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夏雨,今年九月剛成為臨醫(yī)系大一新生。
此刻正被室友陳胖子拽著,擠在中醫(yī)系迎新會的后排,聞著禮堂里若有若無的艾草味,眼皮子直打架。
誰能想到,大學第一周的周五晚上,別人在食堂約飯打游戲,我們卻要被迫來聽這種傳統(tǒng)文化講座。
快看!上臺了上臺了!陳胖子突然捅我肋骨,疼得我倒吸涼氣。
抬眼就看見幕布上的追光亮起,穿素白旗袍的女生抱著針灸模型款步走來,鬢角別著朵曬干的合歡花,隨著步伐輕輕晃,像只停在雪地里的蝴蝶。
我那會兒還不知道,這朵花后來會成為我筆記本里最珍貴的標本。
大家好,我是中醫(yī)系大二的夏雪。她開口時帶著點江南口音,尾音輕輕上揚,今天給大家演示的是足三里穴的保健推拿——這穴位啊,堪稱人體自帶的布洛芬,不管是消化不良還是運動后腿疼,按一按準見效。
底下哄笑起來,我也跟著樂。
學西醫(yī)的聽見布洛芬這種比喻格外親切,再看她指尖在針灸模型的小腿上點按,旗袍開衩處露出纖細的腳踝,腕間纏著條棉麻腕帶,上面用小楷寫滿了《本草綱目》的批注,邊角還沾著點褐色藥漬,像是黃芪煮過的痕跡。
有沒有同學愿意上來體驗一下她忽然抬頭,目光掃過人群時,我鬼使神差地舉起了手。
等反應過來,已經站在臺上,跟她隔著半臂距離,能看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陰影。
放松,膝蓋稍微彎曲。她的手覆在我小腿上時,我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指腹按在足三里穴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混著若有若無的薄荷香,讓我想起小時候發(fā)燒時媽媽涂在我太陽穴的清涼油。
有沒有感覺這里有點酸脹像喝了冰鎮(zhèn)酸梅湯似的她抬頭笑,梨渦在臉頰上輕輕陷下去。
我結結巴巴地點頭,其實滿腦子都是她手怎么這么軟合歡花是不是從她頭發(fā)上掉下來的這種沒出息的念頭。
直到她松開手,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全是汗,在白T恤上印出兩個尷尬的手印。
迎新會結束后,我鬼使神差地跟著人群往展臺走。
中醫(yī)系的展臺布置得像個小藥鋪,玻璃罐里裝著陳皮、枸杞、胖大海,旁邊擺著曬干的艾草和薄荷,還有個電子秤似的玩意兒,后來才知道那叫戥子。
夏雪正蹲在展臺前,給個學妹講解如何辨別真假川貝:真川貝顆粒小,呈圓錐狀,頂端有尖牙——就像這樣。
她指尖捏著兩顆米白色的顆粒,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學妹似懂非懂地點頭,她忽然抬頭,目光撞上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同學有什么問題嗎她笑著站起來,旗袍下擺拂過展臺邊緣的黃芪飲片。
我腦子突然短路,想起剛才她提到的合歡花,脫口而出:那個...合歡花真的能治失眠嗎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梨渦又露出來:合歡花性平味甘,確實能解郁安神。不過要是像你這樣盯著人看一晚上,估計得加兩倍量。
周圍的人都跟著笑,我臉燒得厲害,正想轉身逃跑,她卻從展臺后的玻璃罐里取出一小包曬干的合歡花,塞進我手里:拿回去泡水喝,記得配點酸棗仁。
頓了頓,又從腕帶上解下片薄荷書簽,背面用秀麗的小楷寫著一串數(shù)字,有不懂的可以問我,別瞎查百度,那些偏方比誤診還可怕。
那天晚上,陳胖子在宿舍里舉著我畫的夏雪小像怪叫:夏雨你不對勁!你以前看見女生連話都說不利索,現(xiàn)在居然會畫工筆畫了
我紅著臉搶過筆記本,盯著紙上鬢角別著合歡花的身影發(fā)呆。
畫里的她腕帶沒畫好,歪歪扭扭的像條曬干的甘草,但眼睛里那種亮晶晶的光,倒是跟真人有七分像。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成了中醫(yī)系展臺的�?�。
說是請教中藥知識,其實每次都盯著她腕帶上的批注發(fā)呆。
有次她正在給新生講十九畏。
我盯著她嘴唇開合,突然冒出句:你腕帶該洗了,黃芪漬都變黑了。
她愣了兩秒,突然把腕帶解下來塞給我:那麻煩你幫我洗干凈,記得用溫和的皂角液,別用你們西醫(yī)喜歡的洗衣液,堿性太強毀布料。
捧著帶著她體溫的腕帶回到宿舍,我才意識到這是第一次拿到她的貼身物品。
洗衣液確實沒敢用,特意去超市買了瓶嬰兒皂,對著水搓洗時,發(fā)現(xiàn)腕帶內側用極細的字繡著雪字,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自己繡的。
洗完曬干后,我對著臺燈研究了半宿,終于鼓起勇氣在背面用圓珠筆寫了句:合歡花泡水,加了三朵,甜。第二天遞給她時,手都在抖。
她接過腕帶時挑眉:加三朵《本草新編》說合歡花用量三錢,你這換算成現(xiàn)代劑量,頂多兩克——是不是偷偷減量了
我梗著脖子撒謊:沒有!就三朵!
其實昨晚泡的時候,對著電子秤精確到0.1克,生怕用量不對鬧笑話。
十月的第一個周末,我在圖書館偶遇她。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著本《中藥學》,旁邊放著保溫杯,飄出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鬼使神差地坐在她對面,掏出筆記本開始畫她低頭看書的樣子。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她睫毛上織出細密的光影,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突然聽見她輕笑:夏雨,你畫我右耳多了顆痣,我其實長在左耳后。
鋼筆尖在紙上暈開個墨團,我手忙腳亂地遮掩:沒、沒有!我這是藝術加工!
她卻探過身,指尖輕輕點在我畫紙上:這里應該加朵遠志花,安神益智,治你這種上課走神的毛病。
說話時發(fā)間的合歡花蹭到我手背,帶著曬干后的微澀觸感,像某種無聲的邀約。
那天傍晚,我們在食堂一起吃飯。
她點了碗當歸黃芪烏雞湯,我盯著湯里的中藥材發(fā)愣:你們中醫(yī)系吃飯都這么養(yǎng)生
她用勺子攪了攪湯:當歸補血,黃芪補氣,秋天喝正好。要不要嘗嘗
說著舀了勺遞到我嘴邊,我腦子一熱就著她的勺子喝了,溫熱的湯液帶著藥材的清苦,卻在喉頭回甘。
味道怎么樣她托著下巴看我,眼睛里映著食堂的暖光。
我突然想起迎新會上她按我足三里時的觸感,想起她腕帶上的批注,想起她塞給我的合歡花和薄荷書簽,突然意識到,這個總帶著藥香的姑娘,不知不覺間已經在我心里種下了無數(shù)細小的鉤子,讓我心甘情愿地往她織的網(wǎng)里鉆。
有點苦。我故意皺眉頭,看著她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又忍不住笑出聲,但回甘很快,像...像你給的書簽,薄荷味的,涼絲絲的,讓人睡不著覺。
她耳尖突然紅了,低頭攪湯的速度加快:貧嘴。
頓了頓,又小聲說,睡不著覺的話,合歡花可以加遠志和酸棗仁,煎水喝效果更好。
那天晚上,我在筆記本上畫完最后一筆,看著畫里的夏雪鬢角別著合歡花,腕帶洗得干干凈凈,內側的雪字清晰可見。
忽然想起下午在展臺,她給新生講解益母草時說的話:益母草能活血調經,是婦科要藥,但孕婦禁用——所以用的時候一定要辨明體質。
我摸著筆記本上的小像,忽然覺得,愛情大概也像中藥一樣,需要精準的配伍和火候。
而我這個初入杏林的新手,正拿著夏雪給的藥方,小心翼翼地調配著自己的心跳,生怕哪味藥下重了,驚跑了這個帶著藥香的姑娘。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在迎新會上,我舉手的瞬間,夏雪就注意到了這個穿白T恤的男生。
他緊張時會搓虎口,是足三里體驗完后,她偷偷查過的人體自救穴位。
而我寫下第一封情書的那個夜晚,窗外飄著十月的細雨。
我對著《本草綱目》和《紅樓夢》,絞盡腦汁地想把紅豆和合歡花寫成情詩,卻不知道,在中醫(yī)系的女生宿舍里,夏雪正對著我送的工筆小像微笑,腕帶內側的雪字旁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
夏雨,字墨生,臨醫(yī)系新生,脈弦細,苔薄白,屬肝郁氣滯證,宜用合歡花三錢,薄荷二錢,煎水頻服——外加每日陪我認藥一小時,忌偷懶、忌百度。
1
自從在食堂用她的勺子喝了那碗當歸黃芪湯,我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賢者時間——滿腦子都是怎么把中藥寫成情書。
陳胖子看著我抱著《本草綱目》在宿舍踱步,笑得床架直晃:夏雨你完了,這比我期末背生理生化還魔怔,要不咱直接送束玫瑰
我白他一眼:玫瑰能活血調經嗎能解郁安神嗎夏雪上周剛說我舌尖紅是心火旺,得用導赤散,我這叫對癥下藥。
第一封情書我足足憋了三天。
先是翻《紅樓夢》找靈感,看見紅豆生南國眼睛一亮,又想起她鬢角的合歡花,于是咬著筆桿寫:卿似合歡,解郁安神于夢寐;吾如紅豆,相思成疾在膏肓。愿取合歡之皮、相思之籽,共煎一碗,療此心疾。
寫完自我感覺良好,特意用宣紙工整謄抄,折成千紙鶴形狀,塞進她放在展臺的玻璃罐里。
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診斷書。
夏雪午休時把我堵在解剖樓門口,手里揮著我的情書,梨渦里藏著笑:林同學這是想謀殺親...咳,謀殺同學
我湊近一看,宣紙邊角用紅筆批注得密密麻麻:相思子別名雞母珠,種子含毒蛋白,內服0.5毫克即可致命,建議回爐重學《中藥學》總論;合歡皮性平,陰虛津少者慎用,觀君舌尖紅、苔薄黃,實乃心火亢盛,宜先服導赤散清心利水,附方如下——
她翻出張手抄筆記塞給我,紙尾還畫著個吐舌頭的甘草小人,旁邊貼著片新鮮薄荷:薄荷疏肝,泡三天就換,別學你泡枸杞似的泡成老樹皮。
我摸著發(fā)燙的耳垂低頭看筆記,發(fā)現(xiàn)她連導赤散的配伍都標好了:生地、木通、生甘草梢,旁邊小字備注:忌辛辣,忌熬夜寫情書。
被女神當面批改情書的滋味,比喝了黃連水還復雜。
那種感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我有個朋友不信,現(xiàn)在他信了�。。�
但更讓我震撼的是,她居然能從我的情詩里看出舌象——那天在食堂她肯定偷偷觀察過我吃飯,想到這兒,耳尖的熱度蔓延到了脖子。
陳胖子聽說后拍腿狂笑:完了,你這屬于誤診式戀愛,人家西醫(yī)看CT,你家中醫(yī)看情書診脈。
痛定思痛,我決定從基本功抓起。
每天早讀蹲在中醫(yī)館門口,跟著穿白大褂的老大夫認藥材。
有次把黃芪當成人參,被大爺用戥子敲手心:小崽子,黃芪斷面有菊花心,人參有蘆頭,就跟你們看姑娘,有的扎馬尾有的戴發(fā)卡,能認錯嗎
說得旁邊抓藥的大媽直笑,我摸著發(fā)燙的手背突然開竅:原來認藥跟追人似的,得看細節(jié)。
從此圖書館八樓的中醫(yī)古籍區(qū)成了我的主戰(zhàn)場。
我對著《千金方》抄方,拿解剖課記圖譜的勁頭記《本草經》,發(fā)現(xiàn)夏雪腕帶上的批注全是《中藥學》重點——她早就把知識點藏在日常里,就像當歸補血湯得配黃芪,她的關心也藏在糾錯里。
第二封情書我決定走經方路線。
熬了整宿研究《傷寒論》,盯著當歸補血湯的配伍拍大腿:黃芪一兩,當歸二錢,補氣生血,這不正好比喻我們
于是揮筆寫下:卿為黃芪,補氣升陽,固護我這血虛之體;吾為查找替換當歸,活血調經,追隨卿之妙手仁心。合而煎之,氣血雙補,共赴杏林。
這次學聰明了,先找老大夫把關。
大爺瞅了眼直樂:想法不錯,可惜血虛證當配熟地滋陰,光用當歸活血,不怕姑娘說你太燥
我醍醐灌頂,趕緊在情詩里加了句若嫌吾燥,愿加熟地,共成滋陰養(yǎng)血之劑,自我感覺萬無一失。
夏雪的回信來得比上次快,夾在我借的《傅青主女科》里。
打開時掉出片曬干的蓮子心,還有張畫滿紅叉的紙:當歸補血湯雖妙,然君證屬陰虛火旺(觀君近日鼻周微痘,舌尖紅甚),當用四物湯加知母、黃柏,而非盲目溫補。另:熟地需九蒸九曬,正如追人需九分真心加一分巧思——附改良方:合歡花三錢(解郁)、麥冬二錢(滋陰)、甘草一錢(調和諸藥),水煎服,日三次,忌急躁。
紙背畫著個舉著藥罐的小人,罐子里插著黃芪和當歸,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這次比上次強,至少沒下毒,但劑量還是錯——當歸該用酒炒,就像情話該帶點酒香才動人。
我摸著紙上的墨跡笑出聲,突然發(fā)現(xiàn)蓮子心背面有行極細的字:圖書館八樓最里面的書架,有《中醫(yī)方劑學趣味歌訣》,比你的解剖圖譜好背。
一來二去,我們的情書成了中醫(yī)版錯題本。
她會在我寫錯十九畏時畫叉,旁邊貼張趣味記憶卡:硫黃原是火中精,樸硝一見便相爭。
我會在她講錯西醫(yī)解剖時反擊,比如指出足三里深部有脛前動靜脈,按揉時別太用力,小心扎到血管,比你說的‘氣滯血瘀’更危險。
最難忘的是中秋燈謎會。
我熬了三晚研究中醫(yī)藥材,終于想出個謎面:夏天無——打一字。
謎底是雪。
當看見夏雪在燈謎前駐足,眼睛突然亮起來,我緊張得手里都是細汗。
她摘下燈謎條轉身時,我正假裝路過,聽見她輕笑出聲,面色羞紅:夏雨,你的謎面和謎底是不是我的名字
說著掏出個繡著蓮蓬的香囊塞給我,里面飄出熟悉的薄荷香:紫蘇是你上次在展臺聞了十分鐘的那味,薄荷是你畫我時落在桌上的書簽同款,當歸...是你抄錯三次的‘補血圣藥’。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操場邊分食月餅。
她指著我的香囊:知道為什么加當歸嗎
我搖頭,她突然湊近,發(fā)間的艾草香混著月光:當歸既能補血,又能活血,就像我對你——既想補你缺的中醫(yī)知識,又怕你活血太甚,亂了心跳。
我突然想起解剖課學的心動周期,心房收縮、心室充盈,原來愛情真的像血液循環(huán),有來有往,有補有調。
而我們的情書,就是這循環(huán)里的紅細胞,載著中藥的香、糾錯的甜,在彼此的生命里來回奔忙。
陳胖子后來翻我的情書合集,指著滿篇的黃芪當歸笑到打鳴:你們這哪是談戀愛,分明是開藥方,下次是不是該寫‘君臣佐使,共赴白首’了
我看著筆記本里夾著的各種藥材標本——夏雪送的薄荷書簽、老大夫給的黃芪片、還有她每次回信時隨附的草藥小畫。
突然覺得,愛情確實像一副復方,需要君臣佐使的搭配:
她是君藥,主導著我的心跳;
我是臣藥,輔佐她的溫柔;
而那些糾錯與關心,就是佐使藥,調和著我們的酸甜,讓這副情方,越熬越香。
轉眼到了深秋,我在中醫(yī)館幫忙曬藥材時,看見夏雪蹲在地上翻曬益母草。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旗袍上沾著細碎的草葉,我突然想起她講過的益母草活血調經,孕婦禁用,鬼使神差地問:那要是給喜歡的人,該怎么用
她抬頭笑,手里的益母草在風里輕輕搖晃:得看體質。如果是你...宜酒炒后入膳,配點紅棗桂圓,既能活血,又不傷正——就像寫情書,得剛柔并濟,別總想著用經方唬人,偶爾說句‘今天的薄荷茶,像你的笑一樣涼絲絲’,比十個方劑都管用。
我摸著口袋里準備好的第三封情書,上面寫著剛學會的《詩經》體:彼美蘇兮,在彼杏林。荷衣蕙帶,聊可忘憂。采彼合歡,贈我清芬。配之遠志,存心不忘。
這次沒敢用復雜的經方,只選了最簡單的草藥,卻在末尾偷偷加了句西醫(yī)術語:經心電圖監(jiān)測,自遇卿起,心率持續(xù)維持在120次分,符合心動過速診斷標準,無藥可醫(yī),唯求卿之妙手,調之治之。
夏雪收到信時,正在給新生講四氣五味。
我看見她突然低頭笑,耳尖慢慢變紅,手里的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里面寫著甘溫——那是中藥里補虛、和中的藥性,就像我們的愛情,在糾錯與關心之間,漸漸熬出了最溫暖的甜味。
后來我才知道,每次我在圖書館抄方時,夏雪都會悄悄坐在對面,用《中藥學》擋住臉,卻在筆記本上畫滿我的側臉——畫里的我總是盯著藥材發(fā)呆,旁邊標著呆瓜,這是白術不是白芷。
而她腕帶上的黃芪漬,其實是故意留的,就為了找借口讓我?guī)退赐髱�,多些相處的機會。
原來愛情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苦戰(zhàn),而是兩個人的合方。
我用解剖課的嚴謹學中藥,她用中醫(yī)的細膩懂我心,那些被紅筆批改的情書,那些夾著草藥的回信,都是我們在杏林里種下的情種,終將在時光的炮制下,釀成最醇厚的相思引。
陳胖子說我變了,從只會看解剖圖的鋼鐵直男,變成了能分辨黃芪和人參的中醫(yī)系編外人員。
但他不知道,真正讓我改變的,不是那些難懂的中藥,而是那個會在情書里畫甘草小人、會在香囊里藏心事的姑娘。
她讓我明白,原來最動人的情話,不是西醫(yī)的心跳120次分,而是中醫(yī)的君臣相得,陰陽和合,就像我們,在情書的戰(zhàn)場上,用百草為箋,寫下了最溫柔的醫(yī)者仁心。
2
春日的籃球賽是醫(yī)學院傳統(tǒng)保留項目,陳胖子賽前拍著我肩膀壞笑:夏雨,你未來老丈人是省中醫(yī)院婦科圣手,這場要是能蓋帽贏了中醫(yī)系,說不定直接提前見家長。
我白他一眼,系緊球衣帶子:人家夏雪根本不來看臺,她今天在中醫(yī)館坐診。
話雖這么說,上場時還是忍不住往觀眾席掃了兩眼,直到看見場邊閃過一抹熟悉的素白旗袍——她居然抱著個保溫杯來觀戰(zhàn)了,腕帶換成了新繡的艾草圖案。
比賽進行到第三節(jié),我在搶籃板時被對方中鋒撞得倒飛出去,落地時聽見肋骨咔嚓一聲。
我丟你個嗨��!劇痛之下,我說了句優(yōu)美的家鄉(xiāng)話。
躺在地上看見夏雪拎著保溫杯狂奔過來,發(fā)絲間的合歡花跑掉了,露出光潔的額角:別動,可能是軟組織挫傷,也可能是肋骨骨裂——把舌頭伸出來。
我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開玩笑: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我總寫心火亢盛了吧,看見你跑過來,心率直接飆到180。
她瞪我一眼,指尖按在我手腕上把脈:脈弦數(shù),舌紅苔黃,典型氣滯血瘀證,得用復元活血湯。
說著從帆布包里掏出云南白藥氣霧劑,對著我肋骨噴的時候故意使勁按:讓你逞能,上次情書里寫的‘熟地滋陰’都忘了陰虛體質還敢打對抗賽。
我咬著牙吸氣,突然發(fā)現(xiàn)她睫毛上沾著剛才跑掉的合歡花碎屑,心里偷偷想,就算真骨裂,這待遇也值了。
校醫(yī)室診斷結果是肋骨骨裂,需要靜養(yǎng)兩周。
夏雪直接把我押到她校外出租屋,理由是校醫(yī)開的西藥布洛芬傷胃,不如我親自藥膳調理。
推開門看見客廳里擺著個迷你中藥柜,窗臺曬著黃芪、當歸、杜仲,墻角堆著砂鍋和搗藥罐,我拍照發(fā)給陳胖子炫耀。
陳胖子發(fā)來消息:兄弟,這哪是養(yǎng)病,分明是入住活體中藥鋪��!
第一天的晚餐是黃芪枸杞燉乳鴿,砂鍋里飄著幾顆飽滿的紅棗。
夏雪系著繡著蓮蓬的圍裙,用湯勺敲我手背:乳鴿性平,黃芪補氣,枸杞養(yǎng)肝,喝了長骨頭。
我吹著熱氣調侃:怎么不放點三七我記得那才是活血止痛的主藥。
她挑眉:三七傷胃,你昨天在食堂吃辣鍋時我就看見你舌苔厚了,現(xiàn)在先固本培元,別急著下藥。
接下來的日子堪稱藥膳版《舌尖上的中醫(yī)》。
第二天是杜仲巴戟豬腰湯,她舉著豬腰子在廚房研究:要去掉臊筋,不然比你寫錯別字時的樣子還腥。
第三天是鎖陽羊肉煲,羊肉燉得爛熟,混著鎖陽的藥香,她突然說:鎖陽補腎陽,益精血,適合你這種總熬夜抄情書的。
我差點被羊肉嗆到,耳尖發(fā)燙: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抄《傅青主女科》到兩點
山人自有妙計!她笑而不語。
第五天清晨,我在洗手間刷牙時突然鼻血狂流,染紅了白毛巾。
夏雪舉著體溫計沖進來,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先是一愣,接著笑出梨渦:舌紅苔黃,脈弦細數(shù),典型陰虛火旺,之前給你喝的全是溫補藥膳,這叫‘誤補’。
說著抽張紙巾幫我堵住鼻孔,指尖劃過我發(fā)燙的額頭:還記得我在情書上寫的‘熱因熱用’嗎現(xiàn)在得用寒涼藥引,不過——
她突然湊近,艾草香混著體溫涌來,得先把你體內的虛火引出來。
那天上午,她變魔術般端出銀耳蓮子羹,里面藏著幾絲西洋參:西洋參滋陰降火,配銀耳潤肺,比你之前喝的羊肉湯溫和多了。
我盯著碗里的食材突然開竅:原來你前幾天故意用溫補藥膳,就是為了逼出我的真熱假寒
她舀起一勺蓮子吹涼:不然怎么讓你乖乖聽話就像你寫情書總用錯藥,得讓你親身感受下‘藥不對癥’的后果。
午后曬太陽時,我躺在藤椅上看她整理藥材,發(fā)現(xiàn)她頸間戴著個小玉葫蘆吊墜,晃蕩間露出里面的速效救心丸:怕我補過頭猝死
她回頭笑:防你看見我穿圍裙時心跳過速,不過現(xiàn)在看來,鼻血已經幫你泄了火。
說著翻開《傅青主女科》,書頁間夾著片益母草:知道為什么不讓你住校嗎校醫(yī)室的護士姐姐可不會半夜起來給你換藥。
果然,當晚她端著藥碗進來時,穿的是印著甘草圖案的睡衣,頭發(fā)松松挽著,露出纖細的脖頸。
藥膏涂在肋骨上涼絲絲的,混著薄荷和冰片的味道,她指尖在我胸口畫圈:這是我自己調的金黃散,消腫止痛,比你解剖課用的福爾馬林好聞多了。
我盯著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黃帝內經》里的陰陽交感:陰在內,陽之守也;陽在外,陰之使也——你白天用溫補,晚上用寒涼,原來是在玩中醫(yī)版的欲擒故縱。
她的手突然頓住,耳尖迅速變紅:就你知道得多
藥膏抹得重了些,疼得我吸氣,卻見她低頭笑出聲:其實從你在燈謎會上謎面和謎底,我就知道你是動了情,就像那首歌...
她輕松哼唱,我是真的真的動了情,沒有你的愛不行...
夜色漸深,窗外飄起春雨,出租屋里彌漫著藥材的清香。
夏雪坐在床邊翻《傷寒論》,我借著換藥的由頭偷瞄她的側臉,突然發(fā)現(xiàn)她腕帶內側多了行小字:夏雨,脈已和,舌淡紅,宜用調和之法。
還沒來得及細問,她突然合上書,玉葫蘆吊墜在胸前晃出個優(yōu)美的弧度:《中醫(yī)基礎理論》說,陰陽調和需‘寒者熱之,熱者寒之’,但有一種情況例外——
她湊近時,我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當虛火上炎時,得用‘從治’之法,以熱治熱,引火歸元。
接下來的事像幅被打翻的中藥圖譜,各種味道在記憶里交織——她發(fā)間的艾草香,唇上的薄荷味,還有頸間玉葫蘆偶爾碰到我胸口的涼意。
當她趴在我耳邊說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不讓你住校了吧時,我突然想起解剖課學的迷走神經,原來心動真的會讓瞳孔放大、呼吸加快,而眼前的姑娘,就是最好的神經遞質。
陳胖子后來打電話來八卦,我正啃著夏雪新燉的雪梨百合湯,她在旁邊故意提高聲音:告訴他,今天喝的是增液湯,治他的‘相思口渴癥’。
電話那頭頓時傳來狼嚎:我就說夏雨你被補過頭了!現(xiàn)在說話都帶藥香了!
養(yǎng)傷的最后幾天,夏雪總在廚房搗鼓奇怪的藥茶,有次我看見她對著《傅青主女科》皺眉,書頁停在妊娠章節(jié),折角處寫著:經水三月不至,脈滑數(shù)有力,此胎象也。
剛想問,她就端著茶過來:別亂看,女人的書你不懂。
茶里泡著幾朵淡紫色的花,她說是藏紅花,活血用的,但量很少,怕你瘀血不散,畢竟肋骨還沒好全。
直到某天清晨,我在她床頭發(fā)現(xiàn)張驗孕單,才突然明白這些天的藥膳里,為什么總藏著益母草和當歸——原來從那個鼻血不止的夜晚開始,我們的調和陰陽就早已埋下了新的種子。
夏雪舉著砂鍋進來,看見我手里的單子,耳尖又紅了:其實你流鼻血那晚,我算著是易孕期...而且你抄錯‘四物湯’當歸用量時,我就覺得,這個連藥材劑量都較真的呆子,用來當孩子他爹挺合適。
陽光穿過窗臺上的薄荷草,在她臉上灑下細碎的光影。
我突然想起張大爺說過的話:好的藥方要君臣相得,好的感情要陰陽調和。
而我和夏雪,大概就是最完美的復方——她用溫補的關心包裹我的笨拙,我用寒涼的幽默平衡她的嚴謹,如今再加上這顆雪的種子,我們的藥膳纏,終將熬成最溫暖的家。
陳胖子來接我返校時,盯著夏雪塞給我的保溫杯直犯嘀咕:里面不會又是什么大補湯吧
我擰開蓋子,薄荷香混著紅棗味飄出來,杯底沉著幾粒枸杞,像散落在時光里的星星。
離開時,夏雪站在門口朝我揮手,腕帶在春風里輕輕搖晃,新繡的蓮蓬圖案栩栩如生。
我突然明白,原來從迎新會的那次足三里按摩開始,從她塞給我第一片薄荷書簽開始,我們就已經在彼此的藥方里,寫下了最關鍵的那味藥——不是黃芪當歸,不是薄荷合歡,而是比任何藥材都珍貴的,心甘情愿的沉淪。
春風拂過杏林,帶來陣陣藥香。
我摸著口袋里的驗孕單,突然覺得,所謂破局,從來不是某件事的轉折,而是兩顆心在藥膳與情書的纏繞里,終于讀懂了對方藏在百草后的溫柔。
就像夏雪給我的最后一條批注:情至深處,無需君臣佐使,自有陰陽和合。
3
從夏雪出租屋搬回宿舍那天,陳胖子盯著我保溫杯里的枸杞紅棗茶冷笑:夏雨,你這是提前進入準爸爸模式了我昨天看見蘇�;ㄔ谥嗅t(yī)館稱藏紅花,手抖得跟你第一次寫情書似的。
我抄起解剖書砸他:懂什么,那叫養(yǎng)血活血,孕婦慎用——
突然意識到說漏嘴,趕緊捂住嘴。
陳胖子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握草!你們進展這么快連孕婦用藥都研究上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過上了被中醫(yī)系女生集體問診的日子。
路過中藥房時,總有人神秘兮兮地塞給我安胎食譜,張大爺更是拽著我耳朵叮囑:小子,蘇丫頭體質偏陰虛,孕期得用沙參、麥冬,別再給她喝你那套當歸黃芪湯了,上次把人補得流鼻血的事我還記著呢!
畢業(yè)典禮前一周,夏雪突然說家里催婚,讓我周末去見家長。
我對著衣柜里唯一的白襯衫發(fā)呆,陳胖子扔來條領帶:別怕,你未來老丈人是婦科圣手,說不定見面就給你把脈,看看有沒有‘腎虛精虧’證。
到了約定的茶樓,看見穿唐裝的叔叔正在給鄰桌大爺號脈,阿姨舉著我的情書復印件笑得前仰后合——那是我第一封寫錯相思子的毒情書,邊角有夏雪畫的洗胃小人。
小林啊,叔叔放下脈枕,眼里帶著笑,我看你舌質淡紅,苔薄白,脈弦細,典型的肝郁脾虛證,不過——
他晃了晃我手抄的《本草經》,能為了追姑娘手抄古籍,比我?guī)У难芯可用心。
阿姨突然掏出個紅本本:這是小雪的胎教案,你看她把你每次寫錯的藥材都標成‘準爸爸必學錯題’,比如上次你把熟地寫成生地,她批注‘誤補傷陰,后果自負’。
我盯著夏雪的字跡發(fā)呆,突然想起養(yǎng)傷時她總在廚房搗鼓的神秘藥茶,原來那些藏紅花、益母草都是幌子,真正的藥方是偷偷加在粥里的砂仁、白術——健脾安胎,防止孕吐。
她坐在對面小口喝著陳皮茶,耳尖紅得像丹參,腕帶不知何時換成了繡著蓮蓬的款式,蓮子顆顆飽滿,像在暗示什么。
雙方父母討論婚期時,我還沉浸在見家長居然是中醫(yī)問診的震撼里。
阿姨說要趕在夏雪顯懷前辦完婚禮,我頭腦一下短路,傻乎乎地問:顯懷是什么意思
夏雪差點被茶嗆到,桌下悄悄踢我:呆子,就是肚子大到藏不住的時候。
突然想起上周在她床頭看見的《傅青主女科》,折角處寫著妊娠二月,足厥陰肝經養(yǎng)胎,原來從那時起,我們的小生命就已經在杏林的藥香里扎根了。
婚禮籌備期堪稱中醫(yī)版《新婚指南》。
夏雪堅持用蓮蓬、蓮子、蓮藕繡婚服,說寓意連生貴子,袖口還藏著細小的黃芪和當歸紋樣:黃芪是你,當歸是我,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家。
我盯著繡娘手里的金線笑出聲,想起第一次送她的香囊,原來早在那時,她就已經在編織我們的未來。
彩排時,岳母突然掏出包中藥材:這是給你們的合巹酒配方,藏紅花少許,枸杞三錢,黃酒半斤——藏紅花活血,但量少無妨,就像婚姻里的小矛盾,適量才動人。
夏雪趁機塞給我張紙條:洞房夜別緊張,《新婚方》有云:‘男以精為基,女以血為用,兩情相洽,陰陽和合�!�
紙背畫著兩個舉著藥罐的小人,罐子里飄著合歡花和薄荷。
結婚當天,我穿著繡著艾草紋的中式禮服,在花轎前緊張得直搓手。
夏雪的蓋頭一掀開,我就看見她鬢角別著新鮮的合歡花,比初見時更嬌艷:今天用的是鮮花,張大爺說寓意‘新婚合歡,早結貴子’。
交杯酒下肚時,她附耳輕笑:別以為那些補腎藥膳只是給你療傷的,從你流鼻血那晚開始,我就在算排卵期——中醫(yī)講‘種子必先調經’,你可是我調了半年的‘優(yōu)質種苗’。
送入洞房后,我盯著墻上掛著的定情信物——那封被紅筆改得通紅的首封情書,落款處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縱有百藥錯,得遇良醫(yī)卿,錯錯對對,終成復方。
夏雪抱著枕頭湊過來,玉葫蘆吊墜晃出細碎的光:知道我為什么總戴這個嗎里面除了速效救心丸,還有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合歡花碎屑,以及你寫的第一句情話。
夜深人靜時,她突然指著我胸前的紅痣笑:中醫(yī)說‘左為心,右為肺’,你這顆痣長在左胸,正好對應‘心系卿’。
我摸著她腕帶上的蓮蓬刺繡,突然想起解剖課學的胚胎發(fā)育,原來生命的最初,不過是兩顆細胞的結合,就像我們,在情書與藥膳的纏繞里,早已把彼此熬成了最溫暖的復方。
婚后第三天回門,岳父大人非要給我們夫妻號脈。
他摸著我的脈點頭:滑脈明顯,看來小雪的‘調和之法’成效顯著。
轉向夏雪時突然板起臉:妊娠三月,忌用桃仁、紅花,你之前給夏雨喝的藏紅花酒,我都記在小本本上了,回頭罰你抄十遍《妊娠禁忌歌》。
夏雪吐吐舌頭,像極了當年在情書上畫甘草小人的模樣。
如今再翻看那些被紅筆批改的情書,發(fā)現(xiàn)每處錯誤都成了我們的愛情密碼:相思子的毒性讓我學會謹慎,黃芪當歸的配伍教會我互補,就連最開始的鼻血事件,都成了我們陰陽調和的起點。
陳胖子來家里蹭飯時,盯著滿墻的中藥圖譜和解剖圖感慨:你們這日子,簡直是中西醫(yī)結合的典范,將來孩子抓周,怕是要在針灸針、手術刀和毛筆之間選了。
某個夏夜,我和夏雪坐在陽臺曬月光,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給寶寶講故事:
寶貝你看,那是合歡花,爸爸第一次見媽媽時別在鬢角的;
那是薄荷,媽媽給爸爸的第一片書簽;
還有那個玉葫蘆,里面裝著我們整個青春的藥香。
風輕輕吹過,帶來遠處杏林的沙沙聲,像在應和這個關于愛情與生命的古老藥方。
我突然明白,所謂秘辛,從來不是懷孕的意外,而是兩顆心在時光里的相互等待。
夏雪用中醫(yī)的智慧默默布局,我用西醫(yī)的嚴謹慢慢靠近,當藥膳與情書的香氣交織,當胎元在陰陽調和中結下,我們終于懂得,最好的愛情,從來不是單味藥的孤芳自賞,而是復方里的相得益彰——就像她是我的君藥,我是她的臣藥,而我們的小寶貝,就是最完美的佐使,讓這副名為家的藥方,永遠溫暖,永遠回甘。
陳胖子后來總說,我這輩子最成功的診斷,就是把夏雪這個中醫(yī)系�;ㄗ兂闪宋业膶偎巹⿴�。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奇跡,是我們在百草與白大褂之間,找到了最適合彼此的劑量——她用三分溫柔,兩分俏皮,五分包容,而我回以三分笨拙,兩分執(zhí)著,五分真心,君臣相得,陰陽和合,最終熬出了這碗讓時光都醉倒的,愛情的千金方。
4
兩歲的夏冰雹趴在中藥柜上啃黃芪片時,我正對著顯微鏡研究他的糞便樣本——這小子昨天偷喝了夏雪的益母草茶,鬧了半夜肚子。
陳胖子舉著手機錄像笑到打鳴:夏雨你完了,別人家孩子啃玩具,你家娃啃藥材,長大了怕不是要去當‘人形戥子’。
夏冰雹突然抬頭,嘴角沾著黃色碎屑,含糊不清地喊:爹爹,甜!
夏雪從里間診室出來,手里攥著根銀針:黃芪味甘,性微溫,確實能補氣,不過——
她彈了下孩子額頭,脾虛泄瀉者需炒用,生黃芪喝多了當然拉肚子。
說著掏出片生姜讓夏冰雹含著,轉頭瞪我:誰讓你把《中藥學》放在他夠得著的地方不知道書角有我畫的甘草小人嗎
我看著滿地散落的藥材卡片——上面畫著薄荷、合歡、當歸,全是夏雪給夏冰雹準備的早教玩具。
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產房,她陣痛時還不忘給我科普:生孩子就像開方,得君臣分明,你是黃芪,負責給我補氣;我是當歸,負責活血生娃。
結果這小子出生時哭聲震天,護士開玩笑說:這嗓門,怕是把父母的中西醫(yī)天賦都繼承了。
抓周那天,中醫(yī)館里擺滿了中西醫(yī)結合的物件:針灸盒、手術刀、聽診器、毛筆、戥子、解剖圖譜。
夏冰雹搖搖晃晃地爬過滿地道具,最后攥住了夏雪的玉葫蘆吊墜——里面裝著我們的定情合歡花,還有他的胎發(fā)。
岳母笑得直抹淚:這孩子,知道抓‘傳承’呢。
岳父卻摸著胡子搖頭:不對,玉葫蘆屬金,對應西醫(yī)的手術刀,看來是要走中西醫(yī)結合的路。
最逗的是陳胖子,非要給夏冰雹演示心肺復蘇,結果被夏雪敲了腦袋:嬰幼兒心肺復蘇按壓深度是胸廓前后徑的13,你那是在揉面團!
轉身從抽屜里拿出個迷你人體模型,夏冰雹立刻撲過去抓模型的足三里。
這小子打小就認識穴位,得益于夏雪每天睡前的穴位故事:足三里是小火車總站,按一按,營養(yǎng)小火車就會開到小肚子里。
中醫(yī)館的后堂,我和夏雪的定情信物占了整面墻:裝著合歡花的玻璃罐、畫滿紅叉的首封情書、繡著蓮蓬的婚服袖口。
夏冰雹最喜歡摳情書上年幼的我畫的歪歪扭扭合歡花,邊摳邊喊:媽媽,爹爹畫花花!
夏雪就會笑著抱起他:對呀,這是爹爹第一次給媽媽寫的‘毒藥情書’,差點把媽媽毒死哦。
去年冬天夏冰雹感冒,夏雪堅持用小兒推拿,我卻偷偷準備了退燒藥。
夫妻倆在診室里會診,她按揉夏冰雹的風池穴,我用額溫槍測體溫,最后達成共識:體溫38.5℃以下用推拿,超過就喝布洛芬——中西醫(yī)結合,療效加倍。
結果這小子對著布洛芬混懸液直皺眉頭,卻主動張開嘴喝夏雪熬的生姜紅棗茶,邊喝邊嘟囔:媽媽的茶,甜絲絲。
陳胖子總說我們把日子過成了活體教材,比如給夏冰雹洗澡時,夏雪會撒點艾草葉:祛濕止癢,比你們西醫(yī)的沐浴露溫和。
而我會在旁邊放著水溫計:嬰幼兒最佳水溫37-38℃,別信‘手感測溫’,容易燙傷。
最絕的是夏冰雹的小藥箱,左邊是夏雪配的山楂雞內金散(助消化),右邊是我備的蒙脫石散(止瀉),中間還躺著個迷你聽診器,是夏冰雹抓周時第二喜歡的物件。
某個梅雨天,我翻出夏雪的胎教案,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紙,是她懷孕時寫的給夏冰雹的第一封情書:寶貝,媽媽每天給你爸爸煮的砂仁鯽魚湯,其實也有你的份哦,砂仁理氣,鯽魚補虛,就像爸爸媽媽在等你時,慢慢把日子熬成了最溫暖的藥方。
紙背畫著兩個小人牽著個更小的小人,旁邊標注:父:黃芪,母:當歸,子:蓮子——蓮實者,連實也,連你我的真心,結最甜的果。
中醫(yī)館的生意越來越好,尤其是我們的情書診療成了特色。
情侶來看病,夏雪會讓他們互寫情書,用中藥暗喻心意,我則負責從西醫(yī)角度分析愛情激素——多巴胺、催產素的分泌水平。
曾有個男生寫你是我的牛黃,清熱解毒,解我相思之毒,結果被夏雪批注:牛黃性涼,脾虛者慎用,建議改用溫和的茯苓,健脾安神,細水長流。
夏冰雹三歲生日那天,我們帶他回母校。
走進當年的中醫(yī)系展臺,夏雪突然蹲下,從玻璃罐里取出朵合歡花別在夏冰雹鬢角:這是媽媽第一次遇見爹爹時戴的花,后來爹爹把它夾在筆記本里,夾了整整十年。
夏冰雹摸著花瓣轉頭問我:爹爹的筆記本呢我笑著指向展柜里的玻璃相框——里面是我當年畫的工筆小像,旁邊貼著夏雪的薄荷書簽,還有我們每封情書的復印件。
夕陽穿過杏林時,夏冰雹追著張大爺?shù)年优�,夏雪靠在我肩上輕笑:還記得迎新會上你舉手的樣子嗎緊張得搓虎口,我就知道,這個會用解剖課的嚴謹寫情書的呆子,值得我用一輩子來‘調理’。
風掀起她的袖口,露出那根洗得發(fā)白的棉麻腕帶,內側的雪二字,早已和她的脈搏一起,成了我生命里最熟悉的紋路。
如今再看我們的故事,就像一副熬了十年的復方:初遇時的驚鴻是君藥,情書里的糾錯是臣藥,藥膳中的關懷是佐藥,而夏冰雹的到來,就是最完美的使藥,調和著我們的酸甜,引著這碗愛情的湯藥,越熬越香。
陳胖子說我們是醫(yī)學生戀愛的終極形態(tài),但我知道,真正的秘方從來不是藥材的配伍,而是兩顆愿意為對方鉆研、包容、等待的心——就像她教會我用中醫(yī)的細膩去愛,我回以西醫(yī)的堅定去守護,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君臣相得,陰陽和合,終成一曲永不散場的復方長歌。
夏冰雹突然跑過來,手里攥著朵掉在地上的合歡花,舉過頭頂喊:爸爸媽媽,花花!
夏雪接過花,別在我胸前,就像我們新婚那天一樣。
遠處傳來下課鈴聲,年輕的學生們笑著跑過,其中一個女生的鬢角,別著朵輕輕晃動的合歡花,像極了那年秋天,那個讓我心動不已的,素白旗袍的身影。
我知道,屬于我們的故事,早已融入這杏林的每一縷藥香,每一片落葉,每一個用情書和藥膳編織的日子。就像夏雪在婚服上繡的蓮蓬,蓮子落地,終會生根,而我們的愛,也將在這復方的傳承里,長出新的枝椏,開出更美的花。
夜風漸起,夏冰雹趴在我肩頭打盹,夏雪收拾著展臺上的藥材,腕帶在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
我突然想起《本草綱目》里說,合歡花安五臟,和心志,而我何其有幸,在最美的時光里,遇見了屬于我的合歡花,讓這漫長的歲月,從此有了最溫暖的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