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生受盡屈辱。
明明身為男子，卻不得不雌伏于人下。
京都的許多學子、少爺，甚至太子和皇帝。
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入幕之賓。
直到兵臨城下，刀光閃過，我才終于結(jié)束了這荒誕又惡心的一輩子。
誰曾想，一睜眼，竟又回到了過去。
腦子里還多了一本名叫《小白花受難記》的話本子……
1.
��！我閉上眼睛捂住脖子，腦子里滿是剛才那個將軍嫌惡的目光。
可……手上的觸感不對。
細膩、光滑、沒有任何創(chuàng)口。
我……不是被砍了脖子嗎
就在這時，我的頭一陣刺痛，腦海中多了一部叫《小白花受難記》的話本。
里面的內(nèi)容跟我上輩子的遭遇一模一樣。
或者，應該說——這個世界……就是一本書構(gòu)建而成的。
而我，就是這本書的主角。
小鴆，看哥哥給你帶了什么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是哥哥！
我飛奔出去。
屋外陽光正好，微風陣陣，哥哥舉著一串糖葫蘆，笑的眉眼彎彎。
我終于有了此刻正在活著的實感，快跑兩步撲進哥哥懷里。
溫暖的體溫隔著衣服包裹著我，讓我不禁落下淚來。
是好久、好久都沒感受到了的哥哥的溫度。
怎么了小鴆，是哥哥回來晚了，你在家害怕了嗎哥哥一見我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搭配上魁梧的個子顯得有些滑稽。
我頓時破涕為笑：是啊，下次哥哥可要早些回來呀！
哥哥這才安下心，獻寶似的把糖葫蘆遞給我：聽趙大娘說，她孫女可愛吃這個了，你嘗嘗。
看到糖葫蘆，我腦子嗡了一聲，瞬間想起了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土匪襲擊我們村子的兩天前。
上輩子就是因為爹娘慘死，哥哥借酒澆愁，我才會、才會遭遇了那些事的。
還好，現(xiàn)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次，我一定要改寫這該死的話本，救下爹娘。
那些凌辱過我的畜生，有一個算一個，我也要他們通通下地獄！
我拽著哥哥的手，腦子飛快地轉(zhuǎn)：我今天去街上玩耍時，聽到幾個大哥哥偷偷說要打劫桃源村，阿爹阿娘會不會有危險啊
哥哥一愣，忙追問我細節(jié)。
我胡亂描述了幾個山賊強盜的特征，把哥哥嚇得不輕。
然后他讓我乖乖待在家里等著，自己跑了出去。
這一等就是等了兩日，哥哥安全無恙地回來了，還帶回來個好消息。
小鴆，幸好有你，村里人都沒事，那些窮兇極惡的流寇也都被抓住了！
哥哥興沖沖的，將我抱了個滿懷：聽那些官爺說，上次被他們洗劫的劉家村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他們行蹤又隱蔽，十分難抓。我們桃源村是有神明庇佑，才能逃過一劫呢！
村里人都可感謝你了，給咱家送了好些東西，阿爹阿娘說都等你回去再吃！
我松了口氣，一個是歡喜村里人都逃過了這個死劫，另一方面，也知曉了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
哦對了，這次還多虧了一個小公子的幫忙哩！本來知府大人懷疑消息的真假，猶猶豫豫不愿行動，是那個小公子發(fā)了話才出的兵！
哥哥對那個小公子贊不絕口：我記得聽見有人叫他叫宋……
他撓撓頭：宋什么和來著
宋熹和我下意識喃喃，脫口而出的瞬間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啊……我還以為，早就將這個名字忘卻了呢。
2.
哥哥一拍腦袋：對對對，就是宋熹和！
然后忽然疑惑地看向我：欸小鴆你是怎么知道的，難道認識他嗎
我搖搖頭：我怎么會認識這種大人物呢，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而已。
哥哥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再次感嘆道：他可真是個好人啊！
我失笑，要是別人聽到他這么說宋熹和，大概眼珠子都得嚇得掉出來，并罵他是個瘋子吧。
宋熹和，可是聞名京都的第一紈绔。
但偏偏，這個聲名狼藉的紈绔，是唯一一個短暫地把我從地獄中拉出來過來的人……
我鼻子倏地酸澀了起來。
當初，那個混蛋強迫過我一次之后就食髓知味。
這個變態(tài)最喜歡的，就是叫好多不同的人和我一起玩游戲。
只要我表現(xiàn)出一點拒絕的苗頭，就喂我吃藥。
我每天都生不如死。
直到被他們送給了宋熹和。
雖然宋熹和名聲很臭，但卻實打?qū)嵉臏厝帷?br />
是我所遇到的人中，除了家人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但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沒過多久宋熹和就病死了。
自此，我生命中最后一抹火光也熄滅了，我徹底墮入無盡深淵。
淪為太子、皇帝和眾臣的公用玩物。
我憋回了眼淚，下定決心。
今生今世，除卻復仇，我定要竭盡所能，護宋熹和平安喜樂，百歲無憂！
突然，我腦海中的話本閃了閃。
略一查看，原本開頭桃源村慘遭流寇洗劫，無一活口的劇情竟變成了方裘報官，流寇被埋伏在桃源村的官兵所擒。
我愣了愣，這話本，也是可以變化的么
往后翻了翻，后面的劇情并沒有因此改變。
而下一個劇情，就是哥哥醉酒，我被強迫了。
時間就在半月后。
按說這次村里平安無事，哥哥也不會借酒消愁了……但我不敢賭那個萬一。
于是我干脆借口想念阿爹阿娘，辭別哥哥，回到了桃源村。
遠離劇情的發(fā)生地，應該也會有效吧
時光如梭，半年轉(zhuǎn)眼匆匆而過。
這半年里，原本的劇情并未發(fā)生，我放下了心，同時一改從前被嬌縱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樣子，和阿爹阿娘搶著干活，還時常跟著打獵的趙叔一起鍛煉身體。
除了力氣大了不少以外，最令我驚喜的，就是我長高了！
是了，我的阿爹跟哥哥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我怎么會天生矮小瘦弱呢
都是上輩子那些畜牲喂我吃了無數(shù)雜七雜八的藥，才使我不得生長，一生都維持著那副孌童的樣子。
很快到了放榜那天，王老伯帶回來一個消息，哥哥中了進士！且因文章作得好，被皇上破例賞了座宅子。
于是這次，我們舉家搬到了京都。
京都一派盛世景象，繁華到了極致。
御賜的宅子雖然之前是個叛臣的居所，許久未住過人，但幸好內(nèi)部設施都沒什么損壞，只要稍微捯飭一下即可。
阿爹阿娘打發(fā)我出來買些東西，準備自己動手打掃。
結(jié)果，還沒出胡同口我就被搭訕了。
小美人這是要干嘛去要不要哥哥陪你呀
我抽了抽嘴角，這像是能從好人嘴里說出來的話嗎
于是干脆假裝沒聽見，快步往前走去。
誰曾想下一秒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破空的呼嘯，隨即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疼痛襲來的那一秒，我在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
看來我和京都，是真的犯沖！
3.
再睜眼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花大綁著扔在一間小黑屋里。
上輩子不知被捆過多少次，掙脫這種繩結(jié)對我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不知是不是疏忽了，外面并沒人看守，我趕緊偷溜了出去。
剛推開門我就被氣笑了，該說是劇情的不可抗力嗎我竟然被拐到了一家花樓。
不過可能今日的客人太多，顧不上我，才暫時把我鎖到了一間沒人的屋子。
我環(huán)顧左右，現(xiàn)在我所在的位置恰好位于東側(cè)廳，人并不多，樓梯就在前方不遠處。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腳下生風。
但就在我踏上樓梯的那一剎，耳邊傳來一聲呻吟。
隱忍、甜膩……且熟悉。
我耳朵不受控制地動了動，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樓梯邊第一間房，黑黢黢的，并未點燈。
會是……他嗎
我飛奔上樓，旋身進屋。
唔……宛如低泣的聲音似有若無，我的心卻如擂鼓。
我按著怦怦作響的心臟
，一步步靠近，掀開帷幔。
有個年輕俊俏的公子正蜷著身子縮在床的最里側(cè)，面色潮紅，衣衫凌亂。
滾！那人聽到聲響，擰著眉惡狠狠瞪過來。
但奈何生的卻是一雙桃花眼。
此刻桃花染春，波光瀲滟，任誰看都是風情萬種的嬌嗔。
艷極，美極。
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模樣。
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腦子也一片空白。
許是見我呆呆傻傻，宋熹和竟撐著床榻勉力坐了起來。
還以為是暗算我的賊人，沒想到竟是個呆子！
說笑間，眼波流轉(zhuǎn)，無端生出了幾分他深愛著我的錯覺。
我招架不住，吞了口唾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后退：
我、我去找人幫你。
宋熹和卻忽然警惕了起來，伸手來抓我：不準走！
那雙緊緊抓著我腕子的手滾燙極了，燙得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肌膚相貼，他又沒忍住似的摩挲了幾下。
有點癢。
我偷眼看他，此時他面上酡紅愈盛，好似已到了所能忍耐的極限。
他睫毛微顫，仿佛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直直朝我看來。
眼中霧氣迷蒙，已然是失了神智。
半晌，宋熹和的手順著胳膊滑向我的臉。
語調(diào)又軟又綿，誘惑而不自知：呆子，幫幫我……
我無法拒絕。
也不想拒絕。
說不清是誰主動，最后我倆，又滾在了一塊。
一夜紅燭泣淚，床幔輕搖，春光無限旖旎……
我看著身邊熟睡的宋熹和，心間滿漲著歡欣。
本來只打算今后竭盡所能，護他周全的。
但沒想到竟惹上這筆風流債，和他上了床。
不過……某些細節(jié)上倒是和上輩子略有了些出入……
我忍不住回想昨夜宋熹和熾熱的喘息和迷離的眼睛。
不爭氣的心臟又開始狂跳。
我按著胸口，好像見到宋熹和后，我的心就一直如此。
怦怦怦！
怦怦怦！
不知疲倦。
在這轟然的心動中，我忽然想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對宋熹和，其實是一見鐘情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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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彼時我剛經(jīng)歷過一場暴行，站都站不穩(wěn)。
那幾個畜牲簇擁著我從煙花柳巷中出來，還時不時摸我一把，揩個油。
大約是喝醉了，幾人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看到前方有個青衣的公子，腰掐得極細，身姿風流，便色膽包天地上前調(diào)戲。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爺爺是誰！青衣公子毫不客氣地給了他個飛踹。
幾人平素仗著有權(quán)有勢為非作歹，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們踢到了鐵板。
被踹倒在地的那人剛想發(fā)怒，聞言瞇著醉眼仔細一看，酒瞬間醒了大半。
頓時跟鵪鶉一樣跪倒在地，抖如篩糠。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傳說中的京都第一紈绔，宋熹和。
那個巷子是我當時最討厭的地方，我在那里受了不少欺負。
偏偏小巷出口長著一棵我最喜歡的桃花樹。
三月的風清清凌凌吹過，花瓣也紛紛揚揚地落下。
宋熹和恰好在此時轉(zhuǎn)頭。
我大著膽子打量著他，混沌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他的眼睛可真漂亮！
宋熹和看了我半晌，最后指指我：他留下，你們幾個可以走了。
那幾人就對視兩眼，撒開我，千恩萬謝地逃了，一次都沒回頭。
就此，我跟宋熹和回了家。
咳！一聲沙啞的咳嗽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我小心地扭頭看去。
宋熹和冷著臉，正想撐著身子坐起來，我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身子一僵，卻沒拒絕。
過了好一會兒宋熹和才啞著嗓子開口：等會兒我會替你贖身，以后，就跟著我吧。
這，是把我當成花樓的小倌了
剛從粉紅回憶中出來的我忍不住陰陽怪氣：宋少爺對每個爬上你床的人都這么好嗎
呵，明明從前還發(fā)毒誓，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只愛我一個人呢！
結(jié)果現(xiàn)在，哪怕隨便一個什么小倌，只要和他有了肌膚之親，他就要和人家雙宿雙飛了！
雖然這個小倌是我自己，但我還是十分不爽。
宋熹和不語，我更生氣了，心臟酸澀的厲害。
我醞釀半天，正要再次出言諷刺，卻聽見宋熹和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低語：只有你。
什么我下意識追問。
宋熹和深吸了口氣：我說只有你。
只有你爬上過我的床，以后也只會有你爬我的床……
這話說的倒是動聽！我心花怒放，在他紅紅的臉上啵了一口。
接著又不死心地追問：說實話，你是不是一見到我，就喜歡上我了呀
宋熹和惱了，推了我一把。
手上沒用多少力氣，欲拒還迎的那種推。
耳根也瞬間紅了個透徹。
我懂了。
我倆是雙向奔赴！
然后我就歡歡喜喜地告別了阿爹阿娘和哥哥，跟著宋熹和回了家。
本來阿爹阿娘還擔心我是被騙了，但哥哥一聽對方居然是宋熹和，激動地淚眼朦朧，跟他們講了宋熹和讓知府大人出兵救村子的事，于是阿爹阿娘就同意了。
最后三個淚人排排站著，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好好感謝恩公啊！，就揮著小手帕送我離開了。
在宋府的生活快樂極了，和心上人在一起，日夜陪伴，是我之前做夢都不敢夢的場景。
宋熹和雖然紈绔名聲在外，但如果深入接觸過，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善良又溫暖的人。
像外國使臣進貢來的榴蓮，只要撥開外面那層堅硬的刺，就會袒露出柔軟又甜蜜的內(nèi)里。
我們跟連體嬰一樣，日夜黏在一起，唯一讓我煩惱的，就是我倆都年輕力壯，太過容易擦槍走火。
次數(shù)一多，總會出現(xiàn)意外。
就像剛才，我們正躲在假山里膩歪著，就被路過的太子逮到了。
5.
太子表哥……宋熹和面色通紅，推了推我，示意我趕快整理儀容。
印象中，上輩子李長鳴也撞見過我倆辦事。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難道這也能命中注定么
不過我記得李長鳴并未聲張，所以我并不擔心。
此時一陣清風吹過，我回了神，趕緊攏好宋熹和的衣裳。
要問我現(xiàn)在最怕的是什么事，那就是宋熹和生病了。
上輩子，他就是病死的。
所以現(xiàn)在我看宋熹和比看自己眼珠子還緊張，生怕他磕了碰了，冷了熱了。
就連那種事，也絕不肯多做。
甚至我還天天督促著宋熹和與我一起鍛煉身體。
幾月下來，連宋熹和的母親都對我都另眼相看，有種開始要把我當兒媳婦的感覺。
我給宋熹和扣著扣子，忽然心頭一動，似有所覺。
抬眼望去，恰好看見李長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視線黏糊糊地在宋熹和的腿上滾了一圈。
李長鳴搖了搖扇子，笑著開口：你們二人感情倒是和睦，只是記得萬事都要節(jié)制，不要傷身才好。
宋熹和羞地不敢抬頭，囁喏道：知道了，太子表哥。
李長鳴沒再說什么，匆匆離開了，但我注意到他臨走前喉頭微動，右邊的眉毛也不受控地挑了一下。
我瞳孔劇震，緊緊握著攥緊的拳頭，跟李長鳴廝混過這么久，我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李長鳴剛才，分明是……
情動了。
我狠狠啐了一口，真是個畜牲！
本來我?guī)缀醵枷胍艞墢统�，與宋熹和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了。
但想到他臨走前的眼神……
我的手抖得厲害。
新仇舊恨翻涌而上。
李長鳴，必須死。
又過了幾天，到了宮中舉行百花宴的日子，宋熹和決定帶我出席。
百花宴說是飲酒賞花，但這只是個由頭，實際上是相親大會。
宋熹和帶我來，就是表明了他的意思，所以也沒什么人來找他搭話。
他躲著人，牽著我的手步行到一個湖邊小亭：這是賞花的最佳觀景地，如何，美不美
他看著我，滿懷期待，一副想要被夸夸的表情。
花美不美我無心觀賞，但此刻邀功的宋熹和，是真的可人疼。
讓我歡喜得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給他。
我笑瞇瞇看著宋熹和，發(fā)自內(nèi)心地夸贊：美極了。
這下他高興了，聲音雀躍：那我以后次次都帶你來！
桃花眼亮晶晶的，我?guī)缀跸氩活櫠Y法地在外面吻他。
但奈何總有煞風景的蒼蠅。
��！熹和兄，打擾了！
說是打擾，但并沒有回避的自覺，反而湊得愈發(fā)近了，我怨念地回頭望去。
一個白衣公子正笑嘻嘻向宋熹和作揖，看都沒看我。
宋熹和嗔了我一眼，也打了個招呼：林風，好久不見！
然后跟我介紹：這是祝林風，太子表哥的伴讀。
太子我頓時警惕起來，我還沒忘記李長鳴前幾日那惡心的眼神呢。
不會……是他要搞什么鬼吧
我心存疑竇，暗自觀察祝林風的一舉一動。
但他一直熱絡且禮貌地和宋熹和攀談著，暫時看不出什么不對勁。
說話間，祝林風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壺，自然而然地斟了一杯酒，遞給宋熹和。
我哪敢讓宋熹和喝這來歷不明的酒，連忙攔下，故作責怪：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喝酒了的！
宋熹和眼帶疑惑，但在外人面前他從不拆我的臺，于是朝祝林風抱歉地笑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是我忘了
祝林風調(diào)笑：原來盛名在外的宋公子也會懼內(nèi)呀～，也跟著要放下酒壺和酒杯：那我獨飲也沒甚意思，不喝了。
說著，不小心腳下一滑，整壺酒盡數(shù)傾倒在了宋熹和身上。
6.
實在對不住熹和兄，我剛在別處喝了幾杯，沒想到竟如此不勝酒力。祝林風連忙道歉，看著宋熹和濕透了的衣裳，手忙腳亂地要拿自己的袖子擦拭：這可如何是好！
還是我來吧我不著痕跡地別開他的手，忿忿拿出自己的小手絹幫宋熹和擦身上的酒。
這天殺的祝林風！
我心里慪的要死，他這一失手，自己倒是沒什么事，可把宋熹和澆了個透徹！
現(xiàn)在雖然天氣漸暖，但總歸是還帶著寒意的，萬一生病了可怎么辦！
宋熹和大爺似的攤著手，任由我動作，并不在意地朝祝林風笑笑：這里離太子表哥的寢宮近，我去朝他討一件就是了。
見我還氣鼓鼓的，安慰般戳了戳我的臉頰，隨即讓我和祝林風在這等著，自己去東宮換衣服。
祝林風這才舒了口氣，又是一番道歉。
我見祝林風緊緊盯著宋熹和，見他真的走進東宮才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更擔心了。
這事絕對有鬼！
我裝作乖巧，讓祝林風不用陪自己，去找其他玩伴就行，自己在這等宋熹和回來。
祝林風見狀，也沒多說什么就走了。
直到視線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朝東宮拔腿跑去。
本來戒備森嚴的此刻東宮竟無一人值守，我依著上輩子的記憶跑向李長鳴的寢宮，竟看到李長鳴的手正搭在宋熹和的肩上，湊得很近。
李長鳴見我推開門，眉心不耐地一蹙：誰準你進來的
宋熹和卻毫無察覺，看到我一下就樂了：怎么，就這么一會兒都離不了我呀！
我趕緊找了個理由：我是怕你把衣服上的同心絡落下了，才趕緊跑來提醒你。
宋熹和一仰頭：那可是你編的，我才不會忘呢！說著驕傲地從懷里掏出來展示給我看。
我趕緊上前牽住他，想讓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李長鳴不好動，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保證宋熹和的安全。
于是我狐假虎威，搬出宋熹和的母親：我們趕緊走吧，你母親讓我來叫你吃點心去呢。
聞言，宋熹和趕緊向李長鳴告別。
許是忌憚自己的姨母，李長鳴猶豫了下，還是咬牙頷了首，讓我們走了。
不過目光陰冷，風雨欲來。
李長鳴來宋府愈發(fā)勤，還總給宋熹和帶些小玩意兒。
什么玲瓏鎖啊、九連環(huán)啊、熏香啊、萬花筒什么的，都是宋熹和從小喜歡的。
他愛不釋手，閑下來總擺弄這些玩意兒。
東西我都細細看過，沒什么問題，見他歡喜，只好由他去了。
但心中總覺得蹊蹺。
不禁默默在心里盤算起了該如何對付李長鳴。
天漸漸冷了，很快就入了秋。
上輩子宋熹和的身體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衰敗的。
我看他看得更緊張了，但凡出門就要把他捂得嚴嚴實實的，也不許他吃冷飲，喝冷水，晚上睡覺也都是給他泡了腳，再親自暖了床才讓他睡下。
但哪怕我千防萬防，過了半個月，宋熹和還是病了。
我急得要死，求宋熹和母親趕快請?zhí)t(yī)來看。
他母親卻不怎么擔心，安慰我說宋熹和每年這時候都得病一回，吃幾天藥就好了。
我不肯，堅持要請大夫。
太醫(yī)摸過宋熹和的脈，捋著胡子沉吟：大約是縱欲過度……
我皺眉：我們都禁欲好幾個月了，怎會縱欲過度
太醫(yī)冷汗直冒，支支吾吾：許是宋公子在外面……
我更懷疑了：我們二人……形影不離。
太醫(yī)忽然跪倒在地，深深朝宋熹和母親叩了下去：老夫、老夫醫(yī)術(shù)不精……還請夫人另請高明吧！
7.
宋熹和母親也是深宅大院一步步走過來的，見此情形也冷了臉。
打發(fā)了他后，便興師動眾地請了全太醫(yī)院的人來診脈，但太醫(yī)們口徑一致，都說是平常風寒，只需靜養(yǎng)，于是便放下心來。
我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遺漏了似的，心頭縈繞著不祥的預感，偷偷去請了外面有名的郎中，但他也說宋熹和只是平常風寒。
我只能罷休。
但見了宋熹和虛弱的樣子我實在心疼的不行，停了手上的所有事，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照顧他。
但幾日過去，吃了不知多少藥，宋熹和的狀況卻一直不見好轉(zhuǎn)，甚至日漸嚴重，開始昏迷。
我真的要瘋了，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戀人，如今才甜蜜了幾天，老天就又要奪去他的生命嗎
我開始求神拜佛，日日焚香禱告，甚至對著腦海中的那本書苦苦哀求。
我可以不復仇，也可以順應命運的安排，讓我做什么我都認！
只求宋熹和健康平安，只求宋熹和能活下來。
但神佛無用，腦中的那本書也無用。
宋熹和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病重的消息傳遍京都，連李長鳴也被驚動了，前來探望他。
只是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宋熹和就大發(fā)雷霆，強硬地將他趕了出去。
宋熹和清醒的間隙，開始事無巨細地為我安排起未來，還要他的母親當著他的面發(fā)誓要善待我。
他將自己名下的財產(chǎn)也盡數(shù)交給了我，一點點教我如何打理。
我悲從中來，在宋熹和睡了的時候哭的不能自已。
前世今生，我所遇到的人都欺我、辱我、玩弄我。
唯有這么一個真心對待的，偏偏，留不住。
每次都留不住。
我祈禱著時間慢些，再慢些，但轉(zhuǎn)眼還是到了除夕。
宋熹和上輩子的殞命之時。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今日萬家燈火，人間喜樂，宋熹和少見的清醒，靠在我懷里。
聽著外面?zhèn)鱽淼臍g聲笑語，他有些失落：都怪我身體不爭氣，要不然你就能跟他們一樣出去看煙花了。
我鼻尖發(fā)澀，強忍著眼淚不往下掉：我才不稀罕看什么煙花呢。
宋熹和卻滿臉遺憾：可我想看呀，我還想跟你一起放爆竹，喝年酒呢！
眼淚還是掉了下來，被我一把抹去。
我勉強擠出個笑來：那我現(xiàn)在帶你去好不好
宋熹和嘆了口氣，嫌棄地伸手擦擦我的淚：笑得可真難看！
我吸了吸鼻子，故作委屈：可你以前說，不管我怎樣都好看的……
宋熹和笑了，艱難地探著身子吻我：果真是個呆子！
頓了頓，又十分不放心地補充道：以后千萬不要隨便相信男人的話，知道了嗎
我哭得更兇了，眼淚大顆大顆涌出，但還未等它們落下，就被宋熹和溫柔地拭去了。
見我不說話，他又推我：知道了嗎
我這才趕緊點頭，想起剛才的話題，問他：那我們現(xiàn)在去看煙花
宋熹和嗯了一聲，讓我給他穿衣服。
我給他披了一身厚厚的狐裘，剛出了屋子他又要先去和家人打個招呼。
宋熹和母親一見他就哭，宋熹和好不容易才安撫好她，接著又一一和家人問好，炫耀著等會兒要和我去看煙花了。
我抱著宋熹和走過重重院落，每過一處他都要絮絮叨叨說我們在那個地方的回憶。
就在快要出府門的時候，宋熹和忽然把手伸了出來，緊緊抱住我的脖子。
怎么了我低頭，低聲問他：是覺得累了么
宋熹和沒回答，只是笑了起來，漂亮的桃花眼彎彎，亮得像滿天星光都落在他眼底：阿鴆，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呀！
那笑容燦爛極了，可我卻莫名生出許多恐慌。
恰好此時外面響起放煙花前的倒數(shù)3——2——1！
放花嘍！
煙火紛紛，扶搖直上。
我飛快的跑了起來，踹開宋府的大門：阿和，抬頭看！煙花……
宋熹和伏在我懷里，沒有回應。
我眨了眨干澀的眼睛，顫抖著垂眸，看向懷中的戀人。
此時煙火已達頂點，綻放出朵朵花焰，璀璨瑰麗，一瞬間照亮了整片夜空。
也照亮了宋熹和。
他神態(tài)安詳，雙眼緊閉，嘴角還帶著一抹滿足的笑意。
我瞬間失了力，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哽咽著吐出未盡的言語：真的……美極了……
8.
宋府新年的紅綢剛掛上又了摘下來，換成白麻。
我渾渾噩噩跟著宋府處理完宋熹和的喪事，他母親見我憔悴如幽魂，索性讓我哥哥把我領(lǐng)回了家。
阿爹阿娘和哥哥見我這樣都急壞了，整日變著法逗我開心。
可我發(fā)誓要窮盡畢生守護的人剛活生生在我眼前逝去，我怎么笑得出來
宋熹和頭七這天，我在院里燒著紙。
都說頭七回魂，可我等了又等，連著燒了一天一夜的紙錢都沒見著他。
砰——我的院門忽然被撞開，我驚喜地轉(zhuǎn)頭望去，結(jié)果是哥哥。
我泄了氣，再次拿起一摞紙錢準備繼續(xù)燒。
哥哥卻神色慌張沖過來，將一個包袱塞進我懷里：快跑！
怎么了看哥哥這樣子，像是出了什么事。
我被誣陷通敵賣國，官兵隨后就來，這里面是我的全部身家，你帶著阿爹阿娘有多遠跑多遠！
我不可思議：怎么會
哥哥不欲多言，只一味催促我離開。
那你呢
哥哥苦澀一笑：清者自清。
我嗤笑一聲，要真是清者自清，世界上就不會有這么多冤魂冤案了。
此時一陣風過，紙錢紛紛揚揚飛了滿天。
我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當初想到的，殺死李長鳴和皇帝的方法——反。
復仇的火焰重新燃起。
既然他們誣陷你通敵叛國，那不如就把這罪名落實吧！
哥哥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我說我們投靠魏國吧！反正李國遲早也是要被滅的，判不叛國又有什么所謂。
最終我說服了哥哥，帶著阿爹阿娘一起投靠了魏國，也就是上輩子滅了李國的那個國家。
不顧家人反對，我參了軍。
浴血廝殺的時候，我總感覺能離宋熹和更近些。
憑借著過人的才智和不要命的打法，我很快就出了名，戰(zhàn)功赫赫，職位也越升越高。
最后竟直接成了當年那位砍下我頭顱的將軍的副將。
將軍用兵如神，接連打下了李國許多城池，一路直抵京都。
這些年來，我給宋熹和母親寫了許多信，讓她搬家，可她一直不肯。
我不懂這些宗族的想法，只是暗中派人保了她們一命。
順帶，把當年欺辱過我的人，一個個了結(jié)。
城破那日，我隨將軍一起殺上金鑾殿。
撞開殿門，只見李長鳴和皇帝正和不少大臣尋歡作樂，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周圍還侍奉著許多衣不蔽體的美人。
和上輩子無甚區(qū)別。
令人作嘔。
我提著刀，上輩子的仇人如今只剩下李長鳴和皇帝。
時間還很長，我可以慢慢和他們玩。
我殺了皇帝，慢條斯理地斬下他的頭，提著去尋李長鳴。
李長鳴見了我，臉色驟變，跟見了鬼一樣大叫起來：我、我不是故意殺你們的！你不要來找我索命啊！
聽了這話，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連忙收住砍人的刀，抓著李長鳴的領(lǐng)子把他提了起來：說清楚，你殺了誰
李長鳴醉得不輕，掰著手指頭：高長遠、祝林風、宋熹和……唔，好多好多，孤數(shù)不清了！
我目眥欲裂，手里的刀都要拿不住了：你……為什么要殺宋熹和！
李長鳴嘿嘿一笑：誰、誰讓他不愿與他那臠寵一起伺候孤！不識好歹！活、活該！
他咂吧兩下嘴：孤給過他機會的，只要他愿意，孤就給他解藥，是他自己不、不珍惜的！
我在他雜亂的言語中拼湊出事情的真相，原來……竟是如此么……
是我當時太過粗心，才沒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
本來，宋熹和可以不用死的呀……
我撒開李長鳴，他跌坐在地下，癡癡笑，自言自語著要去找酒喝。
我閉了閉眼，手起刀落。
李長鳴的腦袋咕嚕嚕滾了下來，和他爹的撞到了一起。
這腤臜的李氏王朝，終究是在我手里覆滅了。
9.
一直以來支撐著我的復仇使命完成了，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宋熹和燦爛的笑。
對了，宋熹和，我可以去找宋熹和了。
我連忙扯扯自己的衣服，想讓自己看起來整潔干凈一些。
然后尋了一把干凈點的長劍抹了脖子。
嗡——一瞬間，世界靜止。
下一秒，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你怎么死了
我茫然地順著聲音看去，但什么也沒有看到：這就是死去后的世界嗎……
是你奶奶個腿兒！好好的你為什么要自殺！
我沒明白：我為什么不能自殺
那個聲音理所當然道：因為你是主角啊，你死了世界就崩塌了！哎呀，你快趕緊回去！
我搖頭：我不想回去，那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
他咬牙切齒：那你說，怎么樣你才肯回去
我腦子中忽然快速閃過一個念頭：除非你讓宋熹和復活。
不行！死了的人不能復活！
可我都是重生的！
那人啞然，過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行行行！真是服了你了，快回去吧！
我沒想到他竟然這么痛快就答應了，臨走前試探性地問：您是天道么
唔……也可以這么說吧，我是這本書的作者，也就是你們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
原來這就是我苦難命運的締造者，原以為見了他我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的，可他能救宋熹和。
于是我便很平靜地接受了，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意識回籠的前一秒，我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對不起。
我笑了笑，這便夠了。
夠了。
我不知道宋熹和會什么時候復活，于是每次想他了，我都會在院里種上一棵桃樹。
又是三年匆匆而過，滿院桃樹上都碩果累累。
我正摘著桃，腦海中的話本忽然閃了閃，在最底下冒出了一行金色小字：桃花落盡，故人歸。
我愣了愣，驀地轉(zhuǎn)頭，只見一個青衣公子手執(zhí)一顆飽滿又圓潤的桃子，正毫無風度地啃著。
見我看來，露出個極燦爛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暮春風中最后一瓣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