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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拎著三大袋泡面穿過旋轉門時,電子鐘剛好蹦出09:00——比平時上班早了整整半小時。

    倒不是我愛崗敬業(yè),主要是擔心晚來兩步,前臺的指紋打卡機又要跟我玩你是哪家快遞公司的cospy。

    作為在這家電商公司熬了五年的老客服,我早已摸透這套考勤系統(tǒng)的脾氣:它對穿POLO衫的我愛搭不理,對穿西裝的領導卻笑臉相迎,活脫脫一個職場版人臉識別勢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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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在褲兜震動,家族群彈出三條99+。

    不用點開也知道,肯定是七大姑八大姨發(fā)來的五一相親邀請函。

    上周回老家給奶奶祝壽,被三堂姐拉去見了個賣保險的姑娘,對方開口就是你在電商公司上班啊那正好,我這兒有款理財險特別適合你們這種熬夜黨,嚇得我連夜買了返程票。

    此刻看著走廊盡頭落滿灰的員工幸福指數(shù)調查海報,我突然覺得,老板讓我加班簡直是救命之恩——比起被親戚安排的條件合適,對著電腦跟鍵盤培養(yǎng)感情顯然更適合我。

    推開辦公室門的瞬間,我差點把泡面撒在地毯上。

    落地窗前蹲著個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正對著指紋打卡機齜牙咧嘴。

    陽光從她波浪卷發(fā)間漏下來,在米色地毯上燙出幾個光斑,襯得她手里的三明治格外凄涼——面包片邊緣已經(jīng)發(fā)硬,生菜葉蔫巴巴地耷拉著,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職場PUA。

    陳總我試探著開口,手里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包裝袋發(fā)出窸窣聲響。

    女人猛地回頭,睫毛上還沾著面包渣。

    沒錯,正是我們公司那位傳說中靠喝黑咖啡續(xù)命的冰山美人老板陳雪。

    此刻她正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著我,仿佛我手里拎的不是泡面而是定時炸彈。

    你、你怎么來了她慌忙起身,西裝褲膝蓋處沾滿面包屑,不是說放假嗎

    我默默舉起工牌:您昨天在群里說,全體放假五天,唯‘核心員工’需留守。

    特意在核心員工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畢竟整個客服組就我一個人收到了核心邀請函。

    其實我心里門兒清,所謂核心不過是老板算準了我急需湊首付,三倍工資比任何團建畫餅都有殺傷力。

    陳雪的耳尖微微發(fā)紅,低頭翻找口袋:我、我工牌忘帶了。

    這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全然沒有平時在月會上罵市場部轉化率比蝸牛爬得還慢的颯爽。

    我強忍著笑,走到打卡機前刷了自己的工牌:陳總請進,不過下次建議您存?zhèn)指紋,畢竟咱們公司的考勤機……

    頓了頓,補了句,只認識活物。

    她瞪了我一眼,卻在進門時被地毯邊角絆了個趔趄。

    我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觸感硬邦邦的——好家伙,西裝下面居然穿著護腰。

    想起上個月她在例會上痛斥供應鏈部門時,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膏藥貼,突然有點理解為什么她總把客戶滿意度就是生命線掛在嘴邊——畢竟這女人連自己的腰都能當成生產線來管理。

    辦公室空得能聽見空調滴水聲。我熟門熟路地拐向茶水間,剛把泡面放進微波爐,就聽見外間傳來咚的一聲。

    跑出去一看,陳雪正對著客服系統(tǒng)抓耳撓腮,屏幕上的對話窗口像飄雪似的彈出新消息。

    張偉,這個怎么轉接她指著屏幕,指尖在轉接主管按鈕上瘋狂點擊,客戶說裙子色差像買家秀,我、我要怎么回

    我差點笑出聲——原來冰山老板也有慌神的時候。

    湊近一看,客戶發(fā)來的照片里,模特穿的淡藍色連衣裙在買家鏡頭下變成了灰藍色,像被洗衣機滾筒暴打了三天三夜。

    剛想接過鼠標,陳雪突然按住我的手:等等,我記得你處理過類似問題,用的什么‘陰天版’‘夕陽版’話術

    她的手比鍵盤還涼,嚇得我立刻縮回手:陳總您居然記得

    那是去年雙十一,有個客戶投訴圍巾顏色不符,我隨口胡謅親,模特圖是在馬爾代夫拍的,實物是北京胡同版,氛圍感不同但質量相同哦,沒想到被她截圖發(fā)進工作群當反面教材,配文客服話術可以接地氣,但不能接地府。

    此刻她正襟危坐,像個等待老師批改作業(yè)的學生:說人話就行,別整那些虛的。

    我憋著笑接過電話:喂您好,這邊看到您反饋的色差問題……

    話還沒說完,陳雪突然搶過話筒:親,您拍的是夕陽下的模特圖,咱們實物是陰天版,就像您朋友圈自拍開美顏和不開美顏的區(qū)別,建議您對著臺燈拍,效果一模一樣哦!

    電話那頭沉默三秒,突然傳來笑聲:行吧,那我試試。不過你們客服還挺有意思,比我前男友會哄人。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陳雪掛電話,她居然對著空氣比了個剪刀手:搞定!怎么樣,我說人話了吧

    陽光從她身后照過來,把西裝外套的輪廓軟化成毛茸茸的金邊,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位平時板著臉的老板,笑起來時眼角有顆小痣,像撒在雪地里的一粒紅豆。

    中午泡第三桶泡面時,陳雪抱著筆記本電腦晃到茶水間:張偉,你每天就吃這個

    我晃了晃包裝袋:康師傅豪華套餐,紅燒牛肉加蛋,一桶管飽。

    其實抽屜里藏著奶奶寄的牛肉醬,但跟老板一起吃飯?zhí)统鰜�,總覺得像在搞階級對抗。

    她皺著眉打開保溫盒,里面是涼透的雞胸肉沙拉:要不叫外賣吧,我請。

    說話間已經(jīng)掏出手機,屏幕鎖屏是張老照片——二十年前的寫字樓里,扎馬尾的女人抱著紙箱笑出小虎牙,旁邊站著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父女倆身后是雪源科技的招牌。

    您父親我鬼使神差地問。

    陳雪迅速關掉手機:嗯,創(chuàng)業(yè)初期拍的。

    聲音突然輕下來,像一片落在鍵盤上的羽毛,他總說我適合當客服,因為能把‘對不起’說成‘親別生氣,咱們馬上處理’。

    微波爐叮的一聲打破沉默。

    我捧著泡面回到工位,盯著屏幕上的客戶咨詢,突然想起上個月幫她擋住供應商回扣時,財務老王偷偷跟我說:小陳總不容易,接她爸的爛攤子時,公司賬上只剩兩萬塊。

    此刻看著隔兩個工位吃沙拉的女人,她正對著電腦皺眉頭,叉子戳穿了一片生菜葉——原來冰山下面藏著座活火山,只是平時噴的不是火,是黑咖啡。

    下午三點,陳雪突然從工位探出頭:張偉,你抽屜里是不是有辣條

    我手忙腳亂地合上抽屜——上周團建時偷藏的衛(wèi)龍大面筋,本來打算留著半夜加班解饞。

    她已經(jīng)晃到我面前,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色襯衫領口敞著,露出精致的鎖骨鏈:別藏了,我看見你上周從行政那兒順走零食柜鑰匙。

    陳總,這不符合公司規(guī)定……

    少來,她直接伸手抽走包裝袋,我還看見你在《客戶高頻問題手冊》里夾了張彩票,上周雙色球的。

    我頓時僵住——那本手寫手冊是我花三個月整理的,用三種顏色標注暴躁客戶話術寶媽專屬溫柔語和職業(yè)差評師應對策略,上周隨手夾了張沒中獎的彩票當書簽,沒想到被她發(fā)現(xiàn)了。

    陳雪撕開辣條包裝,辣油香頓時彌漫整個辦公室:寫得不錯,特別是那句‘親,您的差評比初戀還難忘,但我們的改進比前任更靠譜’,

    她咬了口面筋,眼睛亮起來,明天打印成冊,當客服培訓教材。

    我看著她沾著辣油的嘴角,突然覺得這個下午魔幻得像在拍職場版《格列佛游記》——平時連辛苦了都難得說一句的老板,此刻正跟我分享辣條,討論怎么把客戶差評變成段子。

    更魔幻的是,她居然還記得我上周穿了雙開膠的運動鞋,現(xiàn)在正盯著我的腳說:周末去買雙新鞋吧,加班費夠你買兩雙了。

    傍晚六點,夕陽把辦公室染成橘子汽水色。

    陳雪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前臺,對著空氣練習明天要跟供應商說的話:張總,這批貨的色差問題我們可以……

    突然扭頭問我:張偉,客戶說色差像買家秀時,你心里是不是罵他們瞎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哪能啊,我心里想的是‘親的眼光真毒,這都能看出色差,建議去當質檢員’。

    她突然笑出聲,笑聲像風鈴撞在玻璃窗上:其實我也想罵,特別是遇到那種買了十件衣服退九件的客戶,

    頓了頓,聲音輕下來,但我爸說,客戶愿意罵你,說明還在乎你。

    這句話讓我想起奶奶每次打電話都說在外頭受委屈了就回家,喉嚨突然有點發(fā)緊。

    陳雪已經(jīng)站起身,把西裝外套搭在肩上:走吧,我請你吃火鍋,算是加班福利。

    不用了陳總,我?guī)Я伺菝妗?br />
    少來,她拎起我的工牌晃了晃,你以為我為什么留你加班全公司就你能看懂客戶那些火星文投訴,

    走到門口又補了句,而且你奶奶要是知道你五一吃泡面,估計能從老家坐高鐵來揍我。

    我愣在原地——她怎么知道我奶奶

    突然想起上個月填緊急聯(lián)系人時,我隨手寫了奶奶的電話,沒想到她居然記住了。

    此刻她正站在門口等我,夕陽給她的卷發(fā)鍍上金邊,西裝褲腳沾著中午掉的面包渣,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火鍋店蒸騰的熱氣里,陳雪涮著毛肚突然說:其實我留公司,是因為不敢回家。

    怕客戶投訴我遞過香油碟。

    怕我媽催婚,她把毛肚燙老了也沒察覺,每天早晚各一條語音,說我堂姐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說女人過了三十就像隔夜的奶茶,珍珠都硬了。

    我差點笑噴:陳總,您這比喻挺接地氣。

    別叫陳總,她突然抬頭,眼睛在熱氣后亮晶晶的,放假呢,叫我晚秋。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辦公室里的空調和火鍋店的熱氣在我腦袋里打了個架。

    那個在月會上氣場兩米八的老板,此刻正用漏勺戳著鍋里的鵪鶉蛋,抱怨母親給她安排的相親對象不是植發(fā)醫(yī)生就是連鎖藥房老板,說他們看我的眼神,像在評估理財產品風險等級。

    晚上十點回到公司,陳雪非要教我用她的咖啡機:這款是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壓力值要調到……

    話沒說完,咖啡豆突然灑了一地,她蹲下去撿,頭發(fā)蹭到我的膝蓋:張偉,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失敗當老板沒讓員工過上好日子,當女兒沒讓我媽省心,連咖啡機都玩不轉。

    我看著她發(fā)頂?shù)乃榘l(fā),突然想起奶奶常說的人生就像揉面團,越揉越有勁兒。撿起一顆咖啡豆放在她掌心:陳總,不對,晚秋,您知道今天最讓我驚訝的是什么嗎

    什么

    您處理客戶投訴時,居然記得說‘親’,我笑著打開電腦,要知道,三個月前您在例會上說‘客服開口閉口叫親,跟淘寶客服有什么區(qū)別’,現(xiàn)在您不僅叫親,還會講段子,這進步比咱們店鋪轉化率漲得還快。

    她盯著掌心的咖啡豆笑了,像撿到一顆迷路的星星:其實我偷偷看了你的聊天記錄,

    頓了頓,耳尖發(fā)紅,你處理那個買情侶睡衣要‘單身款’的客戶時,說‘親,單身款就是把情侶款的另一只袖子剪掉,建議您買兩只,左手套右手,也是一種浪漫’,當時我在茶水間笑出眼淚。

    辦公室的夜燈在她身后暈開一圈暖光,鍵盤聲和咖啡機的嗡鳴織成張溫柔的網(wǎng)。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被我們私下叫冰美人的老板,其實是塊包著巧克力的薄荷糖——外頭涼絲絲的,里頭甜津津的,只是需要點時間慢慢含化。

    臨睡前給奶奶發(fā)消息,她回:跟老板處得好是好事,記得別老吃泡面,讓她帶你去吃點熱乎的。

    我看著隔座趴在桌上睡覺的陳雪,她的筆記本電腦沒關,屏保是張老照片:年輕的陳父摟著扎馬尾的陳雪,背后是剛掛上牌的雪源科技,底下一行小字:致所有認真生活的人。

    窗外的月亮像塊被啃了一半的三明治,辦公室的空調還在滴滴答答漏水。

    我扯過備用毛毯給陳雪蓋上,她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張偉,把客戶差評打印出來,嘴角還沾著下午吃的辣條碎屑。

    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魔幻的一個五一勞動節(jié)——沒去景點看人頭,沒被親戚安排相親,卻在辦公室里,看著冰山老板變成會搶辣條、講段子、對著咖啡機發(fā)脾氣的普通人。

    原來所有的錯位,都是為了讓我們看見,那些藏在職業(yè)標簽背后的,熱氣騰騰的靈魂。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許會有更多奇葩客戶,或許陳雪會繼續(xù)跟考勤機較勁,但此刻,看著滿地的咖啡豆和沙發(fā)上熟睡的老板,我突然覺得,加班也沒那么糟。

    至少,有人陪你一起,把生活調成了雙倍速,卻在快進鍵里,撿到了漏掉的小確幸。

    1

    5月2日清晨,我是被咖啡機的突突聲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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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趴在桌上睡時,脖子硌得像枕了塊鍵盤,此刻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陳雪正對著咖啡機比中指——她穿著昨天的西裝,頭發(fā)亂得像被臺風過境,手里的咖啡粉罐歪著,在操作臺上撒出個慘字。

    陳總,您這是跟機器有仇我揉著脖子起身,順手撿起地上的毛毯——昨晚給她蓋的,此刻正搭在椅背上,邊角還留著她香水的雪松味。

    這破機器!她猛地轉身,咖啡粉撲了滿臉,明明昨天還能用,今天就跟中了邪似的——

    話沒說完,機器突然噴出蒸汽,嚇得她往后退半步,撞翻了桌上的辣條包裝袋。

    我憋著笑走過去,調小壓力閥:您昨天用它煮奶茶了吧昨天半夜她非要驗證辣條配拿鐵的黑暗料理,結果把植脂末撒進粉倉,此刻濾網(wǎng)里還卡著半塊沒融化的奶精塊。

    陳雪的耳尖從粉堆里透出紅來:我就是想試試……

    突然看見我桌上攤開的《客戶高頻問題手冊》,眼睛一亮,這是你昨晚寫的

    手冊里夾著新貼的便利貼,是今早處理完第一個客戶投訴后補的:客戶問‘裙子尺碼準嗎’,建議回復‘親,尺碼表比前任的承諾準,比現(xiàn)任的心思穩(wěn),建議按體重選,畢竟咱們不搞虛胖那套’。

    陳雪看著看著笑出聲,指尖劃過我畫的小裙子簡筆畫:你這畫功,跟我爸當年在黑板上畫電路圖有得一拼。

    這句話像把鑰匙,輕輕擰開了某個話題。

    上午處理完十個退貨申請后,陳雪突然從抽屜里翻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褪色的工牌、泛黃的考勤卡,還有半張皺巴巴的營業(yè)執(zhí)照:這是我爸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雪源科技,開在居民樓里,二十平米,六張桌子,夏天靠電風扇續(xù)命。

    我盯著照片里扎馬尾的年輕女人——跟陳雪鎖屏上的一模一樣,旁邊的中年男人戴著方框眼鏡,正是她父親。

    工牌上寫著客服專員陳建國,發(fā)證日期是2005年5月1日:您父親也是客服

    他是老板兼客服兼快遞員,陳雪摸著考勤卡上的指紋印,有次暴雨天給客戶送貨,摔斷了肋骨,還笑著跟客戶說‘這跤摔得值,讓您看見我們的誠意’。后來公司做大了,他卻總說,最懷念當客服時跟客戶吵架的日子,說那才叫活著。

    她說話時,陽光正穿過百葉窗,在營業(yè)執(zhí)照上投下條紋陰影,像給過去的時光打了層馬賽克。

    我突然想起昨晚她趴在桌上睡覺,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跟現(xiàn)在說我接手公司時,賬上只剩兩萬塊的語氣一樣輕,卻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

    下午三點,天空突然暗下來。陳雪看著窗外的烏云:天氣預報說有暴雨,咱們得囤點吃的——

    話沒說完,燈啪地滅了,客服系統(tǒng)的屏幕也跟著暗下去,整個辦公室陷入墨汁般的黑。

    靠!陳雪的聲音從斜后方傳來,接著是咚的一聲悶響,張偉你在哪我撞桌角了!

    我摸著墻往她聲音的方向走,指尖突然碰到冰涼的手腕——她正蜷縮在轉椅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別怕,有應急燈,我記得行政說過消防柜里有手電筒,剛摸到柜子把手,窗外就劃過一道閃電,剎那間照亮陳雪緊繃的側臉,睫毛在眼下投下顫動的影,像只怕黑的小獸。

    手電筒的光撕開黑暗時,陳雪正低頭揉膝蓋:從小到大最怕停電,十歲那年停電,我爸點著蠟燭給我講客服故事,說每個客戶都是需要幫助的朋友,結果講到一半蠟燭倒了,燒了他半本客戶筆記。

    她抬頭時,手電筒的光正好照見她嘴角的笑,后來他總說,客服要像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客戶——雖然最后他真把自己燒成了工傷。

    我忍不住笑出聲,從抽屜里翻出昨天沒吃完的辣條:那咱們現(xiàn)在算什么兩根加班蠟燭

    陳雪接過辣條時,指尖碰到我的手背:不對,你是打火機,能把客戶的怒火變成小火花,她撕開包裝,辣油香在黑暗里炸開,比如昨天那個要單身款睡衣的客戶,你居然能想到‘左手套右手’的梗,我在后臺笑了十分鐘。

    應急燈亮起時,我們正蹲在落地窗前分辣條。

    暴雨在玻璃上畫出銀蛇般的痕跡,遠處的寫字樓亮起點點燈火,像撒在夜海里的碎鉆。

    陳雪突然指著對面大廈:看見那棟樓了嗎雪源科技巔峰時期在28樓,后來倒閉了,現(xiàn)在是家奶茶店。

    所以您現(xiàn)在做電商,是子承父業(yè)我遞過她落在桌上的工牌,金屬夾扣在應急燈下泛著微光。

    算是吧,她摸著工牌上的陳建國三個字,我爸臨終前說,做企業(yè)就像當客服,要把客戶的差評當情書看,把退貨申請當情書改。所以我接手公司后,第一個開除的是刪差評的運營,第一個獎勵的是給客戶手寫道歉信的客服——突然扭頭看我,比如你。

    我差點被辣條噎住——原來三個月前那封手寫道歉信,真的被她看見。

    當時有個寶媽買錯尺碼,我連夜寫了封信連同款尺碼的衣服寄過去,信里畫了個卡通小熊,旁邊寫著寶寶穿新衣服一定像小太陽。

    后來寶媽在評論區(qū)曬圖,說這是收到過最暖的包裹,沒想到給我換來個季度優(yōu)秀員工的獎狀,現(xiàn)在還掛在工位墻上。

    暴雨在夜里達到頂峰時,客服系統(tǒng)終于恢復。

    陳雪非要跟我換工位:我坐你這兒,感受下‘張偉式客服’的氣場。

    結果剛登錄賬號,就彈出個緊急售后:客戶說給女朋友買的項鏈掉色,現(xiàn)在鬧分手,要我們賠精神損失費。

    這怎么賠陳雪看著聊天框直皺眉,難道給客戶寄瓶修正液

    我接過鍵盤:親,非常理解您的心情,項鏈掉色是我們的責任,但女朋友的好心情是無價之寶。這樣吧,我們給您補發(fā)一條全新的,再附贈一張手寫道歉卡,您可以在卡上畫個小太陽,告訴她‘我的心比項鏈更亮’——如果還生氣,歡迎讓她來找我,我負責當您的‘臨時差評客服’,隨叫隨到。

    發(fā)送完畢,陳雪盯著屏幕眨眨眼:厲害啊,這招叫‘轉移矛盾+提供情緒價值’,

    突然掏出手機,我要拍下來,發(fā)給運營部當案例——

    話沒說完,她的手機突然震動,鎖屏跳出條語音消息:晚秋啊,你王阿姨給你介紹了個對象,是三甲醫(yī)院的骨科醫(yī)生,明天有空見見

    她手忙腳亂地按掉語音,耳尖紅得比辣條包裝袋還鮮艷:我媽,每天早晚各一條催婚語音,比鬧鐘還準時。

    要不我?guī)湍匚冶镏Γ驼f‘媽,我在加班,跟男同事在一起,很安全’。

    你敢!陳雪作勢要打我,手機卻又彈出視頻通話請求,來電顯示母上大人。

    她像被燙到似的把手機塞進我懷里:快!幫我演男朋友!就說我們在加班,不方便說話!

    我捧著手機僵在原地,屏幕上已經(jīng)跳出接通畫面——穿旗袍的中年女人舉著毛線針,身后的電視正播著《新聞聯(lián)播》。

    阿姨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活像被客戶差評轟炸了十小時。

    哎喲,這就是晚秋的同事啊阿姨的眼睛在鏡片后亮晶晶的,小伙子哪里人啊月薪多少有房有車嗎

    陳雪在旁邊瘋狂比手勢,一會兒指自己的耳朵,一會兒比劃加班的手勢。

    我突然想起昨晚她蹲在地上吃辣條的樣子,腦子一熱:阿姨,我是張偉,跟晚秋一起加班呢,她特別敬業(yè),剛才還幫客戶解決了項鏈掉色的問題……

    別扯工作!阿姨突然提高聲音,我就問你們什么時候結婚你看你晚秋姐,都三十了,再拖下去——

    媽!陳雪突然搶過手機,我們在忙呢,掛了��!迅速按掉通話,整個人癱在轉椅上,完了,我媽肯定覺得我找了個傻男朋友,連催婚都聽不懂。

    我看著她亂蓬蓬的頭發(fā),突然覺得這場景比停電還魔幻——平時在會議室殺伐決斷的老板,此刻像個被家長抓包的中學生,手機里還存著沒來得及刪掉的催婚語音。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變成了細雨,應急燈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暖黃的暈,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鎖骨鏈上刻著小小的雪字,跟她父親工牌上的字體一模一樣。

    2

    5月3日清晨,陽光像被雨水洗過的檸檬,清清爽爽地潑進辦公室。陳雪不知從哪弄來袋面粉,在茶水間鼓搗手抓餅:我爸住院時,我天天在醫(yī)院樓下買手抓餅,后來偷偷在病房用電餅鐺做,被護士抓了個現(xiàn)行。

    她說話時,面餅在平底鍋里發(fā)出滋滋響,油星濺到圍裙上——那是從行政倉庫翻出來的,印著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的魔性標語。

    我靠在門框上看她打雞蛋,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手腕內側有塊淡褐色的疤,像片倔強的小樹葉。

    燙傷的,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第一次給客戶寄手寫道歉信,熬漿糊時沒注意,鍋燒糊了。

    把煎好的手抓餅塞進我手里,芝士還在拉絲,后來我才知道,道歉信不用手寫,電子檔也能傳情,但有些事,就得親手做才踏實。

    上午處理完十個催單電話后,陳雪突然從她的百寶抽屜里掏出瓶蜂蜜:給你奶奶的,

    見我愣住,又補了句,昨晚聽你打電話說她咳嗽,我抽屜里正好有,是老家養(yǎng)蜂人送的。

    玻璃瓶上貼著歪歪扭扭的標簽,寫著陳雪專屬,生產日期是2024年10月——原來她真的記得我奶奶,記得每個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

    我摸著瓶身,突然想起上周她在例會上發(fā)火,是因為供應商發(fā)錯貨導致客戶差評,現(xiàn)在想來,那不是暴躁,是害怕辜負客戶的信任,就像她父親當年害怕辜負每個打進電話的人。

    下午,我們在會議室搭起臨時床鋪——用瑜伽墊和靠枕拼成的豪華套餐。

    陳雪非要把靠窗的位置讓給我:你頸椎不好,靠窗通風。

    自己卻蜷在角落,抱著個印著公司logo的抱枕,像只準備冬眠的松鼠。

    張偉,你說為什么客戶總愛在假期找事她盯著天花板,聲音悶悶的,是不是覺得反正我們放假,有的是時間挨罵

    我看著窗外掠過的飛鳥:可能因為假期里,大家更愿意說實話吧。平時上班忙,差評都懶得寫,放假閑下來,就想把心里的不痛快抖摟出來。

    想起昨晚那個要精神損失費的客戶,其實最后發(fā)來消息說女朋友看了道歉卡,說你們客服比我會哄人,突然覺得,那些差評里藏著的,或許是未被滿足的溫柔。

    陳雪突然翻身對著我,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你處理客戶投訴,是去年雙十一,有個客戶說‘你們快遞比蝸牛還慢,蝸牛都能參加龜兔賽跑了’,你回‘親,蝸牛慢是因為背著家,我們快遞慢是因為想把包裹捂熱乎了再送’,當時我在監(jiān)控里看了十遍,心想,這小子,把客服做成了情感樹洞。

    我感覺耳朵在發(fā)燙——原來我的每個小段子,都被她悄悄收進了心里。

    暮色漸濃時,陳雪突然坐起來,從西裝內袋掏出張照片:這是我爸最后一次當客服,在臨終病房,用手機給客戶回消息,說‘抱歉讓您久等,我這邊有點急事,馬上處理’。

    照片里的老人戴著氧氣面罩,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緩慢敲擊,床頭的心電圖機畫出平穩(wěn)的線。

    我突然明白,為什么她總把客戶掛在嘴邊,為什么看見刪差評的運營會發(fā)火——那不是老板對員工的苛責,是女兒對父親的承諾,是接過火炬的人,怕讓火光熄滅。

    深夜,陳雪趴在桌上改客服培訓手冊,我在給奶奶寫郵件,告訴她五一加班很開心,老板人很好,還送了蜂蜜。

    咖啡機在角落發(fā)出輕微的嗡鳴,混合著窗外的蟲鳴,織成張溫柔的網(wǎng)。

    突然聽見陳雪撲哧笑出聲,抬頭看見她對著我的手冊畫插圖——給暴躁客戶話術配了個戴拳擊手套的小熊,給寶媽專屬語畫了個抱著奶瓶的小太陽。

    怎么樣,她舉起手冊,眼睛彎成月牙,比你畫的好看吧我爸當年教我畫畫,說每個客戶都像不同的顏色,要調出合適的色號,才能畫出他們心里的畫。

    我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想起奶奶說的緣分會在加班時來敲門——當然,她指的是我跟加班費的緣分,但此刻看著在燭光下畫小熊的陳雪,突然覺得,有些故事的開始,就像停電時亮起的蠟燭,起初只是微弱的光,卻在彼此的眼睛里,照見了從未見過的風景。

    這一晚,我們沒聊工作,沒聊客戶,只聊了各自的過去。

    她講父親在居民樓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我講奶奶在老家開小賣部的趣事;

    她吐槽母親的催婚話術,我分享親戚介紹的奇葩相親對象。

    當?shù)谝豢|陽光爬上窗臺時,陳雪的頭歪在手冊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的影,嘴角還沾著昨晚蹭到的蜂蜜——像個終于放下戒備的孩子,在加班夜的煙火氣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溫柔港灣。

    3

    5月4日清晨,我是被煎蛋的滋滋聲吵醒的。

    昨晚搭在瑜伽墊上的毯子滑到了腰際,睜眼看見陳雪正對著微波爐比剪刀手。

    她終于換下了萬年不變的西裝,穿件印著客戶虐我千百遍的粉色衛(wèi)衣,頭發(fā)隨便扎成個丸子,露出后頸處淺褐色的小痣,像滴落在雪地里的焦糖。

    醒啦她舉著個歪歪扭扭的煎蛋,蛋黃還在中間打顫,嘗嘗我的手藝,昨晚在網(wǎng)上學的‘愛心溏心蛋’,就是鍋有點粘。

    我盯著盤子里的愛心——分明是個被壓路機碾過的荷包蛋,蛋白邊緣焦黑,溏心卻稀得能照鏡子。

    但看著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期待,還是咬了一大口:嗯,外焦里嫩,比咱們公司的物流速度有層次多了。

    她抄起抱枕砸過來:少貧!昨晚你說客戶喜歡‘看得見的誠意’,我這不實踐呢嗎

    衛(wèi)衣口袋里掉出張紙條,我撿起來一看,是她連夜寫的客服進階話術,用紅筆圈著視頻連線指導安裝幾個字——昨晚處理玩具少零件投訴時,她突然提出的方案。

    上午十點,投訴電話準時響起。

    客戶是位寶媽,聲音里帶著怒火:你們賣的積木少了三個零件,孩子哭得停不下來,必須今天補發(fā),否則差評加投訴!

    屏幕上彈出的訂單備注里,她已經(jīng)寫了十八個感嘆號,比我老家過年貼的春聯(lián)還熱鬧。

    陳雪沖我比了個OK手勢,接過電話時秒變溫柔模式:寶媽您好,非常理解您的著急,這樣吧,我們先視頻連線看看零件是不是藏在包裝里,很多玩具為了防壓會把小零件單獨放,說不定是個小驚喜呢

    我在旁邊瘋狂比大拇指——這招轉移注意力+提供解決方案,分明是從我的手冊里偷師的,還加了她獨有的寶媽專屬溫柔濾鏡。

    視頻接通后,寶媽舉著空蕩蕩的包裝盒,鏡頭掃過角落時,陳雪突然指著屏幕:哎,您看那個小暗格!對,撕開封條試試,是不是有三個藍色小零件

    果然,寶媽驚呼一聲:找到了!原來藏在這兒!

    鏡頭里閃過三個藍色齒輪,寶寶的哭聲瞬間變成媽媽快看!的驚喜。

    陳雪趁熱打鐵:寶媽,您看孩子玩得多開心,其實咱們這款積木設計了隱藏關卡,找到暗格的都是小偵探呢!方便的話拍個視頻發(fā)買家秀,我們送您一張無門檻優(yōu)惠券哦。

    掛掉電話,陳雪握拳輕揮:成了!

    衛(wèi)衣帽子滑下來,露出她今早新貼的創(chuàng)可貼——估計是煎蛋時被油濺到的。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曾經(jīng)在會議室穿十厘米高跟鞋拍桌子的老板,此刻蹲在地上研究積木說明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像個認真拼玩具的大孩子。

    中午叫外賣時,陳雪非要跟我換菜單:天天吃麻辣燙不行,

    她把自己點的番茄牛腩飯推過來,我媽說番茄紅素對眼睛好,你看屏幕太多了。

    說話間,她的手機彈出條語音,不用猜也知道是催婚——這幾天她每天都要躲到樓梯間回消息,回來時耳尖總是紅紅的。

    要不我再幫您演次男朋友我晃了晃她的手機,這次保證演得像,就說咱們在辦公室拼積木,培養(yǎng)共同愛好。

    她搶過手機時差點打翻牛腩湯:得了吧,上次我媽把你的照片發(fā)給七大姑八大姨,現(xiàn)在她們都問我‘什么時候帶會寫段子的小張回家’,

    突然壓低聲音,我爸要是知道我用‘臨時差評客服’當戀愛梗,能從地里爬出來打我。

    下午,寶媽真的發(fā)了買家秀視頻,配文客服比孩子他爸還有耐心,點贊量半小時破千。

    陳雪把視頻投在會議室大屏上,邊看邊記筆記:張偉,你發(fā)現(xiàn)沒客戶需要的不是道歉,是‘被看見’——就像你說的,差評是客戶沒說出口的關心。

    她說話時,陽光正穿過她新?lián)Q的透明文件夾,在筆記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那文件夾里夾著張泛黃的紙,我認出是她父親的客服筆記,邊角處寫著客戶的每個問題,都是打開心門的鑰匙。

    原來這些天她偷偷在學,把父親的理念和我的段子結合,調成了自己的客服配方。

    傍晚突發(fā)雷陣雨,辦公室的落地窗被雨水拍打得啪啪響。

    陳雪突然想起什么,從抽屜里翻出個U盤:給你看個寶貝。

    里面存著她父親創(chuàng)業(yè)時的客服錄音,2008年的音頻里,中年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女士您好,您說的鼠標失靈問題,可能是電池接觸不良,您試試把電池取下來,用橡皮擦一擦電極,就像給鼠標做個小美容……

    那時候沒有視頻連線,全靠電話指導,陳雪抱著杯子坐在辦公桌上,我爸能從客戶的語氣里聽出她是不是在哭,能根據(jù)背景音判斷家里有沒有小孩,有時候一聊就是半小時,比跟我打電話還久。

    我突然想起自己奶奶,每次打電話都要問有沒有按時吃飯,跟客戶說話時卻總把親掛在嘴邊。

    原來客服這份工作,本質上都是在傳遞某種溫度,就像陳雪父親說的把客戶當朋友,就像我奶奶說的待人要實心實意。

    晚上復盤時,陳雪突然問我:如果有天我撐不下去了,你會怎么辦

    我差點被她的嚴肅臉逗笑:陳總,您可是能把‘愛心煎蛋’做成抽象藝術的人,這點困難算什么

    見她沒笑,又補了句,再說了,您不是還有我嗎我可是能把差評寫成段子的金牌客服,大不了咱們開個‘深夜情感熱線’,專治客戶各種不服。

    她低頭看著筆記本,指尖劃過雪源科技的舊照片:我爸走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客戶的感謝信,那封信現(xiàn)在裱在我家客廳,我媽每次催婚都會說‘你爸要是看見你現(xiàn)在連個能幫你撐傘的人都沒有,得多心疼’。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像給這句話加了層溫柔的混響。

    我想起昨天她偷偷在便利貼上畫小熊,想起今早她煎蛋時認真的側臉,突然意識到,這個被我們叫做冰美人的老板,心里藏著座溫暖的火山,巖漿是對父親的懷念,是對客戶的責任,是不敢輕易示人的柔軟。

    其實您撐傘的樣子挺帥的,我指了指她工位上的黑色雨傘,上次暴雨天您送加班的同事回家,行政說您繞路二十公里,比滴滴司機還貼心。

    她耳尖發(fā)紅:別聽行政瞎傳,我就是順路……

    話沒說完,客服系統(tǒng)彈出新消息,又是那位寶媽,說孩子拼完積木后畫了幅畫,要送給會找零件的姐姐。

    視頻里,五歲的小男孩舉著歪歪扭扭的蠟筆畫,上面畫了兩個牽著手的小人,旁邊寫著謝謝姐姐。

    陳雪突然湊近屏幕,聲音有點發(fā)顫:你看,他把我畫成了長頭發(fā),還戴著皇冠。

    我看著畫里另一個戴眼鏡的小人——分明是照著我畫的,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原來所有的加班、所有的差評、所有的凌晨三點回復,最終都會變成這樣的小溫暖,像積木拼成的城堡,像蠟筆畫里的皇冠,證明我們真的被客戶記在心里。

    深夜,陳雪翻出珍藏的紅酒,說是父親創(chuàng)業(yè)成功時買的,一直沒舍得喝。

    我們用馬克杯碰杯,紅酒在燈光里泛著琥珀色,她突然說:張偉,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我爸常說的‘客服三要素’——耐心、同理心、還有點小幽默。以前我覺得幽默是花架子,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把冰化成水的溫度。

    我看著她衛(wèi)衣上的卡通圖案,突然發(fā)現(xiàn)領口處繡著小小的雪源二字,應該是她自己縫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她的側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紅酒杯上,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這一晚,我們沒聊工作目標,沒聊KPI,只聊了那些藏在差評背后的故事。

    她講父親如何幫盲人客戶遠程指導電腦操作,我講自己如何用段子安撫等待退款的大爺。

    當?shù)谝豢|陽光爬上窗臺時,陳雪的頭靠在我肩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用打印機那張打印出來畫著皇冠的蠟筆畫,嘴角微微上揚,像個終于收到禮物的孩子。

    我突然明白,所謂同頻,不是步調完全一致,而是你懂我的段子里藏著的溫柔,我懂你的嚴肅下藏著的執(zhí)著。

    就像她父親的客服筆記和我的段子手冊,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真理:無論是當客服還是做老板,本質上都是在跟人打交道,而人心,永遠需要那一點點煙火氣的溫暖。

    4

    清晨的陽光像塊融化的黃油,慢慢涂滿辦公室的落地窗。

    我從瑜伽墊上醒來時,發(fā)現(xiàn)陳雪不知何時給我蓋了條印著公司logo的毛毯——雖說logo是只戴領結的卡通企鵝,此刻卻像只守護著加班人的胖鳥,毛茸茸的邊緣掃過我的鼻尖。

    醒啦陳雪的聲音從茶水間傳來,帶著刻意壓低的雀躍,今天有特別早餐,不是煎蛋!

    我揉著脖子起身,看見她正對著空氣比心——餐桌上擺著兩份麥當勞早餐,漢堡包裝紙下壓著張便利貼,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跡:感謝金牌客服拯救我的黑暗料理,今日份快樂肥宅套餐已到位!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撕開漢堡包裝,酸黃瓜的清香混著咖啡味鉆進鼻子,陳總居然會買外賣,不用親自下廚展示‘抽象派廚藝’了

    她抄起薯條約我:少貧!昨天半夜查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你偷偷把我煎糊的蛋倒進垃圾桶,

    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知道自己廚藝差,就是想試試你說的‘誠意比手藝重要’——看來以后還是讓行政訂早餐比較靠譜。

    上午處理最后一批訂單時,系統(tǒng)突然彈出個熟悉的ID——那位要單身款睡衣的大哥,這次居然買了兩套情侶款,附言:聽客服小哥的,左手套右手不如直接買倆,給你和老板各送一套,祝加班快樂!

    陳雪看著訂單笑出眼淚:這客戶簡直是咱們的野生代言人,突然指著附言,你說他怎么知道咱們倆加班難道監(jiān)控里拍到我搶你辣條了

    我看著她衛(wèi)衣上沾的麥當勞番茄醬,突然想起昨晚她靠在我肩上睡著時,頭發(fā)蹭得我脖子發(fā)癢:可能是咱們的‘加班氣場’太強,連客戶都能感受到愛的發(fā)電。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耳尖瞬間滾燙。

    好在陳雪忙著截圖發(fā)朋友圈,沒注意到我的慌張:配文就寫‘客服小哥教你左手套右手,老板教你右手拿漢堡左手敲鍵盤’,怎么樣,接地氣吧

    整個上午,辦公室都飄著輕松的氛圍。

    陳雪翻出壓箱底的桌游,非要跟我玩客服版大富翁——買地變成處理客戶投訴,過關卡需要講段子,輸了要喝加了辣條碎的黑咖啡。

    當她第N次抽到遇到職業(yè)差評師,罰款500元時,突然把卡牌拍在桌上:這游戲不合理!差評師應該讓運營部來對付,客服只負責治愈心靈!

    我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突然發(fā)現(xiàn)她今天沒戴鎖骨鏈,露出的鎖骨下方有顆小痣,像滴落在雪地里的焦糖——跟她父親工牌照片上的位置一模一樣。

    原來有些傳承,不僅在理念,更在這些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里。

    下午三點,陳雪突然說要正式談談,抱著筆記本電腦正襟危坐在會議桌前,活像要開年度總結大會。

    我剛坐下,她就推過來一個信封,牛皮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小熊,抱著顆寫著張偉專屬的咖啡豆。

    打開看看,她盯著自己的指甲,耳尖紅得比番茄醬還鮮艷,除了三倍工資,還有你整理手冊的獎金,以及……

    我拆開信封,首先掉出的是張手寫卡片,上面畫著穿西裝的小熊和戴眼鏡的小人,手拉手站在客服臺前,旁邊寫著:致把差評變成星星的你——感謝你讓我知道,加班也能有煙火氣。

    獎金信封里還夾著張字條,是陳雪父親的客服筆記復印件,邊角處她用紅筆寫著:我爸說,好的客服能讓客戶記住十年,你做到了。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你的手冊,她終于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去年你幫寶媽手寫道歉信,我偷偷把信裱在茶水間,結果被行政當成清潔指南收走了——

    突然笑出聲,后來我才知道,你抽屜里藏著給奶奶攢的養(yǎng)老錢存折,密碼是奶奶的生日,對不對

    我愣住——那個藏在抽屜最深處的藍色存折,只有奶奶和我知道。

    陳雪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支鋼筆,筆帽上刻著雪源科技

    2005:我爸創(chuàng)業(yè)時用的,送給你,以后寫段子記得用它,比鍵盤有溫度。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粘稠,像融化的焦糖裹住了整個房間。

    我摸著鋼筆上的刻痕,想起這幾天她偷偷觀察我的每個細節(jié):記得奶奶咳嗽,記得我穿開膠的運動鞋,甚至記得我彩票夾在手冊第幾頁。

    原來所謂的特殊關照,從來都不是偶然。

    傍晚,陳雪的手機第N次響起催婚語音。

    她突然把手機放在桌上,調成外放:晚秋啊,你王阿姨說那骨科醫(yī)生特別好,周末回家見見

    我剛要調侃,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張偉,你說我要是帶個‘會寫段子的客服男友’回家,我媽會不會嚇一跳

    心跳聲在耳邊炸開,像客戶同時發(fā)來一百條消息。

    她的手比鍵盤暖,比咖啡香,此刻正緊緊攥著我,指尖微微發(fā)抖——原來冰山老板也有害怕的時刻,害怕母親的期待,害怕父親的遺憾,害怕自己撐不起肩上的責任。

    好啊,我聽見自己說,不過先說好,我要提前演練‘見家長話術’,比如‘阿姨好,我會煮泡面會寫段子,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您女兒辦公室抽屜第三層藏著辣條和蜂蜜’。

    陳雪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掉下來:傻瓜,我媽要是知道我在辦公室囤辣條,能把我工位掀了——

    突然指著窗外,你看,對面樓的奶茶店亮燈了,以前是雪源科技的辦公室,現(xiàn)在變成了年輕人打卡的地方。

    暮色中,奶茶店的霓虹燈拼成笑臉圖案,映在她濕潤的眼睛里。

    我突然明白,她留我加班,不僅是為了處理客戶投訴,更是為了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找回父親創(chuàng)業(yè)時的煙火氣,找回那個愿意跟客戶嘮嗑半小時的自己。

    其實你早就不像冰山了,我遞過紙巾,是像塊包著巧克力的薄荷糖,外頭涼絲絲,里頭甜津津,就是有時候會把咖啡機搞罷工。

    她破涕為笑,捶了我一拳:說正事呢!假期結束后,公司要推行你的客服手冊,還要成立‘用戶體驗部’,你……

    要升職加薪了我故意挑眉,先說好,我不要辦公室,只要個帶咖啡機的工位,還有——

    還有跟老板一起加班的特權她突然湊近,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其實我留你加班,真正的原因是……

    手機突然響起,是奶奶的視頻電話。

    我剛接通,就看見奶奶舉著蜂蜜瓶對著鏡頭:張偉啊,你老板是不是姓陳奶奶給她算了卦,說她是個外冷內熱的好姑娘,跟你特別合——

    陳雪的耳尖瞬間紅透,卻對著鏡頭比了個心:奶奶好,張偉在公司很受照顧,我們……我們正在討論用戶體驗呢!

    鏡頭里,奶奶笑得眼睛瞇成縫:別騙奶奶,我看你們工位上的合照就知道,突然掏出張照片——居然是昨晚我們趴在桌上睡,頭靠在一起的背影,圖片是我查公司監(jiān)控手機拍下來的,被奶奶偷偷拍了發(fā)家族群,下周帶小陳回家吃飯,奶奶給你們做紅燒肉!

    掛掉電話,陳雪趴在桌上裝死:完了,我一世英名毀在你手里……

    突然抬頭,眼睛里閃著光,不過,你說奶奶的紅燒肉很好吃,我倒是想吃很久了。

    夜色漸深,辦公室的燈次第亮起。

    陳雪收拾東西時,從抽屜里掉出個舊工牌——她父親的雪源科技客服專員工牌,背面用小字寫著:致所有認真生活的人。

    明天開始,你就是‘用戶體驗部主管’了,她晃了晃我的新工牌,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加班沒補貼——

    因為我是合伙人了我想起她昨晚說的玩笑話。

    因為你現(xiàn)在跟老板是‘特殊關系’,她眨眨眼,比如,老板會記得給你帶早餐,會偷偷在你手冊里畫小熊,會——

    會把催婚電話變成見家長邀請我接過她遞來的外套,發(fā)現(xiàn)內襯繡著小小的張偉二字,應該是她連夜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

    走出辦公樓時,晚風帶著初夏的暖意。

    陳雪突然指著天空:你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咱們吃剩的漢堡

    像,更像你,我看到就想咬一口。

    假期的最后一個夜晚,我們沒聊工作,沒聊未來,只聊了奶奶的紅燒肉秘方,聊了陳雪小時候偷穿父親工牌的趣事,聊了下次加班要帶的零食。

    她堅持帶牛肉干,我堅持帶辣條,最后決定都帶,就像我們決定一起面對客戶的差評與生活的甜,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見比三倍工資更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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