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你確定這就是醒來
江黎睜開眼的那一刻,窗外的陽光明媚,空氣里飄著洗衣粉的清香。
她怔怔地躺了一會兒,看著天花板上斑駁的痕跡。和昨天一樣。
她伸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一邊打哈欠一邊點開通訊錄,準(zhǔn)備給秦放發(fā)條早安信息。
可下一秒,她愣住了。
通訊錄第一行的備注是秦放,但號碼陌生得像是某個外賣員。她下意識點開聊天記錄,空白一片,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她又翻了翻聯(lián)系人,父母、閨蜜、同事的電話……全都錯了。
她愣愣地坐起身,撥通母親的電話,接通的卻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喂哪位
……打錯了。江黎咬牙掛斷,臉色已經(jīng)泛白。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那本線圈日記,第一頁寫著潦草的日期——5月6日,第一次醒來。
那下面是一行小字:
如果你看不懂這句話,就說明你還沒醒透。
江黎手心出汗。她不記得寫過這些。
她沖進(jìn)洗手間洗臉,看鏡子里的自己,眼神驚惶,臉色蒼白,像是連夢魘都沒完全褪去。
她試圖過正常的一天。吃早餐、上班、開會。但一切都透著微妙的不對勁。
公司的logo從藍(lán)色變成了綠色,她明明記得從沒改過。
前臺小姐姐變了個人,笑容更僵硬,說話帶著奇怪的遲鈍。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秦放中午來看她,兩人一塊兒吃飯�?汕胤诺难凵窈苌�,聊起兩人的相識,他說他們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rèn)識的,而她記得分明是在一次失火事故中他救了她。
你是不是記錯了秦放笑著說,眼神卻有些飄忽,可能是你夢里的情節(jié)吧。
她笑著附和,手卻在桌下發(fā)抖。
晚上,她窩在沙發(fā)上打開手機,翻相冊——
空的。
所有照片、視頻、截圖,都不見了。她一張也找不到。
她想試著截圖一個畫面,卻發(fā)現(xiàn)存圖失敗。系統(tǒng)提示:存儲已鎖定。
這不是我的手機。她低聲說,眼神逐漸冷下來。
她回到臥室,關(guān)好門,拉上窗簾,拿出那本線圈日記,在封面下方寫上:
5月6日,第一次醒來,世界已開始錯位。
寫完后,她坐在床邊看著窗外,一棟棟高樓燈火通明,熟悉而陌生。
如果這真是夢,她自言自語,那為什么夢里的人,都覺得我瘋了
她回頭看向鏡子——鏡中的她卻在半秒前才跟上動作。
她猛地轉(zhuǎn)頭——鏡子里,空無一人。
第二天清晨,江黎醒來。
她先是怔了一下,隨后迅速坐起身,沖到床頭拿起手機。
通訊錄——全是陌生號碼。
微信——沒有任何聊天記錄。
照片相冊——還是空的。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日記本。
第一頁仍寫著:5月6日,第一次醒來。
但她清楚記得,自己明明昨晚又寫下了一段內(nèi)容。
那一段,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見了。
她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只剩下一行字:
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江黎愣住。她還沒有寫過這句話。
是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動過她的筆
還是說,寫下這句話的人……也是她自己
她回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正微微地笑了一下。
可她明明,沒有在笑。
第二章:你的鄰居不是那個人了
江黎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神經(jīng)質(zhì)的人。
可現(xiàn)在,她的每一個早晨,都像是站在現(xiàn)實邊緣的試探。
今天,她決定主動試探這場夢。
她走出家門,下樓,站在熟悉的小區(qū)中庭,看著那個賣早點的攤位。那是她連續(xù)三年早晨必經(jīng)之地,老板姓李,愛聽相聲,見了她總會說一句:又是牛肉餅
江黎走過去。
攤位還在,爐子熱著,鍋里正煎著牛肉餅。但站在攤后的不是李老板,而是一個陌生女人。
你是……新來的江黎試探著問。
女人頭也不抬:做早點五年了,你吃不吃
江黎愣住了:李老板呢
這兒一直是我守著的,哪來的李老板女人終于抬頭,皺著眉,你是不是記錯了
江黎低頭,看著那張她無數(shù)次打過招呼的笑臉此刻變得完全陌生。
她扭頭就走。她害怕自己再多問一句,那個女人就會冷不丁地說出一聲:你也不是那個你了。
她特意繞路,走到小區(qū)北側(cè)的獨棟別墅前。
那里住著一個老鄰居——王奶奶,兒子在外地,平時只和江黎說話親近。她想去看看王奶奶還記不記得她。
門開了。
開門的王奶奶卻面無表情,眼神黯淡得像一潭死水。
王奶奶,我是江黎,還記得我嗎她試探著揮了揮手。
王奶奶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你昨天才來,今天就要走了
江黎一震:我昨天來我住這兒三年了啊……
王奶奶皺著眉,像是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詞:別說了,別說這些……你已經(jīng)不是她了。
砰——
門無聲地關(guān)上。
江黎回到家時,心跳如鼓。
她坐在床邊,把今天的事一條條記下來。
5月7日,第二次醒來。早點攤老板變成了陌生女人,王奶奶說我‘昨天才來’。
她停頓了一下,咬牙又寫了一句:
世界正在用非常隱蔽的方式抹去我的存在。
她剛放下筆,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秦放。
她猶豫了一下,接通了。
江黎你今天請假了嗎我沒看到你來公司。他的語氣自然,甚至帶著點熟悉的親密。
……我今天不是休周日嗎江黎壓著驚訝。
今天是星期二啊,你怎么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輕聲笑了,你又做那種夢了
江黎猛地抬頭,望向窗外。
天是陰的,沒有陽光,也沒有鳥叫聲。遠(yuǎn)處樓頂?shù)膹V告牌上,字母在模糊地閃動,不成句、不成意,就像——
一個系統(tǒng)出錯的循環(huán)提示。
你還在嗎電話那頭問。
我在。江黎緩緩說,我只是……醒得太慢了。
那天晚上,她沒敢睡。
她坐在客廳,一直盯著墻上的鐘表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她強迫自己不要閉眼。
直到凌晨四點,她眼皮實在撐不住。
她用膠帶把自己手腕綁在椅子扶手上,又在自己手臂上寫了一句話:
別睡,那不是夢。
然后,黑暗襲來。
江黎再醒來時,是清晨六點。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客廳,而是——臥室。
她的手腕上沒有膠帶,也沒有任何字跡。她坐在柔軟的床上,房間窗簾微敞,一縷陽光落在地板上。
她沖進(jìn)客廳,椅子干干凈凈地擺在原處,毫無痕跡。
她的心一下沉到底。
她顫抖著翻出日記本,卻發(fā)現(xiàn)第一頁仍然是5月6日,后面寫著一行嶄新的字跡:
第二次醒來已完成,請勿繼續(xù)。
這行字的字體,不是她的筆跡。
她渾身戰(zhàn)栗。
她終于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醒來并非是從夢中蘇醒,而是——從某種預(yù)設(shè)身份中剝離。
而那個剝離她的力量,正在加快速度。
第三章:照片不是丟了,而是從沒存在過
江黎坐在地板上,手里的日記本冰涼如鐵。
她盯著那行不是自己寫的字:第二次醒來已完成,請勿繼續(xù)。
什么叫請勿繼續(xù)是誰在警告她,還是在命令她而她,又是誰
她顫抖地翻看每一頁,每一章都空白。唯有那句寫在第一頁下方的提示還在:
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她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句話,像是想把它刻進(jìn)自己的骨頭。
可她越念,越覺得這句話并非警告,更像是某種協(xié)議——有人早已知道她會醒來,并為她的每一次醒來設(shè)下了邊界和后果。
她站起身,奔去陽臺。外面天色晴朗,車來人往,一切照舊。但她知道,那種錯位感正在加劇。
她重新打開手機,相冊還是空的。
她不死心,調(diào)出云備份,試圖登錄賬號。指紋識別失敗——她的手指似乎不再是她的了。
她點擊密碼登錄。
系統(tǒng)提示:此賬號尚未注冊。
她猛地站起,沖向儲物間,找出舊手機,插上電源,打開相冊。
空的。
她翻到曾發(fā)送給他人的文件記錄。連一個分享記錄都沒有,仿佛這些照片,從未存在過。
她打開相機,給自己拍了一張,確認(rèn)保存——
下一秒,照片消失,提示文件無法讀取。
她找出了所有能證明自己存在的載體:護(hù)照、身份證、房產(chǎn)證、社保卡……
全都變了。
身份證照片不是她,名字還是江黎,但出生日期變成了1999年5月6日——她本該是1995年生人。
四歲之差,意味著她的大學(xué)、職場、人生軌跡全都被篡改。
她撥通銀行客服電話,試圖查詢賬戶信息。
您好,江黎小姐,根據(jù)我們的系統(tǒng),您名下未開設(shè)任何銀行卡賬戶。
你在開什么玩笑我昨天下午還在取錢!
小姐,您可以提供開戶支行嗎
江黎沉默了五秒,輕輕掛斷了電話。
她意識到:照片不是丟了,而是從她存在的世界被徹底刪除了。
而這個她——正在被抹去。
她沖去找秦放,敲開他的家門。
門開了,一位穿著家居服的女人站在門口,皺眉:找誰
秦放。
他搬走兩個月了,你是他前女友
江黎一陣眩暈:他……搬走了
對啊。女人瞥她一眼,似乎很警覺地補了一句,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他提到過你,說你有些……認(rèn)知混亂。
江黎退后一步,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
她的背直挺挺的,手心卻死死攥住,指甲幾乎陷進(jìn)了肉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她打開日記,顫抖地寫下:
5月8日,第三次醒來。身份記錄被修改,照片全無,秦放‘從未存在’。
她想寫得更多,但手剛抬起,筆卻斷了。她換一支,剛寫下第四次,整頁紙就在她眼前化作灰燼,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火焰瞬間吞噬。
她不再寫。
她關(guān)上日記,坐在床邊。
她的房間開始變得陌生。書架上的書換了封面,沙發(fā)顏色變了,陽臺的窗簾從淡藍(lán)色變成了淺黃。
連她自己……也變得陌生。
她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對著自己。
那個她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她下意識地眨眼。鏡頭里的她,慢了一拍。
江黎大口喘氣,掐著自己的手腕,低聲問:
你不是我。對不對
鏡頭里的她慢慢地歪了歪頭,露出一個扭曲的、不是她的笑。
然后屏幕啪地一聲黑掉。
她終于明白——
醒來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被制造出來的江黎。
每一次她睜眼,前一個她就被抹去。
而現(xiàn)在的她,就是第三個。
第四章:你已經(jīng)不是你了,不是說說而已
江黎睜開眼。
第一時間,她摸向床頭——
手機的位置,變了。放在了左側(cè)的柜子上。
她住了三年,從未換過位置。
她咽了口口水,屏幕亮起。
日期是5月9日,周四,天氣晴。
她立刻翻開通訊錄——沒有一個熟悉的名字。
她試圖給秦放打電話,電話撥出,卻提示:此號碼為空號。
她起身,下意識奔向書桌。日記本還在,封面微微翹起。
她翻開第一頁,原本密密麻麻寫著的文字,如今只剩一行:
歡迎來到第四次醒來。
第二頁——空白。
第三頁——空白。
她拼命翻完整本日記,最后一頁寫著一句話:
你已經(jīng)不是你了,不是說說而已。
那是她寫的嗎不是。
字體和她的完全不同,偏細(xì)長,像某種系統(tǒng)生成體。
我是誰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連江黎這個名字,也不再有實感。
她沖進(jìn)洗手間,看著鏡中的人。
那張臉還在,輪廓依舊,但鼻梁更高了些,眼型更長了些,甚至下巴也變得更尖銳。
她不再是她了。
她翻出身份證——照片模糊,根本無法辨認(rèn)。
名字是江黎,但出生日期又變了一次,成了2001年5月9日。
她的年齡被削去了六歲。
我正在被‘年輕化’……或說,被復(fù)寫成某個模板……
她開始在屋子里找痕跡,尋找曾經(jīng)的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
可無論是衣柜、床下、抽屜、郵箱——
所有東西都規(guī)整得可怕。
她拿起一件衣服,發(fā)現(xiàn)吊牌還在。
衣柜里甚至還有五件完全一模一樣的白襯衫,像是被統(tǒng)一配送的樣板服。
她打開冰箱,里面只有三樣?xùn)|西:
一瓶水、一盒牛奶、一袋冷凍速食飯。
她從未如此確信——這不是她的家,而是某種模擬用的展示間。
她沖進(jìn)陽臺,向外望。
小區(qū)不見了。
高樓換成了低矮的舊式平房,道路上沒有一輛車,連電線桿都變成了木質(zhì)的,像是某種……復(fù)古世界。
她喃喃:我還在醒……世界在每一次醒來后都重新加載……
她打車去找林醫(yī)生。
車到目的地時,她怔住了——那家精神科診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理發(fā)店。
她問老板:這里以前是不是有家診所
老板皺眉:從我記事起這兒就是理發(fā)店了。
林醫(yī)生……認(rèn)識這個人嗎
老板愣了愣,忽然笑了:你也找他啊很多人都找他。
什么意思江黎心跳如鼓。
老板望向天邊,語氣奇怪:他是夢里的人啊,不是每個人都醒得來。
江黎逃也似的離開了理發(fā)店。
她回家后,將自己反鎖在屋內(nèi),開始瘋狂查找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跡——通話記錄、瀏覽歷史、日記、紙條……
都沒有。
直到她在書桌最下層的抽屜里,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秦放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
他從第二次醒來后,就不是他了。】
背面還有一行:
【林醫(yī)生無法醫(yī)治你,只能格式化你�!�
她呆坐著,腦子里嗡嗡作響。
她意識到,自己從第一章開始就走錯了一步——她一直試圖找回曾經(jīng)的自己,但這個系統(tǒng)壓根就沒有打算保留她的版本。
她只是個被不斷加載的程序樣本。
每次醒來,就是一次系統(tǒng)重構(gòu)。
晚上,她在鏡子前坐了很久。
你不是你了。
她一遍一遍對著鏡子念著這句話。
你不是你了。
不是說說而已。
鏡子里的她沒有反應(yīng),直到她閉上眼。
再睜開時——鏡中之人,站起來了。
她本人,卻還坐在原地。
江黎沒動。鏡中的她卻慢慢歪頭,笑了。
你看,鏡中那張臉動了嘴唇,你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
江黎撲過去,用手砸碎鏡子。
鏡子碎裂的一刻,她看到鏡中的那張臉還保持著笑意,碎片中的每一塊都映出不同版本的她——
有的還穿著高中校服,有的面容枯槁如尸,有的戴著婚紗……而她自己,只是一塊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曾這樣活過,也不確定——那些碎片,是否曾是真實的她。
她寫下新的日記:
5月9日,第4次醒來。世界結(jié)構(gòu)已重構(gòu)。秦放疑為替換體,林醫(yī)生失聯(lián)。身份文件更改,相貌更換,生活痕跡抹除。
她想再多寫幾句,可筆突然斷水了。
她咬牙扔掉筆,盯著那句唯一寫下的文字。
世界還會繼續(xù)變化嗎她還能撐到第七次醒來嗎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鳥鳴——
那是她在第三次醒來之前,每天清晨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她驚愕地望向窗外,一只鳥飛過電線桿,站在了老小區(qū)的信箱上。
老小區(qū)
她打開門——
外面的世界,恢復(fù)成了她記憶中的模樣。
小區(qū)恢復(fù)如初,樓下是賣早點的李老板,秦放正站在她家樓前,像是在等她。
他看到她,溫柔一笑。
醒了嗎他問。
江黎不動,聲音發(fā)顫:第幾次了
秦放低頭沉默了一秒,然后輕聲回答:第八次。
第五章:你見到的人,越來越不像人了
江黎站在門口,腳像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
第八次
她聽見自己輕聲重復(fù)。
秦放站在陽光下,眼神坦然、語氣柔和,就像是他們戀愛時最平常的早晨。
可她看見他嘴角的那抹笑,熟悉得令人心碎,也陌生得令人膽寒。
你……怎么知道是第八次她咬緊牙關(guān)。
因為我陪你醒過七次了。他說完,語氣一頓,不止是你在醒,我也在循環(huán)里,只是你每次都不記得我。
江黎后退一步,指尖發(fā)涼。
她強迫自己冷靜:那為什么,之前你都沒說
秦放看著她,眼神像是充滿悲傷:因為前七次你都不愿相信我。每次你開始懷疑我,不出24小時就會重新醒來。
所以你……不是替代體
他搖頭:我曾是那個你最信任的人。但現(xiàn)在,你不再確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對嗎
江黎沉默片刻,突然開口:你能證明你是‘你’嗎
秦放一愣,嘴唇微張。
他沒能回答。
回到屋內(nèi),江黎用鑰匙反鎖了門。
她坐在床邊,望著地板的紋路發(fā)呆。她剛剛踩過那塊地磚,卻發(fā)現(xiàn)它紋理與她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她想起林醫(yī)生說過的話:每一次醒來,你會失去一點自我。
而現(xiàn)在,她失去的已經(jīng)不只是回憶,而是對現(xiàn)實的識別能力。
她試著撥打林醫(yī)生的舊號碼——依然是空號。
她再次打開手機,相冊中出現(xiàn)了一張新照片——是她和秦放的合照。
兩人笑得很甜蜜,背景是她完全不認(rèn)識的一家咖啡館。
照片的拍攝時間標(biāo)注為2023年3月14日。
她記得那天自己因發(fā)燒請假在家,根本沒出過門。
她想刪掉照片,但系統(tǒng)提示:權(quán)限受限,該記錄無法被移除。
江黎渾身發(fā)冷。
她意識到,這不是某種自然的夢境或幻覺,而是——一個可以篡改現(xiàn)實邏輯和記憶軌跡的系統(tǒng)。
而且,它現(xiàn)在開始主動補寫她不曾經(jīng)歷的記憶。
第二天,她出門想買一杯咖啡。
小區(qū)門口的新便利店,門口貼著LED廣告:醒得夠多的人,請勿再次進(jìn)入。
她站在原地,心跳加速。
一只狗走過來,睜著一雙人類的眼睛望著她,然后搖了搖頭,繼續(xù)走遠(yuǎn)。
她在便利店里碰見一個看起來像是舊鄰居的人,對方笑著跟她打招呼:早上好,江黎。
她想起這位鄰居叫周阿姨,可剛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在閃。
是的,像是視頻加載不穩(wěn)時的畫面抖動,臉部皮膚偶爾重疊、扭曲,甚至閃現(xiàn)出另一個女人的面孔。
江黎差點當(dāng)場尖叫出來。
她咬牙結(jié)賬離開,回頭再看,便利店整個招牌都消失了,變成一面平整的水泥墻,像是從未存在。
她跑去找秦放。
男人正坐在沙發(fā)上等她,溫柔地看著她。
你又出去了他問。
我見到的全是假的。她冷冷地說,你是不是也是
秦放看了她很久,沒有立刻回答。
你想驗證我他緩緩起身,走近她。
我早就告訴過你,你每醒一次,身邊就會多一個替代的人。你看到的,是這個系統(tǒng)制造出來的‘接待人格’。我可能就是你潛意識里的投影,或是……你為了不孤獨而強行維持的殘像。
江黎退后一步,身子顫抖。
所以你不否認(rèn)她問。
秦放低頭笑了笑,輕聲說:
你見到的人,越來越不像人了,不是嗎
那天夜里,江黎不敢睡。她坐在書桌前,一頁一頁翻著日記。
第一頁寫著:歡迎來到第四次醒來。
現(xiàn)在,它又多了兩頁:
第五次醒來:替代感加劇,觀察對象失控。
第六次醒來:生物模型開始失真。
她從未寫過這些�?伤瓦@樣出現(xiàn)在她的筆記里。
她望向鏡子。
鏡中的自己依舊坐在椅子上,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赡侨说难劬︻伾兞恕皇亲厣�,而是藍(lán)灰。
江黎慢慢走近鏡子。
鏡中之人也慢慢站起,和她同步。
你還會醒來,鏡中的她輕聲說,第七次,就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什么
你。鏡像說完,微笑,和你這段意識的權(quán)限。
江黎驚醒過來。
這一次,她不再確定自己是否真正睡過。時間并未推進(jìn),窗外陽光如初,一切安靜得像凍結(jié)。
她看向地板,那里躺著一個小紙條,寫著:
別再數(shù)了。你已經(jīng)醒了不止七次。是第十三次。
她猛地望向門口,門縫下緩緩塞進(jìn)來一張新紙條——
如果你記得自己是誰,那就別睜眼。
第六章:別照鏡子,那里不是你
江黎站在門口,手指顫抖地拾起那張紙條。
如果你記得自己是誰,那就別睜眼。
她咬住牙,低聲道:可我已經(jīng)睜眼了。
她抬頭,房間一片死寂,仿佛聽見空氣里有什么東西在嘩啦嘩啦翻動。她迅速沖向鏡子,用床單把它整個遮住。
她不敢再看。
第五次醒來之后,她已經(jīng)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哪些是系統(tǒng)制造的了。
現(xiàn)在她甚至不確定,鏡子里的那個她,是不是已經(jīng)替她活在外面——而她,只是個備用的殘像,被困在這個宿主意識空間里。
她退到沙發(fā)上坐下,深呼吸,默念自己的名字、年齡、記憶細(xì)節(jié)。
她想牢牢抓住自己。
但當(dāng)她閉眼時,卻突然意識到——她連自己的聲音,也在變了。
不是她熟悉的聲線,而是略微偏高、語調(diào)不再帶有她從小帶著的南城口音。
她慌了,沖進(jìn)臥室,翻開日記。
第一頁:
第十三次醒來。
第二頁:
身份丟失率達(dá)82%,建議立即停止自我校驗。
第三頁是空白。
她繼續(xù)翻到最后一頁,突然看到一面涂黑的鏡面頁,像是鑲嵌進(jìn)去的一小片銀膜。
她從沒見過這頁。也不記得寫過。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里面是一個披頭散發(fā)的自己,穿著昨天根本沒穿過的睡衣,眼神空洞,嘴角微笑。
她下意識扔掉日記,后退幾步撞到椅子。
你看了。背后傳來一句話。
江黎渾身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鏡子還被床單蓋著,可聲音清清楚楚。
你不該看的,江黎。
她大叫著沖上去,把鏡子從墻上拽下來,一把摔在地上。
玻璃碎了,鏡面裂開,一道道裂痕交錯如蛛網(wǎng)——
但每一片碎片中都映著她不同的樣子。
有的穿警服、有的剃短發(fā)、有的臉部模糊、有的甚至是一具尸體的模樣,躺在醫(yī)院病床上……
這都是什么她尖叫,我到底是誰!
屋內(nèi)沒有回答。只有鏡子的碎片一片一片開始熔化,像是液態(tài)金屬,緩緩流向地面。
她踉蹌后退,踩中一塊碎片,腳底一涼。
下一秒,她的腳掌映出了自己的臉。
是那張正盯著她的、死去的、毫無生機的自己。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打開電視想分散注意力。
電視亮起,畫面卻不是節(jié)目,而是她坐在房間里的樣子——像是直播。
屏幕上,她坐在鏡前,正緩緩抬頭,對鏡子微笑。
江黎立刻關(guān)掉電視。
電視又自動開啟。
畫面變成了她昨晚在床上翻身的夜視監(jiān)控。
她甚至看到自己半夜坐起身、走向鏡子、脫掉了床單——可她根本不記得!
電視左上角彈出一個白字提示:
你正在使用鏡像日志功能,當(dāng)前活體:編號-J.L13,狀態(tài):觀測中。
江黎撲上去拔掉插頭。
電視黑了,可那句話還在屏幕上——烙印在玻璃內(nèi)部。
那一夜,她不敢入睡。
她守著被摔碎的鏡子,蜷縮在角落,把整本日記都燒了。
她看著火焰將那些句子一點點吞噬,心中只剩一個想法:
我要搶在第七次醒來前,先找到那個控制我醒來的‘核心’。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她要主動尋找:這一切的開始。
清晨五點,她打開衣柜,發(fā)現(xiàn)多了一件從未見過的外套�?诖镉幸粡堒嚻薄厦鎸懼�
終點站:安引路終端。
車次:L-7次。
備注:抵達(dá)即鎖定,禁止返回。
她不記得自己買過這張票。
但她知道,她必須去。
她收拾好背包,走出公寓。天剛亮,小區(qū)的景色恢復(fù)成她記憶中的模樣——熟悉而溫柔。
但她知道,這只是系統(tǒng)投喂給她的最后一層糖衣。
當(dāng)她走出小區(qū)時,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江黎,你要去哪兒
是秦放的聲音。她沒有回頭。
別再醒了。他低聲說,你已經(jīng)撐得夠久了。下一個你……未必還像你。
她停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
下一個不是我,那就讓我送她上路。
第七章:最后一次醒來,不是你選擇的
江黎坐在那輛前往安引路終端的公交車上,窗外掠過熟悉又模糊的街景。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張車票,車票上的油墨正在緩慢褪色,一行字浮現(xiàn)出來:
此行為不可逆,意識將進(jìn)入最終醒態(tài)。
她心里咯噔一響。
這不是去找答案的路,而是最后的出口。
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連司機都被一塊黑色玻璃隔著,看不清面孔。
車開得很慢。慢到像是在給她后悔的機會。
她想起秦放在她離開小區(qū)時說的那句話——你已經(jīng)撐得夠久了。
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撐得久,不是因為她比別人聰明,而是因為她還不愿放棄我是誰的執(zhí)念。
可這份執(zhí)念,正在被世界一點點剝離。
車在終點停下。
江黎下車,眼前是一個封閉式站臺,四周沒有任何建筑,只有一扇泛著銀光的旋轉(zhuǎn)門,門上印著一句話:
如果你還記得自己是誰,請回頭。
她沒有回頭。
她一步步走進(jìn)旋轉(zhuǎn)門。
門內(nèi)的世界,是她未曾預(yù)料的空曠白色空間。天與地都沒有邊界,一切像是未加載完畢的程序環(huán)境。
地上立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個筆記本——她曾經(jīng)的日記本。
她緩緩翻開第一頁。
第一頁:第一次醒來。
第二頁:你開始疑惑。
第三頁:你試圖驗證。
第四頁:你想逃離。
第五頁:你懷疑一切。
第六頁:你試圖重構(gòu)自己。
第七頁:你失敗了。
她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寫著:
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這句話,她記得,但這一次,下面多了一行手寫的注解——
寫下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是你在第六次醒來后寫給第七次的你。
江黎一瞬間仿佛失去了站立的力氣。
她跪坐在地,心臟狠狠抽痛。
她終于明白:她一直在與自己較勁。
不是系統(tǒng)困住她,而是她自己不斷發(fā)起重新喚醒的命令。
每一次醒來,都是她不肯認(rèn)輸?shù)膾暝?br />
而現(xiàn)在,這白色空間是最終載入?yún)^(qū)。
她已經(jīng)沒有了過去的身份、情感、記憶、面貌。她是一個殼,一個意識碎片。
她放下日記,聽到一個聲音在空間中響起——
編號J.L-27,自我歸檔率達(dá)100%,可進(jìn)入重載流程。
她沒有回應(yīng)。
聲音再次響起:是否啟動重載重新生成一個你
她閉上眼,緩緩搖頭。
她不再想要成為新的自己。
她終于接受了那句話的含義——
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你了。
這不是恐嚇,是提醒,是悲憫,是一個意識在自我毀滅前留下的告別。
她緩緩站起身,望向那一望無際的白色盡頭。
那里站著數(shù)不清的她——
穿著校服的她、抱著貓的她、坐在會議室的她、跪在醫(yī)院的她、牽著秦放的她……
每一個她都停在了各自的醒來節(jié)點,每一個她都曾試圖掙脫,都曾留下日記,都曾問過一句:
我是不是瘋了
她終于明白:
她不是瘋了。她只是走到了自我的邊界。
再往前一步,就不是她了。
是否進(jìn)入休眠那道聲音問她。
她輕聲開口,第一次用自己的語氣,不加防備,也不再恐懼:
可以,但別刪我的名字。
片刻沉寂后,空間回應(yīng):
江黎,編號凍結(jié)。
四周逐漸暗下去。
她坐在那張桌前,雙手合十,把額頭抵在冷冰冰的桌面。
她終于閉上了眼睛。
不是為了醒來。
而是,為了真正地睡著。
第八章:記憶循環(huán)之謎
江黎以為那一刻,是結(jié)束。
她確實閉上了眼睛。
可當(dāng)她再度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熟悉的床上,天花板上有一點剝落的油漆,正是她最早居住的小出租屋。
外頭陽光明媚,樓下有小孩在打羽毛球。
她的手機放在床頭,通訊錄里赫然列著:秦放、周阿姨、林醫(yī)生、余總、爸、媽——所有人都在。
相冊里滿是照片,有她、秦放,還有年會、海邊旅行、深夜外賣。
她翻開床頭的日記本,第一頁寫著:
5月6日,我夢見我醒來了。
她翻了幾頁,記錄內(nèi)容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醒來、錯亂、鏡子之類的字眼。
但她沒有輕易放松。
她緩緩坐起身,試著在鏡子前對自己微笑——臉色紅潤,五官如常,沒有延遲、沒有扭曲。
手機響了,秦放的來電。
江黎,我到你樓下了,今天的早午餐別放我鴿子啊。
她應(yīng)了一聲,掛斷電話。
她走到陽臺上,俯瞰下方,真看到秦放正站在陽光下,笑著朝她揮手。
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得不對勁。
**
中午,兩人一起去了常去的咖啡店,江黎端著咖啡坐在角落。
你今天怪怪的。秦放笑著說,一直看我干嘛
我怕你不是你。她輕聲回答。
秦放怔了怔:你又夢到了那些嗎
她放下杯子,問:你記得我?guī)滋柍錾?br />
1995年5月6日啊。他說得順溜,怎么會忘。
江黎沒說話。
她記得——在第六次醒來之后,系統(tǒng)把她的出生年改成了1999、2001、甚至2004。
可現(xiàn)在,是對的。
她回到家,第一時間做了一件事:
她用筆在日記最后一頁寫下:我是誰,正在確認(rèn)中。
放下筆后,她做了第二件事:
她在臥室門后貼上一張紙條——
如果你再看見這句話,說明你還在循環(huán)里。
第二天清晨,她醒來。
第一時間沖到門后,紙條還在。
她松了口氣。
但當(dāng)她翻開日記本,最后一頁卻不見了昨日留下的字跡。
她翻來覆去找——空的。
她轉(zhuǎn)頭看向鏡子,那張她的臉平靜、自然。
可她知道,什么地方不對。
她打開電腦,試圖調(diào)取昨天的瀏覽記錄,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提示:緩存加載失敗。
她用U盤打開自己早年寫的一篇文檔,文件名稱是《初醒》。
點開后,空白一片。文件底部有一行微弱灰字:
你已查看過此記憶。
江黎開始意識到:她的每一次回歸正常,都不過是循環(huán)中的某一個節(jié)點。
這個系統(tǒng)并不驅(qū)逐她,而是不斷構(gòu)建真實感,誘導(dǎo)她接受這就是現(xiàn)實。
而她之所以始終覺察到異常,是因為有某些記憶……從未被真正抹除。
她的意識,就像一座失控的圖書館——部分書架被重置、部分被鎖上,但有一頁紙始終卡在書頁縫隙中,提醒她:你還沒出去。
她開始思考:
如果醒來是加載,
那么夢才是她真實存在的地方
可她甚至不記得,最初的她,是如何陷入這個循環(huán)的。
她懷疑林醫(yī)生知道。
于是她翻出舊資料,撥通那串她在第三次醒來記下的號碼。
通了。
您好
林醫(yī)生她壓抑著呼吸。
對面沉默幾秒:江黎……你已經(jīng)找到第八次循環(huán)的鑰匙了嗎
她全身發(fā)涼:你記得我
林醫(yī)生嘆了口氣:我記得每一個‘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在每次被格式化之后還能留下‘意識碎片’的人。
我怎么會陷入循環(huán)
你自愿的。他說。
江黎不敢相信:我自愿
你是研究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第一批參與者之一。你曾想證明,‘自我意識’能否在高壓重載下多次重啟。
你是第一位,主動選擇進(jìn)入‘連醒態(tài)實驗’,并寫下自己的身份……并愿意忘記它的人。
江黎握緊電話,手心都是汗。
那為什么沒人叫醒我
我們嘗試過。林醫(yī)生說,但你設(shè)下了權(quán)限。
我
你說,只有當(dāng)你開始懷疑一切、對循環(huán)感到厭倦、不再記錄自我,才可以被終止。
江黎沉默許久,低聲問:那現(xiàn)在呢我還在記錄。也還在懷疑�?晌依哿�。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
那就去終點吧。林醫(yī)生說,那里不是答案,是出口。
可我去過。江黎喃喃,一個全白的空間。
那是中繼站。林醫(yī)生聲音變得遙遠(yuǎn),你還差最后一次。
電話掛斷。
江黎坐在地上,像是在等某個自己終于承認(rèn)的真相。
她翻開日記本,拿起筆,寫下:
第八次循環(huán)。記憶已殘留。自我正在自毀。下一次——請別再醒了。
然后她合上日記,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最后一次醒來。
不是為了逃出。
是為了告別。
第九章:現(xiàn)實崩塌
江黎點燃那本日記時,窗外還下著雨。
火苗舔舐著紙頁,一行一行的文字扭曲、冒煙、碎裂,仿佛她用盡全部力氣寫下的掙扎,最終也不過是一縷輕飄飄的灰。
她坐在地板上,雙手交握,像是等待一次審判。
她知道——那本日記一燒,她將無法再確認(rèn)自己是誰。
可她也明白,只要它存在,她就永遠(yuǎn)無法真正脫出。
因為只要能記錄,她就還在被讀寫、被校驗、被循環(huán)。
燒掉,是終止驗證的第一步。
當(dāng)最后一頁被焚盡,房間忽然安靜了。
那種詭異的靜不是寂靜,而像是某種系統(tǒng)切換前的空檔期。
江黎站起身,看著眼前的房間——
墻面在一寸一寸剝落,像是被低清加載出的紋理在剝?nèi)テつw;
家具逐漸模糊,邊緣變得鋸齒化,如舊游戲貼圖破損;
連空氣中彌漫的雨水味也突然消失,只剩下毫無味道的空白。
她走向窗前,玻璃上的雨滴停止了滑動,像被凍結(jié)了一樣。
樓下的行人也一動不動,定格在動作中,仿佛被誰按下了暫停鍵。
她打開窗戶——卻發(fā)現(xiàn)窗外的聲音、風(fēng)、溫度,全都不見了。
不是沉寂,是被撤銷。
她轉(zhuǎn)過身,手機突然亮起。
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
是否確認(rèn)退出本次現(xiàn)實模擬
她不知該點是還是不。
這時,手機自作主張地熄滅,再次亮起后——屏幕變成全黑,中央浮現(xiàn)一只正在睜開的眼睛。
是她自己的眼。
**
那一刻,世界開始崩塌。
她聽見整棟樓像被壓縮的文件一樣咔啦咔啦碎裂、收縮;
天花板如畫布褶皺般卷起,空氣撕扯著現(xiàn)實的布景;
鏡子、相片、衣柜……所有與她是誰有關(guān)的物品都在消融。
她踉蹌地往外沖,推開門。
卻看見走廊變成了一條無盡延伸的走廊,燈光一盞接一盞滅掉。
她跑,越跑越快。
門,一扇扇重復(fù)排列在走廊兩邊,門牌號永遠(yuǎn)是506——她的生日。
她推開其中一扇門。
屋內(nèi)空無一物,墻上只有一句話:
你想離開,是因為你終于相信自己從未存在。
她猛地關(guān)門,再開一扇。
這次是一個黑白電視播放的影像——
她小時候的家、她母親抱著她哭、秦放第一次牽她的手、公司年會上的發(fā)言……
所有場景都在回放,但聲音被調(diào)成了機械音,只重復(fù)一句話:
這是你以為你活過的痕跡,不是你真的活過。
江黎崩潰般跌坐在地。
她忽然想起林醫(yī)生曾說的那句:你是唯一一個,還能‘保留情感投影’的人。
這意味著,其他人早已失去我是誰的欲望。
只有她,還在記、還在問、還在想。
而這一點,正是這個系統(tǒng)想徹底摧毀的。
她明白了。
醒來不是為了她能更接近真相,而是系統(tǒng)設(shè)定的懲罰機制——
誰試圖追問我是誰,就會一次又一次地醒,直到意識無法承受自我崩塌為止。
她終于明白這場循環(huán)的真相:
不是為了幫她記起什么。
是為了讓她失去一切記得的能力。
走廊盡頭,一道光亮浮現(xiàn)。
江黎緩緩站起身,拖著步伐走向那道光。
她知道,那不是出口,而是終點確認(rèn)界面。
光亮里有一道聲音響起:
你已完成九次重啟,當(dāng)前記憶損耗率為98%。是否進(jìn)入終端狀態(tài)
她看著前方。
世界不再崩塌。因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崩塌的了。
她的名字、聲音、情緒、信仰、愛恨、過往、痛苦,全部都在之前的循環(huán)里一層層剝?nèi)ァ?br />
只剩下這具維持她存在的空殼,還在撐著。
她輕輕點頭。
是。
剎那間,她周圍的一切消失。
不再有門、樓梯、走廊、街道、名字、手機、秦放、林醫(yī)生。
沒有風(fēng),也沒有呼吸。
她睜著眼,卻不再需要眼睛。
她意識到,她自己也不再是江黎。
不再是任何人。
她,終于醒到了盡頭。
第十章:虛無空間
她醒來了。
沒有床。
沒有身體。
沒有眼睛,也沒有痛覺。
她睜開了眼,卻沒有看到任何顏色。
不是黑。也不是白。是沒有光與暗之分的空無。
四周沒有邊界,連空曠都不是準(zhǔn)確的詞,因為她甚至感知不到遠(yuǎn)近的概念。
仿佛她整個人,被溶解進(jìn)了一片靜止的、無坐標(biāo)的靜默之中。
她試圖開口,但無聲。
試圖閉眼,卻發(fā)現(xiàn)眼瞼早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東西。
她知道,她還存在——至少意識還在某處活躍。
可她無法確認(rèn):
我在哪里我是誰我還在被觀察,還是已經(jīng)徹底被遺忘
她想起最后一秒系統(tǒng)問她:是否進(jìn)入終端狀態(tài)
她答了是。
于是她來到了這里。
一個沒有形體、沒有語言、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地方。
她想逃,卻連逃的動作都無法定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片刻,也許是千萬年——她終于聽見腳步聲。
一陣接一陣,均勻踏響在無形的地面上。
隨后,她看到一團(tuán)模糊的影子,從四周浮現(xiàn)。
像是光影數(shù)據(jù)未完全渲染出的透明模型。
一個人形的輪廓,在靠近她。
再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她環(huán)顧四周,越來越多的人影開始浮現(xiàn)——他們穿著不同的衣服,面容模糊卻熟悉,表情痛苦、麻木或驚恐。
她盯著其中一個,心跳——如果她還有心的話——猛地加快。
那是她。
另一個江黎。
再一個,也是她。
短發(fā)的她、長發(fā)的她、學(xué)生時代的她、染過發(fā)的她、抱著貓的她、穿婚紗的她、站在高樓邊緣的她……
所有的她,圍繞著她站成一圈,表情各不相同,卻都眼神空洞。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她所有被醒來過的版本。
每一次她醒來,都意味著舊的她被封存、歸檔、遺棄。
而她現(xiàn)在所處的這片虛無空間,就是意識碎片的墳場。
她聽見自己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極低極冷:
歡迎回到‘真實之外’。
編號:J.L-27
狀態(tài):終止
分類:自我抹除完成
她被貼上了標(biāo)簽。
她不再擁有江黎這個名字。
她只是被系統(tǒng)定義為某一類意識終止體。
她環(huán)顧四周,無數(shù)個她正在一點點褪色,表皮剝落、發(fā)絲蒸發(fā)、五官模糊,最終變成一團(tuán)團(tuán)光點,被吸入虛空。
她明白,這些她,將在徹底清除后,被新加載的意識模板所替代。
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
她也即將如此。
就在她即將放棄掙扎的那一刻,一道光劃破空間,從無處浮現(xiàn)。
不是程序光、不是系統(tǒng)通道,而是——
手寫字跡。
她看到一行字出現(xiàn)在地面上:
如果你能看到這句話,說明你還沒完全被刪除。
筆跡很熟悉,是她自己的。
那種匆忙中帶著用力的筆畫,是她第七次醒來時,在廁所紙上寫下的遺言。
她跪下去,試圖用手去撫摸那行字。
手竟然出現(xiàn)了——她擁有了手的感知。
她低頭,看見自己重新?lián)碛辛松眢w——
那具她已經(jīng)忘了樣貌的身體。
聲音也回來了:
我是誰
她聽見自己沙啞卻真實的聲音。
這句自問仿佛在整個虛空中投下了一枚震彈。
光芒爆開。
無數(shù)碎裂的意識開始回涌,像是她的自我殘片突然逆行,在邏輯斷層中重新聚合。
她聽到許多人在說話——
江黎,你怎么還沒醒
江黎,別再看鏡子了!
江黎,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
江黎,別再寫日記了。
這些是曾經(jīng)她遇見過、記得過的人的聲音。
她終于明白,那些記憶并不全是偽造的。
有一部分,是她真的活過的證明。
她抓住了那句話,像抓住一根從無底深淵垂下來的繩索。
我還沒被替代。她低聲道。
我,還在。
下一秒,她睜開眼。
陽光刺入瞳孔。
她躺在最初的那張床上,日記本在手邊,第一頁寫著:
今天是你第一次醒來。
她翻開下一頁,空白。
她緩緩地寫下:
今天是你第幾次醒來
她寫給自己。
未來的自己。
她知道,也許她會再一次醒來、再一次懷疑、再一次忘記。
但她,也一定會再一次想起。
因為那種痛,那種掙扎,那種不停寫下名字、拒絕被替代的渴望,會一遍又一遍把她帶回來。
哪怕只剩最后一片意識。
她也要,記住她是江黎。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