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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導(dǎo)語:人人都道我命好,嫁入王府,生下麒麟子,享盡榮華。

    可我那夫君,卻為一把絕世名琴,將三歲親兒活活折磨至死。

    甚至焚燒孩子遺物,只為博得寵妾歡心。

    我抱著兒子冰冷的尸體,心如死灰遁入空門。

    他卻在我蘇醒后追悔莫及,日日夜夜跪在佛前,只求我回頭看他一眼。

    我正在寫《千字文》,想著給小兒啟蒙。忽聞外面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緊接著是侍女的驚呼與榮姬嬌柔的啜泣。

    我心頭一跳,不及細思,已快步奔了出去。

    庭院中,我那剛滿三歲的孩兒明哥兒,正茫然無措地站在一架斷了弦的古琴旁,小手還抓著一截崩斷的琴弦。榮姬,是我夫君魏昭的心尖寵,這會兒她正伏在魏昭懷中,肩頭不住的聳動。

    明哥兒不過是好奇,不慎碰斷了一根琴弦,妾身回頭便……我話未說完,魏昭已厲色掃來。

    一根琴弦他聲線淬了冰,此乃前朝名匠所制‘鳳鳴’,太后賞賜,天下無雙!他一個小兒,也配染指

    榮姬在他懷中哽咽:王爺息怒,許是……許是妾未將琴收好,明哥兒年幼無知……

    魏昭卻一把推開她,目光如刀,直刺我兒:三歲了,這點分寸也無成日只知頑劣!早先太傅說他有幾分慧黠,我看是蠢鈍如豬!他轉(zhuǎn)向我,怒火更熾,你教的好兒子!看來是我平日太過縱容你們母子!

    我慌忙將明哥兒護在身后,屈膝跪倒:王爺,明哥兒確是無心之失,求王爺看在他年幼,饒過他這一回。妾身愿受任何責罰!

    饒魏昭冷笑,他今日敢斷‘鳳鳴’之弦,明日便敢動搖我魏家基業(yè)!此等頑劣之性,若不嚴懲,日后如何成人他指著明哥兒,對左右喝道:拖下去,掌嘴五十,再押入寒水石室,讓他好好反�。�

    寒水石室!那是王府懲戒犯了大錯的下人的地方,四壁皆是青石,陰冷潮濕,常年不見日光。明哥兒細皮嫩肉,如何受得住更何況還要先掌嘴五十!

    我魂飛魄散,膝行上前,死死抱住魏昭的腿:王爺!不可�。∶鞲鐑簳赖�!他還是個孩子,他哪里懂得琴的貴重求您了,要罰就罰我,所有罪責妾身一人承擔!

    榮姬此時卻拭了淚,幽幽開口:姐姐這話說的,王爺也是為了明哥兒好。小孩子犯了錯,總是要教訓(xùn)的。姐姐莫不是覺得,明哥兒弄壞了妹妹的心愛之物,妹妹連委屈一下都不配么

    魏昭聽聞,更是厭惡地甩開我的手:你這婦人,慈母多敗兒!他如今這般,皆是你平日驕縱!今日便要讓他知曉,這世間有些東西,他碰不得,也賠不起!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殘忍的教誨意味,你需要讓他明白:何為尊卑有別;何為敬畏之心;何為他人珍寶不可輕犯。這五十巴掌,這寒水石室,便是給他上的第一課!

    家丁們?nèi)缋撬苹⒌厣锨�,拖拽著哭喊不止的明哥兒。那稚嫩的哭聲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我的心窩。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拖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隨后便是皮肉擊打的悶響和孩子更加凄厲的哭嚎。

    整整一夜。

    我在寒水石室外跪了一夜,額頭磕在冰冷的石階上,早已血肉模糊。石室里,明哥兒的哭聲從一開始的撕心裂肺,漸漸微弱,直至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響。我的心,也隨著那聲音一點點沉入無底深淵。

    天光微亮,石室的門終于開了。我踉蹌著沖進去,抱起蜷縮在角落的明哥兒。他小臉青紫,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渾身冰冷僵硬,早已沒了呼吸。我腦中轟的一聲,萬念俱灰,抱著他冰冷的身體,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瘋了一般要去尋府醫(yī),卻被告知,王爺昨夜帶著榮姬,連夜出城,去尋訪江南制琴名家,要為那鳳鳴琴重新配弦,府里的馬車一輛不剩。

    我的心,徹底死了。我抱著明哥兒,回到自己冷清的院落,尋出一把剪刀,將蓄了多年的長發(fā)一縷縷剪下,散落在地,如同我此刻破碎的心。

    然后,我換上一身素衣,來到魏老太爺——魏昭的父親,也是當初執(zhí)意將我這個孤女認為義女、納入王府的恩人面前,雙膝跪地,叩首道:義父,明哥兒塵緣已盡,女兒也算還完了魏家當年的搭救之恩。請義父允我?guī)鞲鐑簹w山,從此青燈古卷,不問世事。

    魏老太爺大驚,顫抖著將我扶起:好孩子,這是說的什么話!明哥兒……明哥兒怎會……他素來康健,不過是些皮外小傷,府中參藥無數(shù),怎會……

    我凄然一笑,淚水終于決堤。我將明哥兒小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感受著他最后的余溫被我一點點吸走,又被這世間的無情一點點帶走。

    他話音未落,派去查看的管家已面無人色地奔回:老太爺……小公子他……他去的時候,身上滾燙,像是發(fā)了高熱,口鼻間還有穢物……大夫說,小公子被掌嘴時傷了口腔,又在石室中受了寒,污穢入體,引發(fā)了急癥……若是能早些……

    原來,明哥兒在石室中那般痛苦,不僅是因為寒冷和恐懼,更是因為那污濁不堪的環(huán)境讓他傷口惡化,高熱不退。他那么小,是如何熬過那一夜的……若非魏昭帶著榮姬為一把琴而出城,若府里能有一輛馬車……

    我將魏昭如何處置明哥兒,如何為了琴弦而罔顧親子性命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太爺。老太爺聽得渾身發(fā)抖,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指著門外,痛罵道:逆子!我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冷血無情的逆子!

    正此時,魏昭的親隨快馬加鞭地趕回,手中捧著一個錦盒。那親隨見到老太爺也在,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王爺命小的快馬送回此物,說……說小公子若想在王府安穩(wěn)度日,便需時時警醒,是他要順應(yīng)王府的規(guī)矩,而非讓規(guī)矩順應(yīng)他。讓小公子……認清自己的本分。

    錦盒打開,里面竟是一條用七彩絲線編織,卻綴著幾根錚亮琴弦的小鞭子。那琴弦,想必就是從鳳鳴上取下的。

    恰在此時,管家又匆匆來報,說王爺派人傳口信,讓我即刻去前廳回話。老太爺怒不可遏,當即讓人備轎,要親自去尋那逆子算賬。我卻攔住了他,只覺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抱著明哥兒,一步步走向王府前廳。廳內(nèi),魏昭正與榮姬品茗談笑,仿佛什么也未發(fā)生過。見我抱著明哥兒進來,魏昭眉峰一蹙,不耐道:本王讓你來回話,你抱著這個孽障作甚還嫌不夠晦氣

    榮姬掩唇嬌笑:王爺莫氣,姐姐許是舍不得明哥兒。說起來,這孩子也是不懂事,日后好好教導(dǎo)便是。姐姐,王爺也是為孩子好,才略施薄懲,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我看著他們,心中一片冰冷。我將明哥兒放在地上,他小小的身體,在寬闊的廳堂中,顯得那樣孤單無助。我一字一句道:魏昭,明哥兒死了。

    魏昭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化為暴怒:你這毒婦!胡說八道些什么!不過是略施懲戒,怎會致死定是你懷恨在心,故意咒他!

    咒他我凄厲地笑出聲,我便是將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都加諸己身,也換不回我兒一條性命!魏昭,你明知他口腔有傷,卻將他置于陰冷潮濕之地,任由污穢侵體!你明知他高熱垂危,卻為了你那寶貝琴弦,將府中馬車悉數(shù)帶走,斷他最后生機!貓狗尚有憐憫之心,你身為父親,竟狠毒至此!

    魏昭被我說得面色鐵青,卻兀自嘴硬:一派胡言!本王原是與榮姬有約,共賞新譜,是你教子無方,縱子頑劣,才惹出這許多事端!我已容你母子在府中錦衣玉食,從未短缺,你還有何不滿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絲嘲諷,莫不是以為生了個兒子,便想恃寵而驕,要與榮姬爭奪本王的垂愛了

    魏昭,你簡直喪心病狂!我氣得渾身顫抖。

    明哥兒小小的身體躺在那里,他到死,都還睜著那雙純凈的眼睛,仿佛還在問:爹爹,明哥兒是不是做錯了明哥兒改,爹爹能不能喜歡明哥兒

    老太爺此時已被人攙扶著趕到,聽聞此言,氣得將手中拐杖狠狠擲向魏昭:畜生!你這個畜生!虎毒不食子,你竟為了一把琴,害死自己的親骨肉!我魏家世代清名,都毀在你這等無情無義之徒手中!

    魏昭被拐杖砸中,踉蹌幾步,臉上卻無半分悔意,反而冷聲道:父親此言差矣。一個庶子,何足掛齒倒是榮姬的‘鳳鳴’,若有損傷,才是魏府的損失。當年若非您執(zhí)意將這身份不明的孤女認為義女,強塞于我,何來今日種種

    我望著魏昭,這個我曾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這個曾在我家破人亡之際,隨他父親一同將我從泥沼中拉起的恩人。當年我于山匪手中被魏家所救,感念救命之恩,又兼魏老太爺說我命格奇特,能旺魏家氣運,便許諾此生必為魏家鞠躬盡瘁。

    我日夜祝禱,為魏家祈福,更誕下明哥兒,太傅曾言此子眉間有靈光,乃魏家麒麟,可保魏家三代興盛。卻不曾想,這份善緣,這份期盼,竟被魏昭親手斬斷。

    我再無猶豫,走到明哥兒身旁,輕輕握住他冰冷的小手,眼神中再無一絲波瀾,只余死寂。魏昭救我性命,我為魏家祈福數(shù)載,誕下子嗣,早已還清恩情,了結(jié)塵緣。我聲音平靜得可怕,明哥兒本是我與這紅塵唯一的牽掛,如今他去了,我與魏家,再無瓜葛。請王爺,允我?guī)鞲鐑弘x去,從此山高水遠,永不相見。

    將明哥兒暫時安置在城外的一處義莊后,我打算先為他誦經(jīng)三日,再帶他回我幼時避禍的青霞山,請師太為他尋一處清凈地安葬。

    我回到王府,收拾明哥兒的幾件舊衣和玩具。剛行至我那偏僻院落的月洞門,便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囨倚π[。

    庭院中的老槐樹上,竟掛滿了五彩的絲絳和寫著賀鳳鳴重生,妙音永傳的橫幅。魏昭與榮姬,還有一群王府的清客幕僚,正圍著那架修復(fù)好的鳳鳴琴,撫掌而笑,榮姬更是親自撫琴,奏起了歡快的曲調(diào)。

    我眼中一片荒蕪。為了這把琴,魏昭可以如此興師動眾,卻從未記起過明哥兒的生辰,更遑論為他慶賀。

    眾人見我形容枯槁,一身素縞,先是一愣,隨即有人竊笑起來。

    喲,這不是凌夫人么怎地這副打扮莫不是王爺新得了寶貝,夫人失了寵,在這里演苦情戲呢

    王爺風流倜儻,自有紅顏知己相伴。凌夫人還是安分些好,免得惹王爺不快。

    更有甚者,指著那琴道:此乃‘鳳鳴’,死而復(fù)生,當真是祥瑞之兆!不像某些不祥之人,只會給王府帶來晦氣!

    榮姬依偎在魏昭懷中,笑得花枝亂顫:王爺,您看姐姐,許是怪我們沒有請她一同慶賀呢。姐姐,這‘鳳鳴’琴音更為清越,您要不要也來聽聽

    我記得魏昭有一次圍獵遇險,身受重傷,太醫(yī)束手無策。是我跪在佛前,燃我發(fā)膚,刺我指尖血,抄寫了七日七夜的《金剛經(jīng)》,為他祈福。第七日,他竟奇跡般轉(zhuǎn)醒。老太爺讓他好生謝我,他卻轉(zhuǎn)頭將此事當做我邀寵的手段,與榮姬等人說笑。

    若是從前,我定會心如刀絞�?纱丝蹋抑挥X周遭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淡淡開口:我來取明哥兒的東西,取了便走。

    我轉(zhuǎn)身入屋,卻發(fā)現(xiàn)明哥兒小小的臥房,竟被改作了琴房,正中擺著那架鳳鳴。魏昭含笑跟了進來,用腳尖踢了踢墻角的一個空置的香爐:以后這屋子便用來供奉‘鳳鳴’。至于明哥兒那些腌臢物事,本王已命人清理了。

    明哥兒平日吃飯用的小木碗,此刻竟被隨意丟在琴案旁的炭盆里,里面盛滿了燃盡的香灰。他故作大度道:本王已格外開恩,沒將那些東西一把火燒了,算是給你留了顏面。

    我鼻腔一陣酸澀,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出:或許,明哥兒離開這個無情的世界,才是解脫。我這個無能的母親,連他幾件舊物都護不住……

    我強忍哽咽,問道:那……明哥兒的那些小衣服,小玩具呢

    榮姬倚在魏昭懷中,撫著琴弦,笑意盈盈:‘鳳鳴’初愈,需好生將養(yǎng)。阿昭說,那些舊物沾了小孩子的濁氣,不宜放在一處。妹妹便做主,將那些還能用的,賞給下人了。姐姐不會介意吧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明哥兒最喜歡的一件虎頭小襖,被剪成了幾塊,墊在了琴案的四角。他每晚都要抱著入睡的小布老虎,被隨意丟棄在窗外泥地里,沾滿了污泥。還有他周歲時,我為他畫的一幅全家福,如今卻被揉成一團,塞在琴架的縫隙里。

    我沖進屋,翻箱倒柜,卻一無所獲。我抓住魏昭的衣袖,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祈求:明哥兒的胎發(fā)呢我用紅繩系好,放在錦囊里的,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其余的,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你,把那綹胎發(fā)還給我!那是明哥兒來到這世上最初的痕跡,我絕不能讓它也無端消失。若沒了這個,明哥兒黃泉路上,豈不更添孤寂!

    榮姬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輕輕一拋,那香囊落在地上,散出幾縷烏黑的細發(fā),正是明哥兒的胎發(fā)。阿昭說,此物不祥,留著恐引邪祟。妹妹便將它與這安神香一同焚了,也算是為明哥兒祈福了。她挑釁地看著我,姐姐,你莫不是連這點都容不下明哥兒已去,留些念想又有何用不如讓他干干凈凈地走。

    我雙目赤紅,撲上前去,想將那散落的胎發(fā)拾起。這是這是明哥兒唯一的遺物!你們……你們怎敢如此!我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瀕死的痛苦。

    魏昭見我失態(tài),臉色驟然陰沉。他一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將我踹開。我摔倒在地,膝蓋狠狠撞在青石板上,劇痛襲來。

    瘋婦!他怒斥道,不過是幾根胎毛,你這般瘋搶作甚!他指著地上的香囊殘骸和散落的細發(fā),榮姬焚香,是為了給這間屋子,給‘鳳鳴’凈心安神,也是為那孽障超度。你卻如此胡攪蠻纏,是何居心難不成,你竟是想讓那孽障永世不得超生,好永遠纏著本王,纏著魏家嗎!

    榮姬捂著胸口,驚恐地縮在魏昭身后,眼淚簌簌落下:姐姐,我知道你傷心,可……可你也不能因此遷怒于無辜之人啊。明哥兒已經(jīng)去了,你這般鬧,只會讓他走得不安生。王爺,妾身好怕,姐姐的樣子太嚇人了……

    魏昭見狀,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把將榮姬攬入懷中,惡狠狠地瞪著我:你看看你!為了幾根破頭發(fā),竟將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這副模樣,是要給誰看!

    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帶著刻骨的厭惡,你可知,你現(xiàn)在有多令本王厭惡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本王愧疚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本王想起那個孽障做夢!

    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來人!將這瘋婦拖出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她踏入前廳半步!

    我趴在地上,看著那幾縷胎發(fā)被風吹散,混入地上的灰塵,再也無法分辨。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心痛到極點,竟麻木了。

    我被家丁們粗暴地拖回了院子,反鎖在屋中。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腦海中只有明哥兒小小的身影,和那雙到死都未閉上的眼睛。

    魏昭,榮姬……你們?nèi)绱私^情,如此狠毒!

    我強撐著身體的疼痛,回到義莊,抱著明哥兒冰冷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為他誦讀《渡人經(jīng)》。我的聲音沙啞,淚水滴落在經(jīng)書上,暈開墨跡。

    陸家的管事陸伯,是明哥兒的外祖父家派來照應(yīng)我的,他看著我滿身的傷痕和失魂落魄的樣子,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去了一趟魏老太爺那里,不多時,魏昭便來到了義莊。。

    余嫣,你又在玩什么把戲!魏昭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不耐,你以為你跑到義莊,裝出一副可憐模樣,就能讓本王回心轉(zhuǎn)意嗎別白費力氣了!本王告訴你,你的眼淚對本王而言,一錢不值;你以為的母子情深,在本王看來不過是你爭寵的手段;你和那個孽障,不過是本王人生中的一個意外,現(xiàn)在這個意外已經(jīng)消失了,本王只覺得輕松!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惡毒: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救了你這個掃把星!你霸占著王妃的位置這么多年,早就該滾了!你和你的孽障,早該從我眼前消失!

    我閉上眼,努力將胸口翻涌的悲痛強壓下去。緩緩開口,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會走的,一切都會如你所愿。明日,我便會請義父代為辦理和離之事。從今以后,我與你,與魏家,再無瓜葛。

    魏老太爺送我和明哥兒的靈柩到青霞山腳下。他看著我,滿臉歉意與悲痛,幾次欲言又止。我輕聲向他道謝,謝他當年的搭救之恩,謝他今日的相送之情。

    我背起明哥兒小小的棺槨,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山路崎嶇,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可我的心已死,身體的疼痛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青霞山的無塵師太早已帶著幾位師姐妹在庵門前等我。無塵師太接過明哥兒的靈柩,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棺槨,與身旁的師姐妹低聲商議了幾句。

    不愧是眉間含光的天生靈童,無塵師太的聲音帶著幾分嘆息,雖受此劫難,肉身竟依舊純凈無垢。從今日起,此孩童法號心燈,暫入塔林,受佛法洗禮。

    她看向我:心燈年幼,靈性不滅,若能日夜受佛法熏陶,未嘗不能轉(zhuǎn)劫。往后七七四十九日,便由你來為他誦經(jīng)護法吧。這也算是你為他,為自己,種下的一份善緣。

    我親手將明哥兒的棺槨送入塔林,看著它被安置在其中一座小塔下,淚水再次涌出。往后的四十九天,我將在這里,日夜為他誦經(jīng),只愿他來世,不再受這世間煉獄之苦。

    我在《地藏經(jīng)》一遍遍的洗禮中,心緒逐漸平復(fù),對魏昭他們的怨恨,也漸漸化為虛無。愛也好,恨也罷,都已隨明哥兒的離去而煙消云散。

    可山門外,卻傳來一陣喧嘩。

    你們這破尼姑庵,都是我魏家出錢修的!還有我進不去的地方!魏昭囂張跋扈的聲音遠遠傳來,我今天非要余嫣出來給我跪經(jīng)!她躲到哪都沒用!

    我的心剛平靜下來,又被這聲音攪得波瀾四起。我深吸一口氣,對門外的知客師太說道:師姐,今日塔林功課已畢,我出去看看。師姐們繼續(xù)忙吧。

    我走出庵門,雙手合十,看向魏昭,眼神平靜得像古井無波。魏施主,找貧尼何事

    魏昭摟著身旁的榮姬,眼神里帶著一種獵奇的戲謔。跟我玩清心寡欲呢躲到尼姑庵里,以為本王就尋不到你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見我毫無反應(yīng),他莫名生出一絲怒氣。你以為你躲在這里念經(jīng),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嗎你可知,自從你離開王府,本王夜夜夢魘,府中也不太平!定是你這掃把星帶來的晦氣!本王要你為我,為王府,為榮姬,日日夜夜誦經(jīng)祈福,直到晦氣盡散!

    他指著榮姬:榮姬受了驚嚇,身子一直不大好,本王要你為她念安神經(jīng)!還有本王新得的幾匹寶馬,據(jù)說容易受驚,你也要為它們念經(jīng)!本王倒要看看,你這尼姑,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我心中冷笑。夜夜夢魘府中不寧不過是做了虧心事,心虛罷了。他卻將一切怪罪到我身上,甚至要我為一個妾室、幾匹馬念經(jīng),卻從未為自己死去的親子念一句往生咒。

    我依舊沒有任何情緒地回道:魏施主,貧尼最近都在為塔林中的心燈誦經(jīng)超度,抽不開身。庵里眾多師姐妹都精通經(jīng)論,一樣可以為施主祈福。

    魏昭嗤笑一聲,滿臉嘲諷:又是心燈!你不是說那孽障命格奇特,是魏家麒麟嗎怎么死了就成了塔林中的無名小童你這婦人,騙起人來真是面不改色!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放過!

    他湊近我,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惡毒的揣測:你這么急著跟我撇清關(guān)系,不會是在外面又勾搭上了哪個權(quán)貴,想金蟬脫殼吧聽說有些老頭子就好這口,喜歡清純的尼姑……

    我抬起冷冽的眸子,打斷他的污言穢語:魏施主,佛門清凈地,還請慎言。

    榮姬捂住嘴笑道:阿昭,你看她,裝得多像!不過她說的那個心燈,該不會就是明哥兒吧聽說有些寺廟會把死去的孩子做成……做成佛像,永久供奉,真的假的啊

    魏昭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就是好奇心重。想知道就進去看看唄,本王幫你把塔門打開。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眼中帶著勢在必得的惡意。憑你,也有資格跟本王說不行

    我終于面露厲色,死死擋在塔林前:絕對不行!

    他強行將我按住,對榮姬道:去!看看你好奇的那個心燈,到底是什么模樣!

    榮姬瞧我緊張的樣子,更是來了興趣。她走到塔門前,打量著上面的鎖扣和符文,皺眉道:阿昭,這上面纏繞了好多東西,怎么打開啊

    魏昭隨意擺擺手:費那個功夫作甚,直接砸了!

    榮姬已經(jīng)在地上找尋趁手的石頭,我嚇得魂飛魄散,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我再也顧不得什么體面,直接跪倒在地,抱住魏昭的腿,嘶聲哀求:算我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兒吧!他已經(jīng)死了,求你們高抬貴手!塔林是佛門清凈之地,若強行開塔,損毀靈柩,我兒僅存的一絲靈識也會消散,永不入輪回的!

    魏昭愣了一瞬,隨即冷笑出聲:還在演余嫣,本王不得不佩服你,真是個戲精!這樣吧,只要你今天滿足了榮姬的好奇心,本王就原諒你,允你回王府。你依舊是王妃,依舊錦衣玉食,這總行了吧!

    他指著我,語氣帶著一絲恩賜的意味:讓她好好回去當她的王妃,別在這破山上裝神弄鬼了,真丟我魏家的臉。

    看著榮姬拿著石頭揚起的手,我肝膽俱裂,哭喊道:魏昭!那是我們的女兒��!不!那是我們的兒子!那是你的親生兒子啊!我急火攻心,語無倫次,你可以不愛他,但他已經(jīng)死了!求你放過他吧!只要不開塔,你們讓我做什么都行!不是要給你們念經(jīng)嗎我念!我現(xiàn)在就念行不行!

    魏昭的臉色陰沉下來。本王都已經(jīng)給你臺階下了,你別蹬鼻子上臉!

    他一聲令下:榮姬,砸!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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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睜睜看著那座小塔在我面前被砸開。里面的棺槨暴露在陽光下,隨即滾落出來,摔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悲痛欲絕,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而魏昭,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摔落在地的棺槨,以及里面小小的、安詳?shù)纳眢w。

    明……明哥兒!

    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瞬間烏云密布。

    正在王府與人議事的魏老太爺,手中的佛珠毫無預(yù)兆地斷開,散落一地。他心頭大震,立刻帶著人趕往青霞山。

    他趕到時,只見榮姬尖叫著跌坐在地,魏昭則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看著摔裂的棺槨和里面的尸體。

    逆子!你個逆子!魏老太爺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魏昭,痛心疾首,你是要毀了魏家嗎!你作為父親,害死親子,作為兒子,毀我魏家祖祖輩輩結(jié)下的善緣!你到底還要干什么!我怎么能生出你這么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魏昭呆呆地看著明哥兒的尸體,仿佛根本沒聽見老太爺說了些什么。怎么會……,怎么會……

    魏老太爺一拐棍狠狠敲在魏昭的腿上,他吃痛,直接跪到了地上。你讓人在他口腔有傷的情況下,將他關(guān)入污穢之地,任由傷口感染!他不僅死前受盡折磨,還感染了急癥!要不是你為了榮姬,將府中馬車都調(diào)走了,說不定明哥兒還能撐到救治!

    是你親手,一步步逼死了你的兒子!

    許是血脈相連,向來厭惡明哥兒的魏昭,此刻竟也流下了幾滴眼淚。他哭著跪爬向明哥兒的尸體,卻被幾位師姐妹強行拉開。

    無塵師太沉聲安排道:速速調(diào)度所有手頭無事的師姐妹,從即日起,為心燈誦《往生咒》十萬遍懺悔。她指向角落里不顯眼的石碑,塔林重地,豈容輕犯!到底是誰擾亂心燈安寧,貧尼一定讓她付出代價!

    榮姬面色慘白地爬向魏昭,抓著他的衣角,語無倫次:阿昭,你不能不管我!是你同意我砸的!你想辦法救救我�。�

    魏昭終于回過神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自己一直寵愛的女人,竟是如此面目可憎。

    救你他雙眼猩紅,語氣帶著徹骨的寒意,那本王倒要問問你了,明哥兒被掌嘴后,本王明明吩咐將他關(guān)入干凈的石室反省,是誰將他關(guān)進了那污穢不堪的寒水石室魏家還有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榮姬,本王以為你心地善良,沒想到你是這種蛇蝎心腸的女人!他猛地甩開她,榮姬跌倒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咳嗽。就算庵里放過你,你以為魏家會放過你嗎!

    榮姬嚇哭了,抓著魏昭的褲腿辯解:我……我只是吃醋,吃醋你對明哥兒好,吃醋余嫣想跟你爭寵……我只是想讓他病一場,病得重一點,病得久一點,好讓你心疼她,好讓你能多看我一眼……她哭喊著,試圖喚起他的憐惜,阿昭,我只是太愛你了!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一時昏頭,才做了錯事!

    魏昭雙眼猩紅,一巴掌狠狠扇在榮姬臉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本王對你還不夠好嗎!本王陪你賞琴,為你尋訪名匠,你想要什么,本王何時不曾滿足你!本王就是擔心你沒有名分,沒有安全感,才處處偏袒你,你還不知足!

    非要把人逼死,你才滿意嗎!哪怕我魏家權(quán)勢滔天,也從來沒有不把人命當回事!我何時把你慣成這個樣子了!

    榮姬不停地哭嚎。換作以前,魏昭定然舍不得她如此傷心,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她的哭聲無比刺耳,無比煩躁。他揚起手,又欲落下。

    魏老太爺及時止住了魏昭,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不忍心真的將他推出去受罰。他看向無塵師太,滿臉歉意。師太,這個女人,依照你們庵里的規(guī)矩,該怎么罰就怎么罰,只要留她一條命,我魏家都擔著。

    魏老太爺?shù)囊馑家呀?jīng)很明顯了。無塵師太看向魏昭的眼里,怒意不減。可庵里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沒有魏家的香火錢,她們又該如何維生

    在榮姬凄厲的哭喊聲中,她被人拖了下去。魏家人也被請出了山門,心燈坐化失敗,是全庵上下的大事,往后一個月都要閉門謝客,專心為心燈懺悔。

    魏昭抱起昏迷不醒的我,執(zhí)意要親自帶去治療。無塵師太無奈,只能作罷,隨他去了。

    我被送進城中最好的醫(yī)館,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圣手為我診治。渾身上下仔細檢查后,除了過度勞累和心神耗損,竟查不出任何病癥�?晌揖褪切巡贿^來。

    魏昭急得揪住醫(yī)館大夫的領(lǐng)口:她沒病為什么不醒!你們這些庸醫(yī)!若是治不好她,我讓你們醫(yī)館開不下去!

    大夫只能好聲好氣地解釋:王爺息怒。夫人不醒,或許并非病癥,而是心結(jié)難解,她自己根本不想醒來。人心本就最是復(fù)雜難測,有些傷,藥石無醫(yī)。王爺不如想想,夫人是否受了什么嚴重的刺激解開夫人的心結(jié),或許才是喚醒她的唯一方法。

    魏昭頹然坐在病床前,雙手掩面,眼淚從指縫無聲地滑落。是他害得余嫣親眼看著兒子慘死在她面前,又不顧她的哀求,親手毀了兒子最后的安寧。余嫣所有在乎的事情,都被他親手毀掉了。他把余嫣的心傷得千瘡百孔,又談何治療心�。∫粋失去所有希望的人,又為何還要愿意醒來!

    他看著我平靜蒼白的睡顏,想到每次自己遇險,我紅著眼眶,虔誠地跪在佛龕前為他祈禱的模樣。又想到他在每次化險為夷后,我獻寶式地拿出我整夜祈福抄經(jīng)的厚厚紙張。余嫣從來不為自己求什么,她只求他平安,求魏家順遂。

    這樣好的女子,從前自己卻眼瞎地視而不見。他只顧著恨余嫣。恨因為她的存在,讓自己變成被父親拿去作換取魏家利益的籌碼�?伤静桓曳纯棺约旱母赣H,就懦弱地把氣都撒在這個一心為自己好的弱女子身上。

    可余嫣又錯做了什么她嫁給自己的時候,甚至連愛是什么都不明白,她只知道要報恩,便毫無保留地獻出自己的一切。后來他犯了錯,和余嫣有了孩子。魏昭又恨,他覺得余嫣為了完成父親的任務(wù),勾引自己上床。能撒氣的對象,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

    他故意寵溺榮姬,寵溺她的琴,看余嫣傷心他愛琴都不愛兒子的悲傷表情,看兒子明明被故意責罵卻依舊認錯的可笑模樣。魏昭心里居然會有一絲報復(fù)的快感。

    然后他一步步,害死了兒子,逼昏了余嫣。

    想到這,魏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父親罵得沒錯,他就是個畜生!

    從那天之后,他去尋了許多佛經(jīng),買了厚厚一沓的經(jīng)紙。每日在我床前誦經(jīng)抄經(jīng)。經(jīng)書晦澀難懂,他一邊查閱典籍,一邊慢慢地讀給我聽,慢慢地抄寫。從讀得磕磕絆絆,字跡潦草,到背得滾瓜爛熟,字跡工整。

    魏昭看著平穩(wěn)的心脈,和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的女人,終于又忍不住哭了。他從未感到這么恐懼,他到底還能再做些什么,才能喚回他的妻子。

    直到這天,他照常來到醫(yī)館,卻發(fā)現(xiàn)病床上空無一人。

    ……

    我迷迷糊糊總聽見有人在念經(jīng),在抄經(jīng)。有些解讀簡直錯得離譜,有些字句抄得歪七扭八,我真想告訴他他搞錯了,告訴他正確的讀法和筆畫。

    可但凡我想要醒來,面前就是明哥兒小小的、冰冷的尸體,和那被砸開的塔門。我不想醒,不敢醒。這世間的痛苦,這血淋淋的真相,讓我無法面對。

    佛祖,你賜予貧尼的劫,實在是太重太痛了。貧尼實在,承受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我仿佛看到了明哥兒。不是平日里頑皮活潑的明哥兒,而是身披霞光,眉間一點紅蓮印記的心燈。他背后的佛光刺得我雙眼發(fā)酸。即便受盡苦難、坐化被故意破壞,但他的靈識依舊純凈,修得善果,擺脫了輪回。

    他朝我眉間一點。剎那間,我心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仿佛冰雪消融,了然無痕。

    我睜開眼,趁著深夜,獨自離開醫(yī)館,回到青霞山上的尼姑庵。在山腳下就聽到山上傳來的誦經(jīng)聲。一路上山,站到尼姑庵門口時,涌經(jīng)聲停止,天邊瞬間一片光明。

    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月,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往生咒,也終于念完。

    無塵師太看見我,眼中含淚,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當天下午,魏昭就又找上了山。因為心燈的后事尚未完全料理妥當,尼姑庵暫時不接見任何人。魏昭就坐在庵門外,不吃不喝,一直等。

    無塵師太揉著眉心找我談話。魏施主在庵門外等了一周了,庵里也不能再繼續(xù)閉門謝客了。

    我雙手合十,聲音平靜。師太放心,貧尼能處理。放他進來吧。

    魏昭從未這樣狼狽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沖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顫抖,帶著哭腔。余嫣,我讀了佛經(jīng),抄了經(jīng)書,我、我悟出了很多道理,以前是我錯了,是我禽獸不如,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明哥兒……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對你,我們還能再有孩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輕輕拽出自己的手,避開他的碰觸。佛祖在上,施主莫要無禮。

    貧尼與施主的相遇,只是貧尼必須經(jīng)歷的一場劫難。如今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劫已渡,緣已盡。還請施主往前看,莫要回頭。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魏昭細細地看著我的眼睛,試圖從中尋到一絲波動,一絲舊情,可什么都沒有。他嘴唇輕顫。你還在生我的氣對嗎我知道我對你和明哥兒的傷害太大了,你一定恨我害死了孩子……我發(fā)誓我以后一定……

    我淡淡打斷他的話。施主,你誤會了。心燈功德圓滿,脫離苦海,貧尼替他高興,也不恨你。我們只是世間兩個生靈,相遇也只是輪回中一簇因果。我對你的感情,和對路邊的野草,是一樣的。

    魏昭受傷地垂下眼,執(zhí)拗地開口:我不信!余嫣,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不然你為什么醒來后立馬就要逃離我你害怕見我,就是對我遠遠不是對陌生人的感情!

    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的真心!你若是真如你所說,就別躲著我!別不理我!

    第二天開始,魏昭日日來尼姑庵聽經(jīng)念經(jīng)吃齋飯,從早待到晚,要不是尼姑庵不接待男施主留宿,他恨不得晚上直接睡在這里。他總是找著我講經(jīng)的日子,纏著我問各種經(jīng)書里的問題,比一些新入門的師姐妹學(xué)得還認真。

    有人好學(xué)自是好的,我與他保持著疏遠的距離,有問必答,卻從未有半分私下交流。說實話,魏昭其實很有佛學(xué)方面的天賦,若非他沾染紅塵世俗過深,又造下孽緣,說不定真的是一個修佛的好苗子。

    見我日復(fù)一日無動于衷,他眼里的光越來越淡,臉上的憔悴也越來越明顯。

    直到這天早上,魏昭沒來,榮姬卻來了。我才知道,榮姬才從官府的牢房里出來。即便魏老太爺做了擔保,無塵師太也沒有因為私人恩怨折磨榮姬,而是直接交給官府處理。

    她哭鬧糾纏魏昭無果,就一路打聽,尋到了青霞山,來尼姑庵大鬧。她沖進我正在講經(jīng)的禪房,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狀若瘋狂。余嫣,你賤不賤�。〕黾耶斈峁昧�,還勾引阿昭天天往你這跑!你這到底室尼姑庵還是窯子!你不能離阿昭遠一些嗎!

    我擰著眉頭掙開她的手,語氣帶著幾分不悅:施主,請慎言!這里是佛門清凈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魏施主只是來學(xué)經(jīng),貧尼從未和他有任何私下的交流,更無瓜葛。還請施主不要誤會,不要污蔑佛門!

    榮姬扯著嗓子,指著我破口大罵:誰信��!你當初是尼姑的時候不就勾引阿昭娶你!現(xiàn)在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縱的把戲!就算你剃了頭,穿了這身破衣裳,該是婊子還是婊子!

    我警告你!再要勾引阿昭,我就讓說書的先生好好講講你!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們青霞山是怎么把尼姑庵當窯子開的!她說著,就要去懷里掏東西。

    我冷下臉,語氣帶著一絲警告:貧尼也要提醒施主,你剛從官府放出來,是又懷念里面的飯菜了嗎!污蔑佛門,誹謗清修之人,罪責可是不輕!

    榮姬氣得一臉猙獰,趁我不備,啪的一聲,一巴掌狠狠扇到我的臉上。

    你在干什么!

    禪房門被猛地推開,魏昭抱著一卷經(jīng)書沖了進來。他看到我臉上的紅印,雙眼瞬間猩紅,一個揮手,便將榮姬推倒在地。

    榮姬跌坐在地上尖叫:阿昭!你看她!她還說她沒有勾引你!你看你慌張她的樣子!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的丑事!

    魏昭臉色鐵青,他一句廢話都懶得跟她說,立刻喊來了王府的侍衛(wèi),不顧榮姬的哭喊掙扎,將她強行拖了出去。

    他看著我略微紅腫的臉頰,眼中滿是歉意和心疼。抱歉,余嫣……今天我來晚了,結(jié)果就讓你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讓她亂說話,亂來。他想伸手觸碰我的臉,卻又縮了回去。

    我默默后退一步,嘆了一口氣。魏昭,我不在意。不過我還是感謝你不讓她來干擾我的師姐妹。

    但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有這些麻煩。

    他慌張地想要開口解釋,卻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

    我繼續(xù)說道:其實我醒來后就原諒你了。你這陣子也讀了不少經(jīng)書,該明白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道。與你在世俗的糾纏,我痛苦,卻不后悔,因為明哥兒的到來,曾是我最大的慰藉�?梢磺幸呀�(jīng)結(jié)束了。

    我回歸佛門,我的理想和目標就是修成佛果,擺脫這輪回之苦。而你現(xiàn)在,只會干擾我清修。

    你可以對我有感情,這是你的事情,我無權(quán)干涉。但你當明白大愛無私,你的這份執(zhí)念,你的這份追逐,只會給我?guī)碡摀�,給我?guī)硇碌臒⿶�。你確定你還要繼續(xù)這么做嗎

    魏昭眼眶濕潤,嘴唇顫抖。余嫣,我……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guī)退麚炱鹕⒙湓诘氐慕?jīng)書,遞給他。如果你真的喜歡佛學(xué),日后我依舊歡迎你來聽我講經(jīng),與我辯經(jīng)。但你自己也清楚,佛門不是你的路,你身上還背負著魏家的責任,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最近魏家人來庵里祈福,多數(shù)都是為魏老太爺求健康。看樣子,老太爺?shù)纳眢w越來越不好了。魏家的家業(yè),你難道不管了嗎你不可能永遠任性地來跟我耗著,不是嗎

    魏昭終于忍不住眼淚,捂著臉,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上氣不接下氣。余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對曾經(jīng)自己對你和明哥兒的傷害……很抱歉……我那個時候不分青紅皂白地恨你,恨父親……覺得是你們讓我變成換取魏家利益的籌碼……

    我點點頭,我知道的。

    我懦弱……不敢反抗父親……就把氣都撒在你和孩子身上……但你們其實什么都沒有做錯……是我的錯……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再次點頭,嗯,我相信你是真的悔過�?扇松褪沁@樣,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后悔的機會。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你也承受了你因為不珍惜帶來的懲罰。這就可以了。

    他不停地抽泣,聲音哽咽。所以……我們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第三次點頭,平靜得不能再平靜。是的,錯過就是錯過,再也沒有機會了。

    魏昭崩潰地大哭,哭聲在禪房里回蕩。

    我默默退出去幫他關(guān)上門。站在門外,雙手合十望著天空。佛祖,但愿貧尼做得是對的。

    從那之后,我很少再見到魏昭了。

    通過山下偶爾來上香的香客,我聽到了城中的一些傳聞。說魏家因為老太爺病重退位,發(fā)生了很大的變故,但魏昭手段狠厲,行事果決,竟力挽狂瀾,保住了魏家的大半家業(yè)。

    沒了我的祈福,魏家有難是魏家的劫數(shù)。但魏昭的能力依舊是魏家的保障,沒有誰離了誰就過不下去的說法。

    偶爾我還是能見到他來聽我說經(jīng)。他不再會刷存在感似的湊上去問東問西,更喜歡靜靜坐在后面,聽我講經(jīng),聽我辯經(jīng)。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沉郁,卻也多了一分成熟與穩(wěn)重。

    只是聽來庵里求姻緣的小姑娘們聊八卦。說京城里有位年輕的權(quán)貴,手段了得,性情冷淡,不問世事。不管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投懷送報都無動于衷,每天就是府邸、衙門和寺廟來回跑。

    也有人說這位權(quán)貴喜歡上了青霞山尼姑庵里的一位師太。

    還有人說,這位權(quán)貴的結(jié)發(fā)妻子病重死了,他修佛只為替妻子祈福,為死去的兒子超度。

    我笑著聽聽。紅塵之事,紛擾復(fù)雜。傳言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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