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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章

    這是一個關于時間錯位、生死相隔與無盡等待的虐心愛情故事。鐘麗容在一次出差返程的大巴事故中意外進入時空折疊區(qū),外界23年過去,她卻只經(jīng)歷了10小時。當她重返人世,發(fā)現(xiàn)深愛的丈夫楊軍已從25歲的青年變成48歲的中年人,而更殘酷的真相是——她其實早已在那場車禍中離世,楊軍23年的等待與重逢只是一場不愿醒來的夢

    第一章

    最后的短信

    鐘麗容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白霧。她用手指無意識地在霧氣上畫了個愛心,又在里面寫下楊軍兩個字。

    還有兩個小時就到站了。前排的乘務員拿著擴音器提醒道,請各位乘客檢查好隨身物品。

    鐘麗容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鎖屏照片上楊軍摟著她肩膀的笑臉讓她心頭一暖。那是上個月他們?nèi)ズ_厱r拍的,楊軍的白襯衫被海風吹得鼓起來,像一面小小的帆。她點開短信界面,手指在鍵盤上輕快地敲打:

    老公,天亮前我就回來了,記得給我煮碗面。要加兩個荷包蛋,溏心的那種。發(fā)完又補了一句,想你。

    發(fā)件箱顯示發(fā)送成功的時間是凌晨1點27分。鐘麗容把手機塞回外套口袋,裹緊了身上的針織開衫�?照{(diào)開得太足,車廂里彌漫著一股混雜了皮革、雨腥氣和廉價空氣清新劑的古怪味道。她旁邊坐著的中年婦女早已歪著頭睡熟,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大巴在盤山公路上緩慢行駛,車燈刺破雨幕,照亮前方濕滑的路面。鐘麗容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山影,想起出門前楊軍幫她收拾行李時絮絮叨叨的樣子。

    胃藥放在側(cè)袋了,記得按時吃飯。他蹲在行李箱旁,把藥盒塞進收納袋的動作輕柔又認真,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儀式,這次提案結束就申請調(diào)崗吧,老出差我擔心你身體吃不消。

    知道啦,楊老媽子。她當時從背后抱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等我回來給你帶那家網(wǎng)紅店的蛋黃酥。

    回憶讓鐘麗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次出差比預計的順利,甲方當場拍板通過了她的廣告文案。她摸了摸公文包,里面裝著給楊軍帶的禮物——一條深藍色的領帶,和他眼睛的顏色很配。

    突然,車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鐘麗容猛地抓住前排座椅,指甲幾乎要摳進人造革里。睡夢中的乘客們被驚醒,車廂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

    怎么回事有人大聲問道。

    司機沒有回答。雨勢驟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車頂?shù)穆曇粝駸o數(shù)小錘在敲打。鐘麗容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車窗,看到前方的山路在閃電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大巴開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擺,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剎車失靈了!司機終于喊了出來,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恐慌。

    鐘麗容的心跳驟然加速,胸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無信號。大巴車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蜿蜒的山路上橫沖直撞。乘客們的尖叫聲、行李砸落的悶響、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音混雜在一起。

    抓緊扶手!有人大喊。

    世界在那一刻變得緩慢而清晰。鐘麗容看見前排小女孩的辮子在空中劃出的弧線,看見飛起來的保溫杯里灑出的熱水形成的水珠,看見自己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的指節(jié)。然后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感到身體被拋起又重重落下,后腦勺撞上什么堅硬的東西。劇痛中,她最后的意識是楊軍煮面時氤氳的熱氣,和他那句永遠不變的等你回來。

    黑暗吞噬了一切。

    ......

    刺眼的白光。這是鐘麗容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受。她艱難地眨動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醒了!她醒了!一個陌生的女聲驚喜地叫道。

    鐘麗容想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快步走到床邊,胸牌上寫著林醫(yī)生。

    這是...醫(yī)院鐘麗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大巴...其他人呢

    林醫(yī)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檢查了床頭的監(jiān)護儀器。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頭暈或者惡心的感覺

    就是有點累。鐘麗容試著活動手指,我昏迷了多久事故嚴重嗎

    林醫(yī)生和旁邊的護士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鐘小姐,你確實經(jīng)歷了一場交通事故,但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復雜一些。

    鐘麗容的心突然揪緊了。她想起最后時刻那可怕的失重感,想起金屬撕裂的聲音。楊軍呢我丈夫...他來了嗎

    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他了。林醫(yī)生猶豫了一下,在此之前,我需要確認幾個問題。你知道現(xiàn)在是哪一年嗎

    2002年啊。鐘麗容困惑地回答,怎么了

    林醫(yī)生的表情變得更加微妙。她拿起床尾的平板電腦,調(diào)出一份文件。鐘小姐,根據(jù)我們的記錄,你乘坐的那班大巴是在2002年4月15日凌晨發(fā)生的事故。但是...她深吸一口氣,今天是2025年4月18日。

    鐘麗容愣了兩秒,然后突然笑出聲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她的笑聲在空蕩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我明明昨天還在車上給楊軍發(fā)短信...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林醫(yī)生把平板電腦轉(zhuǎn)向她,屏幕上顯示著日期:2025年4月18日,星期三。

    不可能...鐘麗容猛地坐起身,一陣眩暈立刻襲來。她抓住床欄才沒有倒下,這不可能!我明明...

    我們理解你的震驚。林醫(yī)生輕聲說,但體檢結果顯示你的身體確實只經(jīng)歷了約10小時的代謝變化,而外界已經(jīng)過去了23年。目前全球有17例類似案例,科學界稱之為時空折疊現(xiàn)象。

    鐘麗容的大腦一片空白。23年楊軍現(xiàn)在該多大了她的父母呢世界變成什么樣了無數(shù)問題在腦海中炸開,卻一個也問不出口。她只能死死攥著被單,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你的...家人。林醫(yī)生謹慎地選擇著措辭,他應該很快就到。

    鐘麗容突然意識到什么,抬頭看向病房里的鏡子。鏡中的自己依然是25歲的模樣,連眼角的淚痣都還在原來的位置。她顫抖著摸上自己的臉,觸感真實得令人心碎。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護士小聲的阻攔:先生,您不能就這樣闖進去——

    門被猛地推開。站在門口的男人讓鐘麗容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那是個兩鬢微白的中年人,眼角的皺紋像刀刻般深刻,但那雙眼睛——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她絕不會認錯。

    楊...軍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男人的身體明顯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擊中。他緩慢地走向病床,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鐘麗容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依然戴著那枚簡單的鉑金婚戒,只是現(xiàn)在那戒指看起來已經(jīng)深深嵌入了指節(jié),像是長在了肉里。

    麗容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觸碰她,仿佛害怕她會像泡沫一樣消散,真的是你嗎

    鐘麗容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而出。她抓住那只懸在半空的手,感受到掌心熟悉的溫度,只是現(xiàn)在那雙手變得粗糙,布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是我,是我...她泣不成聲,可是你怎么...怎么...

    楊軍終于崩潰般跪倒在病床前,把臉埋在她手心里。鐘麗容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手上,那是他的眼淚。

    23年...他哽咽著說,我每天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手機,怕錯過你的電話...

    鐘麗容用另一只手撫摸他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夾雜了不少銀絲。這個認知讓她心如刀絞。她的楊軍,她記憶中那個會在廚房里哼著歌煮面的青年,怎么突然就...老了

    我明明只睡了一覺...她喃喃道。

    楊軍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深不見底的痛苦。他們說...說大巴墜崖了,所有人都...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鐘麗容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問道:我爸媽呢他們還好嗎

    楊軍的神情變得更加復雜。他們...后來生了個男孩,叫鐘小北,現(xiàn)在在國外讀書。他停頓了一下,你媽媽...去年走了,阿爾茨海默癥。

    這個消息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鐘麗容松開楊軍的手,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潔白的病房,窗外陌生的高樓大廈,床頭柜上造型奇怪的電子設備,還有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這一切都在告訴她,那個她熟悉的2002年真的已經(jīng)遠去了。

    我想回家。她突然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楊軍,帶我回家好不好

    楊軍用力點頭,站起身時關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響聲。這個細節(jié)讓鐘麗容鼻子一酸。他轉(zhuǎn)向醫(yī)生:她可以出院嗎

    林醫(yī)生點點頭:體檢結果一切正常,但建議定期復查。這種情況...我們還需要更多研究。

    鐘麗容下床時腿一軟,差點摔倒。楊軍立刻扶住她,動作熟練得仿佛這23年來他每天都在練習這個動作。當她靠在他肩上時,聞到了陌生的古龍水味道——不是她記憶中清爽的柑橘調(diào),而是更沉郁的木質(zhì)香。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醫(yī)院走廊比記憶中明亮許多,墻壁上嵌著會變換圖案的電子屏。路過一面鏡子時,鐘麗容再次被鏡中的對比刺痛——她穿著病號服也掩不住的青春活力,而楊軍站在她身邊,盡管腰背依然挺直,卻已經(jīng)是個徹頭徹尾的中年人了。

    你的車在哪走到大廳時她問道。

    楊軍指了指門外一輛銀灰色的自動駕駛汽車。那是...車鐘麗容瞪大眼睛。那流線型的金屬物體看起來更像科幻電影里的道具。

    我忘了...楊軍苦笑,這23年,世界變了很多。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進車里,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當車門無聲地關閉時,鐘麗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的手機呢我最后給發(fā)你的短信...

    楊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老舊的翻蓋手機——那是2002年的款式,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古董。一直帶在身邊,從來沒換過號碼。他輕聲說,每天早上充電,就怕錯過你的電話。

    鐘麗容接過手機,翻開蓋子。屏幕上還顯示著她最后發(fā)出的那條短信:天亮前我就回來了,記得給我煮碗面。發(fā)送狀態(tài)是未送達。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抬頭看向車窗外,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東方的天空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但對鐘麗容來說,這個世界已經(jīng)變得陌生而殘酷。

    天亮了...她喃喃道。

    楊軍握住她的手,23年的等待讓他的掌心布滿老繭,卻依然溫暖。是啊,他的聲音里帶著哽咽,天亮了。

    ————

    第二章:23年的等待

    銀灰色的自動駕駛汽車無聲地滑過街道,鐘麗容把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看著窗外陌生的城市景觀。曾經(jīng)熟悉的低矮商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大廈,全息廣告在建筑物表面流動,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這是...解放路她指著一處閃爍著霓虹的購物中心問道。

    楊軍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打,那是她記憶中他緊張時的小動作。對,老百貨大樓五年前拆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最愛吃的那家糖炒栗子,老板退休后店鋪就關了。

    鐘麗容的胃部一陣絞痛。23年,足夠讓一個城市面目全非,足夠讓一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變成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她偷偷瞥向楊軍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下巴上有一道陌生的疤痕,在稀疏的胡茬中若隱若現(xiàn)。

    你的臉...她忍不住伸手觸碰。

    楊軍條件反射般躲了一下,隨即又主動把臉貼回她的掌心。三年前換燈泡時從梯子上摔下來。他自嘲地笑了笑,老了,平衡感不如從前。

    鐘麗容的指尖描摹著那道凸起的疤痕,突然意識到這23年來,她錯過了多少這樣的瞬間——他受傷的時候誰給他包扎生病的時候誰照顧他那些沒有她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到了。楊軍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車停在一棟略顯陳舊的小區(qū)單元樓前。鐘麗容瞪大眼睛——這是他們當年貸款買的婚房所在的小區(qū),只是外墻重新粉刷過,樓道口裝了人臉識別系統(tǒng)。

    你還住在這里她脫口而出。

    楊軍解開安全帶的手頓了頓。還能去哪他輕聲說,聲音里藏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所有的回憶都在這里。

    電梯還是老舊的款式,運轉(zhuǎn)時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鐘麗容盯著樓層按鈕,突然想起他們剛搬來時,楊軍總愛在電梯里偷襲她,趁沒人的時候飛快地親她一下�,F(xiàn)在他就站在她身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在身側(cè),連衣角都沒碰到她。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12樓。走廊的燈應聲亮起,照亮了盡頭那扇熟悉的深褐色防盜門。門上的春聯(lián)已經(jīng)褪色,但鐘麗容仍能認出那是他們一起貼的——百年好合,橫批永結同心。

    楊軍掏出鑰匙——居然還是老式的金屬鑰匙,在這個指紋鎖普及的年代顯得格格不入。鑰匙插入鎖孔時發(fā)出熟悉的咔噠聲,鐘麗容的心跳突然加速。

    門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久違的家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木質(zhì)香和陽光的味道。鐘麗容站在門口,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客廳的擺設幾乎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米色的布藝沙發(fā),玻璃茶幾上擺著那盆她養(yǎng)的多肉植物(居然還活著),電視墻上掛著的結婚照...

    進來啊。楊軍輕聲催促,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鐘麗容邁入門檻,第一眼就看見了餐桌上那個藍色的馬克杯——她最喜歡的杯子,杯沿有一處小缺口,是她不小心摔的。現(xiàn)在它靜靜地放在桌上,里面還有半杯水,仿佛主人剛剛離開不久。

    你...一直留著我的東西她的聲音哽住了。

    楊軍沒有立即回答。他彎腰從鞋柜里取出一雙粉色毛絨拖鞋——那是她冬天最愛穿的。換鞋吧。他說,好像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好像她只是出門買了趟菜回來。

    鐘麗容機械地換上拖鞋,注意到鞋底一塵不染,顯然經(jīng)常被打理。她走進客廳,手指撫過沙發(fā)扶手,布料干凈整潔,沒有一絲灰塵。茶幾上放著一本翻開的雜志,是2002年4月的《時尚家居》——她出事前買的最后一期。

    這23年...她轉(zhuǎn)向楊軍,發(fā)現(xiàn)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眼神熾熱得幾乎要將她灼傷,你是怎么過的

    楊軍的下頜線條繃緊了。他走向書架,從最上層取下一個鐵盒。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他打開盒子,里面整齊地碼著幾十本日記,還有...寫這些。

    鐘麗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開扉頁,上面寫著尋找麗容的第187天。紙張已經(jīng)泛黃,楊軍的字跡力透紙背:今天又去了交警隊,他們說搜尋工作即將停止。我不相信,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我找了你兩年。楊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走遍了全國每一個可能有線索的地方。印了上萬份尋人啟事,聯(lián)系了所有能想到的媒體...

    鐘麗容的眼淚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她繼續(xù)往后翻,看到一張泛黃的火車票,日期是20005年。后來呢她輕聲問。

    后來...楊軍苦笑一聲,你父母受不了打擊,雙雙病倒。我答應過要照顧他們,所以回來了。他指向書架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對老年夫婦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你走后的第五年,他們做了試管嬰兒,就是小北。

    鐘麗容走近細看,照片里的嬰兒有著和她如出一轍的杏眼。他現(xiàn)在...

    18歲,在加拿大讀大學。楊軍的語氣柔和下來,很聰明的孩子,長得特別像你。

    鐘麗容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轉(zhuǎn)身:等等,你說你照顧我父母...那我們...我們離婚了嗎

    楊軍像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他緩緩抬起左手,露出那枚已經(jīng)嵌入皮肉的婚戒:我怎么可能...法律上你被宣告死亡后婚姻關系自動解除,但在我心里...他的聲音哽住了,你一直是我妻子。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入鐘麗容的心臟。她環(huán)顧四周,突然明白了這個家為什么保持原樣——對楊軍來說,時間停在了2002年4月15日,停在了她離開的那一刻。

    餓了吧楊軍突然轉(zhuǎn)移話題,走向廚房,我給你煮面。

    鐘麗容跟過去,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忙碌。楊軍的動作依然熟練,只是背影比記憶中單薄了許多。他打開冰箱取出雞蛋,鐘麗容注意到冰箱門上貼滿了便利貼——記得買麗容愛吃的酸奶她討厭胡蘿卜,別放周四超市打折...

    你一直...這樣生活她輕聲問。

    楊軍打蛋的手頓了頓。習慣了。他簡短地回答,然后指向櫥柜,碗還在老地方。

    鐘麗容拉開柜門,熟悉的青花瓷碗整齊地碼放著,旁邊是她收集的各種馬克杯,每一個都擦得锃亮。她取出兩個碗,突然注意到櫥柜深處有個藥瓶。

    這是什么她下意識地拿出來,標簽上印著氟西汀。

    楊軍飛快地轉(zhuǎn)身,幾乎是搶過藥瓶塞進口袋。沒什么,維生素。他的耳根發(fā)紅,明顯在撒謊。

    鐘麗容沒有追問,但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她假裝沒看見料理臺下半開的抽屜里露出的其他藥盒——安眠藥、抗焦慮藥...這些年來,他到底吃了多少這樣的藥丸才能入睡

    面條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楊軍專注地盯著鍋,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鐘麗容注意到他眼角新添的細紋,和鬢角刺眼的白發(fā)。25歲和48歲——他們之間橫亙著整整一代人的時光。

    好了。楊軍把面盛進碗里,小心翼翼地放上兩個完美的溏心荷包蛋,嘗嘗看,還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鐘麗容夾起一筷子面條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綻放,她突然想起最后那條短信:記得給我煮碗面。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滴進碗里。

    怎么了不好吃嗎楊軍緊張地問。

    好吃。她哽咽著說,就是...沒想到還能吃到你煮的面。

    楊軍的眼眶也紅了。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粗糙的指腹輕輕刮過她的皮膚。慢點吃,別噎著。他柔聲說,就像23年來他每天都在說這句話一樣自然。

    吃完面,鐘麗容主動提出洗碗。楊軍沒有反對,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她,眼神近乎貪婪,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似的。

    要不要...休息一下他提議道,臥室我每天都打掃。

    鐘麗容點點頭,跟著他走向臥室。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的呼吸停滯了——床單是她最喜歡的淡紫色,梳妝臺上她的護膚品一字排開,連順序都沒變。床頭柜上擺著他們的合照,相框邊緣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顯然經(jīng)常被拿起來看。

    你睡會兒吧。楊軍輕聲說,我去書房處理點工作。

    鐘麗容抓住他的手腕:你不一起嗎

    楊軍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他低頭看著比他矮了一頭的鐘麗容——她依然是25歲的樣子,皮膚緊致,眼神清澈,而他已經(jīng)是個開始長老年斑的中年人了。

    我...還有些文件要處理。他最終說道,聲音里帶著克制的痛苦,你好好休息。

    鐘麗容獨自躺在熟悉的床上,被褥散發(fā)著陽光的味道。她側(cè)身把臉埋進枕頭,深深地吸氣,尋找著楊軍留下的氣息。窗外傳來城市模糊的喧囂,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感突然襲來——這個她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家,現(xiàn)在卻像個精致的時光膠囊,把她困在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里她又回到了那輛大巴車,雨水拍打著車窗,楊軍的短信顯示未送達...

    麗容麗容

    輕柔的呼喚把她從夢中拉回。鐘麗容睜開眼,看到楊軍坐在床邊,手里端著杯溫水。你做噩夢了。他說,遞過杯子,一直在說夢話。

    鐘麗容接過水杯,指尖碰到楊軍的手,感受到他皮膚松弛的觸感。她突然意識到,在她離開的這些年里,楊軍獨自經(jīng)歷了多少她無法想象的痛苦。

    幾點了她問道。

    下午四點。楊軍看了眼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我公司有點事,得過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鐘麗容點點頭。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充滿回憶的房子里,那會讓她窒息。

    楊軍的公司在一棟現(xiàn)代化的寫字樓里,和他保守的穿衣風格形成鮮明對比。電梯里,他不安地整理著領帶——正是鐘麗容出事前送他的那條深藍色領帶,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褪色了。

    你還在用這條領帶她驚訝地問。

    楊軍的手指停在領結處:每年你...出事那天,我都會戴它。

    電梯門開了,迎面是個寬敞的開放式辦公區(qū)。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起討論著什么,看到楊軍進來,紛紛打招呼:楊總好!

    介紹一下,楊軍略顯緊張地清了清嗓子,這是...我妻子,鐘麗容。

    空氣瞬間凝固。鐘麗容看到那些年輕面孔上浮現(xiàn)出困惑、驚訝甚至懷疑的表情。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小聲嘀咕:楊總不是單身嗎...

    麗容她...最近剛回國。楊軍生硬地解釋道,耳根通紅。

    鐘麗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她能感覺到那些打量她的目光,在她和楊軍之間來回掃視,計算著年齡差。一個戴眼鏡的男孩突然恍然大悟:哦!您是楊總的女兒吧留學回來了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鐘麗容的心臟。她看到楊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我是他妻子。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冷靜得不真實。

    辦公室陷入尷尬的沉默。那個男孩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楊總結過婚...

    小陳,把季度報表發(fā)我郵箱。楊軍生硬地打斷他,然后轉(zhuǎn)向鐘麗容,我們?nèi)ノ肄k公室吧。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鐘麗容注意到辦公桌上擺著他們的結婚照,旁邊是一摞厚厚的文件夾。楊軍關上門,雙手撐在桌沿,肩膀垮了下來。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該想到會這樣...

    鐘麗容走到他身邊,輕輕抱住他的腰。楊軍的身體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最后幾乎是癱軟在她懷里。沒關系。她輕聲說,盡管心里疼得像被撕裂,我們慢慢來。

    楊軍的下巴抵在她頭頂,呼吸沉重。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回來了,會怎么看待現(xiàn)在的我。他的聲音沙啞,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們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鐘麗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這個48歲的男人眼里含著淚水,脆弱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她突然意識到,在這23年里,楊軍被困在了過去,而她被困在了現(xiàn)在,他們之間隔著無法跨越的時間鴻溝。

    給我講講這些年的事吧。她輕聲說,我想知道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

    楊軍拉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開始講述那些沒有她的歲月。他講到如何放棄建筑設計師的夢想,接手岳父的小公司;講到每年4月15日去事故現(xiàn)場獻花;講到收養(yǎng)鐘小北,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yǎng)...

    鐘麗容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提問。當楊軍講到第三年差點從樓頂跳下去時,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后來呢她顫抖著問。

    你媽媽打電話來,說夢到你了。楊軍苦笑,她說你在夢里告訴她,讓我好好活著...所以我回來了。

    夕陽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給楊軍的白發(fā)鍍上一層金色。鐘麗容突然發(fā)現(xiàn),在某個角度下,他眼角的皺紋消失了,恍惚間又變回了她記憶中的青年。她伸手撫摸他的臉,楊軍抓住她的手貼在唇邊,閉上眼睛。

    我多怕這是一場夢。他喃喃道,每次醒來,你都消失不見...

    鐘麗容沒有回答。她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失去的東西,即使奇跡發(fā)生,也永遠無法真正找回來了。

    ——————

    第三章:錯位的時光

    從楊軍公司回家的路上,鐘麗容一直盯著車窗外流動的城市光影。霓虹燈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像是另一個顛倒的世界。自動駕駛汽車平穩(wěn)地行駛著,車內(nèi)安靜得能聽見空調(diào)出風口的細微聲響。

    餓了嗎楊軍打破沉默,聲音里帶著刻意裝出來的輕松,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鐘麗容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楊軍正用余光看她,眼神里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的右手食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打,節(jié)奏紊亂——這是她記憶中他緊張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好啊。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推薦地方吧,我對現(xiàn)在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楊軍點點頭,在車載屏幕上輸入了一個地址。有家新開的粵菜館,廚師是從廣州請來的。他頓了頓,我記得你愛吃粵菜。

    鐘麗容心頭一暖。23年過去,他依然記得她的口味偏好。但隨即又是一陣刺痛——這23年里,他是否曾帶別的女人去過餐廳是否曾試圖開始新的生活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壓了下去。她無權這么想,畢竟在法律上,他們的婚姻早已因她的死亡而解除。

    車子停在一棟造型前衛(wèi)的建筑前,外墻全是流動的LED屏幕,展示著各種美食畫面。門口沒有服務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球形機器人。

    歡迎光臨味覺未來,楊先生。機器人發(fā)出悅耳的女聲,您預訂的兩人位已準備好。

    鐘麗容驚訝地瞪大眼睛。楊軍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輕輕握住她的手。別怕,這只是個AI接待員。他低聲解釋,現(xiàn)在很多餐廳都這樣。

    餐廳內(nèi)部光線柔和,每張餐桌都被半透明的光幕隔開,形成私密空間。鐘麗容好奇地觸碰光幕,手指穿過了那層看似固體的光線。

    全息投影。楊軍說,可以調(diào)節(jié)透明度。他在桌邊的面板上按了幾下,光幕漸漸變得透明,露出整個餐廳的視野。

    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服務員走過來,遞上兩份電子菜單。兩位需要什么飲品他彬彬有禮地問,目光在鐘麗容和楊軍之間游移,顯然還在猜測他們的關系。

    鐘麗容注意到菜單是一塊薄如蟬翼的透明屏幕,上面的菜品圖片會隨著手指滑動而變化。她試著點了一下清蒸鱸魚,屏幕上立刻彈出魚的來源、營養(yǎng)成分和3D烹飪過程。

    我要一杯檸檬水。她說,把菜單遞給楊軍,你點吧,我不太懂這些...

    楊軍熟練地在菜單上操作著,不時詢問她的意見。鐘麗容發(fā)現(xiàn)他點的全是她以前愛吃的菜——白灼蝦、蠔油生菜、老火靚湯...23年過去,他依然記得如此清晰。

    那個...服務員猶豫了一下,請問兩位是...父女嗎需要推薦親子套餐嗎

    鐘麗容的指甲掐進了掌心。楊軍的表情瞬間凝固,嘴角微微抽搐。她是我妻子。他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冷得像冰。

    服務員的臉色刷地變白。非、非常抱歉!他結結巴巴地說,我這就去準備您的訂單...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

    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跌至冰點。楊軍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節(jié)奏越來越快。鐘麗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皮膚下緊繃的肌肉。

    沒關系,她輕聲說,我們看起來確實...

    不,有關系。楊軍突然抬頭,眼睛里燃燒著她從未見過的怒火,23年,我每一天都在等你回來�,F(xiàn)在你就在這里,他們卻...他的聲音哽住了,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鐘麗容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看著楊軍眼角新添的皺紋和鬢角刺眼的白發(fā),突然意識到:對她來說只是一場10小時的睡眠,對他來說卻是整整23年的煎熬。這漫長的等待在他身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而她卻奇跡般地保持著25歲的模樣。

    服務員送上菜品時大氣都不敢出,放下盤子就匆匆離開。鐘麗容夾了一塊鱸魚到楊軍碗里,試圖緩和氣氛。嘗嘗看,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樣

    楊軍的神情軟化下來。他嘗了一口,點點頭:還不錯,但比不上你以前常去的那家粵香樓。

    那家店還在嗎

    早就不在了。楊軍苦笑,老板回老家?guī)O子去了�,F(xiàn)在的餐飲業(yè),能撐過五年的都算老店。

    這個話題讓鐘麗容想起什么:對了,你剛才說...你接管了我爸的公司

    嗯,他心臟不好,你...出事后就退居二線了。楊軍小心地選擇著措辭,小公司,做建材生意的,勉強維持。

    鐘麗容想起父親那個小小的建材貿(mào)易公司,當年只有五六名員工�,F(xiàn)在呢

    現(xiàn)在有三十多人,主要做智能家居建材。楊軍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去年剛和萬科簽了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

    鐘麗容驚訝地睜大眼睛。在她的記憶里,父親的公司連本地開發(fā)商的小訂單都很難拿到。你...把公司做大了

    總得找點事做。楊軍輕描淡寫地說,但她能看出他眼中的疲憊,不然會瘋掉的。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鐘麗容心里。她想起辦公室抽屜里那些藥瓶,想問又不敢問。他們沉默地吃完剩下的飯菜,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結賬時,楊軍只是把手機靠近餐桌上的感應區(qū),滴的一聲就完成了支付。鐘麗容看得目瞪口呆:現(xiàn)在都不用現(xiàn)金了

    早就不用了。楊軍笑了笑,連信用卡都很少人用�;仡^我給你辦張副卡,再教你用手機支付。

    回家的路上,鐘麗容一直盯著楊軍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那雙曾經(jīng)修長靈活的手指現(xiàn)在關節(jié)粗大,手背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老年斑。她突然很想知道,這23年來,這雙手是如何獨自撐起一個家、一家公司的。

    回到小區(qū),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鐘麗容鼓起勇氣,輕輕靠上楊軍的肩膀。他身體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伸手摟住她的腰。

    我忘了問你,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這23年...對你來說是什么樣的感覺

    鐘麗容思考了一會兒:就像...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我知道自己被困住了,但怎么也醒不過來。她抬頭看他,直到聽見你的聲音,才終于睜開眼睛。

    楊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神變得深邃。有時候我會想,他的聲音幾乎是一種耳語,如果這是一場夢,我寧愿永遠不要醒來。

    家門前的走廊燈壞了,黑暗中楊軍摸索鑰匙的聲音格外清晰。鐘麗容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為什么不用指紋鎖或密碼鎖現(xiàn)在不是很流行嗎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習慣了。楊軍簡短地回答,推開門,而且...怕你回來時進不了家門。

    客廳里一片漆黑,楊軍摸索著墻上的開關。燈光亮起的瞬間,鐘麗容倒吸一口冷氣——整個客廳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連沙發(fā)上的抱枕都擺在原來的位置。唯一的不同是電視墻上多了幾幅照片,全是她出事前的樣子。

    你...一直保持這樣她輕聲問,手指撫過茶幾上那本2002年的雜志。

    楊軍脫下外套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那里還空著一個掛鉤,上面貼著小標簽麗容的外套。剛開始是希望某天你回來時,能覺得什么都沒變。他苦笑著,后來就...改不了了。

    鐘麗容走向臥室,推開門。床單是她最喜歡的淡紫色,梳妝臺上她的護膚品整齊排列,連瓶蓋的方向都和她記憶中的習慣一致。衣柜門半開著,里面掛著她當年的衣服,按季節(jié)分類,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凈凈。

    我每周都會打掃。楊軍站在門口說,換床單,撣灰塵...就像你隨時會回來一樣。

    鐘麗容的視線模糊了。她拉開床頭柜抽屜,里面放著她的發(fā)圈、唇膏和一本讀到一半的。書頁間夾著一片干枯的楓葉,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在公園里撿的。

    你連這些都留著...她的聲音顫抖。

    楊軍走過來,從背后輕輕抱住她。我留著一切。他的呼吸噴在她耳畔,你的牙刷、毛巾、拖鞋...甚至沒用完的半瓶洗發(fā)水。

    鐘麗容轉(zhuǎn)身埋進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楊軍的心跳透過襯衫傳來,穩(wěn)健而有力,這是她與這個世界最真實的連接。

    我想看看你的書房。她突然說。

    楊軍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F(xiàn)在

    嗯,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書房在次臥改造而成,推開門就能聞到淡淡的檀香。一面墻是書柜,塞滿了建筑設計和商業(yè)管理的書籍;另一面墻掛著各種證書和獎狀——年度最佳企業(yè)家智能家居創(chuàng)新獎...辦公桌上擺著兩臺顯示器,旁邊是一個相框,里面是年輕的楊軍和鐘麗容在畢業(yè)典禮上的合影。

    你成了成功人士啊。鐘麗容試圖開個玩笑,但聲音里的哽咽出賣了她。

    楊軍搖搖頭:只是打發(fā)時間。他指向書柜下方的抽屜,那里有公司這些年的資料,你想看的話...

    鐘麗容走過去,拉開抽屜。里面確實整齊地碼放著文件夾,但最上面是一個白色藥瓶,標簽上印著阿普唑侖。她下意識地拿起藥瓶,里面?zhèn)鱽硭幤鲎驳妮p響。

    這是什么她明知故問。

    楊軍快步走過來,想要拿走藥瓶,但鐘麗容躲開了。她打開瓶蓋,倒出幾片白色藥片在手心。安眠藥她的聲音發(fā)抖,你...經(jīng)常吃這個

    只是偶爾。楊軍避開她的目光,工作壓力大的時候...

    鐘麗容把藥片放回去,突然注意到抽屜深處還有幾個藥瓶。她不顧楊軍的阻攔,把它們?nèi)昧顺鰜怼魍 ⑴亮_西汀、勞拉西泮...全是抗抑郁和抗焦慮藥物。

    楊軍...她抬頭看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這些年你...

    我沒事。他勉強笑了笑,伸手想拿回藥瓶,真的,只是偶爾需要一點幫助...

    鐘麗容猛地抱住他,藥瓶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楊軍起初僵硬得像塊木頭,然后慢慢放松,最后緊緊回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肩頭。她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滲透了衣料——他在哭,無聲地哭泣,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

    對不起...她一遍遍重復著,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道歉——是為那場車禍為這23年的缺席還是為現(xiàn)在這個無法跨越的時間鴻溝

    楊軍搖搖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不要說對不起。他捧起她的臉,拇指擦去她的淚水,你能回來,已經(jīng)是奇跡了。

    他們相擁著倒在書房的沙發(fā)上,像兩個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鐘麗容的手指穿過楊軍的白發(fā),心臟疼得像被撕裂。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青年,是如何被時光和孤獨折磨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給我講講吧,她輕聲說,這些年你是怎么過的...真的。

    楊軍沉默了很久,最后長長地嘆了口氣。頭兩年,我?guī)缀踝弑榱巳珖�。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印了上萬份尋人啟事,懸賞一百萬征集線索...甚至去找過靈媒,只要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過了。

    鐘麗容握緊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老繭。

    第三年,我站在公司樓頂...楊軍的聲音哽了一下,然后你媽媽打電話來,說她夢到你了。你在夢里說...讓我好好活著。

    鐘麗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無法想象楊軍站在樓頂邊緣時的絕望,也無法想象他掛斷電話后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下來的。

    后來呢她輕聲問。

    后來...我開始吃藥,看心理醫(yī)生。楊軍苦笑,接手了你爸的公司,把全部精力都投進去。每年4月15日去事故現(xiàn)場...就這樣,一年又一年。

    鐘麗容突然意識到什么:等等,你說...事故現(xiàn)場不是失蹤現(xiàn)場

    楊軍的表情瞬間凝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警方結案報告說是墜崖事故。他的聲音變得生硬,但我不相信...我一直覺得你只是失蹤了。

    鐘麗容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她想起醫(yī)院里醫(y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楊軍提到事故時閃爍的眼神...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楊軍,她走到他身后,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告訴我真相。那場事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楊軍的身體繃得像弓弦一樣緊。沒什么好說的。他生硬地回答,大巴墜崖,你...被困在某個時空縫隙里,現(xiàn)在回來了。就這樣。

    鐘麗容想追問,但楊軍突然轉(zhuǎn)身,雙手捧住她的臉。別想這些了,好嗎他的眼神近乎哀求,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嘴唇壓下來,吻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疑問。這個吻帶著絕望的味道,像是溺水者最后的呼吸。鐘麗容回應著,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楊軍在隱瞞什么為什么提到事故時他如此抗拒

    夜深了,他們相擁而眠。鐘麗容躺在楊軍臂彎里,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她輕輕拿開楊軍搭在她腰上的手,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書房里,她打開臺燈,小心翼翼地翻找著那個抽屜。除了藥物,她還發(fā)現(xiàn)了一疊厚厚的剪報——全是關于23年前那場大巴事故的報道。最上面的一張報紙頭版赫然印著青峰山特大交通事故:大巴墜崖,32人全部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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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麗容的手開始發(fā)抖。她翻開下面的剪報,幾乎每篇報道都提到了無人生還遺體全部找到等字眼。最下面是一張泛黃的名單——遇難者姓名、年齡、身份證號...她的手指停在其中一個名字上:鐘麗容,25歲,身份證號...

    一張照片從文件夾里滑落——是事故現(xiàn)場的警方照片,懸崖底部的大巴殘骸扭曲得像被巨手捏過的易拉罐。鐘麗容的胃部一陣絞痛,有什么東西在腦海中呼之欲出...

    麗容

    楊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嚇得她差點叫出聲。他站在陰影里,臉色蒼白得像鬼。你在干什么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

    鐘麗容舉起那張遇難者名單,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這是什么她的聲音支離破碎,為什么...上面有我的名字

    楊軍慢慢走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拿走名單,輕輕放回抽屜,然后握住鐘麗容冰冷的雙手。媒體搞錯了。他輕聲說,眼神卻飄向別處,當時太混亂了...他們以為找到了所有遇難者。

    那這些照片呢鐘麗容指向那些慘烈的現(xiàn)場照片,楊軍,告訴我真相!我到底...我是怎么...

    你累了。楊軍突然打斷她,聲音變得堅定,需要休息。明天我們再談這個,好嗎他不容拒絕地拉著她站起來,關上臺燈,一切都很好,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鐘麗容想反抗,但楊軍的力氣大得驚人。他半摟半抱地把她帶回臥室,輕輕按在床上。睡吧。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鐘麗容躺在黑暗中,聽著楊軍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窗外的月光依然明亮,但她心中的疑問卻像黑洞一樣不斷擴大。那些報道、名單、照片...如果所有人都認定她死了,那她現(xiàn)在是誰如果大巴上無人生還,那她又是如何回來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也許她根本沒有回來。也許這一切都只是...

    她猛地搖頭,趕走這個荒謬的想法。她能感覺到楊軍的體溫,聞到枕頭上陽光的味道,甚至能聽到遠處街道上汽車的鳴笛聲。這一切都太真實了,不可能是一場夢。

    但為什么那些報道都說她死了為什么楊軍如此回避這個問題

    鐘麗容側(cè)身看著熟睡中的楊軍,月光下他的白發(fā)像撒了一層銀粉。她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感受到皮膚下生命的溫度。無論真相如何,此刻他是真實的,這就夠了。

    明天,她暗自決定,明天一定要問清楚。不管答案多么殘酷。。。

    ---

    第四章:無法跨越的鴻溝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臥室,鐘麗容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身旁的位置空著,床單上還殘留著楊軍的體溫和淡淡的古龍水氣息。她伸手撫摸那片凹陷,指尖傳來微熱的觸感——他剛起床不久。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7:15,日期依然是那個讓她心驚的數(shù)字:2025年4月19日。23年。這個念頭像塊巨石壓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昨晚發(fā)現(xiàn)的那些剪報和遇難者名單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為什么所有報道都說她死了楊軍又為什么要隱瞞

    廚房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鐘麗容披上睡袍走出去。楊軍站在灶臺前,正在煎雞蛋,身上套著一件她熟悉的深藍色圍裙——那是他們剛結婚時她買的,上面印著家庭煮夫四個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褪色得幾乎看不清了。

    早。她輕聲說。

    楊軍轉(zhuǎn)過身,嘴角揚起一個微笑,但眼神里藏著鐘麗容讀不懂的復雜情緒。睡得好嗎他問,聲音里帶著刻意裝出來的輕松。

    鐘麗容沒有回答,而是走到他身邊,看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雞蛋。溏心的她問,試圖讓氣氛輕松些。

    當然。楊軍用鏟子輕輕戳了戳蛋黃,你最愛吃的。

    這個熟悉的場景讓鐘麗容眼眶發(fā)熱。23年過去,他依然記得她喜歡溏心蛋。但隨即昨晚那些剪報的畫面又浮現(xiàn)在眼前——無人生還全部遇難...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睡袍腰帶。

    楊軍,她深吸一口氣,我們得談談昨晚...

    咖啡還是豆?jié){楊軍突然打斷她,轉(zhuǎn)身去拿櫥柜上的杯子,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加雙份糖的豆?jié){。

    楊軍!鐘麗容提高了聲音,別逃避問題。那些報紙上為什么說我已經(jīng)...死了

    鍋鏟從楊軍手中滑落,在瓷磚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彎腰去撿,動作慢得像是在拖延時間。媒體搞錯了。他的聲音悶悶的,當時太混亂了,他們以為找到了所有遇難者。

    那警方照片呢那些遺體...

    麗容,楊軍直起身,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別折磨自己了。你就在這里,活生生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他的眼神近乎哀求,我們好不容易重逢,別讓過去毀了現(xiàn)在,好嗎

    鐘麗容想反駁,但楊軍眼中的痛苦讓她不忍心繼續(xù)追問。她點點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好吧...咖啡,謝謝。

    早餐在沉默中進行。楊軍不斷給她夾菜,仿佛這樣就能填補兩人之間的沉默。鐘麗容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和她記憶中一樣樸素,只是現(xiàn)在那枚戒指已經(jīng)深深嵌入了他的指節(jié),像是長在了肉里。

    今天有什么安排楊軍終于打破沉默。

    鐘麗容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我想...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現(xiàn)在的城市。她抬頭看他,你有工作要忙吧

    楊軍猶豫了一下。我可以請假。

    不用。鐘麗容搖頭,你忙你的,我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那...帶上這個。楊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嶄新的智能手機,我已經(jīng)設置好了,里面有我的號碼,還有電子錢包和地圖。他頓了頓,現(xiàn)在外面都用這個,現(xiàn)金很少人收了。

    鐘麗容接過手機,光滑的觸感陌生又冰冷。她試著滑動屏幕,各種她不認識的圖標排列得密密麻麻。這怎么用

    我教你。楊軍湊過來,身上淡淡的木質(zhì)香調(diào)鉆進她的鼻腔。他耐心地演示著各種功能——如何解鎖、打電話、使用支付軟件。鐘麗容努力跟上他的節(jié)奏,但那些復雜的功能讓她頭暈目眩。

    這個二維碼是什么

    這是健康碼,疫情后一直沿用下來的。

    這個刷臉支付安全嗎

    比密碼還安全,現(xiàn)在連超市都用這個。

    每個解釋都在提醒鐘麗容,她已經(jīng)與這個世界脫節(jié)23年。她看著楊軍熟練操作手機的手指,關節(jié)粗大,皮膚松弛,與她記憶中那雙修長靈活的手判若兩人。這個認知讓她胸口發(fā)悶。

    好了,基本功能就這些。楊軍最后說,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動作比年輕時遲緩許多。鐘麗容注意到他彎腰時右手不自覺地扶了下后腰,眉頭微皺——那是長期伏案工作留下的職業(yè)病。

    你的腰...她忍不住問。

    老毛病了。楊軍輕描淡寫地說,四十幾歲的人了,零件總會有點磨損。

    四十幾歲。這個詞像刀子一樣扎進鐘麗容心里。在她的記憶中,楊軍還是那個會在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年輕人,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是個會有腰疼毛病的中年人了。

    我去換衣服。她突然說,逃也似的離開了廚房。

    臥室里,鐘麗容打開衣柜,手指劃過那些她23年前穿過的衣服。它們被保存得很好,但款式明顯過時了。她最終選了一條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至少這些永遠不會過時。

    客廳里,楊軍已經(jīng)換好了西裝,正在系領帶——正是她出事前送他的那條深藍色領帶,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褪色了。

    我送你去地鐵站他問。

    鐘麗容搖搖頭。我想走走。她猶豫了一下,鑰匙...還是老地方

    嗯,花盆底下。楊軍笑了笑,雖然現(xiàn)在沒人用鑰匙了,但我一直留著這個習慣。

    他們在門口道別,楊軍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小心點。他低聲說,這個世界...變化很大。

    鐘麗容點點頭,目送他走進電梯。當電梯門關閉的瞬間,她長舒一口氣,仿佛終于從某種壓力中解脫出來。

    走出小區(qū),鐘麗容被眼前的城市景觀震撼了。高樓大廈間穿梭著無人駕駛的出租車,人行道上的清潔機器人正在打掃,路邊商店的櫥窗全是交互式顯示屏。行人匆匆走過,幾乎人人都戴著無線耳機,盯著手腕上的智能設備或眼前的空氣——可能是在看全息投影。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試圖找到一絲熟悉感。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家老式新華書店還在,只是招牌換成了電子屏,門口多了個機器人導購。

    歡迎光臨。機器人用甜美的女聲說,請問需要什么類型的書籍

    鐘麗容沒有回答,徑直走向文學區(qū)。書架上的名字大多陌生,直到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村上春樹。她抽出一本《挪威的森林》,翻開扉頁,發(fā)現(xiàn)出版日期是2037年。

    您喜歡村上春樹一個真實的人聲從身后傳來。鐘麗容轉(zhuǎn)身,看到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女孩,我們有他最新作品的簽名版。

    最新...他還在寫作鐘麗容驚訝地問。

    女孩笑了:當然,他去年剛獲得第二次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鐘麗容恍惚地放下書。連作家都老了,還在堅持創(chuàng)作,而她卻一覺跳過了23年。她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但又害怕面對他們已經(jīng)老去的事實。楊軍說過,媽媽去年去世了,爸爸現(xiàn)在和小北一起住在加拿大...

    走出書店,鐘麗容決定去嘗嘗以前最愛的奶茶店。記憶中的位置現(xiàn)在是一家智能美容院,她只好隨便找了家看起來不錯的飲品店。

    您好,請掃碼點單。柜臺后的年輕人指了指桌上的二維碼。

    鐘麗容尷尬地拿出楊軍給她的手機,笨拙地打開掃描功能。呃...我要一杯珍珠奶茶,少糖。

    好的,一共38元。請出示支付碼。年輕人指了指另一個掃描器。

    鐘麗容手忙腳亂地調(diào)出支付界面,手機卻突然彈出面容識別失敗的提示。她又試了幾次,依然不成功。后面排隊的人開始不耐煩地咳嗽。

    要不...我付現(xiàn)金鐘麗容小聲問。

    年輕人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們不太收現(xiàn)金...財務對賬很麻煩的。

    鐘麗容的臉燒了起來。就在她準備放棄時,一個溫和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我?guī)退栋伞?br />
    她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約莫六十歲的男人,正微笑著舉起手機掃碼。謝謝,真的太感謝了。鐘麗容局促地說,我可以還您現(xiàn)金...

    不用了,一杯奶茶而已。男人打量著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剛回國。鐘麗容含糊地回答。

    難怪不習慣移動支付。男子笑著答到

    鐘麗容勉強笑了笑,接過店員遞來的奶茶。男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她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表——那是一塊老式的機械表,在這個智能穿戴設備普及的年代顯得格格不入,就像她一樣不合時宜。

    走出飲品店,鐘麗容漫無目的地繼續(xù)走著。路過一家電器商城,櫥窗里的全息電視正在播放新聞。突然,一張熟悉的面孔閃過屏幕——是楊軍!他穿著正式的西裝,正在某個簽約儀式上講話。標題寫著智建集團與萬科達成戰(zhàn)略合作。

    智建集團鐘麗容愣住了。那不是父親那個小小的建材貿(mào)易公司名字。楊軍把公司做大了而且看起來相當成功。這個認知讓她既驕傲又心酸——她錯過了他事業(yè)上所有的奮斗與成就。

    手機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屏幕上顯示楊軍來電,她笨拙地滑動接聽。

    麗容楊軍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你在哪還好嗎

    我很好,就在市中心逛逛。她回答,突然意識到自己甚至說不清具體位置,看到一家電器商城...

    星輝電器我知道那里。中午一起吃飯吧,我這邊會議提前結束了。楊軍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期待,附近有家不錯的杭幫菜。

    鐘麗容答應了。二十分鐘后,楊軍的自動駕駛汽車停在她面前。他換了一身休閑裝,看起來比早上輕松許多。

    逛得怎么樣上車后他問。

    鐘麗容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像個原始人。買杯奶茶都不會付款,幸好有好心人幫忙。

    楊軍自責地皺眉:我應該陪你一起的。

    你工作那么忙...鐘麗容看向窗外,我看到新聞了,智建集團你把爸爸的小公司做大了

    楊軍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總得找點事做...不然會瘋掉的。

    這句話讓鐘麗容想起書房抽屜里那些藥瓶。她偷偷觀察楊軍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長期失眠的痕跡。

    餐廳環(huán)境優(yōu)雅,服務員都是真人。楊軍點了幾道她以前愛吃的菜:西湖醋魚、龍井蝦仁、東坡肉...鐘麗容驚訝于他的記憶力。

    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這些。

    楊軍給她倒了杯茶:我記得關于你的一切。

    這句話本應甜蜜,卻讓鐘麗容心頭一緊。她突然意識到,楊軍愛的是25歲的鐘麗容,是23年前那個她。而現(xiàn)在,盡管她的外表沒變,內(nèi)心卻已經(jīng)被這一早上的經(jīng)歷動搖了——她不再是那個完全屬于他的女孩了。

    我今天...看到很多變化。她試探著說,有些挺好的,比如空氣比從前清新多了。但有些...讓人不適應。

    楊軍點點頭:頭幾天肯定不習慣。需要什么就告訴我,我?guī)湍銣蕚洹?br />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鐘麗容放下筷子,我是說...我們之間,隔著23年。你變了很多,我也是。我們真的還能...回到從前嗎

    楊軍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放下茶杯,陶瓷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包廂里格外清脆。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擔心。鐘麗容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你愛的是25歲的鐘麗容,而我現(xiàn)在...雖然外表沒變,但已經(jīng)不一樣了。而你,我甚至需要重新認識...

    所以呢楊軍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后悔回來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們需要時間適應...

    我有23年的時間適應!楊軍突然提高了聲音,又迅速壓低,23年,每一天我都在適應沒有你的生活�,F(xiàn)在你回來了,卻說需要時間適應

    鄰桌的客人好奇地看過來。鐘麗容感到一陣委屈:我只是實話實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很明顯,不是嗎你連事故真相都不愿告訴我!

    我們不是說好不提這個了嗎楊軍的聲音變得危險地平靜。

    但我有權知道!那些報紙上說我已經(jīng)...

    夠了!楊軍猛地拍了下桌子,碗碟叮當作響。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回家再談。

    回程的車里,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隔在兩人之間。鐘麗容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不明白為什么一提及事故楊軍就如此激動,這種回避反而讓她更加懷疑。

    到家后,楊軍徑直走向書房,重重關上門。鐘麗容站在客廳中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這個她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家,現(xiàn)在卻像個精致的牢籠,每一件物品都在提醒她時光的錯位。

    她走向臥室,突然決定做點什么證明自己的存在。打開衣柜,她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把過時的款式一件件拿出來,疊好放在床上。也許把這些舊東西清理掉,換上新衣服,能讓她感覺更貼近現(xiàn)在的生活...

    你在干什么

    楊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嚇了她一跳。他站在那里,臉色蒼白,眼睛死死盯著床上那堆衣服。

    我想...整理一下。鐘麗容小心地說,這些衣服都過時了,也許該...

    不許動!楊軍突然沖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誰讓你碰這些東西的

    鐘麗容疼得倒抽一口氣:你弄疼我了!

    楊軍如夢初醒般松開手,但眼中的怒火未消。這些東西...都是你的。我保存了23年,一天都沒動過�,F(xiàn)在你一回來就要扔掉

    我不是要扔掉,只是...鐘麗容揉著發(fā)紅的手腕,我想適應現(xiàn)在的生活,買些新衣服...

    然后呢把過去全部抹去楊軍的聲音發(fā)抖,就像你根本沒離開過一樣

    楊軍,你冷靜點...

    冷靜他發(fā)出一聲苦笑,你知道我這23年是怎么過的嗎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手機,怕錯過你的電話;每天晚上對著你的照片說;每年4月15日去事故現(xiàn)場,一站就是一整天...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這不是我的錯!鐘麗容也提高了聲音,我也很痛苦!一覺醒來,父母老了,愛人老了,整個世界都變了!你以為這很容易嗎

    至少你還有機會重新開始!楊軍吼道,眼淚突然奪眶而出,而我呢我的青春,我的夢想,我的一切都埋葬在那23年里!現(xiàn)在你回來了,卻嫌棄我老了,變了...你根本不是我等待的那個鐘麗容!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鐘麗容的心臟。她后退一步,眼淚終于落下:也許你說得對...也許我們都已經(jīng)不是對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楊軍像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他緩緩蹲下,雙手抱頭,聲音突然變得無比脆弱: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說。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這一切都是夢。他抬起頭,淚水順著皺紋流淌,害怕某天醒來,發(fā)現(xiàn)你從未回來過。

    鐘麗容的心軟了下來。她走過去,跪在他面前,輕輕抱住他。不是夢。她輕聲說,我就在這里。

    楊軍緊緊回抱她,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窒息。別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了。他在她耳邊哽咽著說。

    我不會的。鐘麗容承諾道,盡管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我真的能遵守這個承諾嗎

    晚上,楊軍早早上了床,背對著她假裝睡著。鐘麗容知道他需要獨處,便悄悄起身去了書房。她想再看看那些剪報,也許能找到被忽略的細節(jié)。

    書房里,她小心翼翼地拉開抽屜。剪報和照片還在原處,她一張張重新翻看。突然,一個信封從文件夾里滑落出來。上面印著青峰山派出所的字樣。

    鐘麗容的心跳加速。她顫抖著打開信封,里面是一份警方出具的《事故結案通知書》,日期是2002年6月18日。她的目光直接落在關鍵段落:

    ...經(jīng)DNA比對確認,32名遇難者身份已全部核實完畢...遺體已由家屬認領...鐘麗容(身份證號XXX)的遺體由其丈夫楊軍(身份證號XXX)于2002年6月18日確認并簽字領回...

    紙張從鐘麗容手中滑落。她的耳邊嗡嗡作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楊軍認領了她的遺體那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她是誰一個幽靈一段記憶還是...

    麗容

    楊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驚恐而顫抖。鐘麗容緩緩轉(zhuǎn)身,看到他站在那里,臉色慘白如紙。

    這是什么她指著地上的文件,聲音出奇地平靜,你認領了我的遺體那我到底是誰

    ---

    第五章:隱藏的真相

    這是什么鐘麗容的聲音在書房里回蕩,手指顫抖地指向地上那份警方文件,你認領了我的遺體那我到底是誰

    楊軍站在門口,臉色比紙還白。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喉結上下滾動著,像是吞咽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他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

    我可以解釋...他終于擠出一句話,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鐘麗容彎腰撿起那份文件,紙張在她手中簌簌作響。解釋什么她將文件舉到楊軍面前,這上面白紙黑字寫著,你于2002年4月18日認領了鐘麗容的遺體!DNA比對確認!她的聲音越來越高,最后幾乎變成了尖叫,那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我是什么鬼魂嗎

    楊軍踉蹌著向前兩步,伸手想要觸碰她,卻在半空中停住了。麗容,你冷靜一點...

    冷靜鐘麗容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笑,我發(fā)現(xiàn)我可能已經(jīng)死了23年,而你讓我冷靜她突然沖向書桌,瘋狂地翻找那些剪報,那些報紙呢那些說無人生還的報道

    別這樣!楊軍抓住她的手腕,聽我說...

    鐘麗容猛地甩開他的手,一張剪報從桌面上飄落。她彎腰撿起,那是一張泛黃的《晨報》,日期是2002年4月17日,頭版標題赫然印著《青峰山特大交通事故:大巴墜崖32人全部遇難》,副標題是《遇難者家屬已陸續(xù)認領遺體》。

    她的視線模糊了,手指死死捏著報紙邊緣,幾乎要將它撕碎。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我明明就在這里...我能呼吸,能思考,能感覺到疼痛...

    楊軍趁機上前,輕輕抱住她。你當然在這里。他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一絲奇怪的顫抖,那些報道...都搞錯了。當時太混亂,他們以為找到了所有遇難者,但其實...

    但其實什么鐘麗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飄忽不定,不敢與她對視,楊軍,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真的在那場事故中活下來了嗎

    楊軍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他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擦去她的淚水,但鐘麗容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你就在這里,他輕聲說,我能觸摸到你,能聞到你的氣息...這還不夠真實嗎

    這不是回答。鐘麗容的心沉了下去。她掙脫楊軍的懷抱,退后兩步,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我要看全部報道,她說,所有的,一字不落。

    楊軍猶豫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都在這里,他輕聲說,但答應我,看完后我們好好談談。

    鐘麗容接過檔案袋,沉甸甸的,里面裝的不只是剪報,還有一些照片和文件。她坐到書房的單人沙發(fā)上,顫抖著手指解開纏繞的線繩。

    第一張照片就讓她差點窒息——那是事故現(xiàn)場的航拍圖,懸崖底部的大巴殘骸扭曲得幾乎認不出原形,周圍散落著被白布覆蓋的...人體形狀。她的胃部一陣絞痛,喉嚨泛起酸水。

    你確定要看這些楊軍蹲在她面前,眼里滿是擔憂。

    鐘麗容沒有回答,繼續(xù)翻看。接下來的照片更加清晰,是救援現(xiàn)場的特寫。一張照片上,救援人員正從扭曲的車廂里抬出一具...不,那不是一具,是半具遺體,腰部以下都不見了。鐘麗容猛地合上文件夾,胸口劇烈起伏。

    我當時...在那輛車上她艱難地問。

    楊軍點點頭,臉色灰敗。但我找到你時,你還活著,他急切地補充,只是被困在某種...時空縫隙里。

    鐘麗容盯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撒謊的痕跡。那為什么所有記錄都顯示我死了為什么你要認領我的遺體

    因為...因為官方需要結案。楊軍的聲音越來越低,而我能看到你還活著,只是別人看不見...

    這個解釋如此荒謬,卻又奇妙地吻合了她的情況。鐘麗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看起來如此真實,能拿起物品,能感受到溫度。但如果她真的死了,為什么又能回到楊軍身邊

    我做噩夢了,她突然說,這幾天晚上,一直做同一個夢。

    楊軍緊張地看著她:什么夢

    夢見那輛大巴墜落的過程,鐘麗容輕聲說,但最可怕的是...在夢里,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我能看到自己的...遺體,被救援人員抬出來,看到你跪在旁邊痛哭...

    楊軍的呼吸變得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只是噩夢而已,他勉強笑了笑,你太緊張了。

    鐘麗容搖搖頭,繼續(xù)翻看檔案。一份法醫(yī)報告吸引了她的注意——遇難者死因分析。她快速瀏覽名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鐘麗容,女,25歲,死因:顱腦損傷合并多臟器破裂...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后腦勺,那里沒有任何傷痕,但她突然記起事故瞬間的劇痛——她的頭撞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這說不通...她喃喃自語,如果我真的死了,為什么現(xiàn)在又能回來

    楊軍突然跪在她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也許...也許這就是奇跡,他的聲音里帶著絕望的懇求,我們好不容易重逢,為什么非要糾結這些細節(jié)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就在這里,和我在一起...

    鐘麗容看著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男人,他眼中的恐懼和哀求如此真實,讓她不忍心繼續(xù)追問。但她心中的疑惑卻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我需要時間思考,她最終說,今晚我睡客房。

    楊軍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但他沒有反對,只是輕輕點頭。好...如果你需要的話。

    夜深了,鐘麗容躺在客房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窗外雨聲漸大,敲打著玻璃,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抓撓。她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燈光。23年后的世界如此陌生,連雨滴都仿佛帶著未來的氣息。

    她拿起楊軍給她的新手機,笨拙地搜索青峰山大巴事故。無數(shù)鏈接跳出來,最上面是一條維基百科條目:《2002年青峰山特大交通事故》。她點開鏈接,心跳如鼓。

    條目詳細記錄了事故經(jīng)過:2002年4月15日凌晨1時40分,一輛從臨市返回的大巴在青峰山盤山公路失控墜崖,車上32人全部遇難。事故原因系暴雨導致山體滑坡,司機緊急避讓時剎車失靈。遇難者名單中,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鐘麗容的手指繼續(xù)滑動,看到一張集體悼念活動的照片。照片上,遇難者家屬手捧白花站在懸崖邊,前排正中是楊軍,他懷里抱著一個相框——那是她的照片。照片標注的日期是2002年4月25日,事故后的第十天。

    她的胸口一陣劇痛,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擊中。楊軍確實為她舉行了葬禮,他確實相信她已經(jīng)死了。那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她,到底是什么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嚇了她一跳。是楊軍的短信:還沒睡需要聊聊嗎

    鐘麗容望向緊閉的房門,想象楊軍就坐在門外,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蒼老的臉上。她回復:只是在查一些資料。。

    放下手機,她繼續(xù)瀏覽網(wǎng)頁,找到一篇近期的報道:《青峰山事故23周年:未解的時空謎團》。文章提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自事故發(fā)生后,陸續(xù)有遇難者家屬報告稱看到回歸的親人,但這些回歸者最終都神秘消失了。有專家猜測這與事故現(xiàn)場的時空扭曲有關,但科學界尚無定論。

    鐘麗容的指尖冰涼。她不是唯一一個還有其他回歸者他們都去了哪里為什么最終會消失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她腦海:也許她根本不是真的回來了,也許這只是某種超自然現(xiàn)象,或者...或者只是楊軍的幻覺

    她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走廊一片漆黑。楊軍的臥室門縫下透出一線光亮,他還醒著。鐘麗容悄悄走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

    里面?zhèn)鱽淼统恋恼f話聲,楊軍似乎在和誰通話。...她發(fā)現(xiàn)了文件...不,我沒告訴她真相...她怎么可能接受...我知道時間不多了...

    鐘麗容的心跳幾乎停止。時間不多了什么意思她正要繼續(xù)聽,地板突然發(fā)出一聲吱呀響動。門內(nèi)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她迅速退回客房,輕輕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大口喘息。楊軍在隱瞞什么他說的時間不多了指什么

    窗外,雨停了,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鐘麗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去事故現(xiàn)場看看,親自尋找答案。

    早餐時,兩人都裝作若無其事。楊軍做了她最愛的煎蛋和吐司,但兩人都食不知味,只是機械地咀嚼著。

    今天有什么安排楊軍打破沉默,聲音故作輕松。

    鐘麗容放下叉子。我想出去走走,她謹慎地說,去...市中心看看。

    楊軍點點頭:要我陪你嗎

    不用,你工作吧。她勉強笑了笑,我總得學會獨立應對這個新世界。

    楊軍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早點回來。

    他出門后,鐘麗容立刻行動起來。她找出昨天用的手機,搜索前往青峰山的路線。自動駕駛出租車需要兩小時,費用不菲,但她必須去。

    收拾背包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上了那個牛皮紙檔案袋。也許在現(xiàn)場對比能找到更多線索。

    叫車的過程比她想象的順利,自動駕駛出租車十分鐘后就停在了小區(qū)門口。上車后,她輸入目的地青峰山事故紀念碑,系統(tǒng)立刻規(guī)劃出路線。

    預計行程2小時15分鐘,車載AI用甜美的女聲說,溫馨提示:青峰山地區(qū)今日有雷陣雨,請乘客帶好雨具。

    鐘麗容望向窗外飛速后退的城市景觀,心跳隨著里程數(shù)的增加而加速。她正在前往自己可能的死亡地點,這個認知讓她既恐懼又堅定。

    車子駛出城區(qū),進入山區(qū)公路。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這正是當年那輛大巴行駛的路線。鐘麗容的掌心滲出冷汗,23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雨夜,顛簸,刺耳的剎車聲,然后是墜落...

    前方500米為青峰山事故紀念碑,AI突然提醒,是否需要停車

    鐘麗容的喉嚨發(fā)緊:是的,請停車。

    車子緩緩停在一處觀景平臺邊。鐘麗容下車,迎面看到的是一塊黑色大理石紀念碑,上面刻著32個名字,她的也在其中。碑前放著幾束新鮮的鮮花,看來時至今日仍有人來此悼念。

    平臺邊緣圍著鐵欄桿,下面就是陡峭的懸崖。鐘麗容慢慢走近,俯視著崖底——那里現(xiàn)在長滿了灌木,幾乎看不出當年事故的痕跡。但當她瞇起眼睛,似乎還能看到那輛扭曲的大巴殘骸,聽到遇難者家屬的哭聲...

    很慘烈,是不是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鐘麗容差點尖叫。她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約莫七十多歲的老人,手里拿著一把修剪花草的剪刀。

    您是...

    我是這片區(qū)的養(yǎng)護工,老李。老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小屋,事故那年我就在現(xiàn)場幫忙救援。這么多年了,家屬們還常來。

    鐘麗容的心跳加速:您...記得那場事故

    怎么不記得老人搖搖頭,32條人命啊,最慘的一個小姑娘,才二十出頭,剛結婚不久...他指向紀念碑上的一個名字,鐘麗容不用看也知道他指的是誰。

    她...那個女孩,遺體找到了嗎鐘麗容艱難地問。

    找到了,但不太完整。老人嘆了口氣,她丈夫——可憐的小伙子,當時都快瘋了,抱著她僅剩的...唉,不說了。

    鐘麗容的腿一軟,不得不扶住欄桿才能站穩(wěn)。所有...所有人的遺體都找到了

    那當然。老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DNA都驗過了,一個不落。不然怎么結案

    這個確認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鐘麗容顫抖著從背包里拿出檔案袋,抽出那張航拍照片:是...這個位置嗎

    老人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對,就那兒。他指向崖底一處,現(xiàn)在長滿樹了,但當時光禿禿的,全看得清。你是遇難者家屬

    鐘麗容沒有回答,而是指向照片上一個被白布覆蓋的輪廓:這個...是誰

    老人湊近看了看,突然倒吸一口氣:這、這不是那個小姑娘嗎就我剛才說的那個...他猛地抬頭,仔細打量著鐘麗容的臉,突然臉色大變,你...你是誰

    鐘麗容知道老人認出了她——她的照片一定在當年的新聞報道中出現(xiàn)過。她后退兩步,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存在。

    不可能的...老人喃喃自語,手開始發(fā)抖,那天我親眼看見她...她已經(jīng)...

    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老人的話。鐘麗容掏出手機,是楊軍打來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麗容!你在哪楊軍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恐慌,家里沒人,鄰居說看見你上了一輛出租車...

    我在青峰山。鐘麗容平靜地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馬上過來,楊軍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別亂跑,就在紀念碑那里等我。好嗎

    鐘麗容答應了。掛斷電話,她發(fā)現(xiàn)老人已經(jīng)退到幾米外,正用驚恐的眼神看著她。您...認識楊軍嗎她試探地問。

    老人點點頭:那小伙子每年都來,從不間斷。帶一束白玫瑰,一坐就是一整天。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但去年開始,他變得怪怪的...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好像旁邊有人似的...

    鐘麗容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楊軍那些奇怪的言行,想起他抽屜里的抗抑郁藥,想起昨晚偷聽到的時間不多了...

    姑娘,老人突然嚴肅地問,你到底是誰

    鐘麗容望向崖底,那里埋葬著32條生命,包括25歲的她�,F(xiàn)在站在這里的,也許只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幻影,一個因楊軍執(zhí)念而短暫回歸的亡魂。

    我也不確定了,她輕聲回答,也許...我只是一個夢。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一輛熟悉的銀灰色轎車正飛速駛來。

    第六章:殘酷的現(xiàn)實

    銀灰色的轎車在懸崖邊的停車區(qū)猛地剎住,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鐘麗容站在紀念碑旁,看著楊軍幾乎是摔出車門,他的西裝外套只套了一只袖子,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顯然是在極度慌亂中匆忙趕來的。

    麗容!他大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山谷間回蕩。

    一旁的老李——那位養(yǎng)護工——驚愕地瞪大眼睛,在楊軍和鐘麗容之間來回掃視,手中的修剪剪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楊、楊先生這位是...

    楊軍這才注意到老李的存在,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李叔...他的聲音哽住了,眼神飄忽不定,您...您能看見她

    老李后退兩步,臉上的皺紋因恐懼而扭曲。我當然能看見!她就站在這里!他指向鐘麗容,手指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但她不可能是...不可能是那個人!我親眼看見那姑娘的遺體被裝進裹尸袋!

    楊軍踉蹌著上前,一把抓住鐘麗容的手腕。我們回家,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現(xiàn)在就走。

    鐘麗容掙脫他的手,退到紀念碑旁。不,她平靜地說,手指撫過石碑上自己名字的刻痕,我要知道真相。李叔,請告訴我,當年您看到了什么

    老李求助地看向楊軍,后者搖了搖頭,眼神近乎哀求。

    說吧,鐘麗容堅持道,我有權知道。

    老李咽了口唾沫,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那是...那是凌晨三點多,我們接到通知趕到現(xiàn)場。他的聲音嘶啞,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大巴摔得不成樣子,像被巨人踩扁的易拉罐。我們...我們找到了32具遺體,有些已經(jīng)...他頓了頓,不忍心繼續(xù)說下去。

    全部找到了鐘麗容追問,確定是32具

    老李點點頭:官方公布的名單不會錯。DNA都驗過了,一個不落。他猶豫了一下,指向紀念碑上的一個名字,特別是...您問的那位姑娘。她坐在靠窗位置,遺體還算...完整。她丈夫——老李看了楊軍一眼,楊先生當場就崩潰了,抱著她不肯放手...

    鐘麗容的視線模糊了。她轉(zhuǎn)向楊軍,發(fā)現(xiàn)他站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

    所以,鐘麗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真的死了

    不!楊軍突然沖上前,雙手抓住她的肩膀,你就在這里!我能摸到你,能聽到你說話!李叔也能看見你!這怎么可能是假的

    鐘麗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看起來如此真實,能拿起物品,能感受到溫度。但老李的證詞和那些官方文件又作何解釋

    楊軍,她輕聲問,當年你認領的是誰的遺體

    楊軍的手從她肩上滑落,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是...是你的,他哽咽著承認,但我發(fā)誓,當我看到你躺在那里時,我突然...感覺到了什么。你的靈魂,你的意識,被困在了某個地方。我知道你沒有真正離開!

    老李不安地來回踱步:楊先生,您這些年...是不是...產(chǎn)生了幻覺需要看醫(yī)生...

    閉嘴!楊軍突然怒吼,嚇得老李后退幾步,她就在這里!不是幻覺!他轉(zhuǎn)向鐘麗容,聲音又突然變得溫柔,親愛的,我們回家吧。你需要休息...

    鐘麗容搖搖頭,走向懸崖邊的欄桿。從這里往下看,崖底郁郁蔥蔥,早已看不出事故的痕跡。但她閉上眼睛,卻能清晰地看到那天的場景——雨水,尖叫聲,金屬撕裂的聲音,然后是劇痛和黑暗...

    我想起來了,她突然說,聲音飄忽,撞擊的瞬間,我的頭撞上了車窗...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轉(zhuǎn)向楊軍,我確實死了,對嗎就在那天晚上。

    楊軍的嘴唇顫抖著,眼淚不斷涌出。不,你只是...被困在了時間里�,F(xiàn)在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鐘麗容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陽光透過她的手指,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比楊軍的淡得多,幾乎半透明。她抬起手,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確實有些透明,能隱約看到后面的景色。

    楊軍...她顫抖著伸出手,你看我的手...

    楊軍沖過來抓住她的手,死死攥住,仿佛這樣就能阻止她消失。只是光線問題,他急切地說,回家吧,求你了...

    老李撿起地上的剪刀,不安地看著這一幕。我...我得去干活了。他匆匆說道,快步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場景。

    鐘麗容望著老人離去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什么:楊軍,這23年...你是不是一直在騙自己

    楊軍沒有回答,只是拉著她往車子走去。我們回家,他重復著,像念咒語一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回程的車里,沉默像一堵厚墻隔在兩人之間。鐘麗容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思緒萬千。如果她真的已經(jīng)死了,那現(xiàn)在這個她是什么幽靈執(zhí)念還是楊軍精神崩潰產(chǎn)生的幻覺

    告訴我實話,她突然開口,這23年,你有沒有...看過心理醫(yī)生

    楊軍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催^,他最終承認,剛開始那幾年,幾乎每周都去。

    醫(yī)生怎么說

    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抑郁癥...楊軍苦笑一聲,后來加了現(xiàn)實感喪失癥。

    鐘麗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F(xiàn)實感喪失...是什么意思

    楊軍深吸一口氣:有時候...我會看到你。在廚房做飯,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在床上睡覺...一開始我知道那是幻覺,但后來...他瞥了她一眼,后來我分不清了。我不想分清。

    這個告白讓鐘麗容渾身發(fā)冷。所以,她的回歸可能只是楊軍病癥的又一次發(fā)作一個更加真實、持久的幻覺

    那現(xiàn)在呢她輕聲問,你能分清嗎

    楊軍沒有立即回答。車子駛?cè)胍粭l隧道,黑暗中他的側(cè)臉忽明忽暗。我不知道,他最終說,但如果你真的是幻覺,那我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回到家,楊軍直接走向酒柜,倒了兩杯威士忌。喝點吧,他遞給鐘麗容一杯,你需要放松。

    鐘麗容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越來越透明了,像正在融化的冰。楊軍,她放下酒杯,看著我。我真的在這里嗎

    楊軍的手抖了一下,酒液灑在襯衫上。當然,他的聲音嘶啞,你就在我面前。

    那為什么我的身體在變透明她抬起手,讓陽光穿過她的手指。

    楊軍猛地閉上眼睛,仿佛被刺痛。不...他喃喃自語,還不到時候...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什么時間鐘麗容追問,楊軍,你知道些什么

    楊軍突然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喉結劇烈滾動著。這一年...我經(jīng)常能看到你,他低聲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真實。我們聊天,一起吃飯,甚至...爭吵。就像你真的回來了一樣。

    鐘麗容的心跳加速: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去年...4月15日。楊軍的聲音幾乎是一種耳語,我去事故現(xiàn)場悼念,回來后就看見你坐在沙發(fā)上,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鐘麗容想起老李說的話——但去年開始,他變得怪怪的...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也許她的回歸只是楊軍精神世界的一次崩潰,一個持續(xù)了整整一年的幻覺。

    楊軍,她艱難地開口,如果...如果我根本不是真的回來了呢如果我只是你的...

    不!楊軍猛地打斷她,酒杯從手中滑落,在地毯上滾了幾圈,你是真實的!李叔也能看見你,不是嗎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疼痛,看著我,麗容。你能感覺到我的觸碰嗎能聞到酒的味道嗎幻覺會這么真實嗎

    鐘麗容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能聞到他呼吸中的酒氣,這一切都無比真實。但她的身體確實在變得透明,這個事實無法忽視。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誠實地說,但我知道一件事:23年前那場事故中,我確實死了。無論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是什么,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鐘麗容。

    楊軍松開她,踉蹌著后退幾步,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為什么...為什么非要糾結這些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

    因為我不屬于這里!鐘麗容突然提高了聲音,如果我真的已經(jīng)死了,那么現(xiàn)在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公平!你在活在一個謊言里,而我...她低頭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雙手,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楊軍跪倒在地,雙手抱頭,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我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他的哭聲悶悶地從臂彎里傳出,23年...每一天都是煎熬...

    鐘麗容的心碎了。她跪在他面前,輕輕抱住他顫抖的身體。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她輕聲說,你從未真正接受過我的離開。

    楊軍抬起頭,淚眼朦朧中,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鐘麗容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像一幅被水暈開的畫。不...不...他慌亂地伸手去摸她的臉,手指卻微微穿過了她的皮膚,麗容

    鐘麗容也看到了自己的變化。她的手臂像蒙上了一層薄霧,邊緣已經(jīng)開始消散。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有一種釋然。

    我想我該走了,她輕聲說,真正的鐘麗容23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這個...只是你執(zhí)念創(chuàng)造的一個幻影。

    不!楊軍瘋狂地搖頭,我不接受!一定有別的解釋!

    鐘麗容嘗試著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幾乎透明,幾乎支撐不住重量。楊軍急忙扶住她,卻感覺像是抓住了一縷煙,隨時會從指縫間溜走。

    帶我...去臥室,她虛弱地說,我想躺在我們的床上。

    楊軍抱起她——她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重量——慢慢走向臥室。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給房間鍍上一層金色。他輕輕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躺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不敢觸碰,生怕加速她的消失。

    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鐘麗容突然問,聲音輕得像羽毛,在大學旁邊的咖啡館,你緊張得打翻了咖啡。

    楊軍含著淚點點頭:灑在你白裙子上...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理我了。

    但你第二天送來一條新裙子,還有手寫的道歉信。鐘麗容微笑著回憶,字寫得歪歪扭扭的,因為你的右手還打著石膏。

    籃球賽摔的。楊軍接上她的回憶,嘴角微微上揚,你后來告訴我,就是那封笨拙的信打動了你。

    他們就這樣回憶著過去,一個接一個的片段,像翻閱一本老相冊。隨著回憶的展開,鐘麗容的身體似乎穩(wěn)定了一些,不再繼續(xù)變透明,但也沒有恢復原狀。

    楊軍,她突然認真地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她艱難地說出這個詞,你要好好活下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楊軍沒有回答,只是別過臉去,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淚。

    答應我,鐘麗容堅持道,你已經(jīng)為我浪費了23年光陰。不要再浪費下一個23年了。

    沒有你的生活算什么生活楊軍終于爆發(fā),只是行尸走肉罷了!

    鐘麗容伸手撫摸他的臉,手指幾乎穿過了他的皮膚。那就為我做一件事,她輕聲說,去找小北。你收養(yǎng)了他,卻把他送到國外,不正是因為害怕再次失去嗎

    楊軍震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鐘麗容微笑,也許因為我是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或者...也許死者真的能看透生者的心。

    窗外,夕陽漸漸西沉,房間陷入半明半暗。鐘麗容的輪廓在昏暗中幾乎看不清楚了,只有她的聲音依然清晰。

    還有最后一件事,她說,那個抽屜里的藥...不要再吃了。它們只會讓你陷得更深。

    楊軍哽咽著點頭:我會...試試。

    現(xiàn)在,抱抱我吧,鐘麗容請求道,趁你還能碰到我。

    楊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她——現(xiàn)在更像一團人形的霧氣——摟入懷中。他能感覺到微弱的溫度,卻幾乎沒有實體感,仿佛擁抱著一個肥皂泡,隨時會破裂。

    我愛你,鐘麗容在他耳邊低語,無論生死,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我也愛你,楊軍緊緊閉上眼睛,永遠。

    當最后一縷陽光從窗邊消失時,楊軍感到懷中的重量徹底消失了。他不敢睜開眼睛,害怕面對空蕩蕩的床鋪。但最終,他還是緩緩睜開了眼。

    床上空無一人,只有他獨自跪在那里,雙臂還保持著擁抱的姿勢。窗外,夜幕降臨,第一顆星星在天空中閃爍。

    天亮前說再見...楊軍喃喃自語,可天亮了,你卻沒有回來。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很久,直到月光灑滿臥室,照亮了床頭柜上那張年輕時的合影——照片里的鐘麗容永遠25歲,笑容燦爛如初

    第七章:最后的告別

    月光如水,靜流淌在臥室的地板上。楊軍跪坐在床邊,雙臂保持著擁抱的姿勢,盡管懷中早已空無一物。他的眼睛干澀發(fā)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仿佛所有的淚水都在過去的二十三小時里流盡了。

    麗容他輕聲呼喚,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房間里只有時鐘的滴答聲回應他。窗外,一只夜鶯在黑暗中啼叫,聲音凄清悠遠。楊軍緩緩放下手臂,指尖觸碰到床單上的一處凹陷——那里還殘留著微弱的溫度,證明鐘麗容確實曾經(jīng)躺在這里。

    他強迫自己站起來,雙腿因長時間跪坐而麻木刺痛。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凌晨3:17,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楊軍環(huán)顧四周,突然注意到衣柜門微微開著,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發(fā)光。

    他踉蹌著走過去,拉開柜門。鐘麗容的衣服整齊地掛著,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微光。最顯眼的是那件淡藍色的睡裙——她昨晚穿的那件,現(xiàn)在靜靜地掛在最外面,仿佛主人剛剛脫下。

    楊軍伸手撫摸睡裙的布料,絲綢滑過指尖的觸感如此真實。他把臉埋進衣服里,深深吸氣,卻聞不到鐘麗容的氣息,只有淡淡的樟腦丸味道。

    不是幻覺...他喃喃自語,她真的回來過...

    突然,一陣微風從緊閉的窗戶縫隙鉆進來,拂過他的后頸,涼得像誰的手指輕輕觸碰楊軍猛地轉(zhuǎn)身,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輪廓。

    麗容他又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絕望的希望,如果你還在...給我一個信號好嗎

    風停了,房間里重歸寂靜。楊軍頹然坐在床沿,雙手抱頭。也許鐘麗容說得對,她只是一個因他執(zhí)念而短暫回歸的幻影,現(xiàn)在時間到了,幻影也該消散了。

    但那些細節(jié)怎么解釋老李也能看見她,她能拿起物品,他們甚至一起吃過飯...這些怎么可能全是幻覺

    楊軍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陣尖銳的疼痛從額頭蔓延到后腦。他摸索著走向浴室,從藥柜里取出止痛藥,干吞了兩粒。鏡子里的男人面色灰敗,眼睛布滿血絲,看起來像鬼一樣。

    你需要休息。他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聲音陌生得可怕。

    回到臥室,楊軍機械地脫掉外套,躺在那張他和鐘麗容共枕過的大床上。床單上還殘留著她躺過的痕跡,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個位置,仿佛那里躺著一個看不見的人。

    閉上眼睛,黑暗中浮現(xiàn)出鐘麗容的臉——25歲的容顏,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笑起來時微微皺起的鼻梁...每一個細節(jié)都如此清晰。楊軍伸手想觸摸,卻只抓到冰涼的空氣。

    求你...他在黑暗中低語,再給我一個夢也好...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終于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卷入無意識的深海。

    ......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鍋碗碰撞的聲音,水流聲,還有...哼歌聲楊軍猛地睜開眼,窗外天色微明,晨光透過紗簾給房間蒙上一層淡藍色調(diào)。

    那個哼唱的聲音...他太熟悉了。是鐘麗容在做早餐時總會哼的小調(diào),一首沒有名字的兒歌,她說是她外婆教她的。

    楊軍從床上一躍而起,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他跌跌撞撞地沖向廚房,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斷肋骨。

    廚房里,鐘麗容背對著他,正在灶臺前忙碌。她穿著那件熟悉的淡藍色睡裙,頭發(fā)松松地挽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頸后。鍋里煮著什么,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麗容楊軍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她沒有轉(zhuǎn)身,繼續(xù)專注于手中的活兒。你醒啦她的聲音輕快,就像任何一個平常的早晨,面馬上就好,去洗把臉吧。

    楊軍釘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這不可能是真的,他親眼看見鐘麗容在黃昏時分消失了。但眼前的景象如此真實——他能聞到蔥花在熱油中爆香的香氣,能看到蒸汽在鐘麗容周圍形成的光暈,甚至能聽到她赤腳踩在瓷磚上的細微聲響。

    我...我不明白...他艱難地開口,昨晚你...

    鐘麗容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晨光中她的面容比昨天更加透明,像一幅正在褪色的水彩畫。但她的微笑依然明亮,眼角的淚痣清晰可見。

    噓...她豎起食指貼在唇上,別問問題。來,嘗嘗我煮的面,好久沒下廚了,可能手生了。

    楊軍這才注意到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兩副碗筷,中間是一碟小菜——涼拌黃瓜,切成他喜歡的薄片,淋了香油和蒜末。這個細節(jié)擊垮了他,因為只有鐘麗容知道他不喜歡黃瓜切塊,只愛吃薄片。

    你還記得...他哽咽著說。

    我記得關于你的一切。鐘麗容微笑著將面條撈進碗里,動作熟練,溏心蛋在下面,小心燙。

    楊軍走近她,想要觸碰,卻又害怕這美好的幻象會像肥皂泡一樣破裂。我不餓,他說,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鐘麗容放下鍋鏟,轉(zhuǎn)身面對他。在晨光中,她的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的質(zhì)感,像是用玻璃雕刻而成的人像。楊軍能透過她的肩膀看到后面的櫥柜。

    時間不多了,她輕聲說,我得在完全消失前,把該做的事做完。

    消失不!楊軍抓住她的手臂,這一次他確實觸碰到了實體,雖然感覺像握住了一團溫暖的霧氣,你不能再次離開我!

    鐘麗容用另一只手撫摸他的臉頰,楊軍能感覺到她的觸碰,輕得像蝴蝶的翅膀。親愛的,我早已離開了�,F(xiàn)在這個...只是一個短暫的奇跡。

    那我寧愿永遠活在奇跡里!楊軍激動地說。

    鐘麗容搖搖頭,眼中含著無盡的溫柔與悲傷。生命不該這樣浪費。你還有那么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小北,你的事業(yè),那些關心你的人...

    沒有你,一切都沒有意義!

    那就為我創(chuàng)造新的意義。鐘麗容堅定地說,答應我,你會嘗試。

    楊軍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住她,仿佛這樣就能阻止她消散。鐘麗容在他懷中感覺如此真實,他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能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甚至能聽到她平穩(wěn)的心跳。這怎么可能是幻影

    來,吃面吧。鐘麗容輕輕掙脫他的懷抱,端起面碗走向餐桌,趁熱才好吃。

    楊軍跟著她坐下,看著面前這碗面——清湯上浮著翠綠的蔥花,面條整齊地碼在碗中,底下藏著兩個完美的溏心蛋。這是鐘麗容的拿手早餐,她總說再忙也要吃好早飯。

    記得嗎鐘麗容微笑著說,我最后發(fā)給你的短信。天亮前我就回來了,記得給我煮碗面。

    楊軍點點頭,喉頭發(fā)緊。那條未送達的短信,他后來在通訊公司恢復了數(shù)據(jù),看了無數(shù)遍,幾乎能倒背如流。

    現(xiàn)在,我兌現(xiàn)承諾了。鐘麗容指了指他面前的面,雖然不是我給你煮的,但...也算完成了一個循環(huán),不是嗎

    楊軍拿起筷子,手抖得幾乎夾不起面條。他嘗了一口,味道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清淡卻不寡淡,帶著一絲姜的暖意。好吃。他哽咽著說,盡管食不知味。

    鐘麗容坐在對面,雙手托腮看著他吃,自己面前的那碗面一動未動。楊軍注意到她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晨光幾乎完全穿透了她的手臂。

    你不吃嗎他問。

    鐘麗容搖搖頭:我不需要了。她的聲音也開始變得飄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只是想...最后看你吃一次我煮的面。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楊軍的心臟。他放下筷子,伸手去抓她的手,卻抓了個空——她的手臂已經(jīng)完全透明了。

    不...不...他慌亂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再給我一點時間...求你了...

    鐘麗容也站起來,她的輪廓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幅正在被擦除的素描。時間到了,親愛的。她溫柔地說,天快亮了。

    楊軍這才注意到窗外已經(jīng)泛白,黎明即將到來。他想起鐘麗容消失前說的話——天亮前說再見。難道這就是她最后的時限

    我還有那么多話想對你說...他絕望地低語。

    我都知道。鐘麗容微笑著,盡管她的面容已經(jīng)模糊不清,記住,無論我在哪里,都會一直愛你。

    她轉(zhuǎn)身走向客廳,楊軍緊跟在后。鐘麗容的腳步?jīng)]有聲音,像踩在棉花上。她停在書桌前,拉開抽屜——那里放著楊軍23年來寫給她的信,全都未拆封。

    你...看過這些信楊軍問。

    鐘麗容搖搖頭:不需要看。你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分痛苦,我都感受得到。她輕輕撫過那些信封,手指幾乎完全透明了,但現(xiàn)在,是時候放下了。

    她轉(zhuǎn)向沙發(fā)旁的小茶幾,上面放著一個藥盒。楊軍這才注意到藥盒已經(jīng)被整理過了——抗抑郁藥和安眠藥被單獨放在一個小格子里,旁邊貼著一張便利貼:按醫(yī)囑服用。

    你...整理了我的藥楊軍震驚地問。

    不能再依賴這些了。鐘麗容的聲音現(xiàn)在像風中的嘆息,答應我,你會去看醫(yī)生,好好治療。

    楊軍無法回答。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幾乎看不清鐘麗容現(xiàn)在的樣子——她更像一團人形的光霧,輪廓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清晰,盛滿了無盡的愛與不舍。

    還有最后一件事。鐘麗容指向門邊的鞋柜,我的拖鞋...收起來吧。不需要再為我留著了。

    楊軍崩潰地跪倒在地,雙手抱頭。我做不到...他抽泣著,我做不到忘記你...

    鐘麗容飄到他身邊——她現(xiàn)在幾乎是在飄而不是走。她彎下腰,虛幻的唇輕輕貼上他的額頭。楊軍感受到一陣微風般的觸碰,帶著鐘麗容特有的氣息。

    不是忘記,她的聲音現(xiàn)在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只是...學會帶著愛繼續(xù)前行。

    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照在客廳的地板上。鐘麗容站在光中,身體像晨霧一樣開始消散。楊軍瘋狂地撲上前,想要抱住她,卻只抱住了一團金色的光點。

    不要走...他哀求道,求你了...

    我愛你,鐘麗容的聲音漸漸遠去,永遠記住這一點...

    陽光越來越強,光點在空中舞動,最后像螢火蟲一樣四散消失。楊軍跪在陽光里,雙臂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幾滴未干的水漬證明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麗容他輕聲呼喚,明知不會得到回應。

    房間里靜得出奇,連鐘表的聲音都消失了。楊軍茫然四顧,突然注意到餐桌上那碗鐘麗容煮的面——還在冒著熱氣,仿佛剛剛出鍋。旁邊是她那碗一動未動的面,筷子整齊地擺在碗上。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餐桌,發(fā)現(xiàn)鐘麗容的座位前放著一張紙條。他顫抖著拿起來,上面是鐘麗容熟悉的字跡:

    親愛的,天亮了,我該走了。謝謝你等了我23年,現(xiàn)在該說再見了。答應我,你會好好生活,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永遠愛你的,麗容。

    楊軍把紙條貼在胸口,淚水無聲地滑落。他看向窗外,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但對他來說,時間仿佛永遠停在了23年前的那個雨夜。

    他如行尸走肉般的走回臥室,倒在床上,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聽到了鐘麗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耳畔:

    再見,我的愛。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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