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吱,吱吱……
牙齒啃蝕的聲音又在響起,直擊林敏的腦殼深處。
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才凌晨1點多
老天爺呀!快饒了我吧!
這種日子還要熬多久啊……
林敏已經(jīng)被這個聲音整整折磨了一周。白天她要處理工作,晚上回家還要和這些討人厭的聲音搭伴,煩死個人,想睡個好覺也不成。
她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是個火藥桶,要是有人給她塞個引線,再點把火,馬上就能爆掉。
重新堵了下耳塞,林敏蒙上頭繼續(xù)縮在被子里,嘴里數(shù)著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試圖讓自己趕快睡著。
她這邊已經(jīng)找人排查過下水道、吊頂、犄角旮旯等,所有看的著,看不著的地方,可就是找不到聲音從哪傳出來的,師傅她都換了好幾位。
物業(yè)那邊也派人詢問過左右鄰居,得到的結(jié)果同樣如此。
現(xiàn)在可好,小區(qū)里的人都懷疑她神經(jīng)是不是出現(xiàn)問題,出門碰上人,人家就差把你是不是神經(jīng)病寫腦門上了。
要不是現(xiàn)在的安眠藥屬于管控藥品,林敏真想給自己買一瓶灌下去,舒舒服服的睡一覺。想到這兒,林敏琢磨著明天要不要向老板請一天假,去醫(yī)院開點藥試試。
林敏實在受不住這席卷而來的困意,還是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睡了過去。
月光透過窗簾的下擺映在地上,黑絲狀的霧氣慢慢浮起,逐漸朝著一個方向聚攏,凝聚成濃稠的一團黑影。湊近一看,籃球般大小的黑影輕松地穿透障礙物,移向角落,沿著踢腳線慢慢滑動,兩只紅色的眼珠如同探照燈般在房間內(nèi)來回窺視,漸漸的向著床頭逼近。
吱吱,吱吱,吱……
林敏被吵的頭疼,沒好氣的想把被子再往頭上拽拽,捂的更嚴(yán)實點,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不了,急得她手腳冒汗,愣是一點沒動。
她心里慌張了一瞬,想到些什么,復(fù)又平靜下來。
自己是不是夢魘了,睜開眼就沒事了,加油!林敏在心里默默為自己打氣,聽老媽提過,自己這種情況就是魘住了,迷信說法是鬼壓床,實際上是在睡覺的過程中把手放胸口上而已,調(diào)節(jié)一下就好。
林敏眉頭緊皺,細(xì)密的汗珠鋪滿了她的額頭。仔細(xì)看去,眼珠在她閉合的眼皮下不斷地滾動,就在睫毛微顫幾下之后,林敏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房頂,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啊……
林敏整個人被恐懼的情緒所淹沒,嚇得一口氣哽在喉嚨勉強發(fā)出了啊‘字,。她死死的盯著腿上的東西,籃球般大小的黑影還想繼續(xù)往前挪動,見林敏神態(tài)不對,便停在原地。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是好人,我還參加過八路軍
略有些喑啞的聲音在林敏的耳畔響起。試圖用八路軍的身份讓害怕的林敏放松下來。
林敏想不明白眼前的這只大……老鼠怎么會和八路軍扯上關(guān)系,但透過它的語氣,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傷害自己。
林敏試探著小心問道:你確定不會傷害我你說你自己是八路軍,那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被人給害了
見眼前的這只老鼠點頭,復(fù)又問道:那您貴姓
你別害怕,我叫付滿糧,我不會傷害你的。付大年再次安撫道。
你為什么找我,是需要我?guī)湍阕鍪裁磫崦鎸@個聲稱自己叫付滿糧,不會傷害自己且參加過八路軍的老鼠,林敏滿腦子疑惑。
這個世界難道真有什么邪術(shù),可以把人變成老鼠。
天啊!太可怕了!
我只是很久沒說過話了,想找人聊會兒天而已
聊天找我僅此而已林敏驚訝于眼前這個叫付滿糧的,竟然只是找自己聊天。
那您能不能稍微轉(zhuǎn)一下頭,不要那么直直地盯著我,看的我心里發(fā)毛。林敏雙手合十抵在額頭,朝前方不停作揖。
付滿糧看她這個樣子,也沒有多說什么,移到床尾,側(cè)身蹲坐在一邊。
這樣可以嗎
可以,可以,您請便林敏訕訕的應(yīng)道。
需要——我起個話頭嗎
您說自己是八路軍戰(zhàn)士,參加過革命,那怎么現(xiàn)在卻是老鼠的模樣呢?zé)o意冒犯哈!見付大梁久久不語,林敏將疑惑問出了口。
到底誰這么能害人,好好的人愣是成了一只老鼠。
我本身就是精怪,只不過得到機緣修成了人身,只是可惜時間不長罷了
啊……精怪!老鼠精!
林敏語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跟自己一開始想的完全不一樣。
那你好好修行就是了,怎么會想到參加八路軍呢畢竟被發(fā)現(xiàn)了,可是很危險的。
也是想找個活路而已
老鼠精還能找不到活路聽它這意思,它現(xiàn)在這個模樣還是讓人給害的。
聊到這林敏不敢往下接了,如果他想拿自己泄憤或者是把自己也變成老鼠,那可怎么辦�。�
想聽嗎
您說猛地聽到付滿糧詢問,林敏下意識點頭。
2
1938年冬,陜西。
小小的土地廟座立在土坡一側(cè),黃土高原刮過的風(fēng),時不時給它敷上一層泥土。
陳秀禾挎著籃子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疾行的腳步卷起陣陣沙塵,煙灰色的頭巾伴著裹不住的長辮來回?fù)u擺。
秀禾娘染上了風(fēng)寒,問過大夫,說要好好休養(yǎng),不能再受風(fēng)。以往每逢初一、十五,秀禾娘都會來土地廟上香。
因著家里的老大隨著部隊外出打仗,秀禾娘更是不敢怠慢了土地公。但凡家里有好東西,寧愿是自己不吃,也要敬給土地公老爺。
求土地公老爺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無災(zāi)無難、風(fēng)調(diào)雨順。
老百姓對于超脫出自己能力且無法掌控的事,總是把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
秀禾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將籃子里五個小巧的菜窩窩擺在供臺上,又將點燃的香插在灰堆上,伏首叩在地上,念念有詞土地公老神仙安,南平村信女陳秀禾在這請愿,請老神仙保佑父母安康,大哥在外平平安安,全須全尾得回來。我……我也能夠?qū)好人家……說完秀禾羞紅著臉將罩布收拾到筐里,提著籃子回去了。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過完年秀禾就十五歲,到了要說親的年紀(jì)。但凡家境好點,對閨女上心的人家都會早早的做打算,更何況老陳家就這么一個女娃娃。
本來秀禾娘擔(dān)心路上有什么意外,想讓她二哥陪著她一起過來上香,結(jié)果這個妮子不等她二哥回來,先跑了。
秀禾走后沒多久,小巧的土地廟門口冒出一個毛乎乎的白老鼠,鼻子不斷向外面嗅著什么。許是看到天還亮著,腦袋又縮回去,不見了。
入夜,大量的雨水從土地廟后方的土坡上沖刷下來,與土路上的水流積聚在一起。白日里點燃的香灰已經(jīng)被打濕,緊緊地粘附在供臺上。
土地公的廟堂里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順著痕跡看去,小巧的老鼠正奮力拖拽著與它身形一般大小的食物,那不正是秀禾家的窩窩嗎
老鼠哼哧哼哧的挪動著身子,入口在神像的下方,隱秘的洞口在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問題,誰能想到下方已經(jīng)快被它掏空了!
付滿糧是這只老鼠的名字,自打被母鼠生下來它就發(fā)覺自己與其它老鼠的不同,毛發(fā)是族群里唯一的白色,為此鼠母并不待見它,有時甚至?xí)羲?br />
它覺得自己除了毛發(fā)上的差異,智商也要比它們聰明很多很多。在鼠群里它就是一個異類,能獨自覓食之后,它就脫離了族群。
付滿糧這個名字是它自己取得,它聽的懂那些人類的談話。
有一位孕婦曾在丈夫的陪同下來這上香,看模樣快要臨盆了,問她丈夫該給孩子取個什么名字好。她丈夫當(dāng)時說的名字就是付滿糧,意思是家里的糧食滿滿的,民以食為天,孩子以后永遠(yuǎn)都不要餓肚子。
它喜歡這個名字,它也想把鼠洞用糧食塞滿。
供臺上還有一個窩頭沒叼進來,見外面的雨水還沒漲到臺子上,付滿糧打算再下去一趟,已經(jīng)入冬了,對它而言,多一份糧食就能多一份保障。
毛發(fā)被砸下來的雨水浸濕,之前的奔波也消耗了它太多的體力,付滿糧一時沒防備,滾下了供臺。
擱在平時還好,偏偏遇上今天下雨,泥濘的濕土裹覆在身上,引以為傲的爪子再也攀不住任何事物。
烏云滾滾,紫色的雷電炸裂了天空,其中一道如精準(zhǔn)的激光燈般直擊付滿糧。
地面被炸開了焦花,付滿糧就那么無力的躺在中間。雨水很快就將土坑填滿,下行的水潮裹挾著付滿糧漂向了村莊。
3
南平村陳家。
秀禾,是你回來嗎秀禾推開虛掩的柵欄門,剛把手里的提籃放在石攆上,就聽正屋傳來動靜。
娘,是我。秀禾應(yīng)道。
掀開里屋的布簾,就見她娘躺在床頭,掙扎著想要起身,秀禾趕忙把一旁的被褥拽到墻邊,扶著她娘的身子坐起來。
娘,好點了嗎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比頭幾天強多了,就是身上沒啥勁。你這妮子可真不聽話,也不等你二哥回來陪你去,自己先跑了,一個人也不害怕。
聽著母親的嗔怪,秀禾不以為然道:土地廟離咱家也不遠(yuǎn),能出什么事,快別操心了哈說著掖了掖母親的被角。
唉,娘,爹和二哥他倆怎么還沒回來,這太陽馬上都要落了
你爹肯定還在地里,就是不知道你二哥去哪了,野猴子似的。昨天不是說好讓他回來陪你去嗎,結(jié)果他回來沒見著你人,就跑出去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也丟不了。唉,閨女你收拾收拾去做飯吧,太晚就看不著了
晚上,陳家老爹邊用頭巾彈著身上的灰塵邊笑著與秀禾娘說話,孩兒她娘,你猜我回來的時候碰到誰了你猜猜
看著陳老爹嬉皮笑臉的樣子,又看到抖落在床鋪上的灰塵,秀禾娘不由氣惱道:你碰到誰我上哪知道去,快上一邊去,都把褥子給我弄臟了。
瞅媳婦那模樣是真煩了,陳老爹便走到炕梢,想著不跟病人一般見識,逗趣般喊道:孩兒她娘,聽的到嗎
作什么鬼樣子,兒子閨女都這么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快坐過來吧!秀禾娘拍了拍身側(cè)示意道。
不是你讓我上一邊去的嗎真不猜猜我今天見到誰了嗎
陳老爹開口還是沒個正形,見秀禾娘真沒那心思猜便正色道:咱們村,東叉口靠老槐樹的,姓林的那家你知道不他家老兒子林橋回來了,還當(dāng)了個小隊長呢
聽到這,秀禾娘精神了,他爹,咱家老大當(dāng)初不是和他家林橋前后招兵走的嗎去的還是一個地方。這樣,你明天去打聽打聽,看看咱兒子是不是也快回來了。
我碰上的時候就問了,林橋說咱兒子和他不是一個連隊,他也說不準(zhǔn)。
還說連隊調(diào)配,屬于什么軍事機密,不讓隨便打聽也不能到處說。
不過他倒是說這次的傷亡名單里沒咱兒子的名字。再者說,他們是一個團的,他都回來了,咱兒子回來還不快嗎
秀禾娘直捂著胸口念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土地爺保佑……,把能想到的神仙念了個遍那就好,那就好,在外平安就行,早晚人能回來,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的掛著了。
外間,秀禾擺好碗筷,端了一份飯菜,掀開布簾進來。爹,你先去吃飯吧,我給娘把飯端過來了。
正吃著飯,屋門啪的一聲被推開了,陳老爹剛夾起的菜抖落在桌面上,面色不悅的訓(xùn)斥道:老二,你干嘛去了,飯點不回家,還有個正形沒
嘿嘿……,爹,我去看民兵訓(xùn)練去了,我也想進民兵隊
不行還不等陳老爹開口,秀禾娘在里屋聽到了,急得她一口回絕陳家老二的提議。
你大哥在外面打仗,已經(jīng)夠讓我們提心吊膽的了,那可是把命拴到褲腰帶上,你還想去民兵隊,但凡有個意外,你還讓我們活不不等說完,便嗚咽地哭了起來。
看秀禾娘這架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陳老爹撂下筷子也不吃了,趕忙勸和孩兒她娘,快別哭了,生著病還沒好利索呢!
就是啊娘,我大哥也快回來了,二哥這不是還沒去嗎!秀禾在一旁附和。
屋外的枯樹被擊打的噼啪作響,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老二聞聲跑出去,站在院子里大喊,娘,下雨了。
秀禾,快去找兩個斗笠,給你爹和你二哥戴上,讓他倆收拾一下院子,好把雨水引水窖里。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的秀禾娘也不哭了,將家里的幾個人指揮的團團轉(zhuǎn)。
4
翌日清晨,陳二哥拿著扁擔(dān)去村口挑水,剛開門就看到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人躺在自家門口,小心翼翼的試了一下鼻息,發(fā)現(xiàn)還有氣。
高聲朝屋里喊道:爹,你快出來看看,咱家門口躺了個人
陳老爹一看是個半大小子,連忙招呼陳二哥:別愣著了,快把人背進去,這大冷寒天得,人可別真給凍沒了
一家四口看著這個躺在自家炕上的人,破爛的衣服衣不蔽體,上面還有燒焦的痕跡,瘦弱的身體就像骨架綴了層皮。
唉,可憐見的,日子不好過,是個人都遭罪,老二,去拿身你的衣服給這孩子換上。說著秀禾娘俯身給他蓋了蓋被子,眼里盡是心疼
秀禾濕了塊手帕,輕輕擦拭付滿糧臉上的灰燼這孩子長得還怪好看嘞
還真是,模樣挺周正。
瓜子臉,睫毛也長
……
一家子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付滿糧的長相。
付滿糧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說話,想起身躲開,卻被人按住了肩膀孩子,別動,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都在哪
是在對我說話孩子我嗎可我是一只老鼠啊。
睜眼環(huán)顧四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野變大了,視線也變高了,下意識地把爪子伸到眼前,看著與人的構(gòu)造別無二致的手掌,茫然無措。
鵝蛋臉的姑娘闖入了付滿糧的視線,彎月般的眉眼輕柔的與他相對,此刻抬起的臂膀也被眼前人仔細(xì)擦拭。
付滿糧想起他在廟前見過這位姑娘,她還給那個木頭像帶了窩頭,不過那些窩頭都進了自己的鼠洞�?上Я�,自己就咬了一口,便被沖到這兒來了。
小孩兒,會說話嗎你叫什么名字輕輕柔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付……付滿糧……沒家他吃力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自打那日付滿糧被陳家人帶回家,已過月余。冬日里暖陽天最是喜人,秀禾娘坐在房門下一邊手里納著鞋底,一邊看著在院子里正拿著木杖練習(xí)走路的付滿糧。
滿糧,累不累,坐下歇會兒再練
嬸子,我不累,還能再練會兒
付滿糧咧嘴笑著回應(yīng)著秀禾娘。
發(fā)生在它身上的事情如此不可思議,但它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只能快速的學(xué)會以人的姿態(tài)去掌控身體,至今陳老爹一家還以為他肢體不靈活,是被凍傷導(dǎo)致的。
陳老爹手里拿著煙斗樂呵呵地從外面走進來。
滿糧,我去部隊里幫你問了。把你的情況給那些同志講了一下,說是鑒于你的腿腳都給凍傷了,讓你再休養(yǎng)一段時間,年后再去后勤報道。你秀禾姐也在那給人幫忙呢,你倆在那正好也有個照應(yīng)。
爹,大哥當(dāng)兵了,秀禾在后勤給人做軍裝,現(xiàn)在就連滿糧這么小都進部隊了,我也想進民兵隊陳二哥委屈的說到。
你哪也別去,就在家待著好好的跟我學(xué)種地,敢不聽,我打斷你的腿。陳老爹拿著煙斗氣狠狠地指著陳二哥,作勢要打他,陳二哥利索一個轉(zhuǎn)身,跑出去了。
有能耐,你別回來。
這種情況,每隔幾天就重復(fù)一次,時間長了,其他人也就不當(dāng)回事了。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滿糧為人尚短,還體會不到這種愁緒,整個春節(jié)過的樂樂呵呵的。
陳老大回來時恰逢過年,問他在外面好不好,只會沒事,還行得應(yīng)和,然后不停的給父親敬酒,沖著秀禾娘傻笑,心疼得秀禾娘直掉眼淚。
當(dāng)娘的看著兒子臉上手上大大小小的擦傷,想也明白外面的日子不好過,提著腦袋打仗的日子更是難挨。孩子不提這茬,自己也只能當(dāng)沒看見。趁著過年回來,要多殺只雞給孩子補補。
陳老大的這個連隊從回來到開拔,休整不到十日,連同林橋的連隊一起奔赴了前線。道路兩旁,站滿了送別的親人,陳老爹一家也在。
望著大兒子遠(yuǎn)去的背影,秀禾娘不由喃喃:當(dāng)家的,你說,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啊回應(yīng)她的只有一道濃重的嘆息聲。
5
后勤部
付滿糧正在幫秀禾抬紡車,隔著老遠(yuǎn)就看到有人揮著手往這邊跑來。
秀禾,你娘讓我叫你回家。來人哽著脖子喘著粗氣。
付滿糧擺擺手讓秀禾撤下手里的活,回家看看,后面的事他來做。
在后勤處報到后,付滿糧就住在了部隊這邊,每天完成組織分配的任務(wù)后,就會去給秀禾姐幫幫忙。
時間長了,就會被部隊里的糙老爺們打趣說他又找媳婦去了。有次碰巧被經(jīng)過的陳二哥聽到了,出手狠狠的教訓(xùn)了一頓,這才消停了事。
不過他很喜歡和秀禾姐待在一塊的感覺,陳家嬸子做什么好吃的,都會給他帶一份,衣服鞋襪破了,秀禾姐也都會給他補。不像部隊里的其他人,要么花錢找鄉(xiāng)里的嬸子補,要么就自己補,他們反正都沒有秀禾姐給自己補的好看。
晚間,付滿糧提著在鄉(xiāng)親那置換的十幾個雞蛋向秀禾家走去。
嬸子,在家不
滿糧來了,快進屋。秀禾娘迎著付滿糧進屋。
來就來了,你這孩子還拿什么東西呀!
嬸子,你喊秀禾姐回來,我來看看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就說一聲看著秀禾姐低頭埋笑的坐在炕梢縫補鞋面的樣子,約莫著家里沒什么大事,付滿糧這才放下心來。
家里沒啥事,是你秀禾姐要定親了。出去可不能亂說啊,沒徹底定下來呢秀禾高興得合不攏嘴道。
聽到這,滿糧的內(nèi)心一陣迷茫,秀禾姐她好像很滿意這樁婚事,自打他過來,一直都是笑盈盈的,甚至比以往還要溫柔許多。
為什么不是大哥,二哥先成婚啊,秀禾姐年齡是最小的啊
滿糧��!你還小,不懂,這姑娘家的婚事最是不能拖,你大哥、二哥那兩個冤家,一個在外打仗,一個整天想東想西得不著家,哪個姑娘敢進咱老陳家的門。按理說,是不合規(guī)矩,可也不能因為他倆拖著你秀禾姐��!秀禾娘面對女兒即將出嫁也是感慨萬分。
秀禾姐要嫁的人家離這遠(yuǎn)嗎
不遠(yuǎn),就是咱村的。說來你也見過,還來咱家拜過年,就是和你大哥一個團的林橋
說起林橋,付滿糧還有些印象,個子高高大大,體格壯實,聽人說還上過兩年私塾,認(rèn)不少字,要不然,也不會讓他當(dāng)隊長了。
付滿糧在想著,秀禾姐這么好的人,能永遠(yuǎn)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嬸子,你讓秀禾姐嫁給我吧!
突兀的話語在室內(nèi)響起。
這樣秀禾姐就不用去別人家了,我也能天天看到秀禾姐了
秀禾娘撲哧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秀禾也在一旁捂嘴偷笑。
帶著哄人的語氣,秀禾娘對滿糧說:滿糧啊!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秀禾姐,你嬸子我也舍不得啊。再說了,你秀禾姐不是還去幫工嗎,你和她也能天天見,和現(xiàn)在也沒差。出去可不興這樣說
6
秀禾是在她十六歲那年成的婚,丈夫林橋因戰(zhàn)事不能時常歸家,婚后三年的時間里,兩人也沒能擁有孩子,婆家那邊也有意見。
最近婆婆動不動就來家里吵鬧,一言不合就劈頭蓋臉的罵她一頓。
難受狠了,也回娘家哭訴過,可親娘那邊要么心疼得跟她一塊哭,要么就到處帶著她看大夫,找偏方,讓她喝一肚子苦汁子,時間一長,她也不樂意回娘家了。幸好二哥和滿糧經(jīng)常過來,能聽她說說話,不至于那么苦悶。
秀禾姐,你別動,柴火我?guī)湍闩鼭M糧順勢接過秀禾手里的斧頭。近幾年,付滿糧一直呆在后勤沒調(diào)動,最遠(yuǎn)就是跟著隊友去前線送過物資,不少人就留在了那跟隨部隊打仗,說他膽小也好,說他無能也罷,只要能看著秀禾姐好好地,他不會管別人議論什么。
秀禾看到滿糧臉上沁滿了汗水,拿出帕子給他擦汗,被來這兒的林母撞了個正著,林母當(dāng)下便手指著陳秀禾的鼻子罵:好你個陳秀禾,我兒子在前線拼死拼活的在前線打仗,你倒好,不能生孩子就算了,還背著他在家里養(yǎng)野男人,我們林家哪點對不住你
你倒是說話啊,啞巴了你!
秀禾沒想到林母連一句解釋都不聽便指責(zé)她,甚至辱罵她:媽,你怎么能這樣說呢,滿糧你是見過的呀!我一直把他當(dāng)?shù)艿芸创�,你這樣是想逼死我啊!
哪有這樣的姐弟關(guān)系,三天兩頭的往家跑。大部隊今天回來,我這就把我兒子叫回家,讓他把你給休了。說著林母朝外面跑去。
秀禾坐在石捻子上哭個不停,滿糧在旁邊聽的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姐,要不……你就跟我吧!我?guī)阕摺?br />
付滿糧這話被林母拉到門口的林橋聽個正著。
兒子,你聽聽,還說兩個人沒事
林橋當(dāng)下怒火中燒,提起槍就要往付滿糧身上招呼。
林橋,你這是干嘛,快放下槍,不是你想的那樣秀禾在兩人之間攔著,生怕林橋鬧出人命。又側(cè)身招呼付滿糧快跑。
你還護著他,好,我讓你護著。林橋手中的槍頭對準(zhǔn)付滿糧,扣動扳機,只聽啪的一聲,一人應(yīng)聲倒地。
秀禾
秀禾姐付滿糧把陳秀禾攬在身上,子彈從秀禾的頭部斜射進去,打了個對穿,血液不停地往下流,付滿糧顫抖著試圖用手堵住血洞,可無濟于是,秀禾沒有閉合的雙眼再也透露不出一絲生機。
你殺了秀禾姐,我要你們償命
林橋驚駭?shù)耐稘M糧,只見付滿糧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布滿了瑩白的絨毛,耳朵蓋過了頭頂,指甲變得粗壯而又尖利。
被那一雙猩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好像下一刻就能把自己拆卸,吞入腹中。離門口十幾步的距離,渾身的骨頭如同釘在了原地,動不了分毫。
付滿糧恨恨得盯著暈倒在地的林母,都是這個老婆子,整天聽那些三姑六婆的挑唆,回來就折騰秀禾姐,今天這母子兩個哪個都跑不了,都得留到這兒給秀禾姐抵命。
付滿糧感知到有人在往這邊靠近,自己的動作要加快了。
就先從你開始吧!作為丈夫,妻子卻得不到袒護,任由自己母親折騰秀禾姐,就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呵,真是可笑。
林橋發(fā)現(xiàn)付滿糧的神態(tài)不對,鼓足全身的力氣向外沖去,卻被付滿糧死死鎖扣住脖頸,摁倒在地,整張臉因為供血不足透出青紫色。
作為一名戰(zhàn)士,林橋有著基本的軍事素養(yǎng),很快調(diào)整狀態(tài)與付滿糧扭打在一起,手臂與脖頸全是被付滿糧撕咬出的痕跡,林橋暫時找不出付滿糧的弱點,只能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揮。林橋很快發(fā)現(xiàn),付滿糧的打斗沒有技巧可言,更展現(xiàn)不出什么神技,完全由本能驅(qū)使。
兩人的打斗成為一場力量上的博弈。
隊長
隊長,出什么事了
……
過來的幾人是林橋小隊的隊員,他們聽到槍響,來這邊檢查一下情況,看到自家隊長被一個人形怪物壓制在地上啃咬,動彈不得,地上還躺著兩個女人。認(rèn)得那是林隊的家人,幾人連忙舉槍,對準(zhǔn)那個怪物進行射擊。
呵,天要亡我
付滿糧躲在石攆后面,試圖躲開密集的子彈,進行突圍。聽著彈殼落地的聲音,不由感慨自己做人的這幾年,沒做什么惡事,卻也人不人,怪不怪的活著,最終要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終究是異類嗎在鼠群是這樣,在人類這邊也是這樣。
林橋拾起落在地上的槍,緊盯石攆后面的付滿糧,忍著胳膊上傳來的劇痛,抬手上膛,就在他起身的一霎那,擊中了付滿糧的心臟,隊員的子彈落在付滿糧身體的其他部位。
等了好久,見石攆后面沒有動靜,幾人才慢慢圍攏過去。見衣服薄薄地一層,散落在地上,唯有中間一個小小的鼓起。
林橋小心翼翼地用槍頭挑起衣服,一只毛色瑩潤的白老鼠赫然躺在下面。
7
林敏家
所以,你就這樣死了林敏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室內(nèi)一片寂靜,許久之后。
你說,我做錯了嗎我只是看不得秀禾姐在林家受苦而已,待我那么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喑啞又帶有顫抖的聲音在林敏耳邊響起。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去找她,對不對
林敏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感覺付滿糧的狀態(tài)有些瘋魔。他的身形似乎又大了一些。
你說啊回答我,你說,……
付滿糧不斷重復(fù)著這句話,向著林敏身上爬去。
啊……,你走開……
不要往我身上爬啊,誰害死的你秀禾姐,你就找誰啊!找我干嘛
我踹死你,走開……踹死你……
林敏不斷揮舞著手臂,腳下不停的亂蹬。
然后……
把自己蹬醒了。
呼了一口氣,望著窗簾外透著的亮光,天已大亮。
還好是個夢啊!竟然還是個夢中夢,也太荒唐了!
起身下床。
啊……我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