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了。

    被我愛了十年的夫君親手灌下毒酒，只為給他心尖上的白月光騰位。

    他曾說愛我入骨，轉(zhuǎn)身就將毒酒遞給我，笑容冰冷。

    重生一世，他卻日日在我塌前祈求，說愛我如命。

    可笑，我的心，早在上一世就化成灰了，

    這一世，我只為自己而活！

    1

    濃稠的血腥味和腐爛的泥土氣息并未將我包裹，

    我猛地睜眼，看到的不是亂葬崗，而是永寧宮偏殿冰冷的木板床。

    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冷梅香，那是顧玄昭最愛的熏香。

    娘娘，您醒了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我的貼身宮女小桃，眼圈紅紅地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只白玉酒壺和兩只酒杯。

    我知道，上一世，她哭著勸我不要喝那杯酒。

    什么時(shí)辰了我啞聲問，喉嚨干澀。

    回娘娘，酉時(shí)了。陛……陛下說，今夜是上元佳節(jié)，邀您一同賞月，特地命奴婢送來了合歡酒。小桃聲音顫抖。

    合歡酒我心中冷笑。

    上一世，這杯酒斷送了我的性命。

    顧玄昭，我的夫君，大齊的皇帝。

    他曾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在我家族失勢后，毫不猶豫將我打入冷宮，

    只因他的白月光——丞相之女林清嫵，看不得我這皇后之位。

    這杯酒，是他賜予我的最后恩典。

    我撐起身子坐起，打量這間幽禁至死的偏殿。

    一切如舊。我接過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又為他對(duì)面的空位斟一杯。

    酒色清冽，泛著幽光。

    上一世，我哭著求他，問他為何如此。

    他只冷冷說：阿嫵身子弱，受不得刺激。你安心去吧。

    可我死后，父兄被誣陷處死，母親病逝，蘇家滿門覆滅。

    他卻與林清嫵雙宿雙飛，成就佳話。

    重來一世，蘇挽月，絕不再任人宰割。

    殿門吱呀被推開，明黃龍袍的顧玄昭走了進(jìn)來。

    他依舊俊朗，眉眼卻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他看見我手中的酒杯，腳步一頓，瞳孔驟縮，死死盯著我。

    挽月，你……

    我微微一笑，舉杯對(duì)著他：夫君，這合歡酒，聞著便知是極品。臣妾先干為敬，敬我們……逝去的十年情分。

    說著，我要將酒飲下。

    不要！

    顧玄昭猛地沖來，一把打翻我手中酒杯。

    玉杯碎裂，酒液潑灑。

    他死死攥著我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不像他：挽月，你方才說什么

    我抽出手，平靜看著他，像看陌生人：

    陛下不是來賜臣妾一杯毒酒，好給林貴妃騰后位的么怎么，如今又舍不得了

    顧玄昭身子晃了晃，臉上血色盡失：你……你怎么知道

    我唇邊泛起一絲冷嘲：陛下忘了當(dāng)初是誰在我耳邊聲聲承諾，此生唯我一人又是誰，在我家族助你登基后，轉(zhuǎn)頭納了林家女，許她貴妃之位，榮寵無限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字字刀鋒。

    他眼中閃過痛苦，但更多是震驚。他似乎想起什么，臉色愈發(fā)蒼白，抓住我的手，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不……不是那樣的……挽月，那件事……

    陛下不必多言。

    我打斷他，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鋒利無比，

    您端起那杯毒酒時(shí)，臣妾的心就死了。這皇后之位，臣妾坐膩了。明日早朝，臣妾會(huì)自請(qǐng)廢后，入住靜心庵。只求陛下，放過蘇家。

    他猛地抬頭，眼中是濃稠的恐慌：

    不！挽月，朕不準(zhǔn)！朕不準(zhǔn)你離開朕！

    他猛地將我擁入懷中，緊得我?guī)缀踔舷ⅰ?br />
    我沒有推開他，只是靜靜站著。

    他的心跳隔著衣衫傳來，急促、狂亂。

    他在害怕，怕我離開，怕他失去。

    可他，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是十年前那個(gè)愛他如命的傻瓜

    還是他本以為能永遠(yuǎn)掌控的命運(yùn)

    直到他情緒稍緩，我才輕聲道：陛下，該上朝了。

    他身子一僵，緩緩松開我，眼神復(fù)雜地深深看我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龍袍衣擺劃過門檻，帶著一絲蕭瑟。

    我知道，他所謂的交代，只是想用無關(guān)痛癢的賞賜來安撫。

    可惜，蘇挽月早已不是那個(gè)任人哄騙的傻女人了。

    2

    翌日天未亮，我便起身梳洗。

    小桃替我換上素凈宮裝，沒有珠翠。

    顧玄昭一夜未眠，眼下烏青，滿身疲憊與頹唐。

    見我起身，立刻站起：挽月，你要去哪

    陛下忘了臣妾要去自請(qǐng)廢后。我語氣平淡。

    朕不準(zhǔn)！他固執(zhí)擋在我面前，

    挽月，給朕一個(gè)彌補(bǔ)的機(jī)會(huì)。以前是朕瞎了眼，朕……

    彌補(bǔ)我冷嘲，陛下打算如何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臉上滿是痛色。

    挽月，朕知道錯(cuò)了，朕真的知道錯(cuò)了。朕可以廢了林清嫵，把后位給你，什么都可以給你，只要你留下。他抓我手臂，力道大得像怕我消失。

    我拂開他的手：陛下，江山社稷，豈是兒戲

    林貴妃身后是整個(gè)丞相府，陛下真要為了一個(gè)‘棄后’動(dòng)搖國本

    他怔住，他顧玄昭，從來都是權(quán)衡利弊的君王。

    陛下若是覺得為難，臣妾還有一法。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臣妾可以‘病逝’。既全了陛下顏面，也斷了臣妾念想。

    不！他嘶吼，眼中是全然的恐慌，

    朕不許你死！蘇挽月，朕不許你再離開朕！

    他想抱我，我側(cè)身躲過。

    陛下，遲了。我眼神淡漠，從你端起那杯毒酒那一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可能。

    他怔怔看我，頹然垂手：挽月，無論朕做什么，你都不會(huì)原諒朕了

    我沒回答。原諒拿未出世的孩子，拿蘇家滿門，拿那顆被他碾碎的心來原諒

    他定定看了我許久，最終帶著失落離開。

    小桃端來早膳，我沒什么胃口。

    娘娘，您多少用一些吧。您身子本就虛弱……

    我勉強(qiáng)喝了半碗粥。小桃，以后，不必再自稱奴婢了。你我姐妹相稱。

    小桃又驚又喜：奴婢不敢……

    我說可以就可以。我看著她，小桃，你可愿信我一次

    小桃毫不猶豫點(diǎn)頭：奴婢信娘娘！無論娘娘做什么，奴婢都支持娘娘！我心中一暖。

    這一世，保全蘇家，讓傷害我的人付出代價(jià)。

    顧玄昭，林清嫵，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

    顧玄昭每日都來偏殿，帶著珍寶，親手做糕點(diǎn)，或只是靜靜坐著。

    他像變了個(gè)人，小心翼翼討好。

    越是如此，我越覺得惡心。

    他以為廉價(jià)溫柔能抹去傷害他以為深情樣子能讓我忘前世錐心之痛太天真。

    我對(duì)他不假辭色，冷淡疏離。

    他送的東西，原封不動(dòng)退回；他想親近，我借口身體不適避開。

    他眼中光芒一天比一天黯淡。他在等，等我心軟，等我回頭�？伤�等不��。

    這日，我借口身體不適，讓小桃去太醫(yī)院取藥。

    實(shí)則是讓她按我吩咐，收集特殊藥材。

    我久病成醫(yī)，略知藥理。

    林清嫵擅毒，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我要調(diào)配一種香料，無色無味，混在熏香中，讓人不知不覺說出實(shí)話。

    用它，來對(duì)付林清嫵。

    夜色漸深，我將調(diào)好的香料小心收好。顧玄昭，林清嫵，這場戲，該落幕了。

    3

    這日，宮中傳來消息，林貴妃在清秋宮中不慎染了風(fēng)寒，病勢洶洶。

    顧玄昭得到消息，只派太醫(yī)去瞧了瞧，并未親自前往。

    這在從前絕不可能。我的重生，確實(shí)改變了一些事。

    傍晚時(shí)分，一個(gè)小太監(jiān)鬼鬼祟祟來到偏殿外，塞給小桃紙團(tuán)，匆匆離去。

    小桃呈給我。打開一看：林氏有異，速查。

    字跡娟秀，帶著凌厲之氣。是她！

    我心中一動(dòng)。

    上一世，我死后，太傅孫女柳若思曾為我暗中收集顧玄昭與林清嫵罪證，試圖翻案，最終寡不敵眾被秘密處死。

    她聰慧縝密，若相助，我計(jì)劃定事半功倍。

    第二天午后，柳若思奉召入宮。

    她素雅衣裙，眉宇英氣。見我時(shí)眼中驚訝，隨即平靜。

    臣女柳若思，參見皇后娘娘。

    我讓小桃扶她：若思姐姐，不必多禮。你我何須生分

    柳若思仔細(xì)打量我，眼中探究：娘娘氣色似乎好了許多。

    我微笑：勞姐姐掛心。今日請(qǐng)姐姐來，想與姐姐下一盤棋。

    柳若思會(huì)意，點(diǎn)頭：臣女遵命。

    小桃擺好棋盤。我執(zhí)黑子，柳若思執(zhí)白子。棋盤上，楚河漢界。

    我落子，輕聲道：姐姐可知，這宮里最近不太平

    柳若思落子從容：略有耳聞。聽聞林貴妃‘鳳體抱恙’，陛下卻不甚上心。

    是啊，我看著棋盤，意有所指，有些人，自以為聰明，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柳若思指尖微頓，截?cái)辔液谧樱耗锬锸钦f，林貴妃的病，另有隱情

    姐姐冰雪聰明，想必看出一二。我抬眸看她，我聽說，林貴妃的母親，當(dāng)年是京中有名的‘毒寡婦’，毒術(shù)出神入化。

    柳若思眼中精光一閃：娘娘懷疑，林貴妃對(duì)陛下……

    不，我搖頭，她還不至于如此愚蠢。她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陛下。

    柳若思沉吟，恍然大悟：是娘娘您！

    我點(diǎn)頭：她以為我如今失勢，便任她拿捏�？上�，算錯(cuò)一步。

    娘娘打算如何應(yīng)對(duì)柳若思問。

    我需要姐姐幫助。我誠摯看著她，姐姐可愿助我

    柳若思毫不猶豫點(diǎn)頭：若思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我心中一暖。有了她這句話，足夠了。

    接下來的一個(gè)時(shí)辰，我與柳若思借下棋，交換信息。

    柳若思查到林清嫵近日頻繁與宮外聯(lián)系，似乎謀劃什么。

    她還發(fā)現(xiàn)，林清嫵身邊宮女手腕有處不易察覺的燙傷，與罕見慢性毒藥施毒手法相似。

    我將重生之事，以及前世林清嫵惡行，選擇性告知。

    柳若思震驚憤慨：豈有此理！這林清嫵蛇蝎心腸！娘娘放心，若思定竭盡全力揭穿她真面目！

    多謝姐姐。我感激，此事重大，必須從長計(jì)議。

    柳若思點(diǎn)頭：若思會(huì)繼續(xù)暗中調(diào)查，一有消息設(shè)法告知娘娘。

    我將調(diào)配好的催吐藥給了柳若思，讓她設(shè)法讓林清嫵身邊的親信宮女服用，一旦宮女腹瀉不止，就說身染重疾，需出宮靜養(yǎng)，

    以此為契機(jī)送出宮，再加以控制。

    同時(shí)，叮囑她務(wù)必查清林清嫵宮中是否有避子湯藥渣及與宮外聯(lián)系的證據(jù)。

    柳若思領(lǐng)命，眼神堅(jiān)定。

    4

    顧玄昭依舊每日來偏殿。

    他帶來燕窩粥，獻(xiàn)寶似的打開食盒。挽月，朕親手為你燉的，嘗嘗

    甜膩香氣撲來，我胃里一陣翻騰。

    上一世，我小產(chǎn)后虛弱，林清嫵好心送來燕窩粥，實(shí)則下了慢性毒藥。

    顧玄昭竟不知，還夸她賢良。

    多謝陛下美意，只是臣妾胃口不佳。我淡淡拒絕。

    顧玄昭笑容一僵，努力擠出溫柔：挽月，多少吃一點(diǎn)。你身子弱，朕看著心疼。

    他舀一勺遞到我唇邊。

    我偏頭避開：陛下，臣妾真的吃不下。

    顧玄昭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難堪。

    氣氛凝滯。他放下湯匙，輕嘆：挽月，你還在怪朕，是不是

    我沒說話。

    他自顧自道：朕知道，以前錯(cuò)了很多。不該冷落你，不該聽信讒言，更不該……不該讓你失去我們的孩子。

    提起孩子，我心猛地一痛，仿佛被無數(shù)針扎。我臉色蒼白。

    顧玄昭慌了：挽月，對(duì)不起，不該提。只是想告訴你，朕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抓住我的手，懇切：挽月，再給朕一次機(jī)會(huì)，好不好朕發(fā)誓，以后好好待你，把欠你的加倍補(bǔ)償！

    我抽出手，冷冷看他：陛下，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比如，人心。

    他眼中受傷，隨即被悔恨取代。

    挽月，朕知道你恨朕。但朕對(duì)你的心，是真的。他指著胸口，這里，為你而痛。

    我看著他聲情并茂表演，只覺可笑。

    若非經(jīng)歷生死，或許就被他迷惑了。

    可惜，沒有如果。

    陛下，我深吸一口氣，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說，朕能做到，一定答應(yīng)。他立刻道。

    臣妾想看看，陛下平日處理政務(wù)時(shí)，可有案牘勞形之處

    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臣妾在蘇家時(shí)，也曾幫父親整理過一些文書，或許能為陛下略盡綿力。

    顧玄昭一愣，隨即眼中閃過驚喜：挽月，你、你愿意幫朕

    只是打發(fā)無聊罷了。

    我淡淡道，目的并非幫他，而是借機(jī)接觸朝政信息，尋找對(duì)付林清嫵和他背后勢力的切入點(diǎn)。

    好！朕答應(yīng)你！他語氣急切，

    明日起，朕便將奏折送至偏殿，挽月若覺得無趣，便隨意翻閱。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帶著滿心欣喜離開了。

    他走后，小桃擔(dān)憂：娘娘，您真要幫陛下處理政務(wù)累著自己怎么辦

    小桃，這世上最有用的，不是情愛，而是權(quán)力與信息。

    我看著窗外，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他將刀遞給了我，我豈能不握穩(wěn)

    接下來的幾日，顧玄昭果然命人送來一摞奏折。

    他有時(shí)來偏殿，看我安靜地翻閱，親自為我研墨。

    他以為這是我回心轉(zhuǎn)意的信號(hào)，卻不知我只是在借機(jī)了解朝堂勢力分布、各方動(dòng)向，尋找林清嫵家族的破綻。

    柳若思暗中送出的消息，與奏折上的信息互相印證，我的計(jì)劃，一步步清晰。

    5

    計(jì)劃趕不上變化。就在我準(zhǔn)備對(duì)林清嫵下手的前一夜，宮中突然發(fā)生大事。

    鎮(zhèn)南王世子趙鈺，深夜?jié)撊牖蕦m，意圖行刺顧玄昭！

    消息傳來時(shí)，我正在燈下看奏折。

    小桃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娘娘，不好了！鎮(zhèn)南王世子行刺陛下，被抓了！

    我心中一驚。

    鎮(zhèn)南王世子趙鈺，林清嫵的青梅竹馬，心上人。

    前世他也對(duì)我心生怨恨，處處作對(duì)。但他行刺顧玄昭為何

    陛下如何了我故作鎮(zhèn)定。

    陛下……受了些輕傷，無大礙。只是……林貴妃她……小桃欲言又止。

    林貴妃怎么了

    林貴妃當(dāng)時(shí)也在場，她……她為了替陛下?lián)鮿�，身受重傷，生死未卜�?br />
    我愣住。林清嫵替顧玄昭擋劍

    她不是恨不得他死，好與趙鈺雙宿雙飛

    難道，這一世，因我的重生，許多事變了

    備轎，去養(yǎng)心殿。我當(dāng)機(jī)立斷。無論如何，去看看。

    養(yǎng)心殿燈火通明，氣氛凝重。

    太醫(yī)們進(jìn)進(jìn)出出。顧玄昭坐在外殿龍椅上，臉色陰沉。

    手臂纏厚厚繃帶，隱有血跡。

    見我來，他眼中驚訝，起身：挽月，你怎么來了這里血腥，你身子弱，快回去歇著。

    陛下，我平靜看著他，

    臣妾聽說林貴妃遇刺，特來看看。她情況如何

    顧玄昭眼神黯淡，聲音低沉：太醫(yī)說，傷勢過重，恐怕……兇多吉少。

    我心中并無太多波瀾。她死活與我何干

    只是好奇她為何反常。陛下可知，鎮(zhèn)南王世子為何行刺

    顧玄昭臉色更難看：已派人審了。這趙鈺，狼子野心！

    我心中了然。無論林清嫵此舉真心假意，顧玄昭都動(dòng)了真怒。

    就在這時(shí)，太監(jiān)來報(bào)：陛下，林貴妃……醒了！

    顧玄昭精神一振，立刻朝內(nèi)殿走去。我猶豫，也跟了上去。

    內(nèi)殿床榻上，林清嫵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氣息微弱。

    見顧玄昭進(jìn)來，立刻涌淚，虛弱仿佛隨時(shí)斷氣：陛下……臣妾……以為再見不到陛下了……

    顧玄昭坐床邊，握她手，聲音前所未有溫柔：阿嫵，感覺怎樣不要說話，好好歇著。

    林清嫵搖頭，淚水滑落：陛下，臣妾……不怕死……只怕……再不能陪在陛下身邊了……她深情看著顧玄昭，眼中滿是癡戀不舍。若不知她底細(xì)，幾乎要被她演技折服。

    傻丫頭，顧玄昭聲音哽咽，你不會(huì)有事的。朕下令，全國搜羅最好藥材，一定治好你。

    林清嫵虛弱一笑：陛下……臣妾知道……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有一個(gè)請(qǐng)求……求陛下……求陛下放過鈺哥哥……他……一時(shí)糊涂……求陛下饒他一命……她咳起來，嘴角溢血。

    顧玄昭臉色一變，忙替她擦去血跡：阿嫵，不要再說了！朕答應(yīng)你，什么都答應(yīng)你！

    林清嫵眼中閃過喜色，隨即黯淡：陛下……臣妾……對(duì)不起皇后娘娘……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一直不喜歡臣妾……臣妾……罪孽深重……只求……來世……不要再遇見陛下了……說完，頭一歪，暈了過去。

    阿嫵！阿嫵！顧玄昭大驚，忙叫太醫(yī)。太醫(yī)手忙腳亂施救。

    我冷眼旁觀。林清嫵這出苦肉計(jì)演得真逼真。

    她用性命賭顧玄昭憐惜舊情。

    而且，她似乎賭贏了。顧玄昭此刻的焦急擔(dān)憂，不似作偽。

    難道，他真對(duì)林清嫵余情未了心中涌起莫名的煩躁。

    顧玄昭突然轉(zhuǎn)頭看我，眼中帶一絲乞求：挽月，算朕求你，救救阿嫵，好不好朕知你懂岐黃術(shù)，一定有辦法，對(duì)不對(duì)

    我看著他，心中一片冰涼。他竟為了林清嫵來求我

    忘了當(dāng)初誰因林清嫵讒言要置我死地

    忘了在我小產(chǎn)血崩時(shí)對(duì)我如何不聞不問

    如今，為林清嫵來求我這仇人何其諷刺！

    陛下，我一字一句，臣妾只會(huì)殺人，不會(huì)救人。

    顧玄昭身子晃了晃，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受傷：挽月，你……

    陛下，我打斷他，聲音冰冷，林貴妃吉人天相，會(huì)安然無恙的。臣妾不打擾了。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不留戀。

    顧玄昭看著我決絕背影，眼中閃過痛楚與迷茫。

    他似乎不明白，我為何如此冷漠。而這冷漠，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6

    林清嫵最終被救回，但身子徹底垮了，纏綿病榻。

    鎮(zhèn)南王世子趙鈺被打入天牢。

    顧玄昭這幾日情緒極差，喜怒無常。

    他不再來偏殿，只偶爾派人送東西，都被我退回。

    他在生我的氣，氣我見死不救。我不在乎。

    我與他之間，早已恩斷義絕。

    這日，柳若思秘密潛入偏殿，帶來驚人消息。

    data-faype=pay_tag>

    娘娘，我查到了！林清嫵根本沒懷孕！她所謂的‘龍嗣’，是自導(dǎo)自演的戲！

    柳若思?jí)旱吐曇�，眼中興奮。

    我已將那親信宮女送出宮，在她口中逼問出真相，她確實(shí)按林清嫵吩咐，長期服用避子湯！而且，林清嫵的‘遇刺重傷’，也是她和趙鈺商量好的苦肉計(jì)！

    苦肉計(jì)我皺眉，她為何這么做

    她知道陛下對(duì)她信任不如從前，想用此法挽回陛下的心，同時(shí)，也想借機(jī)除掉您這個(gè)眼中釘！柳若思分析。

    我冷笑。林清嫵果然好手段。

    只可惜，她千算萬算，算漏了顧玄昭對(duì)我的愧疚，遠(yuǎn)比她想象的深。

    若思姐姐，證據(jù)呢我問。

    柳若思從懷中取出小瓷瓶：這是從林清嫵寢宮搜出的避子湯藥渣。那宮女也愿意作證。她又拿出幾封信件，這是她與趙鈺往來的密信，里面提及謀劃行刺和苦肉計(jì)！

    好！我接過藥渣和密信，眼中閃過寒光，是時(shí)候，讓真相大白！

    翌日，我以探望林清嫵為名，去了清秋宮。

    顧玄昭也在，看我只冷冷一眼便不理會(huì)。

    林清嫵躺床上，臉色蒼白，精神卻好許多。見我，眼中閃過得意與挑釁。

    皇后娘娘怎有空來看臣妾這快死之人她虛弱開口，語氣嘲諷。

    我微笑：妹妹說笑了。本宮來告訴妹妹個(gè)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林清嫵故作好奇。

    我從袖中取出小瓷瓶和信件，放在她面前：太醫(yī)說，妹妹體內(nèi)的毒素清除差不多了。只是這避子湯，以后還是少喝為妙。畢竟，傷身。還有，妹妹與鎮(zhèn)南王世子的情書，內(nèi)容真令人感嘆。

    林清嫵臉色瞬間變了。顧玄昭也猛地轉(zhuǎn)頭，難以置信看我，又看林清嫵，再看藥渣和信件。

    皇后娘娘，您……您說什么臣妾聽不懂！林清嫵慌忙否認(rèn)，眼神躲閃。

    聽不懂我揚(yáng)眉，那不如，讓清秋宮的李太監(jiān)來告訴你，他都看到了什么再讓鎮(zhèn)南王世子親筆所書的密信，告訴陛下你們謀劃了什么！

    柳若思帶著形容猥瑣的李太監(jiān)進(jìn)來。李太監(jiān)一見林清嫵，跪地求饒：貴妃娘娘饒命！奴才不是故意偷看您喝藥的！奴才……

    住口！林清嫵厲聲喝，眼中驚恐。

    顧玄昭臉色已陰沉得滴水。他死死盯著林清嫵，聲音冰冷：阿嫵，這到底怎么回事你哪來的龍嗣這些密信又是什么

    林清嫵知道敗露，破罐破摔，哭喊：陛下！臣妾也被逼無奈！臣妾若不這么做，皇后娘娘她……就要害死臣妾腹中孩兒！

    一派胡言！我冷聲，你腹中根本沒孩兒！陛下，證據(jù)在此，她長期服用避子湯！

    你有！林清嫵指我，歇斯底里：是你！你嫉妒我懷龍種，處心積慮害我！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

    顧玄昭看著林清嫵顛倒黑白，眼中最后一絲溫情消失。

    他猛地將瓷瓶和信件砸地上，發(fā)出刺耳碎裂聲。

    夠了！他怒吼，林清嫵，你太讓朕失望了！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聲音疲憊沙�。�

    來人，將林氏打入冷宮，永世不得出！鎮(zhèn)南王世子趙鈺，意圖行刺，罪無可恕，即刻處斬！其家族……抄沒家產(chǎn)，流放三千里！

    林清嫵如遭雷擊，癱軟在地，面如死灰。她知道，徹底完了。

    處理完后，顧玄昭遣散眾人，只留我。他定定看我，眼中復(fù)雜——悔恨、痛苦、不甘，還有一絲哀求。

    挽月，他聲音沙啞顫抖，是朕錯(cuò)了。朕不該懷疑你，不該被林清嫵那毒婦蒙蔽。朕……

    陛下不必多言。我打斷他，臣妾今日所為，非為陛下，只為自保。

    挽月，他上前一步，想抓我的手，被我避開。

    眼中受傷，隨即被悔恨取代。挽月，朕知道，朕以前對(duì)你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害死我們孩子，讓你受那么多委屈……朕不是人！朕該死！

    他突然抬手，狠狠扇自己一個(gè)耳光。清脆巴掌聲在空曠宮殿回蕩。

    我看著他，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挽月，你打朕吧，罵朕吧！只要你能消氣，能原諒朕，朕做什么都可以！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臉上，聲音哽咽，挽月，朕求你，再給朕一次機(jī)會(huì)，好不好朕發(fā)誓，以后好好待你，把最好東西給你，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我抽出手，冷冷看他，一字一句：陛下，太遲了。

    不！不遲！他慌忙搖頭，眼中恐慌，挽月，朕知你還愛著朕，對(duì)不對(duì)你只是生朕的氣，對(duì)不對(duì)

    我看著他自欺欺人，可悲又可笑。陛下，我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清晰，從你端起那杯毒酒，決定犧牲臣妾那一刻起，臣妾對(duì)你的愛，便死了。

    顧玄昭身子晃晃，像被抽走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地上。

    抬頭，眼中布滿血絲，淚水滑落：挽月……不要……不要這么殘忍……

    7

    殘忍我冷嘲，陛下可知，當(dāng)初你對(duì)臣妾，比這殘忍百倍，千倍

    我一步步走向他，每說一句話，他臉色白一分。

    你可知，在我家族滿門抄斬，父兄人頭落地時(shí)，我在冷宮，是何等絕望

    你可知，在我得知你與林清嫵夜夜笙歌，恩愛纏綿時(shí)，我的心，是何等刺痛

    你可知，在我被亂葬崗野狗啃噬，尸骨無存時(shí)，我對(duì)你，是何等怨恨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他捂著胸口，痛苦蜷縮地上，泣不成聲。挽月……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

    一遍遍重復(fù)，聲音嘶啞，充滿絕望。

    我看著他狼狽模樣，心中無快意，只有麻木荒涼。

    陛下，保重。我最后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這一次，我沒有再回頭。顧玄昭，你我緣分已盡。

    你是高高在上九五至尊，我是紅塵俗世一縷孤魂。我們，再無瓜葛。

    我最終還是離開了皇宮。

    顧玄昭沒有阻攔。

    或許，他知無論他做什么，都無法挽回我的心了。

    他下圣旨，廢黜我皇后之位，準(zhǔn)我出宮修行，賜京郊別院，名忘塵庵。

    他派侍衛(wèi)宮女伺候，但我都拒絕了。

    只帶小桃一人，離開了那困我十年的牢籠。

    出宮那日，天陰沉，下著瀝瀝小雨。

    顧玄昭沒來送。

    我坐馬車?yán)铮�掀開簾子，最后看一眼巍峨宮墻。

    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年華，也有我最痛苦的記憶。如今，一切都結(jié)束了。

    馬車緩緩駛離皇城，我的心，漸漸歸于平靜。

    忘塵庵日子，清凈悠閑。

    我每日種花，看書，彈琴，或和小桃一起研究香料。

    柳若思時(shí)常來看我，談天說地，下棋品茗。她家族因揭發(fā)林清嫵有功，得顧玄昭重用。而我，漸漸淡出視線。

    偶爾，從小桃和柳若思口中，聽宮里消息。

    顧玄昭自那日后，性情大變，不再沉迷女色，一心撲朝政，勤勉刻苦，博得明君稱號(hào)。

    只是，后宮依舊空虛。

    他沒再立皇后，沒再納妃嬪。據(jù)說，時(shí)常一人深夜去我曾住偏殿，一坐整夜。

    據(jù)說，將我用過的東西都小心收藏，不許人碰。據(jù)說，時(shí)常對(duì)著我畫像發(fā)呆。

    這些，與我無關(guān)了。

    蘇挽月已死。

    活下來的，只是渴望自由安寧的普通女子。

    一年后，江南傳來消息，鎮(zhèn)南王府因謀逆罪，滿門抄斬。

    我聽到消息，正修剪院里薔薇。

    手中剪刀微頓，隨即恢復(fù)平靜。善惡終有報(bào)，天道好輪回。

    又過三年，柳若思出嫁，夫君新科狀元，青年才俊，對(duì)她極好。

    我去參加她婚禮，看著她臉上幸福笑容，由衷為她高興。

    送走柳若思，我一人在忘塵庵，過與世無爭生活。

    時(shí)間，最好良藥。撫平心中傷痛，也讓我漸漸忘記不堪回首往事。

    只是，偶爾夢里，還是會(huì)回到那個(gè)大雪紛飛夜晚，看到身著明黃龍袍男子，端一杯毒酒，一步步向我走來。

    夢醒時(shí)分，淚濕枕巾。知有些傷痕，用盡一生，也無法徹底痊愈。但我已學(xué)會(huì)，與它們和平共處。

    這日，我院里晾曬桂花，準(zhǔn)備做桂花香膏。

    小桃匆匆跑進(jìn)，神色異樣。小姐，外面……有位客人，說要見您。

    客人我訝異，是誰

    小桃猶豫：是……宮里來的人。

    我心中一沉，手中竹篩險(xiǎn)些掉地。

    是他他怎么會(huì)來深吸口氣，聲音平靜：讓他進(jìn)來。

    片刻，熟悉身影出現(xiàn)。明黃龍袍，鬢邊華發(fā)，眼角細(xì)紋。

    他不再是意氣風(fēng)發(fā)青年帝王，而是略顯蒼老疲憊中年男子。

    他看著我，眼中復(fù)雜——驚喜、激動(dòng)、愧疚，還有一絲小心翼翼期盼。

    挽月……聲音沙啞顫抖。

    我平靜看他，像看許久未見故人。

    陛下別來無恙。疏離客套，讓他眼中光芒黯淡幾分。

    他苦笑：挽月，你還是不肯原諒朕嗎

    我沒回答，淡淡問：陛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從懷中取明黃錦緞包裹小盒，遞到我面前：這是……為你尋來的雪頂寒蘭，有靜心凝神之效。朕想……或許你會(huì)喜歡。

    我看著盒子，沒接。多謝陛下美意。臣女一介布衣，不敢受此重禮。

    挽月，他上前一步，聲音哀求，你一定要如此拒朕千里之外

    我后退一步，保持距離：陛下，過去的，讓它過去。你我塵埃落定，何必再起波瀾

    塵埃落定他喃喃，眼中痛楚，挽月，朕心中，你我從未落定。

    他抓住我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將我揉進(jìn)骨血。

    挽月，跟朕回去，好不好朕已為你空懸后位多年，一直在等你。知錯(cuò)了，真知錯(cuò)了。以后好好待你，用余生彌補(bǔ)你，求你，再給朕一次機(jī)會(huì)……

    我用力抽出手，看他，一字一句：陛下，不可能了。

    為什么他眼中絕望，為什么就是不肯原諒朕朕到底怎么做，才肯回頭

    我看著他痛苦不堪，心中無絲毫快意，只有麻木荒涼。

    陛下，我輕聲，平靜清晰，有些人，錯(cuò)過了，就是錯(cuò)過了。有些事，發(fā)生了，就再無法挽回。

    如破碎鏡子，勉強(qiáng)粘合，終有裂痕。

    如枯萎花朵，日日澆灌，再難重?zé)ㄉ鷻C(jī)。

    陛下，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說完，轉(zhuǎn)身進(jìn)屋，關(guān)上房門。

    門外，傳來他壓抑哭聲，一聲聲絕望呼喚。挽月……挽月……

    我靠門后，緩緩閉眼。淚水無聲滑落。

    顧玄昭，你可知，我并非不原諒你。

    我只是，無法再愛你了。我的心，上一世，已死。

    這一世，只想為自己而活。

    門外哭聲漸低，最終消失不見。

    知他走了。或許，他終于明白，我們之間，再無可能。

    夕陽西下，余暉灑滿庭院。

    我推開房門，走到院子，看著盛開薔薇，唇邊泛起淡淡笑意。真好。沒有他日子，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此后，顧玄昭再?zèng)]來過忘塵庵。

    只是每年上元佳節(jié)，都派人送盞精致花燈，默默放庵堂門外。

    而我，收到花燈后，親手點(diǎn)燃，放窗邊，任其燃燒殆盡，化為灰燼。

    一如我們之間，那段逝去愛情。

    我用盡一生，去忘記一人，去撫平一道傷。

    最終，我做到了。在忘卻他同時(shí)，真正，獲得新生。

    至于顧玄昭，他或許用余下歲月，在無盡悔恨孤獨(dú)中，懷念那個(gè)被他親手傷害、永遠(yuǎn)失去女子。

    但這，都與我無關(guān)了。我的故事，早已翻開了新篇章。

    而他故事，則永遠(yuǎn)停留在那，他親手將我推開，冰冷雨夜。

<strike id="eiyse"></str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