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完結(jié))
世人皆知崔氏長女三嫁,丟盡了崔氏一族百年清譽。
可只有我知道,真正敗壞崔氏一族名聲,將族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其實是我那名聲極好的父親。
1,
長姐失蹤之謎
我叫崔穎,有一個大我八歲的同胞長姐崔玉容。
我七歲那年,長姐十五歲,是整個盛京城最美最賢淑的女郎,彼時盛京有句流傳許久的話,生女當(dāng)如崔玉容。
聽阿兄說,那時候來崔家提親的人排起來能繞盛京一圈。
可我對這些沒什么印象,我只記得長姐生的極美,會給我繡好看的帕子和香囊,還會在爹娘不許我吃糖時偷偷給我糖果,在我心里,和天上的仙女也不差什么。
那時候阿娘總是摸著我的頭,念叨著我要是有長姐一半貌美聰慧就好了。
可我七歲生辰之后,阿娘念叨的話就變了,她總說,阿穎,不要學(xué)你長姐,母親如今只有你了。
關(guān)于七歲生辰那日發(fā)生的事情,我只記得長姐早早端了碗壽面給我,那天長姐穿了一身和我身上很像的大紅色衣衫。
我開心極了,扯著長姐就要找阿娘,我想問問阿娘,這樣我和長姐是不是就一樣了
可長姐只是搖頭,笑瞇瞇的夾起壽面喂我,壽面還沒吃完我就又犯起困來,扯著長姐的衣袖倒頭就睡。
再醒來時,就看到阿爹阿娘一臉擔(dān)憂的看著我,阿兄則在一旁跪著,看向我時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情,后來我才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愧疚。
我偏過頭問阿娘;長姐呢
阿娘眼中陡然升起我從沒見過的怒火,咬牙切齒道,就當(dāng)她死了!
我從沒見過阿娘這樣,被嚇得一哆嗦,往阿爹懷里鉆。
阿爹摸摸我的頭發(fā),輕聲哄我,乖,姐姐對阿穎不好,我們以后不找她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可我最聽阿爹的話,便不問了。
自那日起,我再也沒在家中見過長姐。
2,
重逢的街頭
后來我才知道,那段時日阿爹已經(jīng)看好了長姐的郎婿人選,是韋太尉家的公子,可長姐偷偷同一個寒門書生私定了終身。
聽說阿爹要為她定親,長姐便約了心上人私奔,可崔家守衛(wèi)森嚴(yán),長姐想了很久,把私奔的日子定在我生辰那日。
長姐在給我的那碗長壽面里加了蒙汗藥,在我昏迷后把我藏在家中佛龕后面。
我在生辰當(dāng)天失蹤,爹娘急著著人四處尋我,長姐便趁亂出了府。
阿兄剛好撞見長姐把我藏起來,卻因為長姐落了幾滴淚,答應(yīng)替她瞞著阿爹阿娘。
卻沒想到長姐第一回下藥,怕沒有效果便加了足夠藥翻一頭牛的劑量,我也因此差點醒不過來,后來更是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這些事是阿兄告訴我的,他說對我不住,又說讓我別怪長姐。
可我怎么會怪長姐呢我最喜歡長姐了。
我最喜歡長姐了,所以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她來。
十二歲那年,阿爹給我和韋太尉家的幼子定下了婚約。
五年前長姐同人私奔的事沒法瞞,韋太尉嘴上說著不在意,卻任由門生在朝堂上處處為難崔氏一脈。
族人本就因長姐與人私奔被世人詬病,朝堂之上又被處處針對,不堪其擾,求到了阿爹這里。
阿爹猶豫了很久,還是把我的庚帖遞到了韋家,給我同韋家那個盛京城中人盡皆知的天閹幼子定下了婚約。
阿娘接受不了阿爹給我定下的婚約,又無法拒絕,便揚言要帶我去城外慈安寺常住。
去慈安寺的路上,我一眼就從當(dāng)街叫賣香燭的小販中認出了蓬頭垢面的長姐。
長姐生的還是那樣美,哪怕穿著粗布麻衣,還在臉上涂了灰燼,可與身邊佝僂著身子叫賣的婦人站在一起,身姿更顯娉婷,宛如池邊細柳。
我抬手指了指長姐站著的位置,讓阿娘身邊的桂枝去買份香燭。
就像我能一眼認出長姐一樣,她也一眼認出了帶我們長大的桂枝,而后倉惶離去。
我看著長姐狼狽的背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偏過頭一臉無辜問阿娘,阿娘,我方才瞧著那是長姐,可她為何要逃
阿娘沉默著挑起簾子,看著長姐的背影發(fā)呆。
我又懵懂道,長姐嫁人后看起來過的好像不太好,日后我嫁了人也會過的不好嗎
阿娘挑起的簾子放下了。
3,
慈安寺的秘密
我本以為想見長姐還要再過些時日,但半月后長姐便來了慈安寺尋我和阿娘,來時手里還牽著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小女娘。
長姐把小女娘的手放在我的手心,我假裝看不懂長姐的欲言又止,只仔細打量著小女娘,小女娘生的同長姐不大像,眉心一顆紅痣像極了神龕上端坐的觀音大士。
阿娘讓我?guī)е∨锶ビ盟佚S,再回來時只看到了眼眶通紅的阿娘,長姐再次不見了蹤影。
小女娘不見了娘親,鬧了一通,哭過一場后便乖覺起來,每天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后。
阿娘看小女娘黏著我,便讓我?guī)е酝�,我笑著答�?yīng),不兩日便犯了頭疾。
夜里阿娘哄睡了小女娘才來看我,她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看著我,像小時候那樣摸著我的頭,阿穎,放心吧,你同韋家的親事成不了了。
我頭疼的厲害,聽不清阿娘在說什么,抱著阿娘的胳膊窩在她懷里止不住的掉眼淚,一疊聲的嚷著頭疼。
阿娘緊緊抱著我,也陪著我落淚。
韋家的親事真的不成了,彼時我剛從小女娘口中套出她的名字。
許月,明明如月的月。
長姐私奔的那個寒門書生便姓許,聽阿兄說那人叫徐昭明。
阿娘說許月是遺腹子,她的生父在長姐有孕時,為了采一株給長姐腳踝消腫的草藥跌落山崖。
韋家退親的人到慈安寺的時候,我正同許月?lián)屚粋豆沙包。
豆沙包是桂枝去山下買來的,許月連吃了好幾個,我怕她積食便同她搶著玩。
韋家的人剛走不久,阿爹便到了慈安寺,我遠遠瞧見阿娘一見阿爹便撲過去問了句什么,阿爹沉著臉點點頭,阿娘便又落了淚。
我?guī)гS月去給阿爹請安,阿爹蹲下身盯著許月看了許久,最后伸出大掌按了按許月的發(fā)包。
我聽到阿爹的聲音,日后,你就叫崔許月了。
阿娘便哄著許月開口喊阿爹祖父,連對我的稱呼都從姨母改成了姑母。
我同阿娘在慈安寺一共住了沒兩個月,再回到盛京時,大家看我的眼神更是古怪。
阿娘有意拘著我,可我還是從阿兄那里知曉了一切。
4,
長姐的回歸
長姐在一次意外驚馬中被韋太尉救下,同五年前的青稚不同,如今的長姐風(fēng)情萬種。
不多久,長姐就成了新的太尉夫人。
妻妹如何能做兒媳韋太尉第一時間便讓人來崔家退了幼子同我的親事,同時不忘給長姐下聘。
聽阿兄說,韋太尉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喊阿爹岳父,阿爹當(dāng)時臉比冬日里燒的碳還黑。
同樣黑的,還有長姐的名聲。
拒嫁兒子轉(zhuǎn)頭又嫁給了老子,崔氏一族的年輕女兒婚事一時都艱難了起來。
一日我給阿娘送湯羹,還沒進屋就聽到阿爹在同阿娘爭吵,他怪阿娘自作主張。
阿娘只是哭,良久,我聽到阿娘怨懟的聲音,這不是正合你意嗎
我不敢再聽,端著湯羹回了自己的屋子,上好的燕窩羹進了崔許月的腹中。
韋太尉格外重視長姐,要讓長姐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給他,為此來崔家磨了許久。
阿爹不為所動,最后阿娘進宮找她堂姐惠嬪討了份懿旨,阿爹這才勉強同意長姐在崔家出閣。
但主宅阿爹是萬萬不許長姐再踏入一步的,是以長姐備嫁的地方是一處別院。
長姐仍舊住在太尉府,只在大婚前一日往別院備嫁。
爹娘不許我去觀禮,我也不想去瞧,只在前一日的晚上求了阿兄,扮做丫鬟模樣在別院偷偷去瞧長姐。
韋太尉應(yīng)該對她極好,長姐如今嬌艷的如同盛放的牡丹,完全看不出幾個月前的消瘦暗淡。
我瞧完便想走,卻被長姐一眼認出,她身上的衣裙極為繁瑣,卻還是很快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下意識往后避開,卻被捉住了手腕,穎兒……
我本想掙扎,卻在對上長姐眼睛的一瞬間卸了力氣,長姐那日說了許多話,我卻只記得一句,這次,算你我扯平了。
5,
高燒中的真相
只那一句,我便知曉長姐猜到了我的手段。
去慈安寺的路有那么多條,怎的偏偏我同阿娘就走了她提籃叫賣的那條
桂枝不是多話的人,又為何在長姐找到她時將我的婚事告知于她
可這事怨不得我,韋家小公子我是決計不會嫁的,況且若非當(dāng)年她同人離開,這門親事又怎會落在我的頭上
來別院時不覺得,回去的時候才覺出路長來,我一路走回去,夜露沾濕了衣裳,當(dāng)晚便起了高熱。
守夜的丫鬟被我的痛呼驚醒,忙不迭去請府醫(yī),自然也驚醒了爹娘。
阿娘在床邊守了我半宿,天光微亮?xí)r我才沉沉睡去。
阿娘本想洗漱一番去送長姐出嫁,因為阿爹之前便說不會去送長姐。
可我卻在睡夢中痙攣起來,府醫(yī)幾針下去我生生疼醒,將之前服下的藥全嘔了出來。
長姐二嫁,送嫁的卻只有阿兄一人。
長姐婚后,韋太尉徹底停止了對崔氏一族的針對,甚至偶爾會在朝堂之上偏幫崔氏。
阿兄同我講這些時一臉苦大仇深。
6,
皇子婚約降臨
他以為我不懂朝堂,便同我吐苦水,姨母膝下六皇子漸大,韋逢春這是要害我崔氏一族!
韋逢春便是韋太尉的名諱,他同阿爹年歲不相上下,早些年我同兄姊們是喊他韋伯伯的。
六皇子李承德,是宮中惠嬪娘娘所出。
惠嬪同阿娘是親堂姊妹,幼時一同被外祖母帶大,比各自的親姊妹還要親些。
自七歲后我便由阿爹看顧的多些,他的書房更是允我自由出入,那些邸報公文自然也入我眼中。
當(dāng)今是個明君,卻非賢主,當(dāng)年誅殺了一眾兄弟才得登大寶,對權(quán)力和座下的龍椅看得格外重。
韋太尉在朝中權(quán)柄日盛,崔氏又是老牌勛貴,若兩家聯(lián)手,今上怕是一個囫圇覺都睡不上。
我嘆了口氣,想到再過兩個月便是我的十三歲生辰,心底不由多了層擔(dān)憂。
忘了是聽誰說的,好的不靈壞的靈。
果真如此。
十三歲生辰那日,中宮懿旨同我和四皇子李承安賜下婚約。
李承安是今上青梅竹馬的穆賢貴妃所出,穆賢貴妃去后更是由中宮親自撫養(yǎng)。
是中宮所出二皇子李承鼎外最熱門的太子人選。
李承安先頭有過未婚妻,但那姑娘福薄早早去了,他便落得了個‘克妻’的名頭。
但他為未婚妻守孝三年,又是天潢貴胄,便是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三,仍是許多人看好的郎婿人選。
之前總是帶著惋惜看我的人們不再可憐我了,她們說我走了大運,被天閹退婚后竟還能嫁給皇子。
父親似乎格外喜歡這門婚事,阿兄同我說他常同四皇子一同下朝。
我不覺得歡喜,只覺得心頭冰冷一片。
母親生辰前幾日,我?guī)е執(zhí)痛拊S月頭一回踏進了太尉府。
許月一見到長姐就想往她懷里撲,卻被韋太尉擋在身前,我這才注意到長姐微微隆起的腹部。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詫異,長姐扶了扶腰,笑著同我講,四個月了。
我算了算日子,那時我還同母親在慈安寺,心底泛起一絲郁氣,帶著絲絲縷縷的疼。
來之前打算好的所有話都被我吞進了腹中,只道母親生辰將近,若有時間請她回崔府為母親賀壽。
我同李承安的來往多了起來。
7,
許月的悲劇
我開始為李承安打了新的絡(luò)子送去,他也投桃報李,為我尋來了盛京最時興的首飾。
最開始,我只當(dāng)這是四皇子同阿爹的交易,但他會送來冬日第一支梅花,糕坊第一爐糕點,甚至是他陪圣上巡游時鄉(xiāng)野孩童送他的鵝卵石......
他還一封一封的給我寫信,寫宮里娘娘們?yōu)榱酥回偱斯偎�;寫二皇子給中宮進了一盆冬日盛放的牡丹;寫他想去江南當(dāng)個教書先生......
信件和禮物一份份送到崔府,我總覺得他待我不似未婚夫妻,倒像是兄妹或是父女。
我總覺得心虛,因為我同他的親近本是別有目的。
那日自太尉府歸來,阿爹略過我將許月帶去書房,之后許月便從我的院中搬了出去,直到阿娘生辰那日。
阿娘等了整日,仍沒等來長姐沒來,將至落鑰時分,阿娘給許月?lián)Q了一身衣服,命人將她送去太尉府。
次日,太尉府傳來長姐落胎的消息,以及……許月的死訊。
許月穿的那身衣服上熏了可致人滑胎的秘藥,長姐腹中胎兒養(yǎng)到七月,死在它同母胞姐的衣物之間。
長姐小產(chǎn)后昏迷,韋太尉罰許月跪在門口。
那日夜半落了雪,小小的許月于盛京初雪那日去見了她的父親,尸骨被韋太尉丟去了亂葬崗。
長姐醒后得知兩個孩子都沒了,險些也隨著孩子去了,讓韋太尉一定要問母親要個說法。
韋太尉走后阿爹在書房見我,給了我兩個選擇,交出阿娘和韋太尉修復(fù)關(guān)系,又或者同四皇子一道給韋太尉施壓。
父親一臉悲憤的看著我,可我只想笑,許月衣服上的藥物從一開始便是父親的手筆……
可就和阿娘一樣,我從一開始就沒得選。
8,
父親的秘密
父親不知道的是,我在七歲那年就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
彼時,長姐同人私奔,他深覺若繼續(xù)由阿娘帶我,怕是會繼續(xù)教出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女兒,便將我接到了書房親自教養(yǎng)。
于是我便得以在他的書房自由出入,那張被父親高高藏起,同阿娘有幾分相似的畫像,我一眼便看出那不是阿娘。
也是那年中秋,我第一次陪阿娘進宮拜會惠嬪,父親珍藏的畫中人終于有了身份。
惠嬪誕下六皇子后,宮中少有皇子出世,偶有妃嬪有孕,我便會在父親書房中便會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
記憶中那股非同尋常的味道,同我給許月收斂時在她身上聞到的味道一樣。
父親讓我同四皇子親近,言語之中滿是要扶四皇子上位的雄心壯志。
可我一個字都不信,他想扶持的,從一開始就只有可能是六皇子。
為了不讓六皇子引起今上猜忌,他對長姐動了手,又將母親軟禁在府中。
我確實……別無選擇,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慈安寺為許月點的那盞長明燈。
韋太尉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心中瞬間安穩(wěn)下來。
聽聞韋家公子強逼長姐殉葬一事被父親發(fā)現(xiàn),甚至一度鬧到了今上面前。
今上圣裁,準(zhǔn)許長姐歸家,韋氏一脈徹底落寞下來。
9,
長姐的新婚
時隔多年,我再一次在家中見到了長姐,她瘦了許多,韋太尉精心養(yǎng)出的滋潤不見了,卻越愈發(fā)美的驚心動魄。
阿娘在被父親勒令不準(zhǔn)出府后便病了,父親借此為由不許我去見,可被圣上恩準(zhǔn)歸家的長姐要見,父親便只能準(zhǔn)了。
那日我不請自來,頂著父親陰沉的一張臉同長姐一同進了阿娘的院子。
我同長姐當(dāng)著阿娘的面起了爭執(zhí),我諷刺她克夫克子丟盡崔氏顏面,她罵我被天閹退婚怎么不一頭撞死……
似乎篤定我同長姐不和,父親開始忙了起來。
自然也是該忙的,韋太尉留下的人脈如今群龍無首,各派勢力能接手多少全憑各自本事。
父親每日早出晚歸,自是不知我同長姐私下見了幾次。
他能知曉的只有見完阿娘后不久,長姐便提出出府別居,對此父親自然是樂見其成。
可能也是因此,六皇子當(dāng)著求娶長姐時,父親一時愣住,沒來得及拒絕就聽到了今上的賜婚旨意。
和李承安只是同我通信,或是互贈小物件的委婉含蓄不同,六皇子的愛意格外熱情奔放。
快馬加鞭從閩南送來的時興水果,一擲千金拍下的寶石頭面無不昭示著他對長姐明目張膽的喜愛。
阿姐再度成為整個盛京談?wù)摰慕裹c。
父親卻變得沉默,每日都沉著一張臉,在書房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10,
李承安的真相
直到長姐同六皇子的婚期將至,父親一改平日的冷漠,整個人都熱絡(luò)的不行,甚至大包大攬了長姐的嫁妝。
上到長姐出嫁的拔步床,下到陪嫁箱子上纏著的紅布,父親全都選了頂頂好的,若非皇子妃的嫁妝有定制,父親怕是要將整個崔府都給長姐當(dāng)陪嫁。
府中下人們議論紛紛,都說長姐這次嫁得好,連父親都上了心,可我總覺得心里不安。
直到阿兄擔(dān)心我,來我院里陪我說話,彼時我正在燈下繡著新荷,是李承安繡同我討了許久的扇袋。
燈影重重之下,阿兄的側(cè)臉竟同父親沒有一絲相像,我腦海中升起一個要命的猜測。
阿兄生辰是中秋佳節(jié),阿娘總說阿兄生辰是再好不過的日子,家家戶戶皆團圓,便是宮里惠嬪娘娘都沒有她的好福氣。
可我幼時曾聽外祖母說過,阿娘懷阿兄的時間比惠嬪還要晚上將近一月,阿兄卻比六皇子還早一日出生......
針尖刺入指肚,殷紅的血珠滾落到李承安命人新送來的信箋之上。
我答應(yīng)了李承安見面的要求,上弦月色涼如水,李承安捧著盞河燈站在我面前,借著如晝燈火,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長相。
長身玉立的郎君眉如刀裁,但那雙眼睛竟比少年郎還亮上許多。
李承安同阿兄常做的那樣揉了揉我的發(fā)包,笑道,原來我的未婚妻還這么小啊。
我卻神情恍惚,之前的猜測被推翻,腦海中唯有六皇子和李承安截然不同是兩雙眼睛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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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外祖母的回憶
父親忙著長姐的婚事自是無暇顧及我,第二日我便隨便尋了個理由去了舅家。
阿娘姓王,瑯琊王氏的王,這也是為何姨母能夠進宮為妃,母親亦能十里紅妝嫁給父親的最大依仗。
外祖母這兩年有些糊涂,見我到來卻以為是母親,喚著阿娘乳名落淚,我便哄著她說話,直到把她逗得眉開眼笑。
外祖母拉著我的衣袖不撒手,舅母只好讓我陪著外祖母。
等到將院內(nèi)侍候的仆從全都支開,我引著外祖母講了許多往事。
比如說其實父親同阿娘和姨母都是青梅竹馬的交情。
崔王二家早有婚約的本是姨母和父親,可今上登基后一紙詔書將姨母迎至宮內(nèi)
又比如說阿兄同九皇子皆是不足月而出,甚至六皇子出生時姨母不過將將入宮九個月。
后面外祖母說了些什么我記不大清,想到長姐同六皇子的婚事更覺得周身冰冷,心頭不安更甚。
不過幾日,便有阿姐病重命垂一線的消息傳到我耳中。
聽聞六皇子將宮內(nèi)能調(diào)動的太醫(yī)全都送到了崔府,我一口氣沒有松完便發(fā)現(xiàn)為首的太醫(yī)是姨母專用的請脈太醫(yī)。
長姐的病愈發(fā)重了,我偷偷取了長姐的藥渣去外頭醫(yī)館瞧,卻發(fā)現(xiàn)那些藥只會讓人身體更加破敗。
那日我猶豫了很久,還是踏進了長姐的住處。
12,
長姐的智謀
長姐憔悴了許多,人卻愈發(fā)嬌美,見我來難得沒有開口嘲諷。
反倒將她腕間的鐲子褪給我,央我把它送去慈安寺許月燈前。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長姐第一次求我,我卻沒有答應(yīng),反倒同她講了個故事。
故事里頭,青梅竹馬的戀人迫于皇權(quán)勞燕分飛,卻在女子入宮前二人情難自禁,女子入宮后男子便娶了女子的堂妹聊解相思。
二人只那一次便有了結(jié)果,二人都是惶惶不安,若被旁人發(fā)現(xiàn),二人身后家族乃至那個孩子都會死無葬身之地,是以二人瞞著這個要人命的秘密許多年。
可二人都沒想到的是,多年后,男子長女同那個孩子有了首尾,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我還沒把故事說完,長姐便接過話去,為了保住這個秘密,男子決定對自己的長女下手,中年喪女也比兄妹成了夫妻來的好些。
是了,長姐一向比我聰慧……
長姐瞧了會兒床幔,低聲吐出幾個字來,秘密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
長姐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長姐的身體好了起來,父親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之后府里走過水,進過毒蛇,還有過刺客,長姐卻一次次逢兇化吉,父親的臉上從難看開始逐漸變?yōu)殡y堪。
直到長姐同六皇子大婚那日,我在旁邊瞧著父親如喪考妣般送長姐出門,回到崔府的卻是一具尸體。
阿娘和阿兄悲痛欲絕,我卻起身去了父親的書房點了一把火。
書房走水,阿兄聞訊趕來時我正站在不遠處的院中,任由漫天火光映紅了整個院落。
我沖阿兄笑了笑,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他不問,我便不說。
13,
毒娘子的傳說
父親死了,死在了長姐三嫁的婚宴之上。
同樣毒發(fā)身亡的還有作為新郎官的六皇子以及主桌上飲過酒水的眾人。
作為新娘的長姐卻因為滴水未進卻逃過一劫。
其他人倒還罷了,六皇子甍逝,自有檢察院詳查。
我不知道這背后有多少長姐的手筆,暗中擔(dān)憂了一段時日,可檢察院查來查去卻只查到鄰國暗探身上。
宮里惠嬪娘娘自然不信,可她素日消息來源多是父親所為,父親已死,她一個深宮嬪妃又能如何
于是沒幾日,宮里便傳出消息是惠嬪娘娘病了,太醫(yī)說是因為獨子去世而悲痛過度。
長姐作為六皇子遺孀進宮侍疾,直到半月后惠嬪病逝我才再次見到長姐。
彼時我已經(jīng)幫著阿兄接管了父親的所有人脈和資源,我看到阿兄站到長姐身邊同她說了什么,兩人同時看我,又同時別過臉去。
今上憐惜惠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將其喪儀從重,長姐也被允許為其披麻戴孝,一路送惠嬪靈柩入皇陵。
擦肩而過時,我聽到長姐的聲音,你瞧,秘密這樣不就守住了嗎
在那之后,我很少聽到長姐的消息,只知道旁人給了她一個新的稱呼——毒娘子
14,
江南的春雨
父親三年孝期未過,一向身體健朗的今上便因服食過量金丹一命嗚呼。
二皇子作為中宮嫡出,又素有賢名,理所當(dāng)然繼承大統(tǒng),李承安被其封為賢王。
我同李承安的婚事頗為坎坷,算來已經(jīng)橫跨了四年。
如今我已年滿十七,早已過了尋常女子出嫁的年紀(jì)。
阿娘常說虧欠了我,因為我及笄那年正趕上父親重孝,不像長姐及笄那般熱鬧隆重。
我卻不在乎我及笄那日阿娘為我插了簪,簪子還是李承安送的,還什么可遺憾的呢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同李承安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
之所以新皇選擇讓我同他在先皇熱孝中成親,是因為李承安的年紀(jì)。
他大我十歲,若非體諒我當(dāng)時年幼,該在父親熱孝便辦了婚事的。
大婚當(dāng)日,阿娘親自為我點了額,已是崔氏家主的阿兄親自送我上轎,嫂嫂還貼心的塞了點心給我。
我在人群中逡巡,卻始終沒有看到長姐的身影,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角。
婚后李承安待我極好,他還向新皇討了圣旨帶我來了江南,就像昔年說過的那樣,如愿當(dāng)了教書先生。
又是一年春。
在盛京時我最惡下雨,可在江南,我卻愛極了這里的春雨如絲。
這日晨起的時候春光明媚,李承安照例去書院授課,待到半晌,卻飄飄揚揚落了細雨。
綿延不絕的蒙蒙細雨在空中形成一片水霧,如夢似幻,我癡癡看了一會兒,想起今日李承安出門沒有帶傘,便取了油紙傘往書院去。
尋尋繞繞的青石板路,落了雨后不如往日那般好走,擔(dān)心濕了鞋襪,我走的極為小心,恍惚間同一對夫婦擦肩而過。
熟悉的身影轉(zhuǎn)瞬即逝,我忙回頭去看,身形高大的男子撐著傘,將女子的身影擋去大半。
長姐……
我呢喃出聲,女子離去的背影似乎頓了頓,慢慢同男子一同走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李承安憐惜的聲音,娘子,你怎么哭了
我回過神來,看著不顧衣衫潤濕,小心翼翼想要為我擦淚的李承安。
我仰頭沖他笑的燦爛,就是覺得,如今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