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影子謝蘇似乎要比他更快,出劍更狠毒,更銳利。
凌厲的劍光向著謝蘇身前斬落,他手腕一動,揮劍迎上,擦肩而過的瞬間,與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對視了一眼。
那雙眼中是純?nèi)坏暮谏募澎o。
他的變招更為迅疾,鋒利的劍刃斜刺而去,在謝蘇肋下留下一個薄而長的傷口。
“你贏不了我�!�
連他的聲音都跟謝蘇一模一樣,只是更冰冷,更漠然。
在他身后,銅鏡中映出了更多的畫面。
謝蘇看到了叢靖雪,看到了溫緹,看到了戴云溪……無數(shù)人被困于銅鏡之中,與一個更冰冷、更凌厲的自己對戰(zhàn),鏡中世界劍氣縱橫。
而最大的,也是最清晰的一面銅鏡中,映出的是元徵與明無應(yīng)的戰(zhàn)場。
血雨潑灑,帶著淡淡的金光,那是明無應(yīng)的血。
影子謝蘇微微瞇著眼睛,冷然道:“他要死了�!�
他揮動手中的承影劍,向著謝蘇沖來,聲音淡漠:“你也要死了。”
謝蘇巋然不動。
在兩柄承影劍相交的一瞬間,似有百道千道瑩然的劍影旋轉(zhuǎn)而出。中間唯有一道摧山裂海,破風(fēng)而來。
那是純粹的劍意,凌厲逍遙,劍鋒回轉(zhuǎn),流溢著無塵燈的道道輝光。
沛然劍勢之下,影子謝蘇的身體如灰燼一般湮滅,而謝蘇揮劍的手腕紋絲不動,直直向后斬去。
鏡面的碎裂之聲乍然響起。
謝蘇的身軀猛然倒飛出去,手中的承影劍與銅鏡一同破碎,他持劍的虎口綻裂,鮮血流出。
無數(shù)面銅鏡在同一刻粉碎,鏡子的碎片倒映著天地之間無數(shù)金紅的流光,如火雨一般落下。
熒惑守心陣中,元徵淡金色的瞳孔縮緊,一貫柔和的臉上終于現(xiàn)出怒意,他伸手拔起身側(cè)的牧神劍,向地面擲去。
謝蘇的視野被一道血色光芒貫穿。
肩上劇痛襲來,巨大的沖勢帶著他向后退去,撞斷橫在地上的石碑,砸入了山崖之間。
騰起的塵土之中,謝蘇低頭看去,牧神劍上縈繞著濃重的血腥氣,還有一股淡黑的死氣,自他左肩穿沒,將他釘在山崖之上,只余劍柄露在外面。
戰(zhàn)場之上,劍氣呼嘯縱橫,無數(shù)符箓被粉碎,再被源源不斷地補(bǔ)上。
那么多的身影在空中飛掠,謝蘇眼前一時有些模糊,已經(jīng)分辨不出那些人到底是誰。
他茫然地睜大眼睛,看到高處元徵金光閃閃的巨大身影,已經(jīng)被青龍毀去雙臂。青龍的身軀之上遍布見骨的傷痕。
不知道誰的血,落在他的臉上。
血色光芒之中,元徵來到神道邊緣,冷冷地注視著謝蘇,他兩只袖管里面空空蕩蕩。
恍惚之間,謝蘇看到一個身影自神道上奔跑而過,迎向元徵。
那是一個女子,她回過頭來,眼中淚光點(diǎn)點(diǎn),對謝蘇嫣然一笑。
謝蘇眨了眨眼睛,只覺得這女子一時像是呂微,一時像是沉湘。
電光石火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輕聲道:“是你把我的魂魄放進(jìn)了沈祎的軀體之中,然后等著我醒來,是你帶我進(jìn)入魚巖鬼市,告訴我魂魄有缺,是你打開了酆都的城門,沉湘,你一直都在這里�!�
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她溫柔的聲音竟然能傳到自己耳中。
“是啊,要你吃了許多苦,真是對不住。”
謝蘇支撐著坐起,發(fā)覺整個歸墟,只有自己能夠看到沉湘,就連元徵都看不到她。
沉湘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你心里知道該怎么做,別猶豫。我一旦顯露真身,他與我之間就必有一個要消散,此時他強(qiáng)我弱,我拖延不了太久�!�
謝蘇伸出虎口綻裂的右手,握住了牧神劍的劍柄。
他指掌之間鮮血滑膩,可是謝蘇覺得,他從未這樣緊地握過一把劍。
內(nèi)景之中,無塵燈明光大放,將牧神劍上的血腥氣盡數(shù)滌蕩。
隱隱的風(fēng)雷聲中,謝蘇將牧神劍拔了出來。他揮劍而去。
這一劍,沒有任何招式,只有從極靜到極烈的一瞬間。
視野之中,沉湘已經(jīng)跑到神道的盡頭,她的身軀顯現(xiàn),張開雙臂抱住了元徵,燦然的金芒映亮了整個天幕的水光。
下一瞬,牧神劍自后向前,將沉湘和元徵的身軀一并貫穿。謝蘇松開手,向后退了兩步。
“天地開辟,混沌初分以前的那么多年,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夢幻去來,誰少誰多,彈指太息,浮云幾何?
沉湘辨認(rèn)著元徵臉上的神色,微微一笑,抱著他墜向后面的無底深谷。
她眼中流光溢彩,是淚是血,已無從分辨。天若有情天亦老。
無底之谷轟然崩塌,連接此世與彼世的通道,終于自深處開始湮滅。
天幕掀起巨浪,八纮九野之水于同一時間落下,歸墟要塌了。
沛然水幕之中,謝蘇閉上了眼睛。他渾身脫力,任由流水將自己帶去任何地方。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所謂天道,無為不爭,與有情有信,從來不是非此即彼。
水流灌進(jìn)了他的耳朵里。
醒來的時候,謝蘇的視野幾乎是模糊的。
他看見木蘭長船在朝陽霞光之中的剪影,還有從四面八方向他伸出來的手。
那么多雙有力的手臂,將他從海浪之中拽起。
眼前是涌動著的人影,模模糊糊,晃晃悠悠,離他最近的人把頭埋在他胸口大哭,這聲音越聽越熟悉。
謝蘇輕輕動了動嘴唇:“姚黃?”
姚黃抬起頭來,雙眼腫如桃子一般。
謝蘇無力地笑了笑:“你怎么從蓬萊出來了?”
“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全都是說走就走,我有什么辦法!”
謝蘇輕聲道:“師尊呢?”
姚黃沒有說話。
謝蘇扶著姚黃的手站起來,周圍的人似是敬畏,又似是難過,反而齊齊向后退了一步。謝蘇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臉,他們都身上帶傷,渾身濕透,狼狽得很。
天亮了,煌煌朝陽躍出海面,萬紫千紅的霞光彌漫整個天空。海上波光粼粼,目所能及都是瑰麗的海浪。
謝蘇似有所感,憑欄望去。
海浪分開一線,明無應(yīng)的身影從中走出。
看清他的一瞬間,木蘭長船上的人開始?xì)g呼。人聲喜悅嘈雜,令謝蘇覺得無比安心。
明無應(yīng)踏浪而來,身周是淡淡的金色光華。
下一刻,一道陰影橫跨海面,讓明無應(yīng)停下了腳步。
空靈飄渺的唱喏聲回蕩在天地之間,悠遠(yuǎn)卻又清晰,是謝蘇無比熟悉的十二個字。
空明天,天外天,虛靜境,澄懷心。
層層流云分開天幕,中心那燦然的金芒甚至壓過了朝陽。
自金芒之中降下一道白玉階梯,一直延伸到海面之上。將要入水之時,白玉階一分兩半,一條延至木蘭長船,謝蘇的身邊,另一條則停在明無應(yīng)的腳下。
那白玉階看不到盡頭,流云之上,瓊樓玉宇若隱若現(xiàn)。天門陣是一個謊言,這才是真正的飛升。
空明天,這至高無上的無情天地,向他們敞開了一線。
飄渺的唱喏聲再起,似在催促他們一般。
謝蘇忽地笑了笑。
明無應(yīng)向白玉階看了一眼,隨后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向木蘭長船,揚(yáng)聲道:“給我一把劍。”
謝蘇手腕一動,就想去身側(cè)拿承影劍,卻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斬碎元徵的棋盤時,承影劍也一并碎了,而牧神劍帶著元徵和沉湘落入無底之谷,他此刻手無寸鐵。
而船上已經(jīng)有人向明無應(yīng)拋去一柄劍。
明無應(yīng)接過長劍,看了一眼,挑眉道:“認(rèn)真的嗎?”
船上的人這時才看到那柄長劍劍身之上滿是劃痕,刃口有好幾處破損。方才不知道是誰把劍拋給了明無應(yīng),現(xiàn)在藏在人堆里,不好意思出來了。
“算了,能用就行�!�
明無應(yīng)說完,踏上一步,向那道仙氣繚繞金光普照的白玉階揮出了一劍。
這一劍,橫無際涯。
白玉階破碎的瞬間,天際空靈的唱喏聲同時消失,長風(fēng)卷過流云,極高遠(yuǎn)處的瓊樓玉宇也被風(fēng)吹散。
朝陽的光芒之中,明無應(yīng)回過身來,與謝蘇相視一笑。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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