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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的狗輪回了六世,卻次次慘死在我眼前。

    第一世它為護主被捅穿肚腸,第二世叼著我的準考證死在馬路中央……

    第六世我放它奔向大海,轉身吞下六枚犬齒制成的項鏈。

    海底很安靜,我終于明白了,

    它們每次都先走,是為了去彼岸埋好骨頭,等我來世相認。

    1.

    我八歲那年夏天,阿黃死在了我懷里。

    那是個悶熱的傍晚,蟬鳴撕扯著空氣,我蹲在院子里的水龍頭旁邊沖涼。爸爸的摩托車突突地駛進巷子,車筐里蜷著一團臟兮兮的黃毛球。

    撿的。他把那團東西丟在我腳邊,看門用。

    小土狗濕漉漉的鼻子蹭到我腳背上,像一滴融化的冰淇淋。我伸手去摸它耳朵,它卻突然咬住我的手指,但并不疼,它只是輕輕含著,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陽下像兩枚透光的玻璃彈珠。

    媽媽從廚房窗口探出頭:別讓狗進屋!

    我的心怦怦直跳,因為我偷偷把阿黃藏進了書包,帶進自己的臥室。

    當我洗完碗回到房間時,阿黃看到我回來,歡快地搖著尾巴跑過來,前爪搭在我的膝蓋上。

    我應該要給你起個名字。我撓著它的下巴思考,叫…阿黃怎么樣

    它似乎聽懂了,興奮地轉了個圈,然后突然抬起一條后腿,將一泡尿直接撒在了我的床單上。

    …不!我手忙腳亂地抓起紙巾擦拭,但淡黃色的尿漬已經(jīng)在淺藍色床單上擴散開來。我無奈看了它一眼,阿黃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耳朵耷拉下來,縮到墻角發(fā)出嗚咽聲。

    我發(fā)現(xiàn)它左耳內(nèi)側有一塊新月形的褐色胎記,像是一枚小小月亮。

    沒事的……我嘆了口氣,摸摸它的頭,但下次要記得去廁所,好嗎

    我從衣柜底層找出件舊毛衣鋪在角落,做了個簡易的狗窩。阿黃立刻鉆進去轉了幾圈,然后滿足地趴下,眼睛半閉半睜地看著我。

    阿黃很聰明,我們發(fā)明了很多游戲。比如把花生醬涂在它鼻頭上,看它用爪子笨拙地扒拉;又或是用晾衣繩系著破襪子甩圈,它跳起來咬的樣子像在捕獵飛鳥。最棒的是下雨天,我們擠在屋檐下聽雨滴敲打鐵皮的聲音,阿黃的體溫透過毛衣傳來,像揣著個小暖爐。

    它項圈上的鈴鐺是奶奶給的,生銹的銅鈴里藏著顆小石子,跑起來會發(fā)出沙啞的叮鈴聲。每次我放學回家,都能聽見這聲音從巷子深處越來越近,然后一團黃毛炮彈撞進懷里。

    它最近學會了開冰箱。它會用前爪扒開下層冷藏室,偷吃媽媽腌的醬黃瓜。被人發(fā)現(xiàn)時,它就叼著半根黃瓜溜進我的衣柜,醬汁在白色校服上染出黃綠色的地圖,留下醬汁獨特的味道。

    今晚,爸爸又喝了很多酒……他像往常一樣舉起皮帶,抽打我。

    啪!啪!我忍不住悶哼一聲,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我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抗,只是反抗過后,是更深刻的疼痛……

    汪!突然,阿黃沖上去咬住他的褲腳,喉嚨里滾出低吼。哪怕被爸爸踹了一腳,它也仍不松口。

    阿黃,過來。我驚慌地伸手把它拽回懷里,用身體護住它。我知道爸爸真的會打死它,爸爸手上的皮帶最終還是落在了我背上。但那天之后,阿黃總在爸爸喝酒時擋在我前面,尾巴炸得像把掃帚。

    很快,我在阿黃的陪伴下長大了一歲。

    生日那晚,我正躺在床上數(shù)阿黃的呼吸聲。它土黃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溫暖的肚皮貼著我的小腿。突然,它的耳朵豎了起來,喉嚨里發(fā)出我從未聽過的低吼。

    這時,我也聽到了那陌生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噓。我把食指豎在嘴邊,這是我們玩捉迷藏時的靜音手勢,不要出去。

    但阿黃猛地跳下床,從門縫鉆了出去。木樓梯傳來爪子打滑的聲響,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脆響。

    我趕緊打開門沖出去,當我光著腳跑到樓梯口時,一個黑影正把刀從阿黃身體里拔出來。血噴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像潑墨畫一樣刺眼。男人罵了句臟話,抬腳踹向阿黃。他好像聽到了我的動靜,抬頭看過來。阿黃趁著這個機會又撲了上去,用染血的牙齒咬住了他的左腿。

    啊!畜生!滾開!第二刀落下時,一滴溫熱的血濺在我的睡衣上。阿黃倒在地上抽搐,但它琥珀色的眼睛始終望著我,尾巴還在瓷磚上拍出微弱的啪啪聲。

    警察來的時候,阿黃躺在我懷里,粉紅色的血沫從它鼻子里冒出來。我能感覺到它的心跳,像逐漸漏氣的皮球,一下,兩下,然后停了。

    大人們想把它抱走,我死死抓著它的項圈不松手。媽媽掰開我手指的時候,那枚生銹的鈴鐺滾進了沙發(fā)角落。

    媽媽扔掉了所有狗玩具以及我搭的窩,卻獨獨遺漏了沙發(fā)角落的那枚鈴鐺。生銹的鈴鐺靜靜躺著,里面那顆小石子不見了,我把它撿起來,放在了枕頭底下。

    后來的每個生日晚上,我都能聽到細碎的鈴聲。我知道,那是阿黃回來找我了。

    2.

    十四歲那年的雨夜,我在垃圾桶后面發(fā)現(xiàn)了平安。

    我蹲在垃圾站后巷的陰影里,濕透的校服黏在背上。父親喝醉后的皮帶印還在手臂上發(fā)燙,像烙鐵燙出的條紋。雨水混著血水從指尖滴落,在積水坑里暈開淡紅色。

    咔嚓。

    是塑料飯盒被踩碎的聲音,一只瘸腿的小狗從垃圾桶后探出頭,有些怕生。仔細看看,它渾身都臟得看不出顏色,右前腿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我有些擔心,但當我蹲下時,它卻想逃跑,不過因此摔進了積水坑。

    這時路燈突然亮起,昏黃的光線穿透雨幕,我看到了它左耳內(nèi)側的新月形斑紋,和阿黃一模一樣。

    我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什么人攥住了。

    別怕。我馬上脫下校服裹住它沖進雨里,它在我懷里顫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落葉。不知為何,我的眼眶比手臂的傷口還要燙。

    值班醫(yī)生是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女人,她接過平安時皺了皺眉:骨折,營養(yǎng)不良,還有輕微脫水。她抬頭看我,這是你的狗

    不…是我剛在路邊發(fā)現(xiàn)的。我攥緊濕透的衣角,能…能救它嗎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要拍片,可能要手術。費用……

    我從褲兜里掏出皺巴巴的鈔票,那是我半個月的午餐費。醫(yī)生看了看我虎口上結痂的傷口,輕輕嘆口氣:算了,我先處理,錢的事之后再說。

    平安被抱出來時,它的右前腿纏著白色繃帶,像戴了個小小的袖套。它看到我,掙扎著要起來,醫(yī)生剛把它放在診療臺上,它就一瘸一拐地走向我,舔了舔我虎牙上的傷口,帶來酥酥麻麻的感覺。

    它很喜歡你。醫(yī)生說。我摸了摸平安的頭,它的耳朵在我掌心蹭了蹭,左耳內(nèi)側的月牙斑紋若隱若現(xiàn)。

    我想叫它平安。我的聲音有些哽咽道,平安,平安,我希望它可以永遠平平安安。

    我在網(wǎng)上給它買了最貴的GPS項圈,又用繩子將鈴鐺串起,掛在平安的脖子上。我很喜歡把臉埋在平安柔然的毛發(fā)里,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心里暗暗發(fā)誓,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但我沒有做到。

    期中考試那天早上,到處都是一陣慌亂,先是廚房傳來盤子碎裂的聲音,接著是媽媽的尖叫。而我,抓起書包就要沖出門,平安卻突然咬住我的褲腳不放。

    放開,我要遲到了!我掰開它的嘴,它嗚咽著追到門口,我太著急了,根本沒有去想平安要做什么,也忘了鎖寵物門。

    考試時我心神不寧,鉛筆尖斷了三次。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科結束,鈴聲響起時,我的右眼皮突然狂跳不止。我趕忙往家里跑,那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跑到中途,天空開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

    平安!平安!我回到家中大喊,可是家中空無一人,只有防盜網(wǎng)上有個籃球大的缺口,邊緣還掛著幾根金色的毛發(fā)。我呆愣在原地,書包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忽然想起來還有GPS,趕忙雙手顫抖地打開顯示器,GPS顯示平安在300米外,我沖進雨里,鞋子踩進水坑也渾然不覺。

    地上的流水透著淡紅的顏色,我在馬路中央找到了平安,它的體溫早已完全消失,肇事司機也不知跑哪去了,旁邊只剩下被雨浸透的準考證,上面還有平安的牙印……

    我跪在雨里抱起平安,它的右前腿以一個熟悉的角度扭曲著,就像自己第一次找到它的時候那樣。血從它嘴里涌出,混合著雨水流到我的膝蓋上。它的眼睛半睜著,左耳的月牙斑紋在路燈下微微發(fā)亮。

    平安…平安…我一遍遍叫它的名字,只有路過的車聲偶爾回響著。雨下得很大,沖淡了地上的血跡,也沖走了我的眼淚。

    我獨自將平安葬在了后山下,那天晚上,我拿走了廚房的水果刀,在左手腕刻下了不配兩個字,很痛,卻遠遠沒有失去平安的時候痛。

    枕頭下,阿黃的鈴鐺又響了。

    3.

    大學實驗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將不銹鋼操作臺照得慘白。我握筆的手微微發(fā)抖,在觀察表上寫下:痛覺反應與1999年樣本一致。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圓點,像一滴干涸的血。

    籠子里,太陽正在電擊柵欄前發(fā)抖。這只賽級金毛犬的左耳缺了一角,是上周師兄用止血鉗夾掉的。標記實驗對象。他當時這么說,嘴角還掛著那種令我毛骨悚然的微笑�?晌也⒉桓易柚顾�,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將同情放在太陽身上。

    現(xiàn)在太陽的潰爛前爪搭在電擊區(qū)邊緣,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記錄完了嗎還得是你啊,它根本不配合其他人。師兄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白大褂上沾著可疑的褐色污漬。我心頭一跳,猛地合上文件夾,紙張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電擊閾值還是太低,明天調(diào)整到15毫安。他還是看見了文件上的數(shù)據(jù),拍了拍我的肩膀,傳來一陣冰涼,你知道畢業(yè)答辯誰當評委吧

    我點點頭,胃部絞緊。本以為自己逃離了那個充滿酒氣和皮帶呼嘯聲的家,終于能迎來自由了。但現(xiàn)實給了我一記耳光,讓我明白,父親具象的暴力被轉化成了師兄手中隱形的枷鎖。逃出囚籠,還有社會這個更大的牢籠,權力關系以更精致的方式運作著,但本質上,卻同樣殘忍。

    太陽,接著。待師兄離開后,我晃了晃零食袋。太陽立刻拖著潰爛的前爪跑來,卻在離我半米處急剎。昨天師兄的懲罰讓它記住了這個安全距離。它蹲坐在那里,尾巴小心翼翼地擺動,潰爛的爪子懸在空中不敢落地。

    一股無名的怒火突然竄上我的喉嚨。我把食物狠狠扔向通電區(qū),金屬柵欄立刻發(fā)出危險的藍光。太陽毫不猶豫地跳起來,在空中接住零食,落地時潰爛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幾個暗紅的血印。它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抬頭看我,眼神純凈得令人心碎。

    我轉過身,不敢再將目光放在太陽身上,就好像,它真的如同太陽那般耀眼……

    梅雨季節(jié)的深夜,實驗室只剩我一個人。錄音筆在桌上沙沙轉動,記錄著我的觀察:忠誠度測試第19次,假設性遺棄情境。透過玻璃門,我看到太陽在陽臺上發(fā)抖。雨水順著窗縫滲入,在它周圍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它的鼻頭干得發(fā)燙,呼吸越來越弱,胸口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

    再堅持一下……我對著錄音筆低語,卻不知道是在對太陽說,還是對著自己說。測試程序一旦開始,便不能為人力所改變。監(jiān)控屏幕顯示太陽的體溫正在持續(xù)下降,32.1℃,已經(jīng)低于犬類正常體溫下限。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的眼睛不再光亮,而是停滯在那,直到天亮時,它的身體一直留在陽臺。

    解剖課安排在周四上午。

    顯微鏡里,犬科動物的視網(wǎng)膜切片呈現(xiàn)出奇特的網(wǎng)格狀結構。

    這些視桿細胞的排列……同組的女生驚嘆道,簡直像星空一樣美。

    當師兄的手術刀劃開金毛左耳時,露出了一枚新月形的胎記……胃酸突然涌上喉嚨,我沖出實驗室,在洗手間吐得昏天黑地。

    水流沖走嘔吐物時,我盯著洗手池的排水孔,那里旋轉的水渦逐漸變成一個記憶的漩渦。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錄音筆,里面存著過去三個月所有的實驗記錄。太陽死前最后一夜的音頻尤其清晰,背景音里能聽到師兄說:這批數(shù)據(jù)夠發(fā)兩篇SCI了。

    而手腕上刻的字,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4.

    世界真的有輪回嗎我不止一次向上天問道。

    手術臺上的牧羊犬正在抽搐。它的前爪被束縛帶固定,肌肉痙攣讓不銹鋼臺面發(fā)出細微的震顫聲。我盯著監(jiān)控儀上跳動的數(shù)字,血氧飽和度已經(jīng)降到65%。這具毛茸茸軀體里流淌的,會是阿黃的靈魂嗎

    這次我好不容易找到阿黃的輪回,它卻中毒了。

    神經(jīng)毒素推入血管后,它的呼吸反而平穩(wěn)了些。我抬頭看向輸液架,解毒劑就掛在那里,只要我伸手就能夠到。但我的手卻僵在半空。

    牧羊犬左耳內(nèi)側,那個該死的新月形胎記正在滲血,鮮紅的血珠順著白色毛發(fā)滾落,在手術臺上形成一個個微型湖泊。

    監(jiān)控儀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屏幕上的心電圖開始出現(xiàn)危險的波形,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疤痕,不配兩個字已經(jīng)淡了許多,但觸感依然清晰。

    牧羊犬的瞳孔開始擴散,黑色逐漸吞噬琥珀色�?裳凵襁是那種全然的信任,當瞳孔擴大到和阿黃臨死前一樣大時,我的雙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它的脖子。溫熱的皮毛下,喉骨碎裂的感覺從指尖傳來。

    住手!

    玻璃門被撞開的瞬間,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灌入耳膜。我抬頭,看見救助站的女孩站在門口,她手腕的鈴鐺項鏈正在搖晃,紅繩系著的銅鈴內(nèi)側,是一個很小的缺口,就像當年阿黃的鈴鐺。

    牧羊犬在我手下發(fā)出最后的抽氣聲,然后徹底癱軟。我松開手,發(fā)現(xiàn)掌心里沾著它耳后胎記的血。

    女孩沖過來推開我,她的手指按在牧羊犬頸動脈上,然后猛地縮回。

    你做了什么!她的聲音在發(fā)抖,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我摘下眼鏡,用沾血的白大褂擦著鏡片,并不在意她的憤怒,你根本不明白。鏡片上的一道血痕卻怎么也擦不掉,它們每次回來,都比上次死得更痛苦。

    女孩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她認出了我,那個每周都去救助站,專門找左耳有缺陷的狗的一個怪人。她不會知道,過去十年里我已經(jīng)認錯過多少阿黃。

    這是解毒劑…她突然看向輸液架,又轉向已經(jīng)空了的注射器,你…你沒用

    手術臺上的牧羊犬開始變冷。

    用了也沒用。我看向自己的雙手。左手腕上的疤痕突然刺痛起來,那個夜晚用水果刀刻下不配時的痛感再度蘇醒。

    女孩踉蹌著后退,撞翻了器械架。手術剪和鑷子叮當落地,在死寂的診室里炸開刺耳的聲響。她的目光掃過我袖口露出的疤痕,在那些凹凸的皮膚上,歪歪扭拼著四個狗的名字。

    牧羊犬的左耳無力地垂著,新月形胎記在無影燈下泛著青灰。它的瞳孔已經(jīng)擴散,卻還保持著臨終時的姿態(tài):前爪微微前伸,像要抓住什么。

    我見過太多次這樣的姿勢,無論是阿黃被捅死前,還是平安被車碾過時,又或是太陽在陽臺上凍僵的最后一刻……它們都這樣伸著爪子,仿佛要替我擋下所有厄運。

    女孩的手鏈從衣領里滑出來,生銹的鈴鐺輕輕晃動。我將手術刀插進犬齒鉆孔時,她終于尖叫著逃了出去。

    5.

    頌歌今天很安靜。

    我跪在沙發(fā)前,給它穿上新買的格子襯衫。棉布摩擦過它僵硬的右前腿時發(fā)出窸窣的聲響,像秋天踩在枯葉上的聲音。它的爪子搭在我肩上,重量比生前輕了許多,它的內(nèi)臟和大部分肌肉組織已經(jīng)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填充物和防腐劑。

    看,這是你最喜歡的節(jié)目。我調(diào)整它標本化的姿勢,確保腹部縫合線不會從襯衫下擺露出來。電視屏幕里,邊境牧羊犬正靈巧地穿越障礙賽道,觀眾席爆發(fā)出歡呼。頌歌的玻璃眼珠反射著變幻的光影,我覺得有些遺憾,畢竟虹膜部分做得不太逼真,顏色比它生前的眼睛淺了兩個色號。

    冰箱第三層還有三盒它最愛的牛肉罐頭,雖然它已經(jīng)三個月沒吃過東西了。我每天還是會按時打開一盒,放在它的陶瓷碗里,第二天早晨再倒掉。這個儀式從它停止呼吸的那天開始,就像它還在時一樣。碗邊沿有個小缺口,是去年頌歌換牙期啃出來的。

    我們?nèi)ド⒉桨�。我系好牽引繩,金屬扣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頌歌的頭微微歪著,這個姿勢讓它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我摸了摸它頭頂?shù)拿l(fā),防腐處理讓原本柔軟的毛變得粗糙,觸感像曬干的稻草。

    玄關處,頌歌的雨衣還掛在老位置。我猶豫了一下,最終沒給它穿上。天氣預報說今天晴天,而且雨衣會遮住新買的格子襯衫,那樣它的爪子踏在木地板上就不再有熟悉的噠噠聲,但我還是在腦海中自動補全了那個節(jié)奏。

    警察破門而入時,我正在給頌歌梳毛。

    梳齒帶下一撮撮干枯的毛發(fā),露出下面發(fā)黃的皮膚。那些毛發(fā)漂浮在陽光里,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門框碎裂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梳子掉在地上,彈了兩下。

    不許動!穿制服的人們涌進來,黑色的靴子踩在頌歌去年咬壞的地毯上。一個女警看到沙發(fā)上的標本,倒吸一口冷氣,手按在了配槍上。

    它只是睡著了。我說,把頌歌往懷里摟了摟。它的頭因為這個動作向后仰去,露出脖子上縫合的痕跡。有個年輕警察開始干嘔,跑向了衛(wèi)生間。

    他們很快找到了我的收藏盒。六套項圈整齊排列在絲絨襯里上,每一條都帶著不同時期的血跡。最舊的那條已經(jīng)褪色,金屬扣上銹跡斑斑,還粘著一片發(fā)黑的狗指甲。

    今天本該是晴天,可窗外居然開始下雨了,我好像又聽見了鈴聲。

    6.

    漲潮了。

    海浪一層層推上沙灘,泡沫在腳邊碎裂,又迅速被下一波潮水吞沒。

    我蹲下身,解開小流浪狗的項圈。它左耳的新月胎記在夕陽下泛著淡粉色,像被晚霞染紅的月牙。這是六世以來唯一沒有名字的一只,因為我知道,這次不需要了。

    它歪著頭看我,濕漉漉的鼻尖蹭過我的手腕,我笑了笑,它還是那么喜歡舔這里。我從口袋

    里掏出那條沉甸甸的項鏈,那是一條六顆狗狗的牙齒串在一起的項鏈,最舊的那顆已經(jīng)泛黃,是阿黃的犬齒。

    于水處,終結輪回。那本破舊的《往生錄》里這樣寫著。

    我攥緊項鏈,牙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一顆、兩顆、三顆……

    我吞下它們的時候,喉嚨被劃出了血。牙齒卡在我的食道里,沉甸甸地下墜。

    走吧。

    當?shù)谝粋浪頭打來時,它驚恐地往回跑。我蹲下來抱住它顫抖的身體,海水已經(jīng)沒過了膝蓋。它的心跳很快,就像每一次死亡前那樣。

    這次換我追你。我貼著它冰涼的耳尖說,然后我們一起沉入水中。

    海底很安靜,氣泡從我們相貼的皮毛間升起,像一串透明的鈴鐺�;秀遍g,我看見阿黃帶著所有記憶朝我奔來,六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我,它們的影子在海水中扭曲,最終融合成同一個聲音:

    回家。

    我終于明白了,它們每次都死在我前面,是為了先去彼岸埋好骨頭。這樣當我來的時候,就能順著氣味找到回家的路。

    ……

    突然,一束刺眼的光照過來。

    我猛地睜開眼睛。

    海底沒有狗,只有一串氣泡從我張開的指縫間逃逸。

    岸邊的礁石上,站著穿白大褂的女孩,是那個寵物救助站的志愿者。她手里拿著強光手電,嘴唇顫抖著,像是在喊什么。而在她腳邊,蹲著一只濕漉漉的小土狗,正對著海面瘋狂搖尾巴。

    海水灌入肺部的劇痛中,我突然明白了:

    從來沒有什么輪回。只是我瘋了,硬要把它們的死歸咎于某種詛咒,只為了給自己一個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一個等待重逢的借口。

    可它們,從來都只是普通的、短命的、會為人類而死的傻狗而已。

    海水灌滿肺部時,我竟然笑了。

    這樣也好。

    至少這一世,我終于死在了它們前面。

    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聽見了鈴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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