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丈夫的白月光下鄉(xiāng)后被人強奸,懷了孕。
為了她的名聲,丈夫認下了這個孩子。
卻反手給我甩來一劑打胎藥。
國家號召計劃生育,那你肚子里的這個就沒什么用了,打了吧。
我看著丈夫冰冷的神色,第一次沒吵沒鬧地吃了藥。
吃完藥后,我默默拿著行李離開。
因為此生,沒必要相見了。
1
看著擱在桌子上面的打胎藥,我只覺得心臟陣陣抽痛。
丈夫宋振山拉著我的手,難得緩和了表情。
這副藥是我找部隊里的大夫開的,吃下去你不會有任何副作用。
等秀蘭的孩子生下來,我會記到你的名下。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安排對我已是天大的補償。
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我聽著丈宋振山的話,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要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之后,再和他好好過日子嗎
為什么
我聲音平靜得可怕,卻透著股子絕望。
宋振山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什么為什么
秀蘭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的時候被人強迫壞了孩子,我要是不認下,那她這一輩子的名聲不就毀了嗎
站在宋振山身后的蘇秀蘭,適時地,朝我跪下。
單薄的身影,配上那張蒼白柔弱的臉,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
姐姐,求求你了。
她淚眼婆娑,聲音哽咽。
大夫說我下鄉(xiāng)的時候凍壞了身子,底子太差,這輩子也許就只有這一個孩子了。
我真的……我只是想留住他,滿足我做母親的愿望,求你成全我好不好
宋振山看著蘇秀蘭跪地的模樣,眼神中心疼得要命,立刻將她小心翼翼地拉起,緊緊護在懷里,柔聲安慰。
秀蘭,你沒有任何錯,別這樣。
他輕拍著她的背,動作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可當(dāng)他轉(zhuǎn)頭看向我時,眼神卻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你還在等什么還不趕緊把藥吃了。
林清秋,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吃這藥,那我現(xiàn)在就向上面打離婚報告!
你這輩子也別想見到我!
他認定我一定會吃藥,因為過去五年,我愛他愛得毫無尊嚴,無時無刻不是我主動靠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段不平等的婚姻。
甚至連肚子里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也是我求了好久,趁他一次醉酒,才僥幸得到的。
他大概覺得,我離不開他。
我苦澀一笑,拿起桌上的藥仰頭吃掉。
宋振山眼底閃過復(fù)雜情緒,卻還是看著我吃了藥。
吃完藥后,他難得對我溫柔了一些。
我扶你去臥室休息。
我一句話都沒說,甩開他的手,獨自一人進了臥室。
很快,藥效在我體內(nèi)發(fā)生了作用。
我只覺得撕心裂肺地疼,仿佛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在從我體內(nèi)剝離。
我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地道歉:對不起,孩子……對不起……
是媽媽沒用,沒能保護好你。
你爸爸不期待你的到來,他不配擁有你……是媽媽看錯了人,選錯了路。
2
腹部疼得仿佛五臟六腑都要被擰碎。
我實在堅持不住,想讓宋振山帶我去醫(yī)院。
推開臥室門。
宋振山和蘇秀蘭并肩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張醫(yī)院的報告單,正頭挨著頭,看得無比專注。
宋振山溫柔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邊:女孩好,長得像你。
以后我負責(zé)教她讀書識字,你教她唱歌跳舞。
宋振山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把頭靠在蘇秀蘭的肚子上:我聽到女兒同意了。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我再也支撐不住,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
振山,送我去醫(yī)院,我不行了……
宋振山有些心虛地看了我一眼,卻很快擰緊眉頭。
你又怎么了
就在這時,蘇秀蘭怯懦地開口:姐姐可能是想讓你陪陪她,才裝出這副樣子的。
振山,你就去陪陪姐姐吧,我自己沒事的。
宋振山臉上表情更冷,陰沉著臉瞪了我一眼。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
秀蘭還懷著孕,我肯定要時時刻刻陪著她,你爭什么寵
這里沒你的事,趕緊滾回房里去!
我看著宋振山不耐煩的臉,終于再也堅持不住,倒頭暈了過去。
再睜眼,我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中。
鼻腔里充斥著濃郁刺鼻的消毒水味,空曠的病房里,只有我一個人。
腹部傳來一陣陣空蕩蕩的鈍痛,提醒著我失去的那個尚未成形的孩子。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滑落,浸濕了枕頭。
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宋振山走了進來。
他穿著筆挺的軍裝,眉頭緊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這么點小事你還折騰到醫(yī)院里來了。
他的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溫度。
大夫都說你沒什么問題。
我看著他陰沉的臉色,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然后是密密麻麻的疼。
沒什么問題
我的孩子沒了,這叫沒什么問題
我的手下意識地撫上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經(jīng)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一個我期盼了五年,卻被他親手扼殺的生命。
宋振山看著我的動作,眉頭皺得更緊,眼底甚至掠過一絲嫌惡。
你還裝什么
肚子又疼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的臉,仿佛在審視一個無理取鬧的物件。
要不是秀蘭心善,勸我來看看你,我是絕不可能陪你來醫(yī)院浪費時間的。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我最痛的地方。
巨大的荒謬感席卷了我。
我曾經(jīng)以為,就算他不愛我,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一點夫妻的情分。
可現(xiàn)在,我才看清,我在他心里,連蘇秀蘭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抬起眼,迎上他冰冷的視線,目光里沒有了往日的歡喜,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
我看也不看他,閉上眼睛,只覺得疲憊。
為我這五年糾纏的時光疲憊。
宋振山大概是被我這副全然漠視的態(tài)度刺了一下,站著沒動。
隔了幾秒,他冷哼一聲:裝模作樣給誰看。
林清秋,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愧疚。
是你自己非要這個孩子,現(xiàn)在沒了,也是自找的。
3
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進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宋振山看我始終沉默,終于失了耐心。
我在病床上躺了幾天。
宋振山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身體漸漸恢復(fù)了一些力氣,雖然走動時小腹仍會隱隱作痛,但至少不再是只能癱在床上。
醫(yī)生說我可以適當(dāng)下床活動一下。
我扶著墻壁,慢慢走出病房。
卻在走廊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宋振山。
他徑直走向了我隔壁的那間病房。
我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隔壁是一間單人特護病房,比我的普通病房要好上許多。
我站在那間病房門口,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蘇秀蘭穿著病號服,半躺在床上。
宋振山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打開飯盒。
他將飯菜一樣樣擺在蘇秀蘭面前的小桌板上,低聲說著什么。
我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門縫。
里面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是蘇秀蘭柔弱又帶著點嬌嗔的嗓音:振山哥,你都在這兒陪了我好幾天了,晚上就睡在那邊的硬沙發(fā)上,肯定不舒服吧。
她伸手指了指角落里一張看起來就不怎么舒適的折疊沙發(fā)。
我這里有護士呢,你還是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吧,別累壞了身體。
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好幾天……
晚上都睡在這里……
原來,他根本沒有離開醫(yī)院。
原來,他就住在我隔壁的病房,日夜守護著另一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而我,剛剛為他失去了一個孩子、躺在普通病房里獨自承受痛苦的妻子,他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我聽見宋振山溫柔地笑了一聲。
那怎么行
你現(xiàn)在剛懷上,正是最要緊的時候,吐得那么厲害,下巴都尖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碰觸蘇秀蘭的臉頰,但又收了回來。
我不看著你,怎么能放心晚上有點動靜我也能立刻聽到。
他的語氣那樣理所當(dāng)然,那樣情深意切。
仿佛守護蘇秀蘭,是他天經(jīng)地義的責(zé)任。
我勾起唇諷刺一笑。
如若不知道真相的人,恐怕會被這幅畫面感動得涕淚橫流。
以為這是什么夫妻恩愛的現(xiàn)場。
我靠在門上,掉下一地眼淚。
就在這時,蘇秀蘭似乎察覺到了我,她視線落在我身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像是挑釁一般。
隨后她輕輕靠在宋振山的肩上,聲音微弱:振山哥,姐姐剛為你打了一個孩子,要不你還是去多陪陪她吧。
至于我這,我沒關(guān)系的。
我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了。
宋振山?jīng)]躲開她的靠近,反而伸出手拍在她的肩上,仿佛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般。
她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多醫(yī)生,肯定沒事的。
蘇秀蘭凄慘地笑了笑:有時候我真羨慕姐姐,可以和振山哥你在一起,我受了太多苦,要是有人能像振山哥一樣守護我就好了……
他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
隨即那頭也靠得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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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再也看不下去。
我踉蹌著轉(zhuǎn)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喉嚨里涌上腥甜,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出來。
我扶著墻,一步一步挪回我的病房,那短短的距離,仿佛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回到病房,我再也忍不住干嘔起來。
身體的疼痛和心口的劇痛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裂。
我躺回病床上,蜷縮起身子。
隔壁病房的溫馨畫面,宋振山溫柔的低語,蘇秀蘭嬌弱的依偎,像一幀幀慢鏡頭,在我腦海里反復(fù)播放。
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反復(fù)切割。
我閉上眼,卻無法阻止那些畫面在黑暗中變得更加清晰。
原來,不愛,是真的可以如此殘忍。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是宋振山。
即使不看,我也能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味,淡淡的,卻像針一樣刺入我的鼻腔。
他沉默了幾秒。
然后開口。
秀蘭讓我來看看你。
我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只覺得諷刺。
他大概是覺得有些心虛語氣比之前緩和了不少。
她說剛流了孩子,身體估計不是很舒服。
這還用她說
就仿佛我所遭遇的這一切,都和他無關(guān)一樣。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
他頓了頓。
但是你別擔(dān)心。
等到秀蘭的孩子出生,我會讓她把你當(dāng)作親媽一樣對待。
我也會把秀蘭安頓好,打擾我們以后的生活。
我看著宋振山,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再次涌了上來。
他倒是計劃得周全。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考慮到了,唯獨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
宋振山,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你覺得,我會稀罕嗎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反駁,愣了一下。
林清秋,你別不知好歹。他的語氣又冷了下來,秀蘭已經(jīng)夠委屈了,你知道她面對的是什么嗎是不能把孩子放在身邊長大的痛苦!你還想怎么樣
是啊,蘇秀蘭委屈。
她委屈地懷著別人的丈夫的孩子,委屈地住著特護病房,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而我這個正牌妻子,失去了孩子,獨自躺在普通病房里,連一句真心的安慰都得不到,我活該,我不委屈。
我收回視線,重新閉上眼睛。
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
宋振山看著我良久,最后還是轉(zhuǎn)身離開。
而我也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噴涌而出。
這一次不是傷心難過,而是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值得。
他的親爹,從沒有一秒鐘關(guān)心過他的存在。
我的身體一點點地恢復(fù),我也開始準備著離開。
我聯(lián)系了以前的老師,請求重新回到校園。
這五年,我差點忘了我曾經(jīng)也是這個年代不可多得的大學(xué)生。
但是為了宋振山,我甘愿放棄了學(xué)生身份,選擇和他結(jié)婚。
最后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高考還沒恢復(fù),大學(xué)生仍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老師毫不猶豫地接受我回去。
他讓我收拾好東西,三天之后派車來接我。
5
于是我從醫(yī)院回到我和宋振山的家,準備把最后一點事情處理好。
我回到家,沙發(fā)上蘇秀蘭和宋振山正在打鬧。
似乎為了孩子叫什么名字扯皮。
宋振山神色溫柔:孩子長得像你,肯定是個美人坯子,不如就叫宋美人。
蘇秀蘭嬌嗔地打了一下宋振山:討厭,你也太草率了。
我推門進去,聲音瞬間安靜下來。
宋振山看到我,眼底閃過不自然:你怎么回來了
仿佛我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似的。
我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一句話沒說就回了臥室。
一進臥室,里面撲面而來的滿是蘇秀蘭的東西。
我離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鳩占鵲巢了。
宋振山出現(xiàn)在門口,淡淡解釋:秀蘭睡不慣次臥的彈簧床,我就讓她睡到這來了。
以后你就搬去次臥,這間屋子讓給秀蘭吧。
我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好啊,我當(dāng)然沒意見。
這一間屋子可能不夠,我連次臥都讓給她,還有你,我也讓給她做丈夫。
好嗎
我說得真誠,可宋振山似乎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在陰陽怪氣。
他緊緊皺起了眉頭:你在說什么胡話
陰陽怪氣地干什么秀蘭現(xiàn)在懷著孕,你把屋子讓給她怎么了反正你現(xiàn)在又沒事。
我臉上依舊坦然:當(dāng)然可以,我已經(jīng)說了,連同你我都讓了,難道還不行嗎
蘇秀蘭跟過來,聞言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
姐姐,你是因為我和振山哥生氣了嗎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現(xiàn)在就搬出去,不打擾你們的生活。
說著,她紅著眼眶,轉(zhuǎn)身欲走。
宋振山一把拉住她,心疼地喊了一聲:秀蘭,沒人趕你走。
回頭,他瞪著我:林清秋,你別欺人太甚!
秀念她做錯了什么要被你這樣欺負!
我看著他那副樣子,不由得笑出聲,天知道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我聳了聳肩:隨便你們怎么想。
反正我三天之后就走了。
我將我在這座房子里的痕跡一點點收拾了出來。
其實大多都沒什么用,都是關(guān)于宋振山的。
我和他往來的書信,宋振山的相片,關(guān)于他的日記。
我最后看了眼這些東西之后,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只將我自己的衣服收拾好。
宋振山拉著蘇秀蘭離開這幾天也都沒再回來,正好我也懶得應(yīng)付他們。
直到三天后,老師說接我的車到了樓下。
我將寫好的離婚報告擱在桌上,拎著東西下了樓。
我不知道的是,我前腳剛走,后腳宋振山就回來。
林清秋,秀蘭嘴饞想吃點酸的,你不是會做酸梅湯嗎給秀蘭煮一點。
可是我始終沒有回應(yīng)。
宋振山越來越不耐煩,推開臥室門看到里面空蕩蕩的,他一愣。
心里不受控制的亂了一拍,開始莫名的恐慌。
直到他視線落在桌上的一份報告上,他上前看清了上面的四個字:離婚報告。
6
宋振山的手不可控制地顫了顫,只覺得心臟的某處塌陷了一塊。
這不可能。
她怎么敢
他像轉(zhuǎn)身,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fā)出嘶吼:林清秋你在哪
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和慌亂。
給我出來!
你以為你用這個東西嚇唬我我就會服軟
想要離婚那就當(dāng)面和我談,我看你怎么說出口的。
屋子里安安靜靜,只有他的喘息聲。
宋振山似乎終于意識到,林清秋根本沒在這間房子里。
她不是躲起來等他去哄,也不是等著他來認錯。
她真的走了。
這個念頭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帶來徹骨的寒意。
他身形晃了晃,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
他下意識地打開主臥的衣柜。
衣柜里面屬于林清秋的那部分已經(jīng)空空蕩蕩。
余下的只有他自己的衣服,孤零零地掛在那。
他終于徹底慌亂起來,他走到床頭柜前,拉開抽屜。
里面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林清秋自己的首飾都被拿走。
唯獨宋振山送她的那些,全都被留了下來。
宋振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帶走了所有屬于她自己的,卻留下了所有與他有關(guān)的。
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剛想轉(zhuǎn)身出去,卻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東西。
他唇色蒼白地從垃圾桶里將那些東西撿起來。
一件一件地將它們展開,擺好。
書信,照片,日記本……這些本該珍藏的東西,此刻卻沾染著垃圾的灰塵,顯得那樣刺眼。
書信是他在兵團時,林清秋給他寫的。
她將自己生活中的所有趣事全寫在書信里,寄給他。
可那時宋振山只覺得不耐煩。
她發(fā)三封,他才回一封,上面也只有寥寥幾字。
可就算這樣,還是被她當(dāng)寶貝一樣收起來。
他曾見過她拿出這些信,臉上帶著甜蜜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紙張。
而那照片是他們拍結(jié)婚證時的唯一一張合照。
她偷偷洗了一張出來,時不時地就拿出來看著傻笑。
當(dāng)時他還覺得她怎么這么傻,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還有日記本,她每晚都在神神秘秘地寫的東西,從來沒有讓他看過。
雖然他知道日記本就擱在這個抽屜里,觸手可及,但是他懶得看。
他對此毫無興趣,從未想過要去窺探她的內(nèi)心世界。
7
可眼下,他卻顫著手,翻開了這個屬于她的日記本。
只一眼,宋振山便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呼吸不上來。
日記本上寫著她從初見自己,到他們結(jié)婚的全過程。
字里行間,滿是雀躍與幸福,仿佛能透過紙張看到她當(dāng)時含羞帶怯的笑臉。
然后,他看到了那最為濃墨重彩的一頁。
她用筆在本子上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愛心里面,是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牽著手。
旁邊寫著:我好像懷孕了!我要告訴振山這個好消息!我們要有自己的寶寶了!
宋振山的心臟驟然縮緊,疼得他喘不上氣。
他繼續(xù)往下翻,日記的內(nèi)容漸漸斷開。
他仔細看了看最后幾篇的日期,發(fā)現(xiàn)是從蘇秀蘭下鄉(xiāng)回來的那天起。
那天,他將看上去虛弱不堪的蘇秀蘭接回了家。
他告訴林清秋,秀蘭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
他記得林清秋當(dāng)時沉默了片刻,然后輕輕點了點頭,說:好。
從那天起,這個日記本,便再也沒有添上只言片語。
一聲壓抑不住的嘶吼從宋振山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他死死攥著那本薄薄的日記,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將它捏碎。
可他又不敢。
這是她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完全屬于她的東西。
他猛地站起身,踉蹌著沖下樓。
林清秋!
林清秋你出來!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在寂靜的院子里,拼命地喊著她的名字。
聲音嘶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和絕望。
你給我出來!
你不是要離婚嗎出來當(dāng)面跟我說!
林清秋!
樓里有人探出頭,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可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
他必須找到她。
他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
他沖出院子,在大街上茫然四顧。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卻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直到一個鄰居說:我早上是看到清秋了,拎著個大包袱,上了一輛小汽車。
她沒跟你說她去哪嗎那車看著不像咱們這兒的,好像要出遠門。
她沒說。
她什么都沒說。
她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宋振山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心臟的某個地方,徹底塌陷了下去。
整整十天。
宋振山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雙眼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個人頹廢得不成樣子。
他找了林清秋十天。
動用了他能動用的所有關(guān)系,去了她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
她的娘家,她以前的朋友,甚至她提過的遠房親戚。
都沒有。
她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蒸發(fā)了一樣,杳無音信。
一開始,他是不信的。
他不信她能這么狠心,不信她能走得如此決絕。
她那么愛他,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他了
8
他告訴自己,她只是躲起來了,等他找到她,等他低頭認錯。
可一天天過去,希望一點點被磨滅。
那份離婚報告,那些被扔掉的信件和照片,那本戛然而止的日記,還有那個空蕩蕩的衣柜……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一個殘酷的事實:林清秋,是真的走了。
徹底地,不留一絲余地地,離開了他。
這個認知如同冰水,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如同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振山哥。
她的聲音柔柔弱弱,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你喝點水吧,這都十天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振山哥,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姐姐她……可能只是一時生氣,等她氣消了,想通了,也許自己就回來了。
這話聽上去是在安慰,可蘇秀蘭垂下的眼簾,卻遮不住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難以抑制的興奮色彩。
宋振山卻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他比誰都清楚林清秋的性子。
外柔內(nèi)剛,一旦認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決定離婚,決定離開,就絕不會再回頭。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是他仗著她的愛,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以為她永遠不會離開。
直到失去她的這一刻,他才終于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有多愛她。
那種愛,早已深入骨髓,刻入血液。
只是他習(xí)慣了她的存在,習(xí)慣了她的付出,將一切都當(dāng)成了理所當(dāng)然。
如今,那個為他付出一切的人走了。
帶著她全部的愛,和全部的失望,徹底退出了他的生命。
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
接下來的幾個月,宋振山從來沒有放棄過找林清秋。
可她真的人間蒸發(fā),仿佛她之前的出現(xiàn)只是一場夢一般。
而后很快,蘇秀蘭也分娩了。
分娩那天她央求自己去醫(yī)院陪著她。
宋振山本想拒絕,卻還是去了,如果現(xiàn)在他和林清秋的那個孩子還在,此刻也應(yīng)該快要臨盆了吧。
他坐在醫(yī)院的長廊,直到護士從手術(shù)室抱出來一個帶血的女嬰。
恭喜,七斤六兩的一個女孩。
蘇秀蘭靠在病床上,看著宋振山:振山哥,你之前給孩子起的名字不好聽,你再給起一個吧。
宋振山皺了皺眉頭,聲音冷淡:‘這是你的孩子,為什么要我給取名字
蘇秀蘭一愣,剛要開口。
就在這時病房里沖進來一伙人,衣著樸素,臉上黑黢黢的。
蘇秀蘭看到這伙人,當(dāng)即臉色一白。
而他們看到了蘇秀蘭,也不由分說地上前:好你個小賤人,騙了我們家的二柱子還敢跑
宋振山看著眼前這一幕,很快才明白真相。
原來蘇秀蘭當(dāng)初下鄉(xiāng)的時候并沒有被強奸,而是跟一個叫二柱子的人結(jié)了婚。
她嫌農(nóng)村的活太累,便哄騙他幫她干活。
直到后來她和二柱子結(jié)了婚,懷了孕。
但是蘇秀蘭不甘于一輩子在農(nóng)村待著,她想到了宋振山,便杜撰了自己在下鄉(xiāng)的時候被強奸的故事。
果然宋振山知道她的經(jīng)歷很是心疼,說什么都要幫她。
如今被騙婚的這家找來,真相才被揭露。
宋振山看著蘇秀蘭,眼底逐漸結(jié)冰:如果不是你騙我,我也不會讓清秋把我們的孩子打了。
清秋也就不會離開我了,蘇秀蘭,一切都是因為你。
9
蘇秀蘭自知瞞不住,臉色慘白
一邊是被她騙婚的人家虎視眈眈,她只能哭訴。
振山哥,我這也是沒辦法,我太愛你了,所以才會撒這樣的謊言。
我是被迫嫁給他的,你相信我振山哥。
被迫
一聽到這話,趕來的那伙人不樂意了,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年輕漢子。
他上前,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明明是你這個賤人主動勾引我,爬上我的炕頭,怎么又成了被迫的
蘇秀蘭被打了一巴掌本就慘白的臉色更加難看。
她死死地抓著宋振山的袖子,眼底滿是懼怕。
振山哥我求你了,幫幫我。
我要是回去會被他們打死的,我求求你了。
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啊,求你了振山哥,你之前不是說要幫我嗎
宋振山勾唇,露出了一個冰冷至極的微笑。
要不是因為你,清秋也不會離開我。
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蘇秀蘭一愣,顧不得剛生完孩子,立刻下床抱著他的大腿,臉上楚楚可憐。
求你了振山哥,我要是被抓回去真的會死的,求你了。
宋振山面無表情地甩開她的腿,看著那個剛才說話的年輕漢子。
這個女人跟我說被你強奸懷了孩子,我可憐她才收留她的。
既然她是騙我,那你們就帶回去吧,我會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一聽到這句話,蘇秀蘭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她死死地抓著宋振山的褲腿,想要求饒。
來的那群人忌憚宋振山的身份,所以一直不敢動作。
眼下他都發(fā)話了,一群人抓著蘇秀蘭的大腿,就往外面拽。
連同那個剛出生的女嬰,也被一個老太太給抱走了。
蘇秀蘭被拖在地上,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剛剛生產(chǎn)完,身子還沒恢復(fù)好,此刻又被這么拖拽,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可宋振山就冷冷地看著,眼底一絲同情都沒有。
那個年輕漢子聽她哀嚎,伸出手又給了她一個巴掌。賤娘兒們,回去我就拿狗鏈子把你拴起來,聘禮都給了你還給我跑!
什么時候你給我生出兒子,狗鏈子再松開,要是趕跑,我直接打斷你的腿。
蘇秀蘭聞言,眼底流露出深深的驚恐,因為她知道這人說的不是假話。
在農(nóng)村,她曾經(jīng)看到過這樣的例子。
可宋振山卻看也不看她,轉(zhuǎn)身走了。
而醫(yī)院里也沒有人愿意幫自己。
她被拽上醫(yī)院門口的牛車,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絕望。
宋振山回了家,輕輕看著他和林清秋的那張結(jié)婚照片。
清秋,蘇秀蘭再也不會打擾我們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錯了,我真的愛你,你回來好不好
下一秒,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他渴望了幾個月的面孔。
上面寫著:名師出高徒,張文山教授率領(lǐng)學(xué)生研發(fā)出新藥。
他再也顧不得許多,飛奔向那個地址。
他不顧保安的阻攔,拼命地闖進去。
清秋!清秋!你在哪
10
我從實驗室出來,便聽到宋振山的聲音。
他看到我的那一剎那,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顧不得許多,飛奔過來死死地抱住我。
清秋,我終于找到你了,你知道我這幾個月有多想你嗎
我錯了,我被蘇秀蘭那個賤人給蒙蔽了,以后我們回家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宋振山,你當(dāng)我是失憶了嗎
你能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可忘不了,畢竟我身上可是真真切切地掉下去塊肉。
一聽這話,宋振山臉色慘白,他死死地抓著我的肩膀。
我錯了清秋,孩子以后我們還會有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就像你日記本里寫的,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我真的錯了。
我冷笑一聲,只覺得諷刺。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悔悟,那有什么用呢
難道曾經(jīng)的傷害就能消失不見嗎
宋振山,我不可能和你回到從前了,你的所作所為我在心里一筆筆地記著。
在蘇秀蘭的病房,我親眼看到你們糾纏在一起,我嫌你臟。
宋振山一愣,眼底閃過慌亂:你都看到了
清秋,我們什么也沒做,我把她推開了。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才把她推開的,真的,我們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他抓著我的手,近乎哀求般地看著我: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漠然收回手。
宋振山,這輩子我和你再無可能。
說完,我不管宋振山臉上近乎絕望的神情,轉(zhuǎn)身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宋振山偶爾回到研究所的門口等我。
但我都裝作看不見,直到某一天,他上前抓住我的手,有些卑微地看著我。
清秋,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我就快死了。
我皺眉看著宋振山慘白的臉,冷笑一聲: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宋振山你以為我會信嗎
這是他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現(xiàn)在也完整地報復(fù)在了他身上。
宋振山顫抖著手從懷里拿出報告單:真的,我得了絕癥,沒多少日子了。
這可能就是我的報應(yīng)吧。
我淡淡地看了一眼,臉上沒什么情緒,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的診斷一樣。
那我勸你還是回家和家人在一起,珍惜最后的時光吧。
現(xiàn)在的我和你早就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宋振山臉色蒼白,眼底滿是絕望的色彩。
清秋,我知道我曾經(jīng)做的事有多混蛋,可是我只求你能原諒我。
好嗎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輕輕一笑:我已經(jīng)不恨你了,因為我不愛你。
更別提原諒了。
宋振山的手顫了顫,看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好心勸了句:你余下的時光,還是快點回到你父母身邊,陪著他們度過吧。
不要再來見我了。
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真心實意地勸你。
說完,我看著宋振山悲哀的神色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一個月后,我聽到宋振山在病房離世的消息。
也許他死前的最后一段時間是愛我的,也是真心悔過的,但是和我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