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車子停在了商場里，祝玉打算送給江寧一條項鏈，他眼光從來很好，項鏈款式大方，很襯江寧的氣質。</p>
賀石暗暗牙酸，給江寧準備禮物，就難免帶了點個人情緒，選了一條簡單的手鏈。</p>
祝玉看破沒說破，只是在路過鐘表店的時候，進去挑了一塊手表，是男士的。</p>
賀石擰著眉：“你還有什么朋友需要送禮嗎？”</p>
祝玉垂下眼，語調：“沒有呀，江寧說了，要幫我介紹男朋友，我當然要準備一點見面禮�！�</p>
“……”</p>
他眉眼清潤，絲毫沒有覺著說出這話有多么驚世駭俗，好像對他而言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只是抬眼時候，面上笑容多了比往日更為柔軟的暖意。</p>
賀石覺著有什么東西好像突然扎進了他的心里。</p>
他藏在袖中的手緊攥著，一時有些拿捏不準。</p>
祝玉話里的信息量太大了！</p>
江寧和祝玉并不是情侶關系。</p>
祝玉的性取向是男？</p>
祝玉喜歡的不是他？</p>
祝玉要有新的男朋友？</p>
�。。。�</p>
他冷凝的眉眼第一次有些把持不住，強忍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抬眸。</p>
趁著服務員去結賬的空隙，祝玉靠在柜臺上，姿態(tài)放松舒展：“怎么？知道我的性取向，害怕了？”</p>
賀石心里狂喜，而后又是惱怒。</p>
“介紹男朋友而已，送什么見面禮，還送這么貴的？你家再有錢，也不能這樣敗家吧？”</p>
祝玉勾弄著自己襯衫上的紐扣，沒有看他：“哦，沒事呀，如果真的喜歡，我再送給他。不喜歡的話，我就自己帶�！�</p>
賀石松了一口氣：“江寧能認識什么好人？你還是不要買了�！�</p>
祝玉微微抬起頭，似笑非笑：“我覺著你就很好啊�！�</p>
說這話時，他語調十分地漫不經(jīng)心，尾音微微上揚，帶著笑意和溫柔，偏偏一雙眼又含情脈脈，像是燎原的野火，燒盡了賀石心中的枯草。</p>
賀石抿了抿唇，腦袋里忽而想到了那天的午后，江寧將水果盒子遞給江安時候的場景。</p>
“你放心，等生日那天，我就把他介紹給你�！�</p>
“還沒在一起，不能收別人禮物——”</p>
江安和江寧的話左右交替出現(xiàn)在他的耳畔，他后知后覺地抬頭——</p>
介紹？在一起？男朋友？生日！</p>
媽的。</p>
江寧不會是想把祝玉介紹給江安吧？</p>
江安難不成早就喜歡祝玉？這才讓他來祝玉的宿舍里，打探敵情？</p>
他越想越覺著真有可能。</p>
心里陡然不是滋味，他咬牙，拽著祝玉往外面走：“那你就不要給別人送禮物了�！�</p>
祝玉愣了又愣，瞧見賀石陰鷙的眉眼，心里冷笑，面上卻一派和氣：“那也得看眼緣才送嘛�！�</p>
賀石耳尖發(fā)紅，悶聲道：“你不是覺著我挺好的嗎”</p>
祝玉微微抿唇，退了一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卻沒有再說話。</p>
只是眼睫眉梢都淡了下來，既沒有表示出歡喜，也沒有任何笑意，恍若隔了一層薄薄的雪，分明近在咫尺，卻又好像相隔很遠。</p>
賀石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眉頭也緊皺起來。</p>
可不等他多說，祝玉又笑了笑，轉身往人海中走去。</p>
賀石一時摸不準他的態(tài)度，反應過來的時候，祝玉已經(jīng)從人海中消失了。</p>
他找了很久，沒有在商場里找到祝玉的身影，想要給祝玉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沒有祝玉的聯(lián)系方式。</p>
沉默了很久，賀石決定先回宿舍。</p>
他又翻開了自己的日記。</p>
最開始寫這個，就是單純覺著好玩。</p>
當然，除了這一本，賀石還有很多本。</p>
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也都忘了，只記得初中的時候老師讓他們寫日記，但賀石并沒有堅持的習慣。他從小到大，唯一能夠堅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家長和老師對于祝玉的贊賞之中，找到破綻。</p>
后來他干脆就寫了一本：《祝玉觀察筆記》</p>
他觀察了祝玉很多年，卻從來沒有這么一次，距離祝玉這樣近過。</p>
筆懸在日記本上，賀石緩了許久，才寫下第一行字。</p>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和祝玉一同逛街，給朋友購買禮物。</p>
更不會想到，自己會坐在祝玉的副駕駛上，感受祝玉的心跳。</p>
祝玉的體溫和香氣，都在他的鼻尖揮之不散。</p>
他想了想，劃掉了上面那一行。</p>
[祝玉是不是喜歡我。]</p>
他在旁邊寫上了：[祝玉不喜歡我，但他喜歡男人。]</p>
[我也是個男人，四舍五入，祝玉肯定會喜歡上我。]</p>
這樣想著，賀石不禁放松了許多。</p>
只是宿舍鬧鐘指到了九點，祝玉還是沒有回來，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又害怕祝玉在商場里面等他，不由得又覺著有些心虛。</p>
想了想，賀石給江寧發(fā)了消息，讓江寧把祝玉的微信推過來。</p>
江寧信息回得很快，他的名片是一個白色頭像，除了微信號是祝玉姓名的縮寫，找不到一點和祝玉相關的東西。</p>
他發(fā)過去的好友申請石沉大海。</p>
祝玉坐在宿舍樓下，靜靜望著那個好友申請。</p>
上面只有很符合賀石風格的一句話：去哪里了？</p>
祝玉望著宿舍樓上亮起的燈，忽而不太想回去。</p>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賀石的時候，是在初中后街的小巷子里。</p>
作為學校鼎鼎有名的好學生，被小混混糾纏實在是家常便飯。那時候也是賀石，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一腳踹飛了一個高年級的小孩。</p>
那時候是夏天，他們脫了校服外套，就坐在后街那棵大榆樹下，吃著一根廉價的棒棒冰。賀石眉眼還沒有長開，卻能夠看出來英俊的輪廓，笑意飛揚，用手指勾出來他的紅繩：“你這戴的是塊玉，玉和石頭不一樣，要小心保護，不然就碎了。”</p>
祝玉沒說話，小心把玉佩收了回去。</p>
賀石將他送了回家，后來每次放學，賀石就跟在他的后面。</p>
起先他們還會一起說話，但慢慢地，賀石離他越來越遠，遠到他回頭，只能看見賀石的身影，卻再也看不清他的臉。</p>
老師家長說，賀石不是個好孩子，和他玩會耽誤學業(yè)。</p>
他們都說，他和賀石，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p>
可祝玉從來不相信。</p>
他上重點高中，賀石吊車尾進來了。</p>
他上重點大學，賀石也吊車尾進來了。</p>
他住宿舍單間，賀石還是擠了進來。</p>
簡直是陰魂不散！</p>
如果不是同一個世界的，賀石為什么每次都能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p>
祝玉深吸一口氣。</p>
但現(xiàn)在他相信了。</p>
賀石腦子真的有點毛病。</p>
他緩了又緩，攥緊了自己襯衫里的玉佩，起了身。</p>
馬上宿舍就要鎖門，再不回去他也只能去酒店了，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他邁步，往自己的宿舍走去。</p>
賀石聽見響動，就往門口看去。</p>
祝玉面色很淡，全然沒有往常的笑意，暖色的燈光照在他臉上，卻化不開他眼中的寒意。他側身邁了一步，卻被賀石堵在走廊，低頭看著他。</p>
他是很勻稱的身材，與賀石一對比，卻顯得有些纖瘦了。</p>
祝玉往左一步，賀石繼續(xù)擋著。他往右，賀石也寸步不讓。</p>
祝玉連續(xù)憋了好幾天的怒，幾乎要到喉嚨里，成了臟話，卻被他狠狠壓了下去。</p>
他抬眼：“怎么？剛剛還問我去哪？現(xiàn)在就不讓我回來了。”</p>
調侃意味十足的一句話，如果仔細看，才能發(fā)覺他的眼里并沒有什么笑意。</p>
賀石微微抿唇：“你把我丟在商場里，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反倒先甩上臉了，不是你讓我陪你去的嗎？你要是生氣，你和我說呀。”</p>
祝玉心想賀石還不算傻，知道是他把他丟下來了。</p>
但他面上卻不顯，只是一派委屈的樣子：“啊，原來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人，我，我在商場找了你一下午——你自己先回來了不說，還把門給堵上，賀石，你要是看我不順眼，你就直說呀�！�</p>
“……”</p>
賀石滿肚子的火頓時就沒了。</p>
他是真沒想到，祝玉會在商場里找他。</p>
先前他沒看明白，以為祝玉是喜歡他，可現(xiàn)在他看得太明白，更知道祝玉不會喜歡他這樣處處找茬的人，當然也不會在商場等他。</p>
沒想到——他頓時理虧，退了一步，有些心虛：“我……對不起�！�</p>
祝玉沒想到他真的信了，面上的笑更深了一點：“沒事的，你應該沒吃飯吧，我也還沒有吃，就買了一份壽司回來。”</p>
賀石哪敢說自己吃過了，只能撓撓頭：“這都十點了，你還沒吃？”</p>
祝玉笑著：“對呀，有人發(fā)燒還陪我出去，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哪里能擔待得起。要不是問了江寧，我還不知道你都回來了。”</p>
賀石當即更理虧。</p>
祝玉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才用叉子取了一枚壽司，往他嘴邊送。</p>
“嘗一下？很好吃的�！�</p>
宿舍的燈光并不明亮，卻將祝玉的眼睛照得剔透如玉，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微微探身，含住了祝玉送來的壽司。</p>
下一刻，刺鼻的芥末味直沖天靈蓋，讓他條件反射地想找垃圾桶。</p>
祝玉面色詫異：“你不喜歡吃？”</p>
賀石擰著眉，不敢置信地望著他。</p>
只見祝玉眼睛都不眨地咽下了盒中另外一枚一模一樣的壽司。</p>
他沉默了片刻，不敢細細品，囫圇吞下了口中的壽司，整個人陡然神清氣爽，連高燒過后的渾噩都徹底被芥末壓下去了。</p>
祝玉見他喜歡吃，笑呵呵地把壽司都給了他：“你先吃吧，生完病要補充體力，我先去洗個澡�！�</p>
賀石望著那一盒壽司，陷入了沉思。</p>
最終，他將目光落在了方才祝玉用過的叉子上，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又用那個叉子，取了一塊壽司。</p>
芥末的辛辣在唇齒間炸開，他心里卻有一種隱秘而羞于啟齒的歡喜。</p>
他微微抿唇，聽著浴室的水聲，忽而笑了。</p>
祝玉再出來的時候，壽司已經(jīng)被吃完了，賀石靜靜坐在書桌旁，在寫著什么東西。</p>
待看清后，祝玉臉色登時難看下來，他道：“去洗澡吧，不過熱水好像不多了，你小心停水�！�</p>
賀石點點頭。</p>
這個宿舍的水閥被他經(jīng)常捯飭，到了冬天，時常就會停水。</p>
不過只要沒有人力破壞，應該沒有多大事兒。</p>
祝玉靜靜翻看著那本日記，只是翻到最近一頁的時候，目光稍稍頓了一下，緊接著捏緊了那牛皮封面。</p>
賀石能不能要點臉？</p>
他這輩子要是能喜歡上賀石，他就剃板寸！</p>
他獰笑著合上那本日記，轉頭去了水房。</p>
賀石只覺著身上一涼，然后無休止的冷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p>
現(xiàn)在不比秋天，夜里面沖涼，再強壯的牛也能凍感冒的，更何況賀石大病初愈，當即打了個噴嚏。</p>
外面?zhèn)鱽砹俗Ｓ駬鷳n的聲音：“是不是停水了？”</p>
賀石完全沒有多想。</p>
他悶悶應著：“沒事，剛好洗好了�！�</p>
祝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沒有多說。</p>
但賀石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倒霉事不限于每天晚上洗澡停水，打游戲停電，玩手機中病毒，和實驗報告丟失。</p>
這一周折騰下來，賀石發(fā)現(xiàn)自己瘦了很多。</p>
他真覺著這宿舍是鬧鬼了，要不然怎么每次他洗澡都能停水？現(xiàn)在好了，他一個人在宿舍待著，暖氣也說停就停，簡直是故意跟他不對付一樣。</p>
有時候賀石甚至都覺著，是祝玉在惡意整他。</p>
可祝玉總是笑呵呵的，面上一點假都沒有摻：“沒事的，之前你剛搬進來的時候我也這樣倒霉，你忘啦，我那個時候實驗報告也經(jīng)常丟，可能是校園網(wǎng)的問題�！�</p>
賀石不說話了。</p>
他大氣不敢喘一聲，只能說老天并不糊涂，冤有頭債有主，全報應在他身上了。</p>
祝玉笑著握住他的鼠標：“沒事的，我再幫你做一份，很簡單的。”</p>
到了冬天，祝玉不再用薄荷味的沐浴露，換成了更溫暖輕柔的梔子花香，驀地彎下腰來，賀石心神都蕩漾了幾分。</p>
他從來沒有覺著自己這么該死過。</p>
面對祝玉溫柔的側臉，賀石覺著心里像是被打了一拳，他張了張嘴，掙扎了很久，才道：“祝玉。”</p>
“嗯？”</p>
“對不起�！�</p>
祝玉動作一頓。</p>
他側身，看見賀石冷漠英俊的眉眼，不解地歪了歪頭。</p>
賀石深吸一口氣，卻不敢說出緣由，只是偏過臉去，垂下了自己的目光。</p>
他把電腦匆匆合上，從抽屜里掏出來了一個表盒，塞在了祝玉的手心里，臉卻已經(jīng)漲紅了一片。</p>
“你別問為什么了，上次看你在商場喜歡，就，就當你最近幫我鋪床單的報酬�！鄙倌甑哪樇t了又紅，明明高大兇猛得像是一頭狼，卻因為紅了臉，成了一只空有獸性而沒有野性的小狗：“明天，明天江寧過生日，你和我一起去，我?guī)�。�?lt;/p>
祝玉笑著點點頭。</p>
賀石卻好像用足了全部的勇氣，匆匆轉身離開了宿舍。</p>
宿舍里一時變得安靜。</p>
祝玉臉上的笑逐漸冷了下來，抬手想要把那禮盒扔了，卻又在看見上面的品牌logo時候，頓住了。</p>
他輕輕打開，里面躺著的是一塊玉石表帶的手表。</p>
很好看。</p>
價格也不菲。</p>
祝玉笑笑，又把盒子放進了賀石的抽屜里，才轉身躺在床上。</p>
報復進行得差不多了，這個學期也快要結束，他和賀石也該一筆勾銷了。</p>
背過身，祝玉摩挲著自己的掌心，上面好像是賀石方才將手表遞給他時，殘留的余溫。</p>
恍若那年夏天時候，賀石鉤出他脖子上紅繩時，無意間留下的一抹炙熱。</p>
他的笑容又消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