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師死前留下遺言,得玄貓者得天下。
巧的是,大皇子顧云深前日剛撿到我。
不巧的是,我不是玄貓,只是一只普通的黑貓。
顧云深派人給我染色后,先帝大悅,當(dāng)即傳位于他。
可顧云深上位沒多久,帶回了真正的玄貓,夜夜寵幸。
徒留我在郊外的莊子里忍受染毛后帶來的病痛折磨。
寵妃知道了我的存在,哭得梨花帶雨。
顧云深心疼她,拍著她的背哄道:
一個冒牌貨,怎配和你有一樣的毛發(fā),改日我就找人把她抽筋剝皮。
我奮力逃出,剛出門沒多遠(yuǎn)就被人攔腰抱起:
我再也不是沒有貓的野人啦!
1
砰!
院子的大門猛地被人踹開。
一群人蜂擁而入,為首的是個戴著滿頭金釵,身穿繡有大片牡丹花長裙的女子。
她走進(jìn)來后環(huán)繞了小院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彼時的我正坐在院子中央洗衣服。
她揚(yáng)起下巴,趾高氣昂地對我說:
就憑你這個小賤蹄子
也配讓皇上三番五次地為你出宮
我認(rèn)識她,楚嬌兒。
她是顧云深找回來的真正的玄貓。
人如其名,看起來嬌滴滴的。
不過,顧云深已經(jīng)大半月沒來過我這了。
就連院子里丫鬟,都不愿替我這個棄子做事。
不然我也不會坐在這洗衣服。
我淡淡地看著她,心中不明所以。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不服氣嗎!
楚嬌兒見我盯著她發(fā)呆,很是不悅。
還在這裝模作樣洗衣服,是想皇上看了心疼你嗎
她一腳踢翻了木盆,臟水濺到我的衣服上。
寒風(fēng)吹過,凍得刺骨。
嬤嬤,把她眼睛給我挖下來!
嬤嬤聽令,當(dāng)即上前鉗制住我的手臂。
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就要往我眼睛刺來。
我暗道不好,拼命掙扎。
可嬤嬤的力氣大的可怕,我越是用力,她就越使勁掐我的手。
嬌兒,這是在做什么
是顧云深的聲音。
嬤嬤聽見聲音后趕緊把刀往我手里塞。
楚嬌兒也看見了,立馬依偎到顧云深懷里:
皇上!你好幾日都沒來臣妾那里了,是不是就為了來見她
我看她渾身都濕透了,好是可憐。
就來問了她一句,誰知她就要拿刀砍我。
臣妾嚇得不輕呢。
顧云深看見我濕透的衣裙,皺了皺眉。
接著朝我走來,抬起巴掌狠狠地往我臉上扇:
你倒是膽子大了,還搞這種把戲。
朕讓你安安分分待在這,你竟敢招惹嬌兒。
把衣服換了,像什么樣子!
說完,便摟著懷中的人上了馬車。
還不忘多安排幾個侍衛(wèi)監(jiān)管著這間院子。
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心中一片悲涼。
手掌被砂礫蹭破,開始滲出血絲。
此時的我滿眼金星,暈的站不起來。
耳邊只能聽到從馬車中傳出的爭執(zhí)聲。
楚嬌兒哭得梨花帶雨:我都看出來了,她不過是只黑貓。
我可是世間獨(dú)有的玄貓,皇上怎么能看上她
顧云深連忙哄道:
嬌兒說的是,一個冒牌貨,怎配和你有一樣的毛發(fā)。
改日我就找人把她的毛都拔了。
顧云深語氣溫和,聽得我卻寒毛豎起。
一個月前,顧云深派人來給我傳話。
皇上說,姑娘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接下來,由奴才送您去莊子上。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任由他安排。
看來作為顧云深的一枚棋子,我已經(jīng)失去了價值。
我心知肚明,從我在虐貓人手里被顧云深救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為他付出些什么。
我本是心甘情愿。
可沒想到,他還是變成了我最痛恨的樣子。
2
他走后,我開始尋找這間院子還有什么能逃出去的地方。
沒等我找到,又有人來了。
往日在宮中以溫柔著稱的嬤嬤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遞到我面前,笑著說:
姑娘,這是皇上吩咐的,還請喝下。
不要讓我們難做。
嬤嬤臉上的笑容越扯越大,我只覺得詭異。
這是什么
嬤嬤不說話,又把湯汁往我面前遞了一遍。
看來她是不打算說了,我沒得選擇,接過藥湯往嘴里一倒。
好苦。
很快我的四肢開始乏力。
幾位婢女上前,架著我,把我關(guān)進(jìn)了柴房。
眼皮變得沉重,我漸漸陷入了回憶。
世人多認(rèn)為玄貓通靈,黑貓則為不祥之意。
顧云深撿到我的時候,我正被人關(guān)在籠子里虐待。
鐵絲緊緊纏繞著我的嘴巴,讓我無法進(jìn)食。
日積月累,鐵線已經(jīng)和腐爛的肉長在了一起,傷口處開始露出白骨。
因?yàn)椴荒艹詵|西,我消瘦的沒法變回人形。
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顧云深讓下人打開籠子,想將我從里頭抱出來。
我害怕得一個勁往后躲,但身上實(shí)在是沒力氣。
他就這樣輕輕地把我抱進(jìn)懷里,用寬大的袖子為我擋住寒風(fēng)。
因?yàn)樘珳嘏�,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嘴上的鐵絲已經(jīng)被取了下來,還纏上了厚厚的紗布。
顧云深給我了一個家。
從躲在床底不肯出來,再到可以他的宮殿里隨意奔跑,即使打壞了花瓶也肆無忌憚。
顧云深給了我極大的耐心。
不僅如此,他還會摸摸我的頭,對我說:
很好,你已經(jīng)成為一個正常的貓兒了。
貓兒就該是這樣,而不是躲在陰暗處瑟瑟發(fā)抖,害怕犯錯。
就連方才喂藥給我的嬤嬤,也曾抓著我踩臟的爪子細(xì)心擦著:
姑娘可莫要下雨天出去踩水了,當(dāng)心著涼。
是什么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是國師去世前,留下了一則遺言:
得玄貓者得天下。
民間開始傳言,大皇子顧云深前些日子好像就撿回一只貓。
不過,不知是玄貓還是黑貓。
玄貓的毛發(fā)在陽光下會泛著暗紅色,黑貓則沒有。
他們都看得不真切。
這天殿內(nèi)來了個西域的法術(shù)師,說他有一種藥物,能改變動物的發(fā)色。
聽嬤嬤說,是顧云深派人專程去西域找來的。
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還是沒有逃跑。
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里等顧云深來找我。
一直到天黑,我才等到他。
顧云深拿著藥在我房里坐了許久才開口,問我愿不愿意幫他。
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沉默了一會,將藥水倒進(jìn)了我泡澡的盆里。
從那以后,每隔一天我都需要泡在藥水里幾個時辰。
身為貓兒,本就怕水,讓我待在水里那么久,實(shí)在是無聊的很。
藥水又侵蝕著我的皮膚,鉆心的刺痛像一根根針扎進(jìn)我的腦海。
但我不曾后悔。
顧云深在不遠(yuǎn)處紅著眼,問我:疼嗎
我笑著搖搖頭:不疼。
沒說出口的話是,比起被人用鐵絲禁錮,被火棍拷打的那些日子,現(xiàn)在輕松多了。
如此往復(fù)幾日,我從人人唾棄的黑貓,變成了炙手可熱的玄貓。
顧云深抱著我,去見了皇上。
皇上形容枯槁,時日不多了。
再加上顧云深又是嫡長子。
他沒多猶豫,馬上給顧云深寫了傳位詔書。
登基那日,顧云深抱著我,坐上了他渴望已久的龍椅。
在眾臣朝拜的時候,他湊在我耳邊說:
阿蕪,若你覺得舒服,我可以帶你坐一輩子。
3
柴房的門被打開,外頭照進(jìn)來的光刺的我從夢中驚醒。
顧云深來了。
他從袖口掏出一罐東西,丟在地上。
罐子在地上滾了幾圈,最終停在我面前。
他高高在上的開口道:這是你以往用的藥。
昨日我在馬車上說的不過是氣話,你別往心里去。
把你關(guān)進(jìn)柴房也是做做樣子,順便教訓(xùn)教訓(xùn)你,為了讓你學(xué)乖。
別太恃寵而驕了。
恃寵而驕嗎
我恃的哪門子的寵
至于學(xué)乖,不也是他摸著我的頭,讓我可以不用那么乖,不用那么聽話。
我苦笑了一聲,沒說話。
顫抖著伸出手拿起藥罐子,慌忙打開蓋子就往身上涂。
自從用了藥水,我的皮膚就時不時地泛紅刺癢。
打眼看不出,但若是撥開毛發(fā)就能看見。
顧云深當(dāng)上皇帝后,他讓太醫(yī)給我開了最好的藥膏。
每日下朝,他都會拿著藥膏來給我涂。
細(xì)長的指尖沾著藥膏,落在我化成人形后光滑的背上。
藥膏涂在身上冰冰涼涼的,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顧云深總打趣我:這么怕癢
聽說怕癢的人,對愛情最是終一了。
我紅著臉,把自己埋進(jìn)被子里。
見我害羞,顧云深笑著把我從被子里撈出來。
細(xì)密的吻落在我頸邊:阿蕪,一直陪在我身邊可好
我求饒般答應(yīng)他。
可現(xiàn)在,他先食言了。
楚嬌兒被尋進(jìn)宮后沒多久,他就換成了吩咐丫鬟給我上藥。
等我到了莊子上,他也沒再派人送過。
見我像餓狼撲食一樣眼中只有藥膏,顧云深突然暴怒起來:
怎么連朕說話你都敢不應(yīng)了嗎
不要以為朕是靠著你才上位的,沒有你,我也遲早會遇到嬌兒。
你若還是學(xué)不乖,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話音剛落,我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心口傳來一陣鈍痛。
這是用完藥水的后遺癥之一。
離開了皇宮,沒有用藥,我的病情就加重了。
從剛開始的隱隱作痛,到皮膚刺癢,再到四肢都痛的乏力。
最后是咳血。
顧云深看著地上的黑血,瞳孔微縮,眼里滿是震驚。
你怎么了
怎么會突然吐血
我?guī)慊貙m里,讓太醫(yī)看看。
他剛想走前把我扶起來,外頭有人敲了敲門:
皇上,娘娘突然頭暈。
奴婢讓娘娘休息會,可她說睡不著,只想聽皇上講話本。
若是休息不好,娘娘明天又要疼得起不來床了。
又是這樣。
在宮里的時候,她就喜歡用這個借口把顧云深叫走。
起初顧云深還只是讓太醫(yī)去看她,后來就變成了親自去照顧。
這次也是一樣,顧云深聽了后立馬打開門。
走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你好好上藥,等明天我再來看你。
嬌兒身邊離不得人。
嬤嬤刻意慢了幾步,等顧云深走遠(yuǎn)。
她朝我吐了口口水:
呸!知道自己比不過我家娘娘,現(xiàn)在還會用裝病來勾引皇上了。
你倒是有心機(jī)!
說完,她從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往柴房的四周圍撒下。
4
第二天一早,我的皮膚開始劇烈地瘙癢。
像億萬只螞蟻在我身上啃噬。
我控制不住自己,瘋狂抓撓。
一道道血痕出現(xiàn)在我臉上、四肢上。
我變得面目全非,最后再也支撐不住化形,變回了玄貓。
楚嬌兒又帶著人上門了。
她看我凄慘的樣子,得意地笑著說:
喲,為了方便我給你拔毛,都直接變回了原形呀。
可惜了皇上今日沒空來看你。
這等美景只能由我一人欣賞了。
我怒視她:你個毒婦!你本身也是貍奴,怎能傷害同類
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她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用團(tuán)扇捂著嘴,笑的刺耳。
同類不過是個低賤的黑貓,也配和我稱為同類
不知用了什么染了毛,就真以為自己有多高貴了。
行了,別浪費(fèi)時間了,動手吧。
她揮揮手,身后的侍衛(wèi)立馬上前。
抽出刀往我身上比劃著,似乎在想怎么下刀好。
楚嬌兒等的有些不耐煩:
磨蹭什么呢我還等著回去喝皇上給我準(zhǔn)備的糖酥蒸酪呢。
糖酥蒸酪……
我已經(jīng)快忘記它的味道了。
剛到宮里的時候,顧云深聽說貍奴不能喝牛奶。
就讓人專門給我做了一份用羊奶做的糖酥蒸酪。
見我愛吃,他便下令這道甜品只能專供給我。
沒想到這么快,承諾就作廢了。
宮里的小宮女說的沒錯,承諾只在相愛的時候有效。
在我走神的片刻,一股鉆心的疼痛從背后傳來,直到我的四肢百骸。
侍衛(wèi)已然下了刀。
鋒利的刀刃從我頸后一直到尾巴根。
我痛得失了神,仿佛割開的不是我的皮肉,而是我的腦仁。
鮮血頓時流了滿地,我看見不少人捂著鼻子,露出嫌惡的神色。
這是在做什么呢
顧云深的聲音傳來。
楚嬌兒不知為何有些慌張,趕緊站起身,試圖擋住躺在地上的我。
臣妾見過皇上,皇上怎么不讓人通報(bào)一聲
顧云深不怒自威:怎么,愛妃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
楚嬌兒干笑了幾聲,又像是想到什么:
沒什么,就是來看看蕪妹妹。
她不愿給我請安,我便讓人拿刀嚇了嚇?biāo)?br />
沒成想她卻直接往刀上撞,血流了一地,臣妾好生害怕呢。
她側(cè)身露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我。
顧云深看見我倒在血泊中,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又不知怎的心中無名之火燒起:
你……你就這么作踐自己的生命,死也不肯受一點(diǎn)委屈
我告訴你,你就算是死,也是我顧云深的人!
你的命都是我救下來的,又有什么資格自己決定生死
他命人將我送回皇宮醫(yī)治,卻沒想到被楚嬌兒從中作梗。
抱起我的是楚嬌兒身邊的嬤嬤。
她沒有把我放上馬車,而是把我裝進(jìn)麻袋里,丟到了路邊的草叢中。
興許是想事后再來解決我,又或是想我自生自滅。
我顧不得那么多,用最后的一絲力氣爬出了麻袋。
倒在路邊,人事不省。
意識的最后,似乎有人輕輕捧起我。
那人嘴里念叨著:
拿回去讓府醫(yī)看看,說不定能治好。
那我就再也不是沒有貓的野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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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意識昏昏沉沉,似乎有人在幫我縫背后的傷口。
我能感受到針穿過我的皮肉。
一睜眼,一張臉出現(xiàn)在我眼前,把我嚇了一跳,直直從床上摔了下去。
這、這是西北那位人人皆知的小將軍謝嶼!
前幾日我就聽說他帶著西北軍班師回朝。
回京的路上萬民迎接。
謝小將軍容貌俊朗,劍眉星目,生得極好看。
一雙桃花眼惹得不少少女暗地里芳心暗許。
可他在西北煞神之名遠(yuǎn)揚(yáng),也沒有人敢主動向他拋手絹。
我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家里
只聽謝嶼:啊……果然還是不行嗎
什么不行
怕他一個生氣把我掐死,我乖乖地走過去。
假裝一個懶腰扒在他腿上,借著指甲勾他的衣裳。
三下五除二爬上了他的大腿。
乖巧的窩在他懷里。
不過,我怎么感覺自己在抖
噢,原來是謝嶼的腿在抖。
他是有什么隱疾嗎
我抬頭看他,聽他說:
別的貍奴抖不喜我身上的血腥味。
也就只有你膽子大,敢往我身上爬。
謝嶼把臉輕輕地埋進(jìn)我的毛里蹭了蹭。
真好。
啊,沒想到風(fēng)光霽月的謝小將軍背地里是貓奴!
吸了會貓,謝嶼把府醫(yī)叫進(jìn)來。
你看看它現(xiàn)在如何了
府醫(yī)瑟瑟發(fā)抖:小將軍啊,這……
我只會治人,治動物我還真不會。
我不過是幫她把受傷的地方縫起來了而已。
它身上那么多傷,能醒來已經(jīng)是奇跡了。
謝嶼黑著臉:京城里哪里有獸醫(yī)
府醫(yī)為難的說:現(xiàn)在少有百姓能養(yǎng)得起貓,要說民間的獸醫(yī),他們怕是只會治雞鴨豬牛。
若是非要能治貍奴的,應(yīng)當(dāng)只有宮里才有了。
謝嶼抱著我站起來:那就進(jìn)宮!
我心下一驚,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從謝嶼身上躍下。
一個勁的往外跑。
我沒來過謝嶼的家,只能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轉(zhuǎn)。
好不容易找了一棵樹,爬上去在樹枝間躲了起來。
卻沒想到謝嶼功夫了得,騰空幾步就把我從樹上抱了下來。
你這小貓,怎么回事聽到進(jìn)宮怕成這樣。
謝嶼應(yīng)當(dāng)是想到了我的傷:
莫不是你這一身的傷口都是宮里人弄得
是哪個娘娘玩膩了就把你往宮外丟
我顧不得其他,只要不進(jìn)宮就行,趕緊開口:
對!
謝嶼被我嚇了一跳:你會說話
我還以為你嗓子也受傷了,說不出話呢。
我不想進(jìn)宮!我急忙表態(tài)。
好吧,那就不進(jìn)宮,但我得找人來給你看看。
謝嶼大概知道我不想說原因,便沒再追問。
可我最后還是來了皇宮。
不過,是藏在謝嶼的袍子里。
6
謝嶼,你此次振國有功,想要什么獎賞顧云深坐在龍椅上,笑著問謝嶼。
看來我的消失并沒有引起顧云深的在意。
謝皇上,此次班師回朝,路上撿了只貓。
不過受了些傷,想借宮里專治動物的太醫(yī)一用。
顧云深不知為何驚地站起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很快又坐了回去。
撿了只貓嗎……
是什么顏色的他試探性問。
我一哆嗦,差點(diǎn)從謝嶼袖子里掉出來。
回皇上,不過是只黑貓罷了。
還好還好。
謝嶼還挺聰明。
罷了,太醫(yī)你帶回去吧。
他揮揮手,示意謝嶼可以走了。
謝嶼帶著要到的太醫(yī),回了將軍府。
太醫(yī)摩挲著下巴,看著我:
你……看著好像有點(diǎn)眼熟。
沒等太醫(yī)說完,我抬起手就是一爪子,瞪著他,示意他閉嘴。
他默默閉嘴。
翻了翻我的眼皮,又看了看毛發(fā),認(rèn)真的對謝嶼說:
她身上有不少舊疾,以后要好生修養(yǎng)。
這毛發(fā)的顏色也是被人用禁藥改過的。
給你準(zhǔn)備一副湯藥泡泡吧,泡完就好了。
又要泡藥
謝嶼聽完馬上讓人準(zhǔn)備好了熱水。
等水溫涼下來,作勢就要把我丟下去。
我掙扎著不肯泡,又在房間里亂竄。
謝嶼看著屋內(nèi)一片狼藉,嘆了口氣。
再等我轉(zhuǎn)眼,他突然開始脫衣服。
衣服一層層剝落,露出他寬闊的肩膀和緊實(shí)的背部線條。
上面還有些不規(guī)則的傷疤,看得出他的每場仗打得并不輕松。
我盯著謝嶼的上半身,不舍得眨眼。
看傻了謝嶼覺得好笑,伸手把我抱起。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片肉色,任由他擺布。
一人一貓就這樣赤裸裸地泡進(jìn)了藥桶里。
大概是因?yàn)樗珷C,我總覺得頭暈乎乎的。
謝嶼把我轉(zhuǎn)過來面向他。
我下意識伸出爪子抵在他胸膛上。
好、好軟。
幾乎本能的開始踩奶。
謝嶼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無奈的說:
你要是喜歡,就自覺泡藥浴,我天天都給你按。
當(dāng)我以為日子能就這樣順利過下去的時候,意外出現(xiàn)了。
不知哪來的謠言,說在將軍府看見有玄貓。
玄貓世間少有,更別說一座城內(nèi)出現(xiàn)了兩只。
再加上國師遺言。
一時間人心惶惶,害怕因?yàn)榛饰坏母鎺淼膭邮帯?br />
若謝小將軍真有奪位之意,怕是免不了一場戰(zhàn)爭。
顧云深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他本就皇位不穩(wěn),朝中多有人說他是靠著一只貓上位的。
謝嶼在西北多有威望,聲名遠(yuǎn)揚(yáng),手中又握有兵權(quán)。
此刻顧云深自然沒法完全信任謝嶼。
不管是為了安民心還是安自己的心。
顧云深馬不停蹄地派人傳謝嶼帶貓進(jìn)宮。
謝嶼抱著我走進(jìn)殿內(nèi)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了一股濃烈的視線定格在我身上。
阿蕪!
顧云深幾個跨步走到謝嶼面前,顫抖著聲音問:
是你嗎阿蕪
我找了你好久……
7
我還是第一次見顧云深失態(tài)的樣子。
被丟在路邊后,我偶爾還會幻想。
顧云深要是知道我不見了,他會不會后悔,會不會難過。
如今見到了,我卻只覺得有些怔然。
我把頭埋在謝嶼懷里,不愿看他。
可顧云深像是忘記了殿內(nèi)還有人在,一個勁地對我訴說著:
那天回去后我沒看到你,找了你好久。
我原本打算把你找回來,再把弄丟你的下人都?xì)⒘�,可他們都說沒看到你去哪了。
還有你的毛發(fā)顏色怎么變回去了
變回去也好,這樣你就不會疼了。
他步步緊逼,但他越是靠近,我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發(fā)抖。
阿蕪,你為何不理我
謝嶼也感受到了,面露冷色,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這里沒有阿蕪。
只有阿無,無憂無慮的無。
顧云深失魂落魄地看著他懷中的我:能讓我和她單獨(dú)相處一會嗎
這時的他已經(jīng)忘了自稱朕,甚至卑微地向謝嶼請求。
我抬起頭,和謝嶼對視了一眼。
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將我從懷中放下。
我跟顧云深走到了御花園,一路無言。
等我化成人形,坐在了亭中的石椅上。
顧云深才艱難開口:
我知自己有愧于你,你不愿意見我也是應(yīng)當(dāng)。
可我想我總要和你解釋清楚。
把你送到莊子上,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
等我皇位穩(wěn)固了,自然會把你接回宮里。
你若是喜歡當(dāng)貴妃,那就當(dāng)貴妃。
若是不喜歡當(dāng)妃子,那我就給你封個女官。
那皇后呢我打斷他。
若是我想要當(dāng)皇后呢
他被問住了,猶豫了一會,支支吾吾開口:
這、你畢竟不是真的玄貓,哪天被人發(fā)現(xiàn),我擔(dān)心你的安危。
楚嬌兒身邊的嬤嬤又來了。
皇上,娘娘頭疾又犯了。
顧云深不耐煩道:有病就讓太醫(yī)看,我又不會看病。
娘娘說想聽您講話本……
行了!退下!顧云深怒斥,次次都是這樣,我看她也是欠教訓(xùn)了!
嬤嬤慌忙告退。
她走后,顧云深突然抬手想抱住我。
打遠(yuǎn)一看,像是兩人正準(zhǔn)備相擁。
沒等我后退,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你們在干什么!
楚嬌兒提著裙擺小跑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你怎么還沒死!陰魂不散,又回來勾引皇上。
啪!
楚嬌兒的臉被打得向一邊歪去。
她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顧云深:
你居然打我
顧云深一甩袖子,顯然氣得不輕:朕是皇上,有什么不能打的
你不是頭疾嗎跑到這湊什么熱鬧
還有,你居然敢咒阿蕪死
來人!把她帶回殿里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她出來。
看著兩人上演的鬧劇,我突然有些疲憊。
行了,顧云深。
沒必要把這些做給我看。
我也不在乎這些。
當(dāng)初傷害我最深的,不就是你嗎
你若還想我過得好,就別來打擾我的生活。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沒看見楚嬌兒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狠。
8
回去后顧云深再沒找過我。
謝嶼倒是樂得清閑,約我去月老山上看櫻花。
在謝嶼的細(xì)心呵護(hù)下,我身體恢復(fù)的差不多已經(jīng)能支撐化形了。
月老山上,春風(fēng)輕拂。
帶著幾分溫柔與不舍,將那些粉嫩的花瓣摘下,輕輕灑落在蒼翠的山巒之上。
山間的空氣因花粉變得清新,我化了原形,在林間奔跑。
鼻子這嗅嗅那嗅嗅。
再回頭。
謝嶼站在幾棵櫻花樹下,花瓣落滿他肩頭。
用來纏綰髻的紅繩飄揚(yáng),如同他此刻的神采奕奕。
這一幕在我心里記了很久。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同樣在花瓣雨下回望他的黑貓,也是謝嶼心中最特別的記憶。
下山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的差不多了。
到半山腰時,不知為何馬車停了下來。
謝嶼說:我下去看看。
就在他下車后的這段空隙,一只玄貓沖進(jìn)了馬車內(nèi)!
竟然是楚嬌兒。
她化為原形,一手持刀架在我脖頸前,一手捂住我的嘴。
別出聲。
楚嬌兒挾持著我下車的時候,我才看見謝嶼正和一個黑衣人纏斗著。
打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shù)。
謝嶼用余光看見被挾持的我,轉(zhuǎn)身想往我這來。
走神的瞬間卻被對方往肩頭上砍了一刀。
但他顧不得肩上的傷口,一邊應(yīng)付著對方,一邊往我所在的方向退。
楚嬌兒見狀,想帶著我往樹林深處走,卻被來人攔住了。
放開她!
顧云深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你挾持她不如挾持我。
一只黑貓哪有一國之主重要
楚嬌兒表情猙獰:你當(dāng)我傻嗎
有不會武功的,你要我挾持個會武功的
不過,你們兩個都該死!
她癲狂的又哭又笑:你把我接回宮里,把我關(guān)在那高高的宮墻里。
給了我無上的寵愛,卻唯獨(dú)不給我自由。
放任我傷害她,到頭來卻和我說,你后悔了,發(fā)現(xiàn)自己只愛她。
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得到愛!
楚嬌兒把我往顧云深懷里一推,長刃直直襲來。
她這是想一箭雙雕。
去死!
噗嗤——
刀刃就這樣扎進(jìn)了顧云深的腹部。
他居然在生死關(guān)頭把我推開了。
9
我雖恨顧云深,但他也是一國國君。
在沒有更好人選的狀況下,他是目前最適合的了。
他還不能死。
我沖過去接住倒下的顧云深,幫他按住傷口。
顧云深,別睡!
他氣若懸絲,卻還是固執(zhí)的說著:
我都查出來了,是那個賤人把你丟到路邊的。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
如今這一刀也還回來了,你還能……回到我身邊嗎……
我沒回答他。
謝嶼這時剛好追過來,一箭刺穿楚嬌兒的膝蓋。
趕來的侍衛(wèi)先把顧云深送回皇宮醫(yī)治。
萬幸的是,楚嬌兒的那一箭沒有刺中要害。
但劍上有毒,情況不容樂觀。
太醫(yī)憂心忡忡地說:此毒老夫只在一本書上看見過,大概是玄貓族中的祖?zhèn)鹘帯?br />
解藥倒是好找,就是其中一味藥引現(xiàn)在恐怕再難找到了。
什么藥
我在一旁好奇的問。
相傳雪山深處有一種動物,名叫幽影。
狀似黑貓,卻又不是黑貓。
這最后一味藥引,便是幽影的心頭血。
只是這一族已百年沒有人看見過了,恐怕……他沒把話說完。
室內(nèi)陷入了一片沉寂。
我問他:若是沒有呢還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嗎
太醫(yī)急急忙忙跑回去,把早就拿來墊桌腳的書翻了出來。
倒是有。
書上說,每只幽影出生時,身邊都會出現(xiàn)一株幽影草。
若是能找到幽影草也是可以的。
但幽影生存的地方在雪山深處,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我垂下眼眸,走出了皇宮。
謝嶼跟在我身邊,同樣一言不發(fā)。
回到將軍府,我正準(zhǔn)備開口。
謝嶼捧起我的臉,眉眼溫柔地看著我: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你不是黑貓,是幽影。對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將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一一說來。
在幽影族眼中,雪山不是雪山。
我們叫他神山。
幽影族世代守著神山生活。
可幾年前,神山突然地動,造成雪崩。
作為幽靈,我們自然是提前感知到了的。
可這就像是命中注定,雪崩的速度終究比我們逃亡的步伐要快得多。
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人被埋在神山下。
他們嘶吼著,叫我別回頭,往前跑。
我顧不上流眼淚,蒙頭往山下沖。
等到了山下,我四肢無力,趴在地上,暈了過去。
從那以后,神山在我嘴里,就只能是雪山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被人抓進(jìn)籠子里了。
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早知如此,不如當(dāng)時和父母一起被埋進(jìn)雪山里。
又控制不住地埋怨自己,怎么那么沒用。
拼了命逃出來,最后又避免不了落入死亡的結(jié)局。
一直到顧云深的出現(xiàn)。
我說的口干,吞了吞口水,謝嶼馬上給我倒了杯茶。
你想救他嗎他問我。
我沉默了片刻:嗯。
若是不救他,怕是又要打仗了。
到時候會死更多的人。
謝嶼心疼的抱著我。
他想,一個被人類虐待了兩次的幽影,最后竟還能對人類抱有善意。
我支持你。
但不能用你的心頭血。
沒人能保證取了心頭血之后還能不能活下來。
明日一早,我就收拾包袱,進(jìn)雪山。
我說想和他一起去,還以為他會不肯。
誰知謝嶼只是親了親我的眼睛,就答應(yīng)了我。
10
謝嶼這個騙子,他竟敢大半夜的帶著包袱偷偷走了。
等我在雪山腳下在看到他的時候,他滿臉胡茬,簡直像個流浪漢。
身上的棉襖已經(jīng)破爛的開始漏棉花。
就這樣了,還對著我傻笑,說自己拿到了幽靈草。
我紅著眼跑過去,正好接住了他暈倒的身體。
幽靈草拿到后,太醫(yī)開始著手給顧云深治病。
沒過多久,他就恢復(fù)如初了。
六月初三,是我和謝嶼大婚的日子。
將軍府張燈結(jié)彩,紅綢滿布。
連百姓都自發(fā)地在街道兩邊掛上了火紅的裝飾。
因?yàn)闆]有親人,我和謝嶼商量好在他的別院接親。
迎親隊(duì)伍空前盛大,望不見尾。
據(jù)謝嶼說,顧云深給我以公主的待遇添了嫁妝。
我坐在閨房中,接過丫鬟遞給我的鳳冠霞帔。
摩挲著嫁衣上的刺繡,心中百感交集。
這花紋還是謝嶼親手為我繡的。
那個被關(guān)在柴房里絕望的黑貓,怕是從沒想過自己身邊會出現(xiàn)一個這樣愛自己的人。
坐在轎子上,我好奇的掀開蓋頭。
透過搖擺的簾子縫隙,我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愣了愣神。
想起很久以前顧云深和我說過。
若是哪天再走丟,就尋著這個香味,總能找回皇宮。
不管何時,皇宮的門都為我開著。
看著從轎子外伸進(jìn)來的手。
寬大,溫暖,帶著常年練武留下來的厚繭。
我想,我再也不需要了。
謝嶼小心翼翼的掀開我的蓋頭。
露出芙蓉般的臉龐,和比櫻花還要美的眼睛。
我眼中的他亦是出塵俊朗,眼中的愛意滿的快要溢出。
紅燭熄滅,帷幔垂下。
一夜好眠。
婚后三月,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
謝嶼進(jìn)宮交了兵符,理由是帶著我四處游玩,只為做尋常夫妻。
離開京城的那天,顧云深站在城墻上。
望著我們遠(yuǎn)去的背影,思緒萬分。
那個只會在他懷里撒嬌的貓兒,怎么就成了別人的。
若非他身上的重?fù)?dān),他也想和阿蕪做一對尋常夫婦。
回頭看看。
這偌大的皇城,他竟無一人可以真心訴說。
他親手弄丟了最愛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