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下意識瞥了對方一眼,錯開眼想繼續(xù)找垃圾桶的方位,幾秒之后猛地怔住。
陳景深車?yán)锓胖苄÷暤母瑁昂蠼K于有人忍不住開始按喇叭,有行人被聲音嚇到便回頭抱怨。喻繁在這些雜碎的吵嚷聲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扭過腦袋,跟上那個女人的步伐。
女人身穿卡其色羊絨大衣,拎著手提包,腳步很慢,正朝醫(yī)院里走。
喻繁緊緊盯著那個背影,洶涌僨張的情緒冷不防地往腦子里沖,又被他強(qiáng)行、用力地按回去。他嘴唇微張,許久都沒發(fā)出聲音。
幾個呼吸間,他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朝女人跑去,女人側(cè)過身,但因為距離太遠(yuǎn),從喻繁這已經(jīng)看不分明了。實際上,剛才匆匆一眼,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看沒看清。
那女人摸了摸那小男生的臉,緊跟著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對方很溫柔地給她戴上口罩,兩人不知說了什么,然后男人牽著小男生走了,又只剩她一人站在醫(yī)院門口。
似乎是對視線比較敏感,又或者感知到什么,女人在門口站了幾秒,忽然轉(zhuǎn)身看來。
喻繁在她轉(zhuǎn)身之前飛快收起視線。
“在看什么?”察覺他的反應(yīng),陳景深問。
“沒。找垃圾桶�!�
陳景深回頭,跟某個女人對上視線,她神色柔和,眉眼……
喻繁伸手把他的臉掰回來:“前面車動了。”
陳景深嗯一聲,撥動方向盤開出醫(yī)院。
喻繁臉色平靜,目光渙散地盯著前頭的天空,不知出神多久,手背被人貼了一下,然后他的手被拉去掛擋桿旁著。
喻繁回神,皺眉:“陳景深,好好開車�!�
“紅燈,牽一會�!�
“煩人�!�
說是這么說,但喻繁手指動了動,反扣住陳景深。
他喜歡陳景深的手,寬大,沉穩(wěn),溫暖。牽起來很舒服,貼一下也會覺得安心。
喻繁視線逐漸有了焦距,剛才那陣情緒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只剩下早起的困倦。
“去哪,餐廳還是回家?”陳景深問。
喻繁后背貼進(jìn)座位,被日光晃得瞇起眼,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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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這天,老太太一大清早便親自打電話讓陳景深回家吃年夜飯。季家的規(guī)矩,每年這頓都少不了,陳景深也得回去露個面。
出門前他往喻繁嘴里塞了幾塊面包:“我很快回來�!�
喻繁那會兒正坐在沙發(fā)上打電游,他最近買了臺PS5,這幾天年假就跟陳景深在沙發(fā)上打雙人游戲,偶爾陳景深或是他有工作要處理,剩下的人就獨(dú)自玩單機(jī)。
喻繁頭也沒回,咬著面包含糊不清地說:“嗯,回來我就破你記錄了。”
陳景深看了眼他剛打開的新游戲,出門前忽然又折返,走到喻繁身后托起他的臉,親了一下他的鼻子,看著他的游戲人物因沒操作而摔死后才轉(zhuǎn)身出門。
可憐的門板剛關(guān)上就被抱枕砸了一下,里面人大罵:“你欠揍吧陳景深!?”
陳景深的笑意直到下了電梯才收斂。
年節(jié)的南城比平日都要冷清,路上沒堵車,街沿張燈結(jié)彩,紅火一片。
季宅門口掛了紅燈籠,陳景深進(jìn)屋時,好幾個親戚正帶著小孩在花園玩樂。
幾位長輩見到他都要上來塞紅包,陳景深拒絕:“過拿紅包的年紀(jì)了�!�
“哎呀,家里的規(guī)矩嘛,沒結(jié)婚的都算小輩、都有紅包!來,快拿著,新年快樂,今年工作也順順利……”
“結(jié)了,所以不用了。”陳景深說,“新年快樂�!�
陳景深給幾個表弟表妹發(fā)了紅包,在親戚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轉(zhuǎn)身進(jìn)屋。
季蓮漪和老太太正坐在客廳沙發(fā)聽著電視機(jī)的聲音聊天。見他進(jìn)來,季蓮漪偏頭不語地看向窗外,老太太朝他擺手:“景深,回來了?過來�!�
“嗯�!标惥吧钭脚赃吷嘲l(fā),“媽,外婆�!�
“哎,乖,來�!崩咸Σ[瞇地從身邊的紅色福袋里掏紅包。
陳景深:“不用。”
“知道你過了年紀(jì),也知道你結(jié)婚了�!崩咸掳椭噶酥赋ㄩ_的窗戶,“都聽見啦�!�
“但紅包外婆還是要給,不論你什么年紀(jì),有沒有家庭。這是我對你的心意,也是對你這一年的祝福。”老太太把紅包放到了他手里。
陳景深正要說什么,碰到紅包后卻一頓。他低頭,手里兩個紅包靜靜躺在他手里。
陳景深沉默地看了一會,才抬頭低聲鄭重地說:“謝謝外婆�!�
季蓮漪自覺格格不入。她站起身,掃了眼表,冷淡道:“時間差不多了,吃飯吧�!�
她剛從陳景深身邊經(jīng)過就被叫住。
“蓮漪�!崩咸f,“你不是也有東西要給你兒子嗎?”
母子倆一站一坐,無聲地僵持了一會。最后是季蓮漪先回頭,她把口袋里的兩份紅包拿出來,放到沙發(fā)扶手上。
她匆匆道:“我去廚房叫他們把菜端上……”
“謝謝媽。”陳景深說。
季蓮漪聲音停頓,胸前很重地起伏了兩下,說:“洗手吃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陳景深覺得今年的年夜飯吃得比平時熱鬧許多。
或許老太太上桌前說過什么,桌上沒人聊他來時談到的“結(jié)婚”的事。電視里的春晚一直在響,同輩偶爾跟他聊幾句,年紀(jì)大了,那時候?qū)Α皩W(xué)霸”的排斥幾乎也沒有了,還有幾個小輩在旁邊打手游,偶爾長輩擰眉訓(xùn)斥他們,老太太就擺擺手,說過年嘛,算了,讓他們玩。
簡單吃了點(diǎn),陳景深剛打算回家,他那七歲的表侄女又拽著他的衣服,要他帶她去放炮。
“別打擾你表叔!”
“沒事�!标惥吧钫f,“想去哪里玩?”
給表侄女點(diǎn)了兩只仙女棒,陳景深坐在花園里,心思卻飛得有點(diǎn)遠(yuǎn)。他拿出手機(jī),看了眼前半小時的聊天記錄。
陳景深看完,垂眼又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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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表侄女哄好,陳景深跟家人道別后回家。夜晚路上車子更少,明明是過節(jié),喜氣洋洋的裝飾在空蕩的街頭里卻顯得寂寥。
陳景深趕在落雪的前一刻駛進(jìn)了地下停車場。
因為喻繁的三言兩語,陳景深以為自己回家時會聽見吵雜的春晚背景聲,喻繁會從沙發(fā)里探出腦袋,冷酷得意地通知他紀(jì)錄被破的消息。
所以當(dāng)陳景深開門進(jìn)屋,看見一室黑暗時,在門口停滯了很長一段時間。
家里靜得像沒人。直到陳景深聽見沙發(fā)那頭微小平穩(wěn)的呼吸聲,他才松懈下來,很輕地把門合上。
陳景深脫了外套走到沙發(fā),看見在微信里說自己在看春晚、很有意思的人正側(cè)身躺在上頭睡覺,身子半蜷,臉頰旁放著手機(jī)。
窗簾大敞,冷白月光晃在他臉上,是不屬于這個節(jié)日的孤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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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繁被摟起來的第一反應(yīng)是揮拳,猛地睜開眼看清人后又怔住。
身上的勁倏地松完,困倦藤蔓般纏上腦袋,他被陳景深抱到腿上,這姿勢喚起的某些記憶讓他渾身都酸麻了一下。
昨天弄得有點(diǎn)狠,喻繁今天沒力氣動。但他又說不出我不行這種話,于是他咬咬牙,臉悶在陳景深脖子里,懶懶地吩咐:“你去拿套。”
“不弄�!彼麄冑N在一起,他感覺到了陳景深說話時的震顫,“就抱一下�!�
喻繁閉著眼嗯了一聲,就這么躺了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
他坐起來,和陳景深近距離的臉對臉,皺眉問:“陳景深,回家被罵了?”
“沒�!�
“那你現(xiàn)在是在干什么�!庇鞣贝亮艘幌滤涞淖旖�,“燈也不開�!�
“你不是也沒開?”陳景深問,“春晚哪里好看了?”
喻繁跟他對視幾秒:“蔡明的小品還行。”
“嗯�!标惥吧钫f,“蔡明19年以后就沒上過春晚了�!�
“……”
喻繁想了一下該怎么圓自己胡亂扯的謊,沒想到,干脆低頭去親陳景深。
陳景深嘴里有蛋糕味,甜絲絲的,喻繁全搜刮過來,吃完還在他嘴唇上磨了幾下。
把人松開,房間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陳景深把手里的東西遞到他們中間。
喻繁低頭掃了眼:“什么東西?”
“紅包�!�
喻繁皺眉:“這是長輩給小輩的,陳景深,占我便宜?”
“不是�!标惥吧钪噶酥缸筮叺模吐暯忉�,“這是我外婆給你的�!�
“……”
“這是我媽給你的�!标惥吧钣种噶硪粋。
“……”
喻繁在陳景深腿上愣了好久才找回聲音:“算了,不太好吧,你找時間幫我送回去……”
“沒什么不好,她們給,我們就收�!标惥吧钅贸鲎约旱模拔乙材玫搅藘蓚�!�
喻繁已經(jīng)很久沒摸到紅包實物了。其實在寧城過年的時候汪月會給他發(fā)紅包,但都是微信直接轉(zhuǎn)賬。
他接過紅包,憋了半晌:“那你,幫我跟她們說聲謝謝�!�
“好�!�
“還有新年快……”
“膨——”地一聲巨響,打斷了喻繁的話。他們下意識扭頭看向窗外,看見煙花盛大璀璨地在空中炸開。
零點(diǎn)了,是新的一年。
喻繁的臉被煙花映上繽紛的顏色,他意外地挑眉,盯著窗外問:“陳景深,南城不是禁煙花嗎?”
“嗯。”煙花在夜空里轟轟烈烈地綻放,落下的星子閃著絢麗的光。幾聲之后,夜空又歸于平靜,陳景深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被城管追�!�
“……”
喻繁薅了一下睡亂的頭發(fā),剛想從陳景深腿上起來,腰忽然被摟住。手心隔著衣服貼在他后背上,燙得讓人安心。
“喻繁�!�
喻繁嗯一聲,垂眸跟他對視。誰知陳景深叫了聲名字后就沒了下文,喻繁伸手把他的嘴巴捏鼓:“說話,陳景深�!�
窗外忽地又炸開好幾道煙花,這次的陣勢比剛才更猛烈,顏色接連不斷地變幻,照亮整片夜空。喻繁在煙花聲里笑著說,“陳景深,城管好像沒追上。”
“嗯。”陳景深看著他的笑,忍不住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喻繁,新年快樂。我愛你�!�
喻繁表情忽然頓住,微愣地看向他。
陳景深靠在沙發(fā)上,坦然放松地與他對視。房間隨著煙花忽明忽暗,陳景深的眼睛卻永遠(yuǎn)都很亮。
喻繁笑容收斂,耳根漲紅滾燙,手還捏著陳景深的臉頰。他無言半晌,才沒什么起伏地說:“陳景深,別這么矯情�!�
下一瞬,房間被煙花照亮。喻繁把他的臉抬起來親了一下,聲音模糊在煙花聲里,別扭、小聲卻真摯,“……但我也是。我愛你。”
第96章
生日番外
下班以后
喻繁出外景回來已是傍晚,今天遇到的客戶要求很高,一組照片花上了平時好幾倍的時間。
剛收拾好東西,外面就下起了一場悶熱的雨。汪月從樓上探出腦袋,說要請大家吃晚飯。
工作室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只有喻繁仍在低頭收東西:“我不去了,你們吃�!�
想起喻繁光顧多年的那家蒼蠅燒臘店,
汪月挑眉:“怎么,人均八百的山珍海味你不吃,非要去霍霍人家雞鴨鵝?”
喻繁剛想說什么,手機(jī)嗡嗡響起,他接起來聽了幾秒,說:“抱歉,有事耽誤了。要下班了?我現(xiàn)在過去,麻煩再等我三分......一分鐘,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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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掛了電話,汪月睜大眼驚喜道:“繁寶,你有約啊?交到新朋友啦?”
“不過你也太能扯了,一分鐘怎么可能趕得過去?在哪,我送你吧�!�
“不用,很近�!睒窍碌娜舜颐Φ匕炎郎系臇|西全掃進(jìn)包里,往肩上一挎,語速飛快,“我下班了�!�
喻繁平時做事都有他的計劃,著急的模樣挺罕見。汪月倚在墻壁上愣了一會,才出聲叫他:“不是,外面下雨堵車呢,再近你也不可能一分鐘到——”
汪月的聲音在看見喻繁冒雨沖進(jìn)對街蛋糕店后戛然而止。
沒幾分鐘喻繁就從蛋糕店里出來了。他撥了撥淋濕的頭發(fā),一手拖著小小的蛋糕盒,另一手擋在蛋糕盒上面,再次沖進(jìn)雨中。
人走得太快,汪月收住送傘的動作,拿出手機(jī)備忘錄確認(rèn):“今天不是他生日吧?”
“可能是家里人的生日?”樓下的助理道,“我記得去年他也買了�!�
“是么?他好像在這沒什么親戚啊�!蓖粼鹿緡仯敖o自己過生日都沒這么勤快�!�
“喲,您回來啦�!蓖ぷ拥拇氨焕_,門衛(wèi)熱情地問剛進(jìn)小區(qū)的人,“有點(diǎn)晚了,您沒開車的話,我開觀光車送您一段?”
西裝筆挺的男人看過來:“不用了,謝謝。”
門衛(wèi)習(xí)慣了他的回答,這幾年,每年的今天他們都要來一段這樣的對話。
他掃了眼對方手里的蛋糕盒,點(diǎn)點(diǎn)頭:“這幾天蚊蟲多,您走回去的時候小心點(diǎn)�!�
看著男人融進(jìn)夜色,門衛(wèi)想起什么,納悶地皺起眉。
不是......他沒記錯的話,這戶家里現(xiàn)在沒住人啊!那位女住戶上個月說要搬出去住一段時間,還讓他囑托小區(qū)園丁給花園澆水呢。
這位是回去跟誰一塊兒過生日��?
陳景深沒有進(jìn)房子,嚴(yán)格來說,他已經(jīng)很久沒回家了。偶爾一次和季蓮漪見面也是在外婆家。
陳景深拎著蛋糕盒,輕車熟路地繞到了房子旁邊的石椅邊坐下。
他脫了外套,襯衫衣袖拉到手肘,閉起眼靠到椅上,感覺著夏天溫?zé)岬娘L(fēng),連續(xù)加班二十多個小時的疲倦慢慢褪去。
再抬眼,便看到自家陽臺。
—看就是半小時。直到手機(jī)響起,陳景深才收起目光,去翻剛收到的車票出票信息,還有幾條工作消息。
他回了一句“馬上回”,終于動手去拆旁邊的蛋糕盒。
是一塊很小的粉色蛋糕,和當(dāng)初喻繁捧在掌心里的那份—模—樣。
他學(xué)著對方,在兩顆上插上了數(shù)字蠟燭。微弱火光點(diǎn)亮這條林蔭石道,陳景深垂著眼睛,無言地坐在那里,思緒回到18歲那一年。
他喜歡的男生站在這里,舉著蛋糕仰視他,眼睛亮如皎月。
喻繁身上還帶著剛洗完澡的潮濕,發(fā)梢的水珠一點(diǎn)點(diǎn)滴在肩膀毛巾上。房間沒開燈,他盤腿坐在黑暗里,認(rèn)真地看著蛋糕上的名字。
屋子里沉默許久,連頭發(fā)都快被風(fēng)干。直到燭光被風(fēng)吹得一晃,才終于很低地響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