒有一根白發(fā)——多好的皮囊啊,正好用來裝一個腐爛透頂的靈魂。

    窗外烏鴉在叫。

    我慢慢展開掌心,那里還殘留著前世被貶柳州時,指甲摳進詔書留下的月牙形血痕。

    這次...硯臺里的墨映出我扭曲的笑,我要用你們的血來磨墨。

    1

    我睜開眼時,喉嚨里還殘留著毒酒的灼燒感。

    柳司馬,該上路了。

    昏暗的牢房里,燭火搖曳,映出宦官那張陰鷙的臉。他手中捧著一杯酒,青瓷盞邊緣泛著冷光。

    我認得他——吐突承璀的心腹,前世就是他,在永貞革新失敗后,親自來送我最后一程。

    陛下仁慈,賜你全尸�;鹿偌饧毜纳ひ粝袷枪卧诙ど�,飲下這杯酒,恩怨兩清。

    我低笑一聲,接過酒杯。

    酒液入喉的剎那,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王叔文的血濺在朱雀大街上,劉禹錫被押往朗州的背影,韓愈站在朝堂上怒斥亂臣賊子......

    還有柳州。

    那場大雪。

    我死死盯著宦官,在劇痛撕裂五臟六腑前,從齒縫擠出詛咒:若得重來......

    黑暗吞噬意識的最后一刻,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我要這大唐的雪——

    為我而紅。

    子厚!

    一聲驚呼喚醒了我。

    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單衣。眼前是熟悉的書房,《封建論》的竹簡攤開在案幾上,墨跡未干。

    做噩夢了

    我轉頭,看見劉禹錫擔憂的臉。他手里還拿著批注到一半的奏章,燭光下眉目溫潤。

    這是......元和元年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沒有鐐銬勒出的傷痕,指甲縫里也沒有血污。鏡中倒映出一張清癯的臉,唯有右眼角多了一粒朱砂似的紅痣——那是前世在柳州大牢里,獄卒用烙鐵留下的印記。

    夢到什么了臉色這么難看。劉禹錫遞來熱茶。

    我接過茶盞,指尖發(fā)顫。茶湯里浮著細小的漩渦,像極了毒酒最后的波紋。

    夢到......我緩緩抬頭,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一場大雪。

    窗外突然傳來撲棱棱的振翅聲。

    一只烏鴉落在窗欞上,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2

    晨鐘剛敲過三響,我便站在了劉禹錫的府門前。

    露水沾濕了衣擺,我抬手叩門時,指尖還殘留著昨夜烏鴉羽毛的觸感。那只畜生直到破曉才飛走,臨走前在窗臺上留下三片黑羽,像某種不祥的讖言。

    子厚劉禹錫拉開門時還帶著惺忪睡意,中衣領口歪斜,露出鎖骨上一道舊疤——那是去年冬獵時為救我留下的。前世他被貶朗州時,這道疤潰爛得能看見白骨。

    我攥緊了袖中的密信。

    夢得。我露出恰到好處的憂色,昨夜觀星,紫微晦暗。

    茶湯在青瓷盞里轉出漩渦。我看著他捏著密信的手指逐漸發(fā)白,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發(fā)出聲音:王叔文他們真要......

    三日后大朝議。我截住他的話頭,指尖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了個卍字符,吐突承璀最近常去大慈恩寺。

    劉禹錫猛地抬頭。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臉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我突然想起前世他死在朗州的那年冬天,靈柩運回長安時,積雪壓斷了沿途的竹子。

    你讓我裝病他聲音發(fā)緊,那韓退之......

    他自有他的命數。我拂袖碾碎案幾上的水痕,起身時廣袖帶翻茶盞。褐色的茶湯漫過卍字,像干涸的血跡。

    暮鼓響起時,我站在光宅坊的槐樹下看小沙彌掃地。

    施主,香油錢要投在功德箱。小沙彌怯生生地提醒。我笑了笑,將裹著銀鋌的密信塞進佛龕縫隙,信箋上王叔文的筆跡惟妙惟肖——昨夜我對著他昔日的奏章臨摹了整宿。

    告訴吐突公公。我壓低聲音,劍南節(jié)度使的禮單,藏在《金剛經》第三十二品。

    小沙彌的瞳孔驟然收縮。

    回府時路過韓愈宅邸,我故意讓馬鞭抽斷一截柳枝。斷枝砸在門環(huán)上,驚得院里一陣犬吠。不出所料,片刻后那扇黑漆大門吱呀洞開,韓愈鐵青的臉出現在門縫里。

    《天說》是你寫的他劈頭砸來一卷竹簡,天不能賞功罰罪柳子厚!你可知今日多少言官要參你謗天

    竹簡在石階上碎成齏粉。我俯身拾起一片殘簡,借著月光讓他看清上面未干的血跡——方才在佛寺,我故意讓槐樹刺劃破了手指。

    韓兄。我用染血的指尖在他門框上畫了道斜杠,這世道,不信神才能活。

    夜風吹散浮云,月光突然大亮。韓愈的臉在光影交割間變得模糊,唯有他腰間玉佩反射的冷光,像極了前世勒死他的白綾。

    3

    寅時的更鼓剛過,我就站在了朱雀門外的雪地里。

    霜花凝結在官袍的鷺鷥補子上,指尖傳來的刺痛讓我想起前世被貶時,永州的雪也是這樣鉆進骨髓的。身后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韋執(zhí)誼帶著太子黨的幾個年輕御史,正在宮門外跺腳取暖。

    柳兄來得真早。韋執(zhí)誼呵著白氣湊過來,腰間金魚袋叮當作響。我注視著他領口露出的紅綢中衣——那是太子賞的,繡著暗紋的狻猊獸。

    聽說韋兄昨日在平康坊得了首好詩我故意提高聲音,朱門先達笑彈冠一句,當真妙極。

    韋執(zhí)誼臉色驟變。那首詩后半闕分明是豈知閶闔九重關,分明是諷諫陛下閉目塞聽。

    宮門在沉悶的吱呀聲中開啟時,我瞥見吐突承璀的義子躲在影壁后,耳尖上的銅環(huán)閃著幽光。

    太極殿的地龍燒得太熱,熏得人頭暈目眩。

    臣有本奏!韋執(zhí)誼突然出列,笏板在手中微微發(fā)顫,太子昨夜在崇文館...

    我盯著自己笏板上凝結的汗珠。三日前我讓書童在酒肆傳唱的那首《朱門怨》,此刻正從韋執(zhí)誼嘴里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龍椅上的陰影動了動,吐突承璀的拂塵輕輕劃過陛下的肩頭。

    放肆!

    茶盞砸碎在蟠龍柱上時,王叔文正巧邁進殿門。他手里還捧著劍南道的軍報,臉上還帶著昨夜與我密談時的倦容。吐突承璀的義子們像鬣狗般撲上去,金瓜錘砸碎他膝蓋的聲音,讓我想起柳州僚人敲碎鱷魚頭骨的悶響。

    data-faype=pay_tag>

    柳...柳...王叔文被拖過我跟前時,染血的手指在青磚上刮出三道紅痕。我低頭整理腰間的銀魚符,任由他的血浸透我的皂靴——就像前世他為了自保,在詔書上按下我的流放令時一樣。

    暮色四合時,我在后院焚燒信箋。

    火盆里的《封建論》草稿漸漸蜷曲成灰,突然有張漏網的紙片被風掀起,粘在了我的袖口。那是王叔文去年中秋寫給我的詩:莫道藍關馬不前。

    我任它燃盡。跳動的火光里,浮現出劉禹錫今晨在刑部門口看我的眼神。他永遠不會知道,昨夜我送給吐突承璀的密匣里,除了偽造的藩鎮(zhèn)密信,還有半片沾著墨漬的袖角——那是我從韋執(zhí)誼的舊袍上剪下來的。

    棋盤上的棋子,總要有人先吃。

    4

    五更鼓剛過第一響,我就聽見了宮門外的喧嘩。

    韋執(zhí)誼的嗓門穿透晨霧,正對著一群太學生指點新立的祥瑞碑。碑上圣主祥臨四個鎏金大字在燈籠下泛著血光,那是用嶺南貢的朱砂混了金粉寫的——三日前我親眼看見吐突承璀的心腹往金粉里摻了硝石。

    此乃天降吉兆!韋執(zhí)誼的笏板敲在碑文上,震落幾粒金粉,《河圖》有云...

    我站在陰影里數著更漏。當銅壺滴下第九滴水時,晨鐘恰好撞破黎明。

    太極殿內檀香太濃,熏得人眼睛發(fā)澀。

    臣請陛下觀天象。我突然出列,象牙笏板在掌心轉了個圈,昨夜熒惑入南斗。

    殿中霎時死寂。韋執(zhí)誼的冷笑還沒成型,就被我接下來的話凍在臉上:《天說》有言——

    子厚!韓愈的暴喝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他今日特意換了御賜的紫袍,腰間玉帶鉤卻扣錯了位置——這個細節(jié)讓我想起前世他絕食死諫時的狼狽相。

    我故意提高聲調:天不能賞功而罰禍!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炸開驚雷。

    那道閃電劈得極準,鎏金碑文在刺目白光中炸成齏粉。飛濺的碎石擊穿了韋執(zhí)誼的官帽,在他額頭拉出一道血痕。我嗅著空氣中硫磺的味道——昨夜埋在碑座下的火藥,果然分毫不差。

    天...天罰...韋執(zhí)誼癱軟在地的瞬間,我瞥見吐突承璀的義子往他袖袋塞了什么東西。

    暮鼓聲中,我站在刑部門口看胥吏往流放文書蓋印。

    柳兄好手段。韓愈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官靴碾著地上的金粉碎屑,《易經》有云...

    韓兄。我打斷他,從袖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紙,這是你當年在終南山寫的《原鬼》。

    夜風突然變得凌厲。紙上的鬼者,歸也三個字被月光照得森然——這是前世他臨終前攥在手心的遺稿。

    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我聽見驛站方向傳來慘叫。韋執(zhí)誼的流放車隊剛出發(fā),就有人在官道旁的界碑上,發(fā)現了用狗血畫的雷部天神像。

    5

    朝堂的空氣凝固得能聽見蠹魚啃食奏折的聲音。

    我出列時,特意讓腰間的銀魚符撞在玉帶上,發(fā)出清脆的叮聲。這個動作讓吐突承璀的眉毛跳了跳——三天前我往他臥榻的承塵里撒過蒺藜粉,想必他至今夜不能寐。

    臣請貶柳州。

    我的聲音在殿內激起一片抽氣聲。御史中丞的茶盞當啷砸在青磚上,褐色的茶湯漫過磚縫里未干的血跡——那是昨日杖斃的小太監(jiān)留下的。

    愛卿忠義!皇帝的聲音像隔著一層絹布。

    我俯首時,看見吐突承璀的義子正在殿角記錄。那冊墨跡新鮮的《貞元紀事》里,很快就會添上柳子厚自請外放以謝天下的佳話。沒人知道昨夜我已派人燒了實錄庫的存檔,灰燼里藏著韋執(zhí)誼與吐突承璀往來的密信殘頁。

    灞橋的柳枝抽了新芽,青得刺眼。

    劉禹錫攥著酒壺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身后站著韓愈——這個頑固的老夫子居然摘了幞頭,白發(fā)在風里像一團將熄的雪。

    為什么劉禹錫突然抓住我的馬韁。他掌心有道新傷,是今晨砸碎硯臺時割的。我聞到他袖口傳來的沉水香,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辰禮,如今混著血和墨的腥氣。

    我掰開他的手指,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新月形的指甲痕:夢得,再見時...

    風突然轉向,吹散后半句話。但劉禹錫瞳孔驟縮的樣子,讓我知道他聽懂了。

    馬鞭抽斷柳枝的脆響中,我瞥見韓愈彎腰拾起了那片斷枝。青皮上幾道暗紅的劃痕,是我方才故意用指甲掐出來的——僚人用這種記號傳遞死訊。

    驛站的油燈將盡時,我燒了《江雪》。

    火焰吞噬孤舟蓑笠翁的翁字時,窗外傳來銅鈴般的笑聲。一個赤足的僚人少女蹲在墻頭,她腳踝上系著的銀鈴,和我在終南山古墓里見過的一模一樣。

    大人要去柳州她歪著頭,齒間咬著半片柳葉,我們那兒的鱷魚,最愛吃說謊者的舌頭。

    火盆突然爆出個火星,照亮她脖頸上的刺青——三條波浪紋,正是古書上記載的蛟龍仆從標記。

    我慢慢折起袖中的《捕蛇者說》草稿,紙角沾著韋執(zhí)誼流放那夜的血。

    6

    柳江的水汽混著血腥味漫進官署時,我正在重寫《捕蛇者說》。

    墨汁在竹簡上暈開,像極了三日前那個被鱷魚撕碎的稅吏的血。

    窗外僚人的銅鼓聲晝夜不息,他們正在慶祝又一個貢品的逃脫——那個叫阿蠻的少女被綁在祭臺上時,咬斷了祭司手指的模樣,讓我想起長安城頭盤旋的禿鷲。

    大人真要收留這個災星書吏的筆尖在名冊上顫抖,她身上流著蛟奴的血...

    我擱下筆,看著庭院里蜷縮的身影。阿蠻正用石片刮擦腳踝的刺青,鮮血順著青磚縫流到我的靴邊,形成一條蜿蜒的小蛇。

    去取《本草圖經》。我突然提高聲音,就說本官要查——蛇毒解法。

    書吏倉皇退下后,阿蠻突然抬頭。她眼底映著跳動的火把,像兩盞鬼火:大人知道那晚祭司怎么死的嗎她舔了舔虎牙,我把他推進鱷神潭時,您就在榕樹后面。

    暴雨沖垮城東堤壩那夜,我的案頭多了份名冊。

    黑鴉軍三百人,皆能伏水三日。阿蠻的濕發(fā)貼在脖頸上,刺青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藍光,但他們要見大人的誠意。

    她掀開藤箱,里面蜷著一條幼鱷。鱗片上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文——和吐突承璀臥房梁上掛的鎮(zhèn)邪符一模一樣。

    我提筆在《捕蛇者說》末尾添了段新注:永州之蛇黑質白章,觸草木盡死。阿蠻的瞳孔驟然收縮,她認得這種暗號。三年前嶺南戍卒叛亂,就是用這首童謠傳遞集結令。

    告訴你的族人。我掰開幼鱷的嘴,將名冊塞進它喉嚨,十日后大醮,我要看到鱷神潭浮起三百具官船水師的尸體。

    阿蠻成為我的影子那天,柳州下了第一場雪。

    她跪在庭中接過匕首時,發(fā)梢還滴著血水——那是今晨刺殺刺史時濺上的。我遞給她一卷《江雪》摹本,她卻在展開時僵住了。

    大人...她的指尖撫過獨釣寒江雪的釣字,那里被我改成了僚人的索命符號,您早知道我是巫女

    窗外傳來烏鴉的撲翅聲。我望著長安方向逐漸聚攏的陰云,想起臨行前劉禹錫塞給我的那張紙條。上面用沉水香寫的慎字,此刻正在袖中發(fā)燙。

    7

    長安的鐘聲傳到柳州官署時,已經帶著血腥氣。

    我摩挲著剛到的密信——信紙用鱷魚膽汁浸過,遇熱顯影。燭火烤過第三遍,終于浮出字跡:圣躬不豫,吐突夜宿長生殿。阿蠻的匕首在掌心轉了個圈,刀柄上的銀鈴輕響,驚飛了檐下兩只烏鴉。

    大人等的東風來了。她齒間咬著半張人皮面具,那是從官船水師統(tǒng)領臉上剝下來的,三百黑鴉已化整為零...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暴雨沖刷著院墻上的新漆,卻沖不掉那些用蛇血畫的符咒——自從柳州大醮那夜,三百具尸體浮滿鱷神潭后,這里的每一寸磚石都滲著死氣。

    吐突承璀遇刺那晚,長安下了黑雨。

    阿蠻回來時缺了半只耳朵,傷口整齊得像被什么利齒咬掉的。她往案上扔了個錦囊,里面滾出顆帶血的佛珠——我在御賜的八寶念珠上見過,是吐突承璀從不離身的那串。

    他死前說...阿蠻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藍色的血,說大人您...

    我掰開她緊攥的左手。掌心用血畫著個殘缺的卍字,和當年我在大慈恩寺佛龕塞密信時,留在功德箱上的一模一樣。

    更漏滴到子時,阿蠻開始說胡話。她時而用僚語咒罵,時而尖叫著說看見鱷魚在梁上游動。我握著她漸漸冰涼的手,想起那日她問我:大人知道鱷神最恨什么嗎

    是背叛。

    劉禹錫找到我埋在平康坊的暗樁那日,朱雀大街的槐樹突然枯死三棵。

    柳子厚要造反。他摔碎茶盞的聲音隔著墻都聽得見。我派去的探子回報,韓愈當場嘔了口血,在碎瓷片上寫下亂臣二字就昏死過去。

    我站在銅鏡前試穿新制的紫袍時,阿蠻的匕首突然抵住我后心。

    大人騙我。她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吐突承璀說...您才是真正的蛟奴...

    鏡中映出她潰爛的右臉——那是被佛珠里的毒粉腐蝕的。我轉身時,她已軟倒在地,脖頸上的刺青正在融化,變成一條條蠕動的小蛇。

    窗外,第一支黑鴉軍的箭矢射穿了巡夜金吾的咽喉。

    8

    子時的更鼓剛響,太極宮前的積雪突然開始融化。

    我踩過泛著血沫的雪水,黑鴉軍的鐵靴在青磚上敲出喪鐘般的節(jié)奏。

    宮墻上垂下的腸子還在冒著熱氣,那是半個時辰前,我們活剝了羽林衛(wèi)統(tǒng)領后掛上去的。阿蠻臨死前說,要用活祭破開宮門的浩然正氣。

    韓愈站在丹墀盡頭,白發(fā)在風雪中像面殘破的旗幟。他身后跪著三百太學生,每個人胸前都貼著血寫的《原道》——真是諷刺,前世他們用這篇文章罵我叛儒,如今卻指望它擋我的刀。

    柳子厚!韓愈的吼聲震落檐上冰凌,你看看這是什么!

    他掀開腳邊的草席,露出劉禹錫慘白的臉。我的摯友被做成了人彘,斷肢處用《論語》竹簡包扎著,嘴角卻還掛著那抹熟悉的、令人惱火的微笑。

    阿蠻的尸體突然抽搐起來。

    她脖頸上融化的刺青化作黑霧,在空中凝成一條鱗爪猙獰的蛟龍。這是僚人巫女最后的詛咒,佛骨舍利在龍口中發(fā)出刺目的金光——當年憲宗迎佛骨時,吐突承璀往里面摻了嶺南蠱毒。

    大人...快走...阿蠻的嘴唇居然還在動,您母親...不是病死的...

    蛟龍撲向韓愈的瞬間,我擲出了《封建論》。竹簡在空中散開,每一片都浮現出血字——那是我用母親臨終前咳出的血寫的。太學生們突然集體嘔血,他們胸前的《原道》開始自燃。

    這天下!我踩著劉禹錫的斷臂躍上龍椅,能者居之!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我獨自站在血泊里數心跳。

    韓愈的頭顱滾在殿角,眼睛還瞪著《封建論》的殘片——他死前終于看清了,那些血字是僚人的弒神咒。阿蠻的尸體化成了藍霧,正在腐蝕龍椅上的黃金。

    我彎腰拾起劉禹錫的一截斷指,發(fā)現他指甲縫里藏著張字條。浸透血的字跡依稀可辨:

    子厚,你母親...是被先帝...賜死的...

    窗外,今年的第一場雪輕輕覆蓋了太極殿前的三百具尸體。

    9

    登基大典那日,我眼角的那顆紅痣裂開了。

    鮮血順著臉頰滑到龍袍的領緣,在明黃色的綢緞上洇出一朵暗紅的花。

    禮部尚書捧著玉璽的手在發(fā)抖——他昨夜一定看見了,我在太廟前燒毀的詩稿灰燼里,混著幾塊沒有焚盡的指骨。

    陛下...老太監(jiān)用金盆接住我滴落的血,該受百官朝賀了。

    太極殿的門在眼前緩緩開啟,陽光如潮水般涌入。我瞇起眼,看見三百名官員的脊背彎曲成一片黑色的海浪。他們的朝笏整齊地叩在地上,發(fā)出蟲子啃食樹葉般的沙沙聲。

    夜半驚醒時,案頭的《江雪》摹本正在無風自動。

    獨釣寒江雪的釣字滲出了藍色的液體,那是阿蠻的血。銅鏡里映出的不止是我的臉——王叔文站在我左肩后,膝蓋還保持著被金瓜錘砸碎的角度;韓愈的頭顱懸浮在右肩上方,斷裂的脖頸處垂著半截《原道》殘卷。

    陛下睡得可好

    我猛地回頭。劉禹錫坐在龍床尾端,空蕩蕩的袖管用一根柳枝扎著。他什么時候進來的值夜的禁軍呢

    夢得...我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你本該在...

    在陵墓里陪葬他輕笑,從懷里掏出一塊沾血的襁褓,先帝賜死令母那晚,你才三歲。這上面寫著蛟奴之子,留之必禍。

    燭火突然劇烈搖晃。我撲過去搶那塊布時,打翻了案頭的燈臺�!督返木磔S瞬間燃起幽藍的火,火舌舔舐過的字跡變成了我從未見過的陌生文字——那是僚人的弒神咒語。

    五更時分,我獨自站在太廟的廢墟前。

    手中火把照亮了最后一批待焚的詩稿,其中包括那首《登柳州城樓》�;鹧嫱淌珊L斐钏颊C5某钭謺r,我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劉禹錫的斷肢已經腐爛,可他依然固執(zhí)地站在晨光里:你燒得掉詩稿,燒得掉骨血里的詛咒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將火把扔進油池。沖天火光中,我恍惚看見母親站在火焰中央,懷里抱著三歲的我——那個孩子的眼角,還沒有那顆紅痣。

    10

    老太監(jiān)的手在碰到我發(fā)間那縷白發(fā)時,抖得像秋風里的殘葉。

    梳齒刮過頭皮的細微聲響中,我數著更漏滴下的次數。銅鏡里映出的面容陌生得可怕——眼角的紅痣已經蔓延成蛛網般的血絲,昨夜用朱砂描摹的帝王威儀,此刻正在龜裂脫落。

    陛下...老太監(jiān)突然僵住。他枯瘦的手指從我發(fā)間拈起一片黑羽,那是從窗外飄進來的。羽根處沾著藍瑩瑩的黏液,和當年阿蠻傷口流出的毒血一模一樣。

    批紅的朱砂用完了。

    我蘸墨時,發(fā)現硯臺里凝著一層暗紅的痂。筆尖觸到奏折的剎那,墨跡突然暈開成血沼的形狀。工部尚書的請安折子漸漸被浸透,浮出幾行陌生的字跡:

    蛟奴之子,廿載為期。血債既償,骨枯魂滅。

    這是母親的字跡。我撫過那些凸起的筆畫,指尖傳來灼燒般的劇痛。

    恍惚間,案頭的《江雪》摹本無風自動,卷軸末端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楷——孤舟二字被改成了孽龍。

    暮鼓響起時,我推開窗。

    成千上萬只烏鴉正掠過太極宮的重檐,它們盤旋組成的圖案,既像卍字符,又像僚人祭祀時的鱷神圖騰。最老的那只落在窗欞上,喙里叼著半片柳葉——和當年灞橋送別時,劉禹錫手中折斷的那枝一模一樣。

    陛下要掌燈嗎老太監(jiān)舉著火折子進來。

    我搖搖頭,看著最后一縷天光消失在烏鴉的羽翼間。寒風吹散案上的灰燼,露出其中一片未燃盡的紙角,上面依稀可見半句詩:

    獨釣......

    墨跡在此處戛然而止,像一道未完成的詛咒。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