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蘭陵王高長恭,長相俊美,英勇不凡。一生只娶一妻一妾。后來,皇上高緯疑他企圖謀朝,遂賜他毒酒一杯,高長恭,卒。
【一】流放
我曾是北齊最著名的跋扈夫人,堂堂蘭陵王高長恭最寵愛的妾。
風光盛極,即便是去街頭買桂花糕都要八抬大轎扛著,前后至少六位仆人跟著。
當初太上皇送了二十位美人給他,他卻只留下了我一人。
我明白他只是不愿拂了皇上的顏面,便隨手指了一個留下。
我想這大抵是我運氣好吧,但至少結(jié)果讓我喜聞樂見。
因為他年紀輕輕便封了爵,所以只要嫁給他,就能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且他那正妻鄭王妃從不過問世事,只是一心在佛堂鉆研經(jīng)書。
這便意味著我不用和人斗心機爭寵愛,這當真是極好的婚事。
可惜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因為就在三天前,皇上高緯下了一道旨,說是高長恭禍膽包天,私下勾結(jié)黨羽,企圖謀朝篡位,遂賜高長恭死刑,并將婦孺流放到邊塞,從此入了賤籍,永生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在這旨意下來之后,鄭王妃便遁入了空門,連最后一面都不屑給他。
而此時的我,正被兩個獄卒看管著,走在去往邊塞的路上。
我托人打聽到皇上今日會賜他毒酒一杯,在牢中秘密處死。
所以方才我給了那兩個獄卒我頭頂唯一剩下的一支玉簪子,他們終于答應我繞來死牢看他最后一眼。
說來慚愧,雖然我已同他成親許久,可我同他說過的話著實少得可憐。
他對我一直不冷不淡,哪怕是我懷了他的孩子,他也只是多送我一些名貴補藥罷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受了寒,是藥三分毒,為了懷中胎兒我便未曾喝藥,竟險些小產(chǎn),他也未曾來看過我一眼。
可這些對我而言都不算什么,因為我只是看上他的權(quán)勢和銀子。
只要我還是他的妾室,只要他還給我錢花,我便不會對他產(chǎn)生任何抱怨。
今日的陽光很烈,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瞇著眼睛,一路潛進死牢之中。
只見高長恭身上的白衣已被血污所染,青絲也亂成了一團,那張清俊的臉上滿布淤泥。
刺眼的陽光透過牢窗灑在他的臉上,他的雙眼死灰,仿若已經(jīng)認了命。
我還記得我初見高長恭時,也是一個驕陽高照的日子。
他一身錦袍,發(fā)束以玉冠,淺色眼眸透著雅氣,他瞇眼看著我們一排女子,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個。
其他女子皆垂首靜立,只有我抬頭看著他,對他笑了笑。
其實我只是想讓他注意到我,若是不被他留下,我實在無法想象接下來迎接我的會是什么生活。
萬幸的是,我贏了。
他舉起修長的手指向了我,我便就此留了下來。
我想,他這般有錢,一定能讓我過上好日子。
時辰到,賜酒――
此時牢外,一名官爺沉聲道。
高長恭閉了閉眼,握起面前那杯毒酒,仰頭喝下。
他的動作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大抵確實是生無可戀了吧。
我閉上眼睛,轉(zhuǎn)身。
他死了。
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叫高長恭的人了。
其實我一直都很敬佩他。
他一直明白我只是為了銀子才接近的他,他卻從不拆穿我,每月都給我大把的銀子。
他真是個好人。
我苦澀地笑了笑,伸手揉上我的肚子,已經(jīng)七個月了。
還有三個月,孩子就能降生,可他終究沒能等到我臨盆。
出了牢門,迎面吹來一陣暖風,卻吹得我渾身一冷。
我伸手往臉上一摸,竟發(fā)覺眼角有了些許的淚意。
看完了,就快走。
若是誤了日期,你賠嗎
身后的獄卒罵聲連連,很是不耐煩。
我嘆氣,伸手支撐著后腰,終是踏上了前往邊塞的路。
【二】劫人
我并不清楚我還能活多久。
因為邊塞路遠,我區(qū)區(qū)一介孕婦實在沒有把握能堅持到底。
更何況即便我能忍辱負重趕到邊塞,可我如今入了賤籍,做的都是苦差事,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可不管如何,我都定會堅持到孩子臨世。
我雖貪財,可我自認是個有良心的,高長恭已經(jīng)死了,我至少要給他留個后。
我懷中還有一塊上等的白玉環(huán)佩,屆時等到孩子出生,我再用這塊白玉環(huán)佩打點給獄卒,讓他幫忙去找一戶好人家收養(yǎng)孩子,如此,我此生也算是圓滿了。
可我終究還是小看了老天爺。
今日是我趕路的第五天,距離京城已很遠。
我和那兩名獄卒正在這片樹林里稍作休息,打算啃個白饅頭解解腹饑。
我一邊揉著發(fā)脹抽筋的小腿,一邊將白饅頭往嘴里送。
哪料突然之間,樹林中卻刮起了一道剛烈的疾風,于是片刻間,叢林中便突得冒出一個白衣人來,手中長劍快閃,只一招,就解決了那兩個獄卒。
我本就坐得離那兩個獄卒極近,于是獄卒的血噴灑開來,好巧不巧地染紅了我手中的饅頭。
我咬唇,很是心疼,我的午膳就這樣沒了……真是好生浪費。
可我已來不及感慨饅頭的犧牲,因為那個白衣人已提著長劍,走到了我面前。
我抬頭看去,卻見這人面容冷清,氣度不凡,正瞇著眼睛打量我。
我瞬間回過神來,趕忙諂媚道:這位少俠真真是個身手不凡武功蓋世的英雄人物,出手快狠準,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白衣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好似突然來了興致般,他的嘴角上挑露出一個興味的笑意來,蹲在我面前道:你就是傳言中那個仗勢欺人且囂張跋扈的敗家夫人王珠兒
我干咳,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別人都這般評價我,但其實我自己并不怎么認同。
哦
他挑了挑眉,高深地笑了笑,如今高長恭已死,不如你跟了我,我雖許不了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康生活還是可以的。
我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自然。
那你能等等我嗎我問。
等多久
容我算算。
我掐著手指,算道,孩子出生是三月后,從孩子降臨到會獨立地安全行走,至少要五年。
五歲的奶娃應該不能養(yǎng)活自己,那么時間至少要延續(xù)到孩子十五歲才行……我算好了,你能等我十八年嗎
白衣人有些無語:你不是說等到孩子十五歲嗎為何要我等你十八年
因為我打算等孩子十五歲后為他張羅個妻子或者丈夫,然后等有了孫子后,再抱一年的孫子再走。
我如實道。
這么麻煩。
白衣人摸了摸下巴,算了,我不要你跟著我了。
我有些失望。
但是我也不能白來。
他皺了皺英挺的眉,而后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你身上有值錢的東西嗎
沒有!絕對沒有!我趕忙否認。
怎料我終究是遲了一步,因為這該死的已伸手到我的胸前衣衫中,抽出了我身上僅剩的那枚白玉環(huán)佩。
這是我養(yǎng)活孩子的唯一資產(chǎn),我不能讓他奪走!
念及此,我不管不顧地向他撲去,將他壓在身下,我伸手去抓他的手,怒道:你把環(huán)佩還給我!
可他的力氣忒大,我又哪里是他的對手,他一個翻轉(zhuǎn),就將我反壓到了地上,萬幸沒有壓上我的肚子。
他瞇著眼,拿著環(huán)佩在我眼前晃,調(diào)笑道:這環(huán)佩我收下了,不過……
不過什么
我咬牙,眼睛定定地望著來回晃動的環(huán)佩。
不過,
他笑瞇瞇道,這樣近距離地看你,發(fā)現(xiàn)你長得挺美的。
可我已經(jīng)聽不到他說的話了,因為我看著那環(huán)佩晃啊晃的,不知不覺竟給催眠昏睡了過去。
【三】追逐
等我醒來時,正在一間破廟中。
身前有一火堆,火苗正噼啪燃燒正旺,上頭一只烤雞正散發(fā)著迷人的香味,而烤雞正由一根木枝穿插著,被握在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白衣人身側(cè)坐下,這才道:這位少俠,不知道能好心賞我一口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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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睨了我一眼:我叫程然。
我點點頭:程少俠,不知道能好心賞我一口吃的嗎
程然道:你放心,這整只雞我都給你吃。
我眼前一亮,看來我又遇到了一個好人。
拿著,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說話間,他就把插著雞的木枝遞給我,這才繼續(xù)道,我本來早就該走,可我就是比較心軟,不忍看你一個人睡在樹林里。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好人。
這回換我無語了。
我接過燒雞,這才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咬牙道:要走可以,把環(huán)佩還我。
他有些不耐煩:我?guī)湍憬鉀Q了看押你的獄卒,難道你好意思讓我空手而歸
話說及此,我干脆直接問他:可是,你為什么要幫我
高長恭的抄家之事只怕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巴不得和高家撇清干系,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抱希望有人會來施以援手。
可沒曾想還真被我遇上了。
程然道:我只是個打劫的,誰經(jīng)過了我的地盤我就劫誰。
原來如此。
我心中了然,可這玉佩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物什。
所以我決定,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跟著他,直到他把環(huán)佩還給我為止。
程然好似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又道:你千萬別想著跟著我。我會輕功,你追不上我的。
那我就走。
我看著他,認真道,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一直追著你。
月色皎潔,銀輝無限。
程然的目光幽深。
我心中一沉,顫聲道:你……你該不會是愛上了我吧
程然瞬間回神,無語地站起身,轉(zhuǎn)身離開。
我趕忙一手握緊燒雞,一手支著腰際,追上他。
不過我想程然一定是個有善心的好人,否則他怎么不使用輕功,只是快步走呢
我雖挺著大肚子有些不方便,但追上他的步伐還是綽綽有余的。
于是,我便一路跟著他,一直跟到了附近村上的一戶人家中。
程然告訴我,這就是他的家。
我打量了一番他的家,雖說只是他一個大男人住,倒也是井井有條。
特別是他的廚房,蔬菜和水果整齊擺放,干凈得簡直不像是一個男人居住的地方。
我順手拿過一串葡萄,邊吃邊夸贊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一個人也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程然道:我只是看你一個孕婦挺可憐,所以才好心收留你。等你生下孩子,你就得走。
由此,我便正式在程然家中住了下來,專心安胎。
說來也怪,大抵是我跟程然家有緣,每日我總能一覺睡到大中午。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得這么踏實了。
幾日后,他陪著我,來鎮(zhèn)上做幾件衣裳。
回家時,沿途路過一家燒餅鋪,于是我便纏著程然停下,給我買些燒餅吃。
可我未曾料到,我竟在燒餅鋪遇到了故人。
一直等到她將一桶油膩膩的泔水淋在我身上后,我才從失神中回過神來。
程然的臉色很差,他看了一眼燒餅鋪內(nèi)的小珠,才問我道:你認識她
小珠曾是我在王府的隨侍丫鬟。
她盡心盡責,將我的一切都打理得極好,可直到某日,我在她的房間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我最愛的鳳步搖。
自此,我便差人將她遣送出了府,并吩咐管家,讓他安排安排,把她隨意嫁了。
沒想到,她竟是被嫁到了這處來,成了燒餅鋪主的夫人。
你這個掃把星、克夫精!
小珠憤怒地看著我,目光之中滿是惡毒,現(xiàn)在主子死了,你卻跟別的男人混在一起!
我閉了閉眼,身上泔水的味道一直往我鼻間沖去,我只覺胃中一陣翻滾,瞬時,我彎下腰,昏天暗地地吐了一地。
最后,還是程然把我抱回家的。
我連自己都嫌臭,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想,他果然是個好人。
洗完澡,我又問他要了兩壇酒來喝。
他坐在我身旁,看著我的目光隱含擔憂:為了你的孩子,還是少喝些。
無事,不用擔心我。
我仰頭又喝下一杯酒,笑道,其實我當真是個壞女子,其實當初那支鳳步搖,是我偷偷放進她房中的。
這酒真辣,刺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程然的臉色沉了下去,伸手來奪我手中的酒杯:別再喝了,你是個孕婦!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良心
我避開他的手,仰頭又是一大口,哽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小珠喜歡高長恭。我曾看到她寫給高長恭的情詩,就放在她的梳妝盒中。
我伸手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淚,所以我便讓管家給她安排親事,把她嫁了出去。
可高長恭已經(jīng)死了。
我愣愣地看著前方,低聲道,他已經(jīng)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一直都告訴自己,我只是因為喜歡他的銀子才嫁給他……
可我大抵要扛不住了,太苦了,這種味道,太苦了……
程然看著我的目光深邃:你喜歡他
我卻沒聽清,倒頭醉在了桌面上。
片刻,他走到我身邊來,將我打橫抱起,送我回了房。
他在我房內(nèi)待了片刻,方走出門外,替我關(guān)上了門。
我睜開眼,擦了擦臉上殘留的淚痕,這才重新躺回床上。
一直等到寅時,門外傳來一陣陣動靜,我甚至還聽到了馬蹄聲。
我起身,摸索走到門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著外邊的動靜。
很快,動靜消失,馬蹄聲去,一切回歸安靜。
再過片刻,我出了門去看,屋內(nèi)又哪里還有程然的身影
【四】離去
第二日,程然回家時,我正坐在門口等他。
程然依舊一襲白衣,模樣俊俏,從遠方款步而來。
我瞇著眼睛看著他,不知為何,這一瞬間,我的心跳竟有些加快。
不過這大抵是我曬了太久太陽的緣故。
我如是想著,一邊伸手托腰,站起身來。
他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皺了皺眉:回屋,今日日頭烈,對胎兒不好。
你好像很關(guān)心我肚中的孩子。
我呵呵笑著,隨即話題一轉(zhuǎn),程然,我想吃烤雞。
他點頭,轉(zhuǎn)身離去:我去買。
我卻跟上他,非要同他一起去。
沿途風景很棒,我卻無心欣賞。
他就走在我身側(cè),身姿挺拔。
我的掌心中都滲出了汗,我道:程然,你為何要收留我。
程然的腳步一頓,笑道:因為我是個好人
我點頭:嗯,我也這么覺得。所以我打算不再麻煩你。
他臉上的笑意散去,看著我的目光幽深:不打算要回環(huán)佩了
送給你吧。
我仰頭看著前方天色,就當是這大半個月來你照料我的報酬。
那燒雞呢
他的聲音輕了下去。
燒雞還是要的。
我笑道,于是一路隨他去了鎮(zhèn)上,從他手中拿過剛買的燒雞,便與他告了別。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到威脅,哪怕一絲一毫也不行。
這是高長恭唯一留給我的,我一定要保護好他。
我雖不知道程然為何要接近我,可他每日晚上都在我的晚膳中加了迷藥,讓我日日到了第二日中午才醒來。
從這一點來看,他接近我的目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向有認床的習慣,我怎可能在程家的第一晚就睡得那樣熟透,除了迷藥,不作他想。
所以我借故裝醉,就是為了避開晚膳。
果不其然,從昨夜的情形來看,他果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這樣的好人,我實在是無福消受。
于是離開他后,我雇了輛馬車去了稍遠些的一處小鎮(zhèn)上,賣起了小餛飩。
嫁給高長恭前,我全是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所以會的手藝挺多,賺不了大錢,但也能維持溫飽。
大抵就是窮怕了,所以嫁給高長恭后,才會那樣驕奢敗財。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不起我。
我還想讓別人瞧瞧,我即便窮,也能嫁給如高長恭那樣的人。
彼時我尚不得高長恭有多好。
可眼下我在天未亮時便起床燒水做食,準備起攤時,我終于明白,曾經(jīng)那個對我無二話的高長恭,我此生,都不會再遇到了。
只是苦了他的孩子,要跟著我過苦日子。
不過好在從我來此處擺攤的第三日起,便有一大戶人家日日來我這兒包場,總會將我所有的小餛飩?cè)假I下。
我想,我大抵就是命好,走到哪兒都能遇到貴人。
轉(zhuǎn)眼間,我的胎兒已將近九個月。
我得努力多賣幾碗小餛飩,攢錢請最好的穩(wěn)婆才行。
這日上午收了攤,我特意尾隨那日日來我這兒買了全部小餛飩的仆人,就是想看看究竟是哪戶大戶人家,日日吃小餛飩都吃不厭。
我自認手藝還未好到讓人食之不忘的地步。
可我跟著那仆人拐啊拐的,就看到那人走到了一條弄堂內(nèi),而后將所有打包好的小餛飩?cè)冀o了一個穿白衣服的人。
我屏住呼吸,看著那白衣人接過小餛飩,而后離開。
我便一路跟他而去,就想看看這些小餛飩究竟會有個什么下場。
怎料,卻見他一路繞去了泔水缸,將小餛飩?cè)既恿诉M去。
我終是忍不住了,徑直走到他身后,道:程然,你太讓我失望了。
程然被我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他別開眼去,沉聲說:你都知道了
之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
我道,你若想接濟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將銀子給我,我定會歡喜地收下的。可你用這種手段,是在憐憫我嗎
我雖缺銀子,卻也有自己的尊嚴。
他這樣的舉動實在是讓我失望。
所以,你將銀子給我吧。
我直接沖他伸出手去,日后你也不用再派人來我攤上買餛飩。你我都省事些。
他的臉色越沉,看著我的目光幽暗,好似有些惱怒。
我苦笑一聲,道:其實,你是皇上的人吧
什么
他一愣。
從一開始你在樹林中救我,我便開始懷疑你。
我道,你說你是個打劫的,既然是打劫的,為何不劫那兩個獄卒,偏偏要從我身上下手
還有你的廚房,這般整齊,就像是剛差人擺放齊的,而且里面竟還有西域進貢的紫提葡萄。
紫提葡萄專供皇宮,你若不是皇宮中人,又從哪里得到這種水果
他怔怔地看著我,臉色奇差,卻仍辯解道:不,我不是皇上的人。
我又笑:你若不是皇上的人,為何我堂堂高長恭的妻子被人擄走,他還不派官兵來追殺我
你當真不是代替皇上來監(jiān)視我的還有,你每夜都給我喂迷藥,是害怕我發(fā)現(xiàn)什么呢
不等他說話,我又道:其實那日晚上,我并未喝醉酒。
我聽到你騎馬出了門。
你若不是皇上的人,你能告訴我,那夜你究竟去哪兒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無言。
我閉了閉眼,轉(zhuǎn)身離去,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心涼。
直到我走出許遠,才聽背后突然傳來一句:我確實不是皇上的人,你……信我。
我頭未回,依舊向前走。
你這樣對我,你讓我如何信你
【五】追殺
可就在我說完為何沒有官兵來追殺我的第二日,我竟就遇到了一組追兵。
彼時,我正在家里洗碗筷,就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的聲音。
我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急忙走到門口,沖著門縫望過去。
卻見門口刀光劍影,我所租來的小院大抵已被官兵包圍了吧。
我渾身滲出一層冷汗,我咬牙,轉(zhuǎn)身便往屋內(nèi)而去。
我不能再被抓去牢中,孩兒很快就要生產(chǎn),我不能這樣放棄。
我匆匆往廚房而去,打算躲在稻草堆中避一避,可就在此時,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來。
我轉(zhuǎn)頭一看,竟是程然。
我急忙拉住他的手,顫道:救救我,程然,救救我的孩子,我現(xiàn)在不能死,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已是語無倫次。
程然伸手摟住我的腰際,道:好!我這就帶你走!
他大抵武功很強,摟著我便往空中飛去。
我害怕地緊緊摟住他。
我看到地上的追兵亦同時向我們的方位而來,大抵這次是不將我追拿歸案便不罷手了。
可我其實并不害怕去邊塞,只是必須要等到孩子出世。
地上追兵緊追不舍,我在程然耳邊道:程然,我將孩子交給你,你幫我養(yǎng)活他可好他一定會很乖的,他在我肚中時從不踢我肚子的。
程然眉頭緊皺,怒道: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我說:你帶我去個幽僻些的地方吧,我想現(xiàn)在就將孩子生出來。你看,
我從懷中抽出一個薄薄的紙包,其實我一直都怕遇到這樣的情況,早就準備了催生粉。
程然,我求求你,你定要好好待他,來世我定會做牛做馬報答你的。
他眼神一變,飛得更快,最終停在了郊外一株偏僻的大樹下。
他沖我吼道:你瘋了不成催粉!
是,催生粉。
我嘆氣,你別這樣激動,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你這樣激動做什么。
他咬牙:高長恭不值得你為他這樣做。
不,他值得的。
我看著他,道,他給了我那樣多的銀子,我還他一個孩子,這樣就當扯平了吧。
我不答應!
程然上來就要奪我手中的催生粉,我趕忙將紙包藏到身后,可奈何他的身手矯捷,不消一會兒他便將紙包奪了過去。
我心中一急,撲上去就要搶奪,他閃身躲過,于是猝不及防間,我竟直直地往地上跌去。
程然一愣,瞬間反應過來,上來扶我。
可終究是遲了一步。
我感到自己臉上布滿了汗,我緊緊抓住他的手,顫抖道:來不及了,我要……要生了!
一陣陣的涼意不斷沖刷上我的腿間,開始宮縮了,羊水也破了,孩子終于要出世了。
生孩子實在是很痛的一件事,我咬住衣裳,不想讓自己發(fā)出太大的聲音,以免引來追兵。
程然在我身旁,也急出滿頭的汗,他說:痛就叫出來,根本就沒有什么追兵,珠兒,你不要這樣……
我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泛紅,可我不想相信他的鬼話。
如果沒有追兵,那方才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休要這樣誑我,我才不會上他的當。
我的意識漸漸遠去,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是想將孩子快些生出來,可實在是太疼了,到了最后,我都已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
一直等到哇――的一聲哭泣在耳邊響開,我的思緒終于清醒了些。
我努力讓自己睜開眼,卻見自己的孩子皺巴巴的,正被程然抱在懷中。
他抱著孩子的手還有些顫抖。
是個男孩。
他將孩子抱到我眼前,給我看。
我笑了,欣慰道:真好,高長恭,你做爹爹了。我總算沒有對不起你。
程然臉色瞬間僵硬。
難道無人對你說過嗎
我伸手撫上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在陽光下是淺色的,這么漂亮,世間難尋。
所以,即便易了容,我依舊可以一眼便認出你,一眼就認出當初在牢房的男人,根本就不是那個驕傲的高長恭。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啞聲道:珠兒……你聽我解釋。
【六】真相
高長恭說,他征戰(zhàn)半生,實在累極,早已厭倦了朝堂生活,所以這回真是鐵了心要辭官云游。
可高緯不肯,才故意下了這道圣旨,想逼他放棄這種想法。
可高長恭實在是個倔強之人,一直到行刑前一日,高緯去了大牢內(nèi)找他下棋,終是答應了他,這才臨時找了個死囚易容成他的模樣,替他受了死刑。
高長恭的臉上有些尷尬:當初我在樹林中救下了你,本想讓你生出孩兒后,便花些銀子將你遣散了�?晌覍嵲跊]有料想到,嗬,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說,你竟這樣聰慧。早知如此,當初布局時就該精致些,否則也不會被你抓到那么多的破綻。
當初村中的那座屋子,確實是我托皇上的人布置的,所以才會出現(xiàn)紫提葡萄。只是我每日晚上給你吃的并不是迷藥,是助眠的安胎藥罷了。
他道,還有你喝醉酒那日,我只是想起個趕早,回京城處理些急事……反倒讓你誤會了。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未曾出現(xiàn)追兵,原來皇上早就暗中下了赦免令了。我恍然大悟,看來都是我誤會他了。
不對,
我皺眉,既然如此,方才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的官兵又是什么
高長恭垂下眼瞼:我只是不想你懷疑我是皇上派來的人,才找了鎮(zhèn)上的府衙,借了一組官兵……
這情商是不是太低了些……我有些無語,高長恭在我心中那清冷、高大的形象,瞬間崩塌。
我沉默許久,再睜開眼來,看著他,道:孩子我已生了,你帶走吧。眼下我需要冷靜冷靜。
高長恭有些著急:怎么……
實在是,接受無能啊……
我忍不住嚶嚶哭泣起來,你的高貴冷艷呢
……
你的傲然正氣呢
……
還有你的――
他急急打斷我:你放心,銀子我有。
這回換我無語了。
我沉默片刻,又道:你為何不早些同我說明
我怕你生氣。
他別開頭去,臉上帶了一抹淡紅。
原來如此。
可其實我現(xiàn)在也挺生氣的。
于是當日,我讓他將我抱回小院后,便對他下了禁令,避而不見。
我雖貪財,但一向愛憎分明。
他為何要對我隱瞞這么多事,我實在是有些難以平衡。
可一直過了好幾日,也不見他來找我,我有些急了,考慮到他的情商,我只好主動些,找上他。
我道:那個,孩子你也有份,不能讓我獨自撫養(yǎng)。
高長恭此時已恢復了面貌,很是俊朗。
聞言,他挑眉,道:嗯,你說得是。所以這些銀子你拿去,孩子我?guī)ё摺?br />
這……
我怒了:難道你以為用錢就能打發(fā)走我
語畢,我伸手快速地從他手中抽走那沓銀票,錢我收下,人我也要!
哦你要什么人
大人和小孩,我都要!
我仰頭,哼道。
高長恭笑吟吟地看著我,道:允你。
他將我摟入懷,在我耳邊輕聲道,皇上這招果真不錯,欲拒還迎果然有效。
好嘛!
原來他是故意的!
我捶了他一記,心中卻有些甜蜜:但是,你究竟是何時喜歡上的我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從你做夢時,喊我名字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