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裴長淮微笑著搖了搖頭:“隨他就好,不必拘束了�!�
他總是心疼謝從雋往日受過的那些苦,所以余生他想如何得逍遙快活,裴長淮都愿意縱著他。
本想著午后就打道回府,事情一多,到底還是拖到了傍晚。
裴長淮以為謝從雋會比他先回來,可守衛(wèi)都說不曾見過大都統(tǒng)回府,或許是有什么事將他耽擱在路上,裴長淮也沒急,挑了燈來看公文。
直至夜色降臨,裴長淮遠(yuǎn)遠(yuǎn)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謝從雋回來了,欲起身去開門,他卻從窗戶躍了出來。
他也沒直接進來,一條腿曲起來,踩在窗沿上,另一條腿在晃蕩,手里拎著兩個小酒壇,仿佛要裴長淮請他進,他才肯進。
“佳節(jié)良辰,美人美酒,這么好的東西還是親自送上門來,小侯爺再不垂青,我可真要走了�!�
裴長淮哭笑不得,過去接下那兩個小酒壇,問:“美酒是有了,美人在哪里?”
謝從雋容色中自帶風(fēng)流,答道:“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裴長淮走到窗邊,外面正是晚風(fēng)料峭,月色輝煌。
他捧起謝從雋有些冰涼的臉頰,與他吻了一吻,問:“剛才說要走,想到哪里去?”
謝從雋怔了一怔,隨即輕笑著將他抱入懷中,嗓音溫柔無限,說:“知道你在等我回家,到哪里去也要再回到侯爺身邊來。”
裴長淮也笑起來,與他吻得更深了些。
好在是,元夜時,月圓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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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番外篇:新年勝舊年顏
自從在正則侯府過了一次中秋之后,謝從雋就喜歡過節(jié)時帶裴昱到處瘋玩,兩人既上得去青山,掬一手云霞回來;也下得去市井,抖落滿袖的煙火意。
裴昱那時還不怎么喝酒,他怕辣,也嘗不出酒香,除非禮數(shù)使然,需得向長輩敬酒,他會沾一沾唇,卻從不會醉。
不過他們的師父清狂客卻是個好酒的,除夕這日,謝從雋帶著裴昱一起先去跟師父拜年。
裴昱提著食盒,謝從雋手里拎著兩壺酒,一路叮當(dāng)咣啷,奔著清狂客住的小院就來了。
清狂客一打開門,就見一個青衫似柳上春意,姿容秀澈;一個紅袍如雪中梅梢,風(fēng)采鮮艷,兩個少年郎落在這破破爛爛的小院門前,更不似凡間之物了。
裴昱畢恭畢敬地行禮,謝從雋則笑嘻嘻的,將酒壺提起,來回一晃蕩,說:“師父,過年好啊,瞧弟子給您帶什么來了?”
清狂客一聞就知道是芙蓉樓的一壺碧,肚子里的酒饞蟲大動。
只不過讓謝從雋這等混蛋小子拿捏住胃口,實在有失顏面,他也就斜了那酒水一眼,佯裝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才請他們進來。
師徒三人難得在一起吃飯喝酒。
清狂客本想哄著裴昱喝兩杯,謝從雋把清狂客端酒杯的手按下了,說:“三郎喝不了,您老也別勸,將我喝倒了再說�!�
從前謝從雋偷偷帶裴昱去市井里喝過一次,一小盞下肚,裴昱就醉了,那酒水也不好,燒得他胃疼無比,謝從雋最后將他背回去,一路上都聽他小聲嚷嚷難受,便發(fā)過誓再不讓他碰這東西。
不過今日除夕,裴昱自個兒倒想陪清狂客喝兩杯,他說:“沒事的,我也敬師父一盞�!�
“算啦,這酒太烈,不如你來嘗嘗師父釀的杏子甜酒�!�
他將春日埋在樹下的酒壇起了出來,單獨倒給裴昱喝,裴昱嘗了一口,只覺這酒酸甜可口,回味中才帶有酒香,好生喜愛,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也不覺醉。
席間,裴昱性子沉靜,不怎么愛說話,但謝從雋和清狂客都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談出宇宙鴻荒的貨。
兩人天南地北一通聊,從江湖到朝堂,相談甚歡,裴昱只是傾聽,也十分歡喜。
直到清狂客提起宋觀潮當(dāng)年對他的施飯之恩,盛贊謝從雋的父親是何等的俠義英雄,緊接著又不免“諷刺”謝從雋兩句,說他這鬼精靈的性子一點也不像宋觀潮,謝從雋放下酒杯,再也喝不下去了。
他怪笑兩聲,說:“我怎么會像他呢?”
兩個人正談著,一旁的裴昱身子搖搖欲墜,忽地不受控制往地上栽去,謝從雋忙抱住他:“三郎?”
裴昱的耳朵已經(jīng)紅透了,再一瞧,整壇的杏子甜酒都見了底。
謝從雋扶著裴昱出門的時候,心中還存著怨氣,對清狂客說話也不客氣起來:“講了別哄他喝,你拿出來的是什么破酒!”
清狂客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混小子脾氣真古怪,好端端的,誰惹你了?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話一出口,謝從雋就后悔自己語氣不善,不該在過節(jié)的時候還惹師父生氣,只是聽他提起宋觀潮,便覺得這世上一切都令他不痛快。
一旁醉醺醺的裴昱笑了笑,伸手扯住清狂客的衣角:“師父,你別怪從雋,他、他……他是敬著你的,都是三郎不好……”
“我也沒想怎么著他,你倒先護起來了�!鼻蹇窨鸵粰M眉,哼哼兩聲,“師父同他拌嘴也是常有的,真要計較,早就被這小王八蛋氣死了�!�
謝從雋:“什么死不死的,少說晦氣話。”
清狂客:“行了,你們快些家去罷,侯爺還在府上等著你們�!�
謝從雋架起裴昱,目光又在清狂客身上徘徊了一陣,躬了躬身說:“師父,我們走了�!�
從小院里出來,天也漸漸黑了,謝從雋扶著裴昱走過熱鬧的街市。
街市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邊上還有叫賣的攤販,賣著桃符、果子、春帖、一些風(fēng)干的臘物等年貨,偶有兩三孩童追逐打鬧,手中握著彩風(fēng)車或者糖葫蘆,一路笑啊鬧的,春風(fēng)似的跑過去了。
裴昱盯著那些孩子看,笑容淺淺的,回頭踉蹌了兩步,又盯了一會兒地面,忽地一下攔住謝從雋的腰。
謝從雋問:“怎么?”
裴昱說:“師兄,路不平了,你、你別摔著�!�
謝從雋踩了一踩腳下這平整的青石板,頓覺一陣頭疼:“我是摔不著,你就不一定了,還頭暈?zāi)�?�?br />
裴昱笑容里多了些許呆氣:“好像是有點。”
謝從雋索性蹲到他面前,拍了拍肩膀:“真拿你沒辦法,上來,我背你�!�
“真的?”
裴昱伏到謝從雋身上去,謝從雋將他背起來,步伐越發(fā)輕快。
街道的上空倒掛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油紙傘,間或各式各樣的花燈,層疊錯落,萬紫千紅,照著謝從雋與裴昱,仿佛這人世間的華彩金光皆落在二人身上了。
裴昱小聲問:“我重嗎?
“背你還不輕輕松松?”謝從雋炫耀似的跑了起來,沖出好遠(yuǎn),顛得背上的裴昱亂笑,他才逐漸慢下來。
他又覺得裴昱身量太輕了,就問:“侯爺是不是經(jīng)常餓著你?他要是再對你兇神惡煞的,天天逼著你習(xí)武,我就把你拐到郡王府去,以后有哥哥疼你,怎么樣?”
“去郡王府?”
“對,到時候你想睡到什么時辰就睡到什么時辰,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沒人會拘著你。”
裴昱“嗯”了一聲,搖搖頭,像是撒嬌一樣否認(rèn)著:“我爹爹其實很疼我的,我大哥、二哥也很疼我,還有我嫂嫂,他們都很疼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謝從雋聽他醉后說話的語氣更可憐可愛,只是說出的話很不中聽,哼道:“是了,有那么多人疼你,當(dāng)然不缺我一個�!�
沉默了一會兒,裴昱抱著謝從雋肩頸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他聲音更小了:“從雋,不要總是不開心�!�
謝從雋故意跟他耍脾氣:“我哪敢不開心?”
“去宮里,見過太后娘娘,見過皇帝,你就會不開心;師父提起宋伯伯的時候,你也會不開心……”
謝從雋蹙了蹙眉,不過他更疑惑的是:“你不是喝醉了么,怎么還惦記我如何如何?”
裴昱心思敏銳,天生是溫柔多情的人物,倘若他真心在意一個人,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一思一念,裴昱都會放在心上。
有些事,連謝從雋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我知道,知道你也在思念家人……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裴昱小小聲說,“你是我?guī)熜�,那我的父親、哥哥和嫂嫂,也是你的家人,他們會很疼愛你的……從雋,我也會……”
謝從雋壞笑一聲:“你也會什么?”
裴昱沒那么多歪心思,話也不藏機:“疼愛你�!�
這一句硬生生令謝從雋步伐一頓。
裴昱正抱他抱得緊,說話時帶著酒熱的氣息就灑在謝從雋耳邊,像是一根羽毛掃過來、掃過去。
那點子癢意瞬間就鉆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癢得他指尖都麻了。
“你別……那個……你離我耳朵遠(yuǎn)點。”
謝從雋可不像裴昱肚子里全是圣賢書,他素日里在風(fēng)月場里闖撞,就算沒試過云雨,卻也什么都懂,這會子欲火燎上來,恨不得直接跟裴昱剖白了心意,海誓山盟的,先哄著他弄上一番再說。
可他又擔(dān)心裴昱沒這心思,若是點破了,怕連朋友也做不成,到時裴昱就算明面上不跟他翻臉,肯定也會處處躲避。
謝從雋行事一向不喜拖泥帶水,大凡是他想要得到什么,腸子里轉(zhuǎn)出千萬個主意也會設(shè)法得到,偏偏到了裴昱這里,根本無計可施。
裴昱伏在他的背上,皺著眉,呼出的氣息又燙又沉,他嘟囔著說:“從雋,我難受……”
謝從雋憂心地問:“想吐嗎?”
“不想�!�
“那更要難受了�!�
謝從雋瞧見街邊有家賣奶酥糕的,小攤販正巧跟他是熟識,瞧謝從雋背著這么一個小公子,也空不出手,便包了四塊奶酥,拴上繩,塞到他手心里。
這回沒要錢,講明是送,那攤販還跟謝從雋講了一句“小郡王,過年好呀”。
謝從雋笑了笑,也說:“回頭過來找你喝茶�!�
“隨時恭候�!�
他背著裴昱走進一處僻靜幽深的小巷子里,將他放了下來。
裴昱難受得弓起腰,醉得頭暈?zāi)垦�,站都站不穩(wěn)。
謝從雋就將他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挾抱住他的身子,說:“來,靠著我,師兄給你揉一揉。”
他呵暖了手,捂到裴昱小腹上,一邊揉一邊說:“要是讓你這個樣子回到侯府,侯爺肯定打斷我的腿�!�
裴昱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他,直到謝從雋發(fā)覺了他的目光,問:“看我做什么?”
裴昱笑起來時,多了一分酒后的輕�。骸澳愀倚珠L真像,不如你就當(dāng)我三哥哥好了,讓我父親認(rèn)你作義子……以后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見裴昱心里把他當(dāng)作是裴文、裴行一樣的人物,謝從雋差點慪死:“鬼才想做你兄長!”
裴昱不知他怎么就生氣了,小心求問:“你、你不愿意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謝從雋啞口無言,都不知該從何解釋。
裴昱手臂攬著謝從雋,一直掛在他身上,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夜色當(dāng)中,謝從雋能看到酒熏紅了他的臉頰和耳垂,烏黑的眼睛漾著細(xì)光,比之尋常的俊美,更多了些妍麗。
那股子邪火再也壓不住,直燒上來,燒得謝從雋口干舌燥,他定了定神,說:“你閉上眼睛�!�
“做什么?”
謝從雋抱著他往墻上一抵,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謝從雋嗓音都有些啞了:“做點壞事。”
裴昱現(xiàn)在正醉著,腦子也遲鈍,猜不透他在打什么壞主意,只道他有好玩的事做,果真聽話地閉上了眼。
謝從雋看他唇色鮮紅,不禁暗想,品嘗起來又該是怎樣柔軟的滋味?
真不知裴家那種武將出身的人家是怎么養(yǎng)出這么一個小玉郎君的,如果侯爺肯將裴昱舍給他就好了,他愿意拿他的一切去換……
謝從雋這般想著,慢慢低下頭去,幾乎就要碰到裴昱的唇,卻遲遲沒能吻下去。
就這樣糾結(jié)了千百回,見裴昱竟還乖乖閉著眼,謝從雋一咬牙,終是克制住那些不堪的邪念,沒輕易輕薄了他。
“張嘴�!敝x從雋說。
裴昱唇齒一張,一塊奶酥就塞了進來,在他舌尖化開酥軟的甜香。
他睜開眼,看到謝從雋將剩下的酥糕也捧到他面前來。
“吃些墊墊肚子,就沒那么難受了�!�
裴昱點點頭:“好�!�
“甜嗎?”
趙昀睡得不深,一早就醒了,上半身倚在床頭,正望著枕邊的人出神。他手下有意無意地捻著這人落在枕上的烏發(fā),手感如小獸的絨毛一樣柔軟。
「“下」謝從雋怕裴昱察覺他身下有異,沒再繼續(xù)抱著他,而是與他一同倚靠在墻上,并肩立于這安靜的小巷當(dāng)中。
謝從雋嘆了一聲,口氣稱得上是抱怨了:“你真聽話,怎么別人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是別人,是你�!迸彡耪f,“你對我很好�!�
謝從雋哼了一聲:“……以后不想對你好了,想對你使壞。”
裴昱笑了:“你不會的�!�
謝從雋一挑眉,看向裴昱:“誰說不會?”
裴昱想了想謝從雋能有什么“壞”,大概就是煩躁的時候喜歡發(fā)脾氣,卻也從不會沖著他。
可有時候,裴昱更希望,至少在他面前,謝從雋不需要再那么忍著、藏著,笑能肆意地笑,哭也能肆意地哭。
他醉著,說出的話卻認(rèn)真:“如果能讓你開心,也可以的,從雋,我希望你開心�!�
“……”
大約是在此刻,謝從雋就清楚,自己這輩子大概都要栽在他裴三郎手里了。
裴昱雙手合十,閉著眼繼續(xù)許愿:“還希望以后你年年都能來侯府,跟我們一起過節(jié)�!�
突然,一束絢爛的焰火就在他們上空綻開,照得這處暗巷亮如白晝。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簇簇花團仿佛就在很近的眼前,鮮艷熾烈,一連放了百十筒也不見停。
一聲聲爆響震得謝從雋心在亂跳,他根本沒心思看這天上的顏色,而是裝作不經(jīng)意地,拿指尖碰了一下裴昱的手背。
裴昱不涉邪念,自然而然牽住謝從雋的手,轉(zhuǎn)頭看向他的那雙狐貍眼又黑又亮。
他神色雀躍,問:“剛才那朵形狀像只兔子,你看到了嗎?”
謝從雋分明沒喝醉,臉卻有些紅了,他望向裴昱唇邊的笑容,目光越來越深。
“三郎,我答應(yīng)你,以后我們年年都在一起過節(jié)。”
下一刻,謝從雋回握住裴昱的手,柔軟的力道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同他一起欣賞這夜天燦爛的焰火。
“愿新年,勝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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