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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我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飄落的梨花,雪白的花瓣像極了那年冬天我被領(lǐng)進(jìn)蘇府時身上穿的粗布衣裳。

    小姐,老爺和夫人請您去正廳。春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轉(zhuǎn)過身,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衣襟。

    鏡中的女子眉眼如畫,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

    自從三個月前蘇玉顏被接回府中,我這個假千金就成了蘇府最尷尬的存在。

    知道了,這就去。我輕聲應(yīng)道,聲音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

    我在蘇府生活了十八年,如今卻像個外人。

    正廳里,蘇老爺和蘇夫人端坐在上首,蘇玉顏依偎在蘇夫人膝邊。

    見我進(jìn)來,她那雙與我相似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輕蔑。

    媛媛見過父親、母親。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刻意避開了蘇玉顏的目光。

    坐吧。蘇老爺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語氣還算溫和,但我已經(jīng)能聽出其中的疏遠(yuǎn)。

    我剛坐下,蘇老爺就開門見山:邊關(guān)戰(zhàn)事平定,鎮(zhèn)北王蕭景翊凱旋而歸�;噬舷轮迹瑢⑽覀兲K府千金許配給王爺。

    我的心猛地一沉。

    鎮(zhèn)北王蕭景翊

    那個傳聞中殺人如麻的煞星

    這...這是喜事。我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目光卻不自覺地看向蘇玉顏。

    按理說,真正的蘇府千金是她,這婚事自然該她來承擔(dān)。

    果然,蘇玉顏立刻紅了眼眶,撲到蘇夫人懷里:母親!女兒不要嫁!聽說那鎮(zhèn)北王殘暴成性,府中侍妾動輒被打死!女兒...女兒寧愿絞了頭發(fā)做姑子去!

    胡說什么!蘇夫人心疼地?fù)ё∮H生女兒,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用余光瞥我。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媛媛啊...蘇老爺嘆了口氣,語氣突然軟了下來。

    你自小在蘇府長大,知書達(dá)理,進(jìn)退有度。

    若是你嫁入王府...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著蘇玉顏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

    三個月前,當(dāng)她知道自己是真千金時,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趕出了住了十八年的閨房。

    女兒明白了。我垂下眼睛,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女兒愿意嫁入王府。

    蘇玉顏立刻破涕為笑:姐姐最好了!我就知道姐姐會答應(yīng)的!

    蘇夫人也松了口氣,臉上堆滿笑容:好孩子,你放心,嫁妝我們會準(zhǔn)備得豐厚些。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心想再豐厚的嫁妝也抵不過一個暴戾的丈夫。

    但我不怪他們,這三個月來,我早已認(rèn)清了自己的位置——一個鳩占鵲巢的冒牌貨,能有個體面的去處已是萬幸。

    婚期定在三日后,快得令人窒息。

    整個蘇府都在為這場婚事忙碌,只有我像個局外人,安靜地看著他們準(zhǔn)備本應(yīng)屬于蘇玉顏的婚禮。

    出嫁那日,天還沒亮,春桃就把我叫醒梳妝。

    她一邊為我挽發(fā),一邊偷偷抹淚:小姐這一去...可要保重啊。

    我看著銅鏡中盛裝打扮的自己,突然覺得陌生。

    大紅的嫁衣如火,金線繡制的鳳凰展翅欲飛,可鏡中人的眼睛卻像一潭死水。

    別擔(dān)心,我握住春桃的手,我會好好的。

    喜樂聲由遠(yuǎn)及近,迎親的隊伍到了。

    蓋頭落下,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血紅。

    在被攙扶著走向花轎時,我聽見蘇玉顏壓低的聲音:總算送走了這個冒牌貨!

    轎簾落下,將蘇府的一切隔絕在外。

    花轎晃晃悠悠地啟程,我攥緊了手中的蘋果,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轎子都在震動。

    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只知道從今往后,我必須獨自面對那個傳聞中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鎮(zhèn)北王。

    2

    花轎在震天的喜樂聲中停下時,我的指甲已經(jīng)深深陷入掌心。

    透過蓋頭下方的縫隙,我看到一雙黑色錦靴停在了轎門前。

    請王妃下轎。

    那聲音低沉冷冽,像冬日里結(jié)冰的湖面。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我猶豫了一下,才顫巍巍地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觸碰到他手掌的瞬間,我差點驚叫出聲。

    那溫度冰冷得不像活人,掌心卻有粗糙的繭子,磨得我指尖發(fā)疼。

    這就是鎮(zhèn)北王蕭景翊,那個傳聞中殺人如麻的煞星。

    我被攙扶著跨過火盆,行了拜堂禮,整個過程都渾渾噩噩。

    直到被送入洞房,坐在鋪滿紅棗花生的喜床上,我才稍稍回過神來。

    房間里靜得可怕,只有紅燭燃燒的輕微噼啪聲。

    我死死攥著嫁衣下擺,聽著自己如雷的心跳。

    據(jù)說蕭景翊在戰(zhàn)場上能以一敵百,據(jù)說他府中的侍妾活不過三個月,據(jù)說他生氣時眼瞳會變成血色...

    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嚇得我渾身一抖。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我面前。

    透過蓋頭,我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沉水香,混合著一絲鐵銹般的血腥氣。

    抬頭。

    那聲音比方才在轎前時更冷了。

    我咬著嘴唇,慢慢抬起頭。

    蓋頭被一柄玉如意挑起,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下意識閉上了眼。

    啊——嚏!

    就在這要命的一刻,我竟然打了個噴嚏!

    更糟的是,這個噴嚏來得如此突然,我根本來不及轉(zhuǎn)頭,直接對著面前的新婚夫君打了個正著。

    我驚恐地睜開眼,終于看清了傳說中的鎮(zhèn)北王——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他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玄色喜服襯得他肩寬腰窄,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而此刻,這位令敵軍聞風(fēng)喪膽的戰(zhàn)神,正一臉錯愕地抬手抹了抹臉上被我噴到的唾沫星子。

    王、王爺恕罪!我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想替他擦拭,卻不小心帶翻了床頭小幾上的合巹酒,酒水直接潑在了他的衣襟上。

    完了,我死定了。

    我絕望地想。

    出乎意料的是,預(yù)想中的暴怒并沒有到來。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眼,竟看到蕭景翊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你...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可思議,你剛才是在...害怕打噴嚏

    我愣在原地,完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我...妾身從小就這樣,一緊張就容易打噴嚏...

    蕭景翊突然轉(zhuǎn)身走向梳妝臺,我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卻見他拿起一塊干凈帕子遞到我面前。

    擦擦臉。他說,你的胭脂花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慌亂中把擦臉的胭脂蹭得滿臉都是。

    接過帕子時,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那觸感依然冰冷,卻讓我心頭莫名一顫。

    謝、謝謝王爺。我小聲說道,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臉。

    蕭景翊就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笨拙的動作。

    房間里的氣氛詭異得可怕——既不是我想象中的暴怒,也不是溫馨的新婚之夜,而是一種奇怪的...平靜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問道。

    我詫異地抬頭:妾身...蘇媛媛。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要娶的是誰

    蘇媛媛。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像是在品味著什么,你不是蘇家親生女兒。

    這句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我是個冒牌貨!

    王爺明鑒。我慌忙跪下行禮。

    妾身確實三個月前才知自己并非蘇家親生。但圣旨下到蘇府,蘇家不敢抗旨...

    起來。蕭景翊打斷我,本王沒興趣追究這個。

    我驚疑不定地站起身,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

    傳聞中暴戾的鎮(zhèn)北王,為何對我這個冒牌王妃如此...寬容

    明日回門,本王陪你同去。他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走向房門。

    王爺要去哪里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他當(dāng)然不愿意和一個冒牌貨同床共枕。

    蕭景翊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渾身發(fā)冷:本王習(xí)慣獨睡。你安心歇著吧,沒人會打擾你。

    房門關(guān)上后,我癱坐在喜床上,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今晚發(fā)生的一切都與我想象的截然不同。

    蕭景翊不僅沒有傳聞中那么可怕,甚至還算得上...溫和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我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蘇媛媛,你瘋了嗎

    那可是鎮(zhèn)北王!

    說不定他只是在試探你,等著抓你的把柄呢!

    我惴惴不安地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

    窗外月光如水,灑在陌生的房間里。

    這里將成為我的囚籠還是歸宿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次日清晨,我頂著兩個黑眼圈被丫鬟們叫醒梳妝。

    昨夜蕭景翊果然沒有回來,這讓我松了口氣,卻又莫名有些失落。

    王妃,王爺已經(jīng)在府門外等候了。一個小丫鬟怯生生地通傳。

    我手一抖,眉筆差點畫歪。

    他真的要陪我去回門

    我還以為那只是客套話。

    走出府門時,我看到蕭景翊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一身墨藍(lán)色錦袍,襯得他越發(fā)挺拔冷峻。

    見到我出來,他略一點頭,示意我上轎。

    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

    蘇府會如何迎接我們

    蘇玉顏會不會又出什么幺蛾子

    蕭景翊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在蘇府的真實處境

    轎子停在蘇府門前時,我的手心已經(jīng)全是冷汗。

    蕭景翊親自掀開轎簾,伸手扶我下轎。

    這一次,我注意到他的動作雖然依舊冷硬,卻帶著幾分刻意的輕柔。

    別抖。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只有我能聽見,你現(xiàn)在是鎮(zhèn)北王妃,不是那個任人欺負(fù)的假千金。

    我震驚地抬頭看他,不明白他為何會知道我在蘇府的處境。

    但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牽著我的手大步走向蘇府大門。

    蘇老爺和蘇夫人早已在正廳等候,見到我們連忙行禮。

    我注意到蘇玉顏站在蘇夫人身后,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蕭景翊,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王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蘇老爺滿臉堆笑,目光卻時不時瞟向我,似乎在評估我是否露餡。

    岳父大人客氣了。蕭景翊的語氣平淡,卻突然伸手?jǐn)堊∥业难�,媛媛昨夜沒睡好,可否先讓她休息片刻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jìn)平靜的湖面。

    蘇老爺和蘇夫人臉色驟變,蘇玉顏更是瞪大了眼睛。

    蕭景翊不僅知道我是冒牌貨,還表現(xiàn)得如此親密

    當(dāng)、當(dāng)然。蘇夫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媛媛...不,王妃請隨我來。

    我正要跟上,蕭景翊卻收緊了攬在我腰上的手:不必麻煩岳母,本王陪她去就行。

    離開正廳后,我小聲道:王爺為何...

    做戲做全套。他打斷我,聲音依然冷淡,帶路吧,去你原來的閨房。

    我?guī)е捑榜磥淼轿以?jīng)住了十八年的小院,卻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煥然一新——我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蘇玉顏的衣物首飾。

    看來你的位置被人取代得很徹底。蕭景翊冷笑一聲。

    我苦笑著沒有回答。

    這時,院外傳來腳步聲,蘇玉顏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jìn)來。

    姐姐回門,妹妹特來請安。她嘴上這么說,眼睛卻一直往蕭景翊身上瞟,王爺萬福,不知昨夜睡得可好

    這問題問得極其露骨,我心頭火起,卻不敢發(fā)作。

    蕭景翊面不改色:有王妃相伴,自然安眠。

    蘇玉顏臉色一僵,隨即又笑道:姐姐真是好福氣。

    不過王爺可能有所不知,姐姐在府中時最愛與馬夫私會,這事全府上下都知道呢。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你胡說!

    是嗎蘇玉顏故作驚訝,那為何去年七夕,有人看見姐姐在后院與馬夫私相授受

    這是赤裸裸的污蔑!

    我正欲反駁,蕭景翊卻突然開口:本王倒是不知,蘇府的家教如此不堪,未出閣的女子竟能隨意誣陷他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蘇玉顏瞬間白了臉。

    王爺明鑒,妾身...

    不必解釋。蕭景翊冷冷打斷她。

    本王的王妃是什么樣的人,本王自有判斷。倒是你...

    他瞇起眼睛,污蔑王妃該當(dāng)何罪,你可清楚

    蘇玉顏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爺饒命!妾身一時糊涂...

    王爺,我輕輕拉了拉蕭景翊的袖子,今日是回門的好日子,別為這些小事動怒。

    蕭景翊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既然王妃為你求情,這次便罷了。起來吧。

    蘇玉顏灰溜溜地退下后,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卻聽到蕭景翊低聲道:為何替她求情她分明是要毀你名聲。

    我苦笑一下:她是蘇家親生女兒,我...只是個冒牌貨。若鬧大了,難堪的還是蘇家。

    蕭景翊沉默片刻,突然道:從今往后,你不再是假千金蘇媛媛,而是我蕭景翊明媒正娶的王妃。記住了嗎

    我抬頭看他,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或許嫁給這個傳聞中可怕的鎮(zhèn)北王,并不是什么壞事。

    3

    住進(jìn)王府的第十天,我終于摸清了這座宅邸的基本布局。

    蕭景翊的寢殿在東側(cè),我的在西側(cè),中間隔著一個大花園和一座藏書樓。

    每日清晨,他會派人來詢問我的起居,卻很少親自出現(xiàn)。

    府中下人對我恭敬有余親近不足,除了貼身丫鬟翠兒,幾乎沒人敢與我多說一句話。

    這天清晨,我在花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受傷的白貓。

    它蜷縮在假山后面,前爪血跡斑斑,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警惕。

    噓...別怕...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從袖中掏出一塊早上藏起來的糕點,吃吧,我不會傷害你。

    白貓嗅了嗅,猶豫片刻后開始小口啃食。

    我趁機(jī)查看它的傷勢——爪子上扎了一根木刺,傷口已經(jīng)有些化膿。

    得把刺拔出來才行。我輕聲說,一邊慢慢伸手。

    白貓警覺地抬頭,卻沒有逃走。

    就在我即將碰到它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厲喝:

    你在做什么

    我嚇得一哆嗦,轉(zhuǎn)頭看見蕭景翊站在幾步之外,眉頭緊鎖。

    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玉帶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

    王、王爺...我慌忙起身行禮,妾身看見這只貓受傷了...

    蕭景翊大步走來,目光落在那只白貓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白貓見到他不僅沒逃,反而喵了一聲,蹣跚著向他走去。

    小白蕭景翊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他蹲下身,熟練地檢查貓的傷勢,怎么又受傷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鎮(zhèn)北王,居然對一只貓如此溫柔

    去叫林太醫(yī)來。蕭景翊頭也不抬地吩咐,立刻有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他這才看向我:你剛才想幫它

    我點點頭:它爪子上有根刺...

    蕭景翊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會包扎傷口嗎

    會一點。我在蘇府時經(jīng)常幫受傷的小動物處理傷口,這事連春桃都不知道。

    那跟我來。

    他小心地抱起白貓,示意我跟上。

    我忐忑不安地隨他來到一間我從沒進(jìn)過的偏殿。

    推開門,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竟是個簡易的藥房,架子上擺滿了藥材和醫(yī)書。

    蕭景翊將白貓放在軟墊上,遞給我一把小鑷子:你來拔刺,我按住它。

    我們的手指在交接時不經(jīng)意相碰,他的指尖依然冰涼,卻不再讓我感到害怕。

    我深吸一口氣,專注地為白貓?zhí)幚韨凇?br />
    整個過程,蕭景翊都穩(wěn)穩(wěn)地按住貓身,不時低聲安撫,那溫柔的模樣與平日判若兩人。

    好了。我小心地包扎完畢,抬頭正對上蕭景翊專注的目光。

    那一瞬間,我仿佛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贊許。

    做得不錯。他簡短地評價,卻讓我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林太醫(yī)匆匆趕來后,蕭景翊便離開了。

    但從那天起,我注意到府中下人對我的態(tài)度微妙地變了——他們開始主動問安,眼神中的戒備也少了幾分。

    后來我才從翠兒口中得知,那只白貓是蕭景翊從小養(yǎng)大的,除了他誰也不讓碰。

    而我,是第二個能接近它的人。

    發(fā)現(xiàn)蕭景翊對動物的溫柔一面后,我開始偷偷在府中喂養(yǎng)流浪貓狗。

    起初只是偶爾留下一兩塊糕點,后來漸漸發(fā)展成系統(tǒng)的投喂。

    一個月后的傍晚,我正蹲在后院墻角喂幾只小貓,突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

    我嚇得差點打翻食盆,轉(zhuǎn)身卻看到蕭景翊背著手站在那里,臉上是一貫的冷峻表情。

    王、王爺...我手忙腳亂地行禮,心想這下完了,他肯定覺得我多事。

    你每天都來他問。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回王爺,妾身...只是看它們可憐...

    跟我來。

    我的心沉到谷底,垂頭喪氣地跟著他走。

    沒想到他帶我去的不是訓(xùn)誡堂,而是廚房。

    李管事。蕭景翊喚來廚房總管,以后每日準(zhǔn)備兩份新鮮肉糜,送到王妃處。

    我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他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冰山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里面溫暖的光。

    謝謝王爺!我忍不住綻開笑容。

    蕭景翊輕咳一聲,又恢復(fù)了那副冷面:別讓它們進(jìn)主屋。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但我分明看到他耳尖微微發(fā)紅。

    從那天起,我的秘密行動似乎成了王府公開的秘密。

    侍衛(wèi)們會假裝沒看見我溜去后院,丫鬟們會不小心多留些肉食。

    而蕭景翊,偶爾會在傍晚偶遇我喂貓,然后一言不發(fā)地幫我提一會兒食盆。

    七月中旬的夜晚,酷熱難耐。

    我在庭院里納涼,忽然看見蕭景翊獨自坐在涼亭中飲酒。

    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孤獨的剪影。

    我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王爺。

    他轉(zhuǎn)過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沒睡

    太熱了,睡不著。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王爺也是嗎

    蕭景翊沒有回答,只是示意我坐下,然后給我也倒了一杯酒。

    那是西域進(jìn)貢的葡萄酒,色澤如血,味道卻出奇的甜。

    聽說你識字他突然問。

    我點點頭:在蘇府時請過先生教過。

    喜歡看書嗎

    喜歡,尤其是游記和志怪。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大家閨秀應(yīng)該讀《女誡》《列女傳》才對。

    出乎意料的是,蕭景翊并沒有訓(xùn)斥我:藏書樓東側(cè)第三排書架有些游記,你可以去看看。

    我驚喜地抬頭,正對上他微微含笑的眼眸。

    月光下,他的輪廓柔和了許多,不再那么鋒利冷峻。

    我們就這樣對坐飲酒,偶爾交談,直到月上中天。

    那晚之后,藏書樓成了我常去的地方。

    有時我會在那里偶遇蕭景翊,他會默許我坐在他對面看書,偶爾還會就書中的內(nèi)容與我討論幾句。

    雖然他的話總是很少,但那雙專注的眼睛讓我知道他在認(rèn)真聽我說每一個字。

    八月初,蕭景翊在府中設(shè)宴招待幾位朝中大臣。

    作為王妃,我不得不盛裝出席。

    宴席上,禮部侍郎趙大人突然向我發(fā)難:聽聞王妃精通琴藝,不知可否賞臉一曲

    我心頭一緊——我確實會彈琴,但水平平平。

    這趙大人明顯是想讓我出丑。

    正在我為難之際,蕭景翊開口了:趙大人消息有誤。本王的王妃擅長的是棋藝,而非琴藝。

    他轉(zhuǎn)向我,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不如與趙大人對弈一局

    我愣住了——我根本不會下棋!但蕭景翊的眼神中帶著某種暗示,讓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侍女很快擺好棋盤。

    趙大人得意洋洋地執(zhí)黑先行,我則手足無措地捏著白子。

    就在我絕望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蕭景翊的手指在桌下輕輕敲擊——三長兩短,然后是兩長一短...

    他在用暗號教我下棋!

    我按照他的提示落子,漸漸發(fā)現(xiàn)這盤棋的走勢竟與我讀過的一本棋譜極為相似。

    憑著記憶和他暗中的指引,我一步步將趙大人逼入絕境。

    這...這不可能!趙大人額頭冒汗,最終投子認(rèn)輸,王妃棋藝高超,下官佩服。

    宴席散后,我迫不及待地追上蕭景翊:王爺怎么知道那本棋譜

    他在廊下停步,月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是我寫的。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傳聞中只懂打仗殺人的鎮(zhèn)北王,竟然精通棋藝還著書立說

    你...為什么要幫我我小聲問。

    蕭景翊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拂去我發(fā)間的一片落葉:因為你是我蕭景翊的王妃。

    這句話在我心頭激起一陣漣漪。

    回房后,我在妝臺前呆坐良久,鏡中的女子雙頰緋紅,眼中閃爍著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光芒。

    4

    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宮中設(shè)宴,三品以上官員及家眷皆需出席。

    我坐在妝臺前,看著鏡中盛裝打扮的自己,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這是我第一次以鎮(zhèn)北王妃的身份出席宮宴,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明槍暗箭。

    王妃,該出發(fā)了。翠兒輕聲提醒。

    我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向府門。

    蕭景翊已經(jīng)在馬車旁等候,一襲靛青色官服襯得他越發(fā)挺拔如松。

    見我出來,他略一頷首,伸手扶我上車。

    馬車內(nèi)空間狹小,我們并肩而坐,膝蓋偶爾相碰。

    蕭景翊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縈繞在鼻尖,讓我莫名安心。

    王爺...我猶豫著開口,若是宮宴上有人...有人提起我的身份...

    不必?fù)?dān)心。蕭景翊目視前方,聲音平靜,你是我蕭景翊明媒正娶的王妃,沒人敢說什么。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暖,但憂慮并未完全消散。

    宮宴比我想象的還要盛大。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百官按品階入座。

    我緊跟在蕭景翊身后,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

    這就是鎮(zhèn)北王妃

    聽說是蘇家的養(yǎng)女...

    噓,小聲點...

    竊竊私語聲不斷飄入耳中,我的后背漸漸滲出冷汗。

    蕭景翊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安,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宴席過半,酒酣耳熱之際,趙侍郎突然起身向皇上行禮: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鎮(zhèn)北王。

    我的心猛地一沉。

    皇上饒有興趣地點頭:愛卿但說無妨。

    趙侍郎轉(zhuǎn)向我們,眼中閃著陰險的光:聽聞鎮(zhèn)北王妃并非蘇府親生女兒,而是當(dāng)年被調(diào)包的假千金。按律,欺君之罪當(dāng)誅九族,不知王爺對此有何解釋

    大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

    我渾身冰涼,手中的酒杯幾乎要捏碎。

    終于還是來了...

    我最恐懼的時刻...

    蕭景翊緩緩起身,面色如常:趙大人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本王娶親時只問是否蘇府千金,可沒問是不是親生。

    王爺此言差矣。趙侍郎不依不饒,圣旨明確將蘇府親生女許配給王爺,這冒牌貨...

    趙明德!蕭景翊突然厲喝,聲音如雷霆炸響,你口口聲聲說本王的王妃是冒牌貨,可有證據(jù)

    趙侍郎被這一喝嚇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板:此事蘇府上下皆知,陛下派人一問便知。

    皇上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游移,最后落在我身上:蘇氏,你可有話說

    我雙腿發(fā)軟,卻不得不站起來回話。

    就在我開口前,蕭景翊突然擋在我前:陛下,臣有話要說。

    他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臣與王妃成婚三月有余,她賢良淑德,治家有方,深得臣心。無論她出身如何,臣只認(rèn)她一人為妻。若陛下要治欺君之罪,臣愿一力承擔(dān)!

    這番話如驚雷般在大殿中炸響。

    我望著蕭景翊挺直的背影,眼眶突然發(fā)熱——他竟在文武百官面前,如此維護(hù)我這個冒牌貨

    皇上沉吟片刻,突然問道:蘇氏,你可知自己親生父母是誰

    我跪下叩首:回陛下,妾身不知。養(yǎng)父母只說當(dāng)年抱錯,并未告知生身父母信息。

    陛下!趙侍郎急切插話,此事關(guān)系朝廷體統(tǒng),若不嚴(yán)懲...

    夠了�;噬咸执驍啵耸氯莺笤僮h。今日重陽佳節(jié),眾愛卿繼續(xù)飲宴吧。

    宴席后半程,我如坐針氈。

    蕭景翊面不改色地飲酒吃菜,桌下卻一直緊握著我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回府的馬車上,我終于忍不住淚如下:王爺,都是妾身連累了你...

    蕭景翊皺眉:胡說什么。

    趙侍郎不會善罷甘休的。我擦著眼淚,若妾身自請下堂,或許能減輕王爺?shù)淖镓?zé)...

    閉嘴!蕭景翊突然厲聲喝道,嚇得我一哆嗦。見我受驚的模樣,他又放軟了語氣,此事我自有主張,你不必多想。

    那夜,蕭景翊書房里的燈亮到天明。

    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天蒙蒙亮?xí)r,我留下一封信,帶著簡單的行囊悄悄離開了王府。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王爺大恩,妾身沒齒難忘。不愿連累王爺,自請下堂。愿王爺珍重,另覓良配。

    走出王府大門時,我回頭望了一眼這座生活了三個月的宅邸,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貓一狗,還有那個外冷內(nèi)熱的男人,都將成為我余生最珍貴的回憶。

    我雇了輛馬車準(zhǔn)備出城,卻在城門口被一隊鐵騎攔住。

    為首的將領(lǐng)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王妃,王爺有令,請您回府。

    我苦笑搖頭:我已經(jīng)不是王妃了。

    王爺說,將領(lǐng)抬頭,一字不差地復(fù)述。

    若帶不回王妃,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我心頭一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回到王府時,蕭景翊正站在庭院中央,一身戎裝未卸,顯然剛從軍營趕回。

    見到我,他大步走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誰準(zhǔn)你走的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妾身...不想連累王爺...

    愚蠢!蕭景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為你一走了之,事情就能解決

    我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那王爺說該怎么辦...妾身真的不想看你因我獲罪...

    蕭景翊突然嘆了口氣,伸手擦去我的淚水:我已經(jīng)查清了。當(dāng)年調(diào)換嬰兒的,正是趙明德的妹妹。

    什么我震驚地抬頭。

    趙明德的妹妹當(dāng)年與蘇夫人同時生產(chǎn),因嫉妒蘇家富貴,買通產(chǎn)婆將兩個孩子調(diào)換。蕭景翊解釋道,后來她因病去世,這個秘密就無人知曉了。

    那...那我的親生父母...

    不見下落。蕭景翊的聲音柔和下來,但你還有我。

    這句話讓我再也控制不住,撲進(jìn)他懷里嚎啕大哭。

    蕭景翊僵硬了一瞬,隨即輕輕環(huán)抱住我。

    別怕,他在我耳邊低語,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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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蕭景翊帶著證據(jù)面見皇上。

    趙明德因欺君罔上被革職查辦,而我則被正式冊封為鎮(zhèn)北王妃。

    冊封典禮上,蕭景翊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親手為我戴上鳳冠。

    那一刻,他眼中盛滿的溫柔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這還是那個冷面閻王鎮(zhèn)北王嗎

    回府的馬車上,我忍不住問他:王爺為何對我這么好明明一開始娶的不是我...

    蕭景翊望著窗外,側(cè)臉線條在陽光下格外分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我羞愧地低頭,妾身對著王爺打了個噴嚏...

    那時我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他轉(zhuǎn)過頭,眼中含著淡淡的笑意,其他人見了我不是怕就是諂媚,只有你...雖然也怕,卻依然保持本心。

    我心頭一熱,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那王爺...喜歡我嗎

    蕭景翊沒有回答,只是反手將我的手握得更緊。

    但透過交握的掌心,我分明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

    回到府中,小白貓蹲在門口等著我們。

    見我們回來,它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裙角,又跑去蹭蕭景翊的靴子。

    看來它已經(jīng)認(rèn)你當(dāng)女主人了。蕭景翊難得打趣道。

    我蹲下身撫摸小白,突然想起什么:王爺,我能去看看府里西北角那個上鎖的院子嗎

    蕭景翊的表情突然變得復(fù)雜。就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時,他點了點頭:跟我來。

    那個神秘的院落比我想象的還要荒涼。

    推開斑駁的木門,里面雜草叢生,只有一間破舊的瓦房還算完整。

    蕭景翊站在院中,聲音低沉:這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

    我心頭一震。

    傳聞蕭景翊的生母是個卑賤的婢女,在他十歲時就去世了。

    她最喜歡動物,蕭景翊繼續(xù)道,常常偷偷喂養(yǎng)流浪貓狗。父親發(fā)現(xiàn)后,命人當(dāng)著她面把那些動物全部打死...

    我倒吸一口冷氣,終于明白為何他對小白的溫柔如此特別。

    所以王爺才...

    嗯。他看向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柔軟,你和她很像。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十歲那個孤獨的小男孩。

    我情不自禁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

    以后有我在,我靠在他胸前輕聲道,王爺不會再孤單了。

    蕭景翊的身體先是僵硬,隨后慢慢放松。他回抱住我,下巴輕輕抵在我的發(fā)頂:嗯。

    從那以后,鎮(zhèn)北王府多了位與眾不同的王妃。

    她會在花園里喂貓,會在書房與王爺對弈,會在王爺發(fā)怒時輕輕拉住他的衣袖。

    而那位令敵軍聞風(fēng)喪膽的戰(zhàn)神,唯獨在她面前,會露出旁人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

    京城里漸漸流傳起一個新的傳說——要討好鎮(zhèn)北王,不如先討好他的王妃。

    因為再冷的冰,遇到對的陽光,也會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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