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中宮所出的嫡公主,父皇風流成性,膝下子女成群,只皇子便有足足二十個,偏又體弱。
挑揀一番,我選了個看上去最聽話本分的暗中扶持。
最終將他扶上了太子之位。
誰知,表面恭敬有禮,常把一切都聽長姐安排掛在嘴邊的好弟弟。
竟生了二心。
太子之位還沒坐穩(wěn),便想著送我出去和親,要來一出卸磨殺驢的大戲。
如此蠢貨,實在難堪大任。
我轉(zhuǎn)手就調(diào)來了十萬的御林軍,直接坐鎮(zhèn)皇宮。
一時間,所有文功大臣,全都傻了。
01
是夜,隆冬臘月。
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個京城。
睡了,或是沒睡的百姓,都被驚得出了家門,表情惶惶望向皇城的方向。
深夜仿若白日。
華蓋馬車穿過人群吱吱呀呀行過,穩(wěn)穩(wěn)當當朝著皇城駛?cè)ァ?br />
我坐在馬車上,身上裹著大氅,手中捧著錫夫人,靠著車廂閉目養(yǎng)神。
身側(cè)是打小伺候我的婢女,戲竹。
她此刻正盯著馬車中央擺著的小火爐,以及路上溫著的一壺酒。
公主。
少傾,她輕聲道:宮里傳了信兒來,縱火之人出自東宮。
掐有一縷凜風掀開車簾掃進來,我不動聲色勾了下唇角:太子呢?可有去請罪?
戲竹掩唇笑了聲。
說來巧得很,太子竟到此時還未回宮呢,陛下龍顏大怒,這會兒正差羽林衛(wèi)滿城尋人呢。
聞言,我緩緩睜開眼,與戲竹四目相對,心下稍寬。
再金堆玉砌,再裝得像模像樣,也還是個蠢貨。
戲竹輕聲應是。
02
眼下早已經(jīng)過了宵禁。
透過窗欞影影綽綽看到父皇時,那副瘦弱仿佛隨時要登鶴西去的身子,正被厚厚的銀狐絨披風裹著。
他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難看,一聲聲咳嗽似要將天花板震碎。
整個乾清殿靜得針落可聞。
宮人們將頭低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聽著我來,太監(jiān)總領踏著小碎步迎出門來,眉眼間滿是松了口氣的模樣。
公主,您可來了,他往門內(nèi)掃了眼,壓低聲:太子殿下至今未歸,陛下發(fā)了好大的火,說要就這么等著,太子何時回來,何時才去安寢。
確實是生氣了。
往日莫說只是丟了個把人,便是有邊關的八百里加急送回來,都不能擾了他安睡。
火勢如何了?縱火的賊人呢?可抓著活的了?
我張開雙臂,戲竹上前將大氅解下來攬在手臂上,又接過我遞去的錫夫人,安安靜靜垂首退到后面,一言不發(fā)。
太監(jiān)總領點點頭算是跟她打了個招呼,心有余悸的回話。
撲滅了撲滅了,只是那賊人……
我鳳眼一掃,太監(jiān)總領又將頭低了低,聲音發(fā)虛:羽林衛(wèi)回稟,那賊人實在奸猾得很,眼見著走投無路,便吞毒自盡了。
我壓低眉心,簡單評價:廢物。
是是是,太監(jiān)總領親手撩起厚厚的門簾:公主請進。
03
這夜直到丑時二刻,太子才終于驚慌萬分趕來乾清殿。
人未到,聲先至。
父皇,兒臣來遲了!望父皇恕罪�。�
話落,裹著一身寒氣并熏天酒氣的太子,紅著眼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頭發(fā)都跑亂了。
可惜父皇早被我勸著服過藥,由太監(jiān)總領伺候著就寢了,無人提得起興趣看他這番聲淚俱下。
一瞧見我,太子余下的話便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吐不出來又吞不下去。
神態(tài)鬼祟的環(huán)視殿內(nèi)一圈,沒瞧見父皇身影,太子長舒一口氣,半曲的膝蓋又打著顫站直了。
他很是感慨地望住我,滿眼感激。
此番辛苦長姊了!
可惜,他眼中的狐疑沒有藏好,露了半分出來。
將還剩了半碗熏苦藥汁的碗遞給旁邊候著的小太監(jiān),只當沒看到他的紕漏,戲謔打趣道。
上月便舉行的冊封大典,怎的今日才得空慶祝?渝弟宮里那些人也忒得懈怠了。
太子單名一個渝,渝和愚同音。
打小便最不愛聽我這樣喚他。
但他慣會做面子功夫,從未在我面前顯露分毫。
想必你也聽說了,那縱火之人稱是你宮里的,可惜眼下人死了,旁的……
我頓了頓,見他表情陡變。
長姊信我��!我如何膽敢行此謀逆之事!我——
好了,喝斷他的自白,我懶懶道:好歹也是做了太子的人,如此呼天搶地成何體統(tǒng)?
許是怕被我瞧出端倪,太子垂眸告罪,一派情真意切。
我揮揮手,由戲竹服侍著披上大氅,抬手扶上她遞來的手臂,朝殿門走去。
本宮自是信你的,可父皇那頭……我笑了聲,停下腳步回眸看向他:不若你便在這乾清殿跪上一夜,待明日父皇醒了,瞧著了你的孝心,或許就不生氣了。
太子聽了這話會怎么想我無所謂。
反正從我知曉,他竟與北疆人暗中來往,欲將我送去和親后。
我與他便只剩不死不休了。
04
翌日,我一覺睡醒戲竹便報來。
公主,太子被陛下罰了閉門思過。
這個處罰聽上去不痛不癢,但對于表面謙遜,私下卻既要面子的太子而言,跟當眾扇他耳光無異。
只是……
本宮這位父皇,性子可真是愈發(fā)軟和了。
五年前。
那可憐的、素有賢名的三皇子,只因早朝晚到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便被父皇褫奪了他母妃用性命掙來的王位,連定下的婚事都被取消,如今都二十三了仍未能娶妻。
至今還幽禁在那座,本該是他婚后王府的宅子里,無人在意。
而他之所以晚到,只因他出生起便腿腳不便,是個天生的跛子,那日雪天路滑,他走得慢了些。
兩相對比。
父皇對太子可真是偏心到了骨子里。
不過還好,我對父皇的心思還算了解,這個結(jié)果并不在我意料之外。
那人的家里都安頓好了嗎?
我問了句。
戲竹頷首:安頓好了,他的爹娘弟妹都叩謝公主大恩呢。
是了,昨夜縱火那人其實是我安排的。
他家中的貧苦,爹有殘疾,娘身子也不好,下面弟弟妹妹也得有人照料。
當初狠心入了宮,以為從此能照拂家中,可他不知,這座瞧著金尊玉貴的皇城,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只因面若好女,被同住的太監(jiān)沒日沒夜的欺凌侮辱。
莫說照拂被宮墻隔開的家中,連他自個兒都自身難保了。
我救他一次,還允諾予他家人銀兩,他自會義無反顧。
五百兩便買得到父皇對太子心生不滿,這筆買賣,簡直再劃算不過。
05
午膳時,駙馬急吼吼來了。
甫一露面,不請安不問好,張嘴便要我去為太子求情。
他不來我還差點忘了。
這個駙馬,還是太子母妃的娘家人。
我之所以選他,無非因為——
此人瞧著風流倜儻芝蘭玉樹,實則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
公主,咱們?nèi)缃窀涌墒且粭l船上的,他日若有個萬一,只怕公主府與曹家都不得好啊。
珍饈當前,駙馬不思用膳,只顧?quán)┼┎恍莸匚Q月柭牎?br />
戲竹一聲不吭為我布菜。
說了好一會兒,駙馬才堪堪住口,呷了口茶后又似提醒似警告地飄出一句。
公主,唯有依靠太子,才是咱們?nèi)缃竦纳仙喜甙 ?br />
啪嗒一聲。
我將玉箸擱在筷架上,抬眼睨向駙馬。
駙馬眼睛稍有閃躲,旋即才與我對視,一派語重心長的模樣。
公主,你畢竟是個女兒家,若來日陛下……咱們還需仰仗太子,方可繼續(xù)高枕啊。
終是忍不住嗤笑了聲。
駙馬眼神轉(zhuǎn)為疑惑。
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我玩味問道。
駙馬,若有朝一日太子與本宮生了齟齬,我們姐弟不復如今和睦,駙馬會選擇誰?
06
坐立難安的駙馬,沒坐多久便又急匆匆走了。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他也沒回答我的問題。
小人!
戲竹滿臉怒容。
我心中卻平波無瀾,我不信他不知道太子欲送我去北疆和親。
明明知曉一切,卻始終隱瞞。
早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會選擇站在哪邊已經(jīng)非常清晰。
殿下,駙馬這般,實在是……
逾矩的話沒說出來,戲竹一向如此,哪怕再憤怒也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沒關系,我輕笑了聲:本宮當初選他做駙馬,原也不是奔著同他琴瑟和鳴去的。
當初選擇這個男人的理由只有一個。
那便是取信于太子。
可惜啊,白費了我的良苦用心。
而且,想起什么,我忍不住笑了聲:想來這世上也沒有哪個男人,愿意過既沒有兒女不能納妾,還需要對妻子曲意逢迎的日子。
尤其還是跟太子一丘之貉的男人。
從與駙馬成婚第一日起我便放了話,大業(yè)一日未成,我便一日不會生兒育女。
成婚之初。
我那所謂的公爹婆母,也曾躍躍欲試要拿捏我。
命我端茶倒水,晨昏定省,就連用膳都想讓我侍奉。
結(jié)果被太后留給我的曲嬤嬤好一番敲打。
從那之后,兩人便對我這位地位尊崇的兒媳敬而遠之了。
至于駙馬本人,只怕比太子更盼著我能去北疆和親。
08
許是被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湯。
當天夜里,老實了好幾年的婆母,忽然上了門。
剛進門。
這老嫗便擺起了婆婆款。
大搖大擺坐在主位不說,還妄圖讓我站著回話。
若是先前我同太子關系尚好時,或許還會看在太子的份兒上,給她幾分薄面。
可如今嘛。
看著眼前頤指氣使的老嫗,我心底暗暗發(fā)笑。
難怪太子會蠢成這樣,原來他母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竟連一個完整的腦子都拼不起來。
溫承啊,你——
放肆!
不待這老嫗再說更多,戲竹一道厲喝打斷她。
便是宮里的貴妃的貴妃娘娘也得尊稱我們殿下一聲‘公主’,誰給你的膽子直呼殿下名諱!
老嫗臉一青,強壓著怒火道。
她既嫁與我兒,那便是我馮家的兒媳,我身為婆母就是板上釘釘?shù)拈L輩,難道連名字都喚不得?
戲竹輕慢地笑了聲,挑眉高聲:長輩?整個大盛朝,敢自稱我們殿下的長輩的,唯有陛下一人爾,老夫人莫不是想與陛下平起平坐?
下馬威沒下成,老嫗嘴巴一開一合的喘了兩口粗氣。
幾息后,她惡狠狠剜了眼戲竹,再開口時卻還是老實喚了稱呼。
公主,如今昌安已經(jīng)二十有七,膝下卻至今沒有一兒半女,這屬實不像話,恰好這幾日我一個表侄女來京中投奔,那孩子性子老實乖巧,若公主同意,便讓昌安收了她做個姨娘,來日若有幸得個孩子,便將那孩子抱到公主膝下教養(yǎng),這樣既免了公主的生育之苦,又能讓昌安有個孩子承歡膝下。
想必像公主這般尊貴又心善的,定也不會忍心讓昌安在外受人恥笑。
倒是打得好算盤。
把個妾生子抱到我膝下教養(yǎng),他日還能頂著公主之子的名號在外行走。
這馮家人,怕不是真把我當個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