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滿心歡喜的想要在這人生最后的時光里陪著他，想要和他共飲當年酒，可他卻說人生何須長相逢
1
新皇登基那日我請了恩旨去看他。
我站在門口看見他正在逗弄著新得來的鳥兒。
他身上早已沒有了當初在位時的深沉與冷漠，倒是更像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想笑就笑，想罵就罵，看不慣誰了就直接動手。
我很高興，仿佛也回到了年少時候。
姓姜的，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你個老不死的！
這是他見我的第一句話，一點也不客氣，卻讓我很高興，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陛下！臣……
可是不等我說完他就打斷了我，說我裝模作樣，還在用以前那套敷衍他，他不想再聽這些假惺惺的話。
假惺惺三個字令我落荒而逃！身后還傳來他的笑聲！
原來我和我的太子早就走散了，剩下的只是君王與尚書令兩具行尸走肉而已。
自從上次見過他之后已經(jīng)有三月了，在這段時間里我上了請辭的奏疏，新帝允了，畢竟前朝的老臣已經(jīng)不適合待在新一代的朝堂上了。
我過上了養(yǎng)老的生活，兒女都已有了前程，無需我再擔心，這輩子好像沒什么遺憾了。
真的嗎我問自己。
好像還有。
我再一次進了宮，求陛下準我去行宮陪伴太上皇。
姜太傅，你應該知道朕放心不下的。
新帝的未盡之語我又怎么不明白呢她謀劃多年才得來的皇位，如今好不容易安定好朝堂內(nèi)外，又怎么安心將前朝重臣的我放到舊主身邊，稍有不慎就會掀起波瀾，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可我這個人犟��！想要做的事一旦下定決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陛下，我和太上皇都已經(jīng)老了，現(xiàn)在的天下已經(jīng)是你們年輕一代的了，我們沒有精力也沒那個心去折騰了。
這是實話，多年的勞心勞力早已讓我的身體不似當年硬朗。
況且以陛下的手段又有什么能瞞過您呢
新帝的目光似乎要將我穿透！
可我沒什么好怕的，太上皇還在位時對臣子可是要比她狠多了，說一句喜怒無常也不為過，歷經(jīng)多年風雨的我又怎會懼怕她，更何況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新帝沒有立馬答應我，只是說她要想想。
想想就好，說明她心里動搖了。
半月后我收拾好了包袱，一個小小的包袱——里面只裝了一件衣服和一個小盒子。
我推開了行宮的門，他呆愣在原地，就連手里澆花的水壺也掉在了地上，似乎不明白我為何會來。
他不是不明白我來的原因，他只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會來陪他。
人心��！是會變的！
世人大多只見過從親密無間到漸行漸遠，卻少有聽說漸行漸遠后還會變回親密無間的模樣。
我將包袱往隔壁院子一丟便往他的院子走去，反正會有人收拾院子的，我何必管這些。
啊~舒服~
我躺在他的躺椅上，吃著他桌上的點心，喝著他親手泡的茶水，只覺得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就好了。
姜溫昀！你個不要臉的，給朕滾起來！
他氣得臉都紅了！
我看了只想笑，笑什么呢
笑他身負重擔多年硬撐笑他失去權(quán)柄被囚于此還是笑他孤家寡人眾叛親離
哦，原來是笑他終于肯自由自在活一回了！
風一吹，臉上冰涼一片，我伸手一摸，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真是越老越矯情了，動不動就流淚。
他看著我的樣子，一如既往嘴欠的罵道：真是蠢死了！礙眼！
我瞇著眼，曬著太陽，并不理會他，他恨恨地進了屋，將門一關(guān)，隔絕了門外的一切。
包括我！
從今往后的每一日我都會來他的院子里，不管他的臭臉和嘴上的不饒人。
時間久了，他的態(tài)度也軟和下來，開始和我聊天，聊什么呢聊如今的天下，聊如今的朝堂，聊如今的新帝。
我倆就如同尋常老翁一樣，日子輕松平靜。
額……也有不那么平靜的時候。
這是一個茶盞引發(fā)的血案！
姜溫昀！你個老王八蛋，虧得我留你在這兒喝茶，你就是來摔我杯盞的我打死你！
我看了看腳下摔得稀巴爛的粉水晶茶盞，再看看面前怒發(fā)沖冠的人，只覺得要完！
你聽我解釋�。�
少說，拿命來！
于是兩個加起來得有一百二十歲的人來了一場肉搏，或者說是潑婦互毆更合適，我抓他頭發(fā)，他扣我鼻孔，他踢我大腿，我踹他屁股……
姜溫昀！你敢踹我！
他鉚著勁兒要整死我，我也毫不手軟！
姓李的，你耍陰招！
周圍的宮人不敢來拉扯，最后還是巡邏的侍衛(wèi)壯著膽子把我們倆分開，這才沒有出現(xiàn)你死我活的情況。
從那日起他似乎找到了打發(fā)時間的新方法，總要隔三差五的找茬，然后痛痛快快的和我打一架。
日子就這樣雞飛狗跳的過著。
2
轉(zhuǎn)眼新帝都已經(jīng)登基快五年了，大周的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除了他的身體！
自從入秋之后他就病了，一開始只是有些咳嗽，宣召醫(yī)官來看，說只是平常風寒，喝幾服藥就好了，可是一碗碗苦澀的湯藥灌下去卻效果甚微。
他越來越平靜，我越來越暴躁，恨不得將天下的醫(yī)師都找來，只想他好起來。
天氣漸漸冷了，他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剛開始還只是偶爾的一兩聲，可現(xiàn)在卻是想壓也壓不住了。
夜晚的他咳嗽得更嚴重，就連他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水光。
我放心不下，夜夜睡在他床邊的榻上。
直到下初雪的那一晚，我照常把藥喂給他扶他躺下，在我轉(zhuǎn)身之際他拉住了我的手，說他有些冷，想讓我陪他。
太傅！
這一聲讓我愣在原地，他有多久沒這么叫過我了
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我冷，你上來陪我一起睡，給我暖暖可好他的話語里是少見的柔軟。
好！
我絲毫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成樣子了。
在他的注視下、笑容里，我脫了外衣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蓋著同一張被子，捂著他冰冷的手。
兩個老頭躺在一起實在是沒什么美感的，可我和他不這樣認為，這一刻我盼了多少年，他又盼了多少年！
咳咳……良毓，我們有多久沒這樣抵足而眠了
他突然叫起了我的字，已經(jīng)很久沒人這么叫過我了。
殿下，臣……我……記不清了！
已經(jīng)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們兩個人都不記得了。
哈哈哈咳咳咳，原來這世間也有你姜溫昀不記得的事�。」瓤取�
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些難過，可我越難過就越不肯饒人。
李昶，你還有臉說我當年是誰笨的跟頭豬一樣，怎么教都不會！
你可閉嘴吧！咳咳……嘴里沒一句我愛聽的！
我揭了他往年的糗事，不高興了。
我都快走了，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他有些氣悶的質(zhì)問。
這句話猶如一根長長的針一下子扎在了我的心上，隨后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咬牙忍耐。
我才不讓你，誰讓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呢你可是我的得意弟子�。�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的哽咽起來，手也開始發(fā)抖，可我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只能拼命克制著，讓自己像平常一樣。
他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在我耳邊響起，是嗎看來我沒讓你失望。
當然沒讓我失望，你做得很好……很好……
他低低的笑出聲來，我聽不清了，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李昶！承胤！別睡！再和我說說話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又開始流淚了，我這一輩子的淚都要在今日流盡了嗎
良……良毓，我好……好累，就讓我睡……一會兒吧！明早……再叫我……起……
周圍都安靜下來了，只有雪落下的簌簌聲。
他說他冷，我便緊緊抱住了他，不讓他受寒氣侵擾，讓他安心休息。
好，我明早再叫你起床，睡吧睡吧，我的……太子殿下！
我的太子殿下睡著了，我要守著他，永遠守著他。
姜溫昀永遠守著李昶。
3
辰和四年冬，太上皇李昶駕崩，享年六十五歲，謚號圣文。
距離圣文皇帝崩逝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可我還是會經(jīng)常夢見他，夢見我們的過去。
我如今的樣子著實算不得好，骨瘦如柴，毫無精神，活像個老鬼。
岑兒和歲兒見我如此實在是不放心，便輪流回家陪我，可是他們現(xiàn)在深受君王重用，我又怎愿意成為他們的負累呢
我強打起精神，告訴他們我已無事，讓他們安心做事，不必掛念我，他們這才轉(zhuǎn)身投入朝堂之中。
他葬在了東陵，我?guī)缀趺刻於家ヒ惶�，告訴他今日大周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我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
我只求他聽見，只求他開懷。
我別無所求。
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初夏時節(jié)了，我摘了花園中開得最好的芍藥準備給他，他最喜歡這花了，喜歡了一輩子。
我下了馬車拒絕了仆人的攙扶，柱著拐棍向他的畫像走去，手里的花也一顫一顫的，應和著我。
等所有人退下之后我關(guān)上了門，我不想有人打擾我們。
你看，你最喜歡的花兒，我呀給你找了個好看的花瓶放這兒，喜歡嗎
我坐在地上靠著供桌，好像這樣就能離他更近一些，我真的好想離他更近一點。
可他不愿！
他是恨我的！我想。
不然他為什么要獨留我在這世間，讓我一人承受所有痛苦呢
那我也要怨恨他，不然顯得我怕他一樣，那多不公平，我可是一個不愿吃虧的人，他亦然。
讓我想想今日又有什么事兒呢
今天你女兒可威風啦！在朝堂上打了一眾御史的板子，說他們管得太寬了，老是盯著后宮！
就像你以前在朝堂上扇朝臣耳光一樣。
多像你��！
我現(xiàn)在很害怕一覺醒來便忘了他的樣子，所以只能在他的子嗣身上尋找你的影子，可是他們都不是他！
我找不到他了！是我把他弄丟了！
恍惚間，我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在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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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不死的！你來干什么他坐在搖椅上，一臉的嫌棄。
他不明白我為什么要來行宮。
其實他明白，我也知道，只是我們都不曾說破而已。
我當時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哦，想起來了，我在東拉西扯。
你怎么總是罵我老不死可別忘了，你還比我大兩歲呢！我是老不死的那你是什么
反駁得他啞口無言，只能沖過來說是要撕爛我的嘴。
姜溫昀，總有一天朕要把你的嘴給撕爛再縫上！
那次著實把他氣狠了，三天沒理我。
可我總有辦法讓他消氣，就像前幾十年一樣。
我托行宮的侍衛(wèi)在外面買了一壇最好的荷花釀，跑到他門口喝，他實在是饞了，打開門就開始動手搶。
最后那壇酒全進了他肚子里。
他醉了，對我說了好多好多，可是只字不提他過得不開心的事。
為什么不說呢傻子。
4
等我醒來天都快黑了，原來我又在他面前睡著了，淚痕也已經(jīng)干涸，旁人看不出來。
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可好
其實我希望供桌上的東西突然掉下來，我就有借口說是他顯靈了，不想讓我離開，那我便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可惜沒有，什么動靜都沒有。
這天回去之后我就病了，醫(yī)師說是心氣郁結(jié)，讓我看開點。
我要怎么看開呢難道要忘了他嗎
我做不到的。
分明快入夏了，可我躺在床上卻還是覺得冷，怎么捂也捂不熱，就像他走的那晚一樣，捂不熱。
他說讓我明早再叫他，我知道他想安安靜靜的度過今晚，他這么多年難得任性一回，我也便由著他了。
那晚我是怎么度過的呢
感受著他的呼吸一點點消失，身體一點點變冷，一點點僵硬，我的心也一點點碎裂，痛得我淚水決堤，淹沒胸膛。
第二天早上我拒絕了宮人的服侍，親自打水為他洗漱穿衣，整理好一切后我穿上了當年帶來的那件衣服——一件繡著芍藥暗紋的素色長袍。
頭上戴著他贈我的生辰禮白玉簪。
我要隨他去的，守著他是我畢生的夙愿。
可是宿辛找到我，給了我一封信，一封他的絕筆信。
知道他還有話留給我的那一刻我很開心，可是打開信一看，猶如一盆涼水潑來，在這寒冬里盡顯冰冷。
良毓親啟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我自知時日無多，多年來我為大周盡心竭力，自問不愧于父皇臨終囑托，不愧于大周。如今大周在瑰意治下更上一層樓，我也沒什么擔心的了，可我還是貪心的，總想看著大周萬朝來拜的那一天，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托你幫我看看，所以你別急著來找我，可好
我知道你看到這些會不高興，可是我只剩你可以托付了，求你，再幫幫我！
還有，你別待在行宮了，我在這里沒有一天開心日子，你也自囚于此，出去吧！就當替我去外面看看。
就這些吧，終究是我愧對于你，愿你珍重自身，順頌萬安！
李昶絕筆。
我連隨他而去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了！對他的怨恨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我哭嚎著質(zhì)問他為什么，可是沒人能回答我，他再也不能回答我了。
我的太子殿下又一次拋下了我，獨留我在這世間徘徊痛苦。
5
我的病愈發(fā)重了。
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大多時間都在昏睡，可我不能死，我還要替他看著大周。
我強打著精神，一日一日的熬著，熬干了所有血肉，熬光了所有精氣。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還是在秋末倒下了。
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起身了，也去不了東陵，看望不了他。
我真的恨極了這樣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讓仆人把窗戶全都打開，躺在床上望向他所在的地方。
他的忌辰快要到了，我開始著急起來，想要起身去見他，但毫無作用。
在他忌辰那一日我突然覺得自己好了許多，我不顧天氣的寒冷沐浴，換上了芍藥長袍，戴上了白玉簪子去了東陵，我已經(jīng)很久沒去看他了，估計要生氣。
祭祀典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人都走了，真好，只剩我和他。
沒人能夠來打擾我們了！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好困，只能靠在供桌支撐著，這才不至于倒下去。
你是不是生氣了抱歉，我不是故意不來看你的，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先讓我睡一會兒，等我醒了再與你說話，你罵我我也……甘之如飴。
我貪婪地看著他，想要把他的樣子永遠刻在心里。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殿下……殿下……殿下……
我每喊一聲殿下，就在心里喊一次李昶，一遍又一遍。
我終于可以永遠守著他了，與他長相逢。
與君共飲當年酒，淚眼朦朧憶舊游。
君別西去水東流，共嗟浮世聚難久。
飲盡杯中相思苦，當空明月照孤舟。
年深歲久情依舊，酒醒殘夢處處愁。
6
朕是大周圣文皇帝李昶。
瑰意登基那日禮炮聲真大，大得擾了我的清夢，沒辦法我只能起身。
可是起來之后能干什么呢我現(xiàn)在是太上皇了，不用處理朝政，不用接見大臣商議國事。
呵！好一個太上皇啊！與其說是太上皇，倒不如說是階下囚更為貼切。
我讓人給我找了只漂亮的鳥兒，看著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我無端的發(fā)笑。
原本我以為今日也是無聊的一天，可是宿辛跑過來和我說有人來看我了，會是誰呢
我腦中閃過一個人影，是他嗎
是他，他依舊恭敬地叫我‘陛下’，真是好笑！
我打斷他說話，說他敷衍，說他假惺惺，怎么誅心我就怎么說，看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不由得大笑出聲。
我終于把他逼走了，希望他永遠別再來了。
別來看我了，求你！
我搬去了行宮，身邊除了宿辛之外全是瑰意安排的人，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可我是她阿耶��！作為父親又怎么會傷害自己的女兒呢
想來真是諷刺，我做了幾十年的皇帝，最后卻落得個孤家寡人眾叛親離得下場，真是失敗啊！
我在行宮里種花，品茶，曬太陽，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可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不到三個月就被打破了。
還記得那日我正在澆花，宮門被人推開，我抬眼望去看見的卻是他滿臉風霜的站在那里，一時間驚得我連手里的水壺都掉了。
他怎么會來
我下意識去逃避那個出現(xiàn)在心里的答案。
他狀若無人的坐在了我的椅子上，還吃我的點心喝我的茶，一如既往的惹人生厭。
我知道他為何來此，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出奇地憤怒，氣得臉都紅了，我只能罵他，以此來掩蓋我的心思。
可是他哭了，他笑著哭了。
他為什么笑又為什么哭呢
我不愿深究，為了維持我所剩無幾的尊嚴。
那流下的淚水澆滅了我的怒火，讓我冷靜下來，事已至此，無法更改。
我明白這個道理，這讓我心如刀割，我只能裝作生氣的樣子關(guān)上了房門，沒人知道我坐在椅子上，盯著那扇隔絕一切的門，看了好久好久。
從那以后他每天都會來我的院子里，打著陪伴舊主的名義干一些潑皮耍賴的事情，我還得管吃管喝。
他看得出來我并不開心，所以每天盡干些蠢事惹我生氣或者和我還嘴互罵，我明白他這樣做而不是直接說出來是為了維護我的自尊。
可是，姜溫昀��！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我看著他費盡心思討我歡心，我便順著他，讓自己變成年少時沒心沒肺，自由自在的樣子，這樣總不算辜負了他。
直到那次他故意惹我生氣，又故意買了一壇酒哄我喝下，我順著他的心意裝醉，和他說了好多話，可我心里清醒得很，絲毫沒提我過得不開心的事，我知道他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曾說破而已。
我怎么能說呢騙子。
我作為太上皇還是有享樂的權(quán)力的，我尋了一副漂亮的粉水晶茶盞來用，很是合心意。
可是還沒等我享用幾天便被他打碎了一只，我近段時間也壓抑得有些久了，便借了這個由頭和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
他好像很喜歡和我打架，眼里全是高興，我想我可能要換一種方式來體現(xiàn)‘本性’了，于是隔三差五的和他打架。
我原本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過下去，直到瑰意登基的第四年。
一入秋之后我就病了，醫(yī)官說是風寒，其實我心里有數(shù)，這么多年來勞心勞力，早就掏空了我的身體，如今只是撐不住了而已。
我想我得趁早安排好一切。
隨著我的病越來越重，我反而平靜下來，可他卻愈發(fā)焦躁了，我知道他這是在害怕。
夜晚的我總是咳嗽得更厲害，我難受，他更難受。
我總是半夜醒來，看著他蜷縮在床邊的小榻上，心不由得一疼。
我走后他真的能夠活下去嗎我捫心自問。
其實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是我不想拖累他，我已經(jīng)拖累他幾十年了，沒有道理再拖著他沒了性命。
我瞞著他寫下了絕筆信交給宿辛保管，讓他在我死后第一時間交給姜溫昀，在他來不及做傻事之前。
我熬到了冬日，那日似乎下雪了，只是我病了太久，對事物的感知已經(jīng)很模糊了。
死亡來臨前我希望陪著我的人是他。
我喊他太傅，他似乎愣住了，我說我冷，想要他陪著，他答應得干脆，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嘶啞，我也沒說。
我和他躺在一起，說了很多，我開始困了，神志也已經(jīng)不太清醒，只聽見他哽咽著讓我別睡，再和他說說話，可我實在撐不住了。
我睡一會兒，明早……再叫我。
其實我還想再叫他一聲太傅的，可惜到最后也沒叫出口。
我再也沒機會叫他太傅了。
永別了，太傅。
永別了，姜溫昀。
別急著來找我，替我好好活著！人生何須長相逢。
人生短暫如浮萍，生離死別淚難停。
何必重逢添舊痛，須臾歡聚又伶仃。
長夜孤燈殘月冷，相逢無期空夢醒。
逢期渺渺終成幻，唯留北風愁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