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佑四年。
今年的雪來的格外晚，給我一種錯覺，今年會不下雪。
嘉禾公主今日又去躲懶，她用一顆蜜漬梅子就把我打發(fā)，讓我去給她聽學(xué)，還說若是夫子問起，就說她感染了風(fēng)寒。
我這個伴讀自然得謹(jǐn)遵吩咐。
雖然我在外頭是宰相名門貴女，但是君臣有別。
在這里我需要格外的小心。
但說實話，我心里很是高興，因為我很喜歡書院，去書院就能碰到太子。
這算是我的一個秘密。
我很喜歡當(dāng)朝太子沈千雪，和很多小娘子一樣。
今日，我早早就收拾好要幫公主交的課業(yè)，我不想遲到。
1
我也算是見過不少這世間的好兒郎，但能讓我臉紅心跳，太子是獨一個。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喜歡上他的。
那是一種沒緣由的情感，道不明，捋不清。
我把月白襦裙往身上緊了緊，衣領(lǐng)處繡的寒梅是前不久才做好的。雖穿著有些透風(fēng)，但我覺得咬咬牙，總能堅持的，這是我今年最好看的衣服。
我把披帛往脖子里緊了緊，出門了。
這堂課，夫子講的是《禮記》，很是乏味。而且，夫子講課的聲音總會讓我昏昏欲睡。
楚姑娘在作何畫夫子的戒尺突然敲在我案頭。
我被嚇醒了。
我趕緊將畫紙往袖里塞，那畫紙上面的東西見不得人。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上課的時候，竟然對著左前方的太子殿下臨摹起來，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足夠了。
前面的部分我記得，能夠補全。
但還是被眼尖的貴女們看見一角墨痕。
是太子殿下！
有人掩口輕笑，殿內(nèi)頓時響起細(xì)碎議論。
她們和我一樣，都是公主的伴讀，而且保守估計她們中有一半人都喜歡太子殿下。
那時，夫子就站在我面前，我很害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只好一聲不吭。
我的臉頰都燒紅了。
沈千雪慢條斯理地?fù)芘鴷荆号蹲尡緦m瞧瞧，楚姑娘筆下的本宮是何模樣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把畫像遞了過去，這幅畫才畫了一半不到。
他緩緩來了句，還不錯，楚姑娘這一手丹青甚是不錯，就是這作為本宮的壽禮來說還差了些。
壽禮
我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太子殿下在為我解圍。
我行禮答道：正是，臣女怕時間來不及才……希望太子殿下莫怪。
既如此，便勞煩沈姑娘用心些——若畫得不像，本宮可要罰你的。
夫子見太子這般，也不好得再說我什么，捻須點頭離去。
之后的講課，雖然我沒敢再繼續(xù)作畫，但我也聽不進(jìn)去任何講課，耳旁只剩下他的聲音，全是他的聲音。
手里那幅畫被我攥的很緊，回去打開才發(fā)現(xiàn)，畫紙上的墨糊了一大片。
2
他真的很好，很會照顧人。
我喜歡他，但是只敢悄悄地喜歡，躲背地里喜歡。
我不會像平日里那些小娘子，見到太子殿下就會湊上去去說話，去展示。
我只敢離的遠(yuǎn)遠(yuǎn)的，偷偷瞧上一眼。
她們會親熱地喚他太子哥哥，我卻做不到。
我只敢偷偷躲在被子里，小聲地喚他千雪。有時候，甚至還需要用被子捂著頭。
要是偶然間碰到，我和他單獨說上幾句話，我會開心好幾天。
我問過我娘。
什么是喜歡
我娘和我說，你喜歡一個人就是什么時候都會想著他，會念著他，會因他而害羞，會因他而臉紅。就算他不知道，就算他拒絕，你也樂在其中。
很符合！
我就是這樣。
而且我很喜歡這個偷偷喜歡的過程。
要是能得到回饋最好，得不到，也罷。
只要我還喜歡他，這樣就夠了。
今日，真不是個好日子，難得下雪，但是卻被罰了。
這事兒還要從我的公主說起。
嘉禾公主是楊貴妃的孩子，很是貪玩，學(xué)問可以用一塌糊涂來形容。
但偏偏，她是皇上最疼愛的三公主，說要給她請最好的伴讀。
而相府的學(xué)問在京城里是最好的。
于是我就進(jìn)了皇宮。
昨日，我給公主交上去的課業(yè)有大問題，公主被罰了，我這個伴讀也逃不掉。
平日里我會給她檢查檢查功課，我覺得沒問題，才會上交。但昨日時間不夠，我只好硬著頭皮先交了上去。
不交被罰，做的差也會被罰。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還是罰抄簡單些。
但……都是我這個伴讀代勞。
錯過了今日雪，甚是可惜。
我等了一整年。
我抄書已滿三個時辰，手腕已經(jīng)酸的厲害。
天越發(fā)的冷，拿著筆的手總是凍的慌，我總要寫幾個字就換一換，捂手爐暖暖，因此速度會比往常慢些。
今天一整日都得在這兒，不然定是完不成的。
我的手僵了，拿著筆有些不受控制，也是幸運的，這樣可以省了我好些模仿的功夫。
窗外竹簾輕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是二皇子。
他是嘉禾公主的哥哥。
名叫沈千陽。
時間久了，我們彼此都很熟悉。
抬眼時，二皇子玄色氅角已掃過門框，他半邊身子探進(jìn)暖閣，鼻尖凍得通紅，發(fā)間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小喬，你的字怎么這么丑他指尖敲了敲窗沿，無情地嘲笑道。
去年你替我臨摹碑帖，可不是這鬼畫符模樣。
我以為他誤會了，趕忙做解釋。
怎料，他卻搶先一步說道：我知道，你定然是為我那個妹妹……
我把食指放到嘴邊，噓！這可不能被發(fā)現(xiàn)。
他這個大嘴巴子，要不是離得遠(yuǎn)，我真想過去捂住他的嘴，讓他安生些。
我們說話的時候，他身后小廝已抱著炭盆進(jìn)來。
炭盆擱在腳邊，暖意瞬間漫開。
他再次嘲笑說道：你這個人，有什么不夠的你就和我說，這么冷的天就這般硬扛……嘖嘖嘖……他搖頭晃腦地說完。
隨后，又繼續(xù)抱怨起公主。
那個妹妹也是，每天不管不顧的，連你這炭火不夠都不知道。
我本想開口，讓他別怪公主，他卻阻止了我。
二皇子從袖中抖出個錦盒推過來，里頭是新制的狼毫筆。
你用這個寫！
你好歹也是相府千金，怎就用這破爛玩意
我還未來得及解釋。
他又放了一個食盒在我桌上，打開一看是糖蒸酥酪。宮里廚房做的糖蒸酥酪味道很好，就是偏偏御廚只做一點點。
輪到我的時候，基本就沒了。
他匆匆離去。
你知道嗎她竟然說模仿三妹就得用爛筆……笑死我了，我都沒想到這一出……哈哈哈哈……
那殿下送的筆豈不是用不上了……
他也不走遠(yuǎn)些。
我都能聽到他和小廝的取笑聲。
3
說起來，二皇子和太子截然不同，各有特點。
甚至可以說，有些奇怪。
二皇子平日里嘻嘻鬧鬧的，卻是喜文的；太子殿下看上去穩(wěn)重很多，確是擅武的。
我也是進(jìn)宮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趣事。
我平日里都待在三公主這兒，和二皇子接觸最多。
而且我們很有聊天話題，可以從正史講到鄉(xiāng)野軼事。
別看他這般大大咧咧，確是最細(xì)膩之人，經(jīng)常給予我不少幫助。
我呢
我不喜歡麻煩別人，當(dāng)然，我也不喜歡麻煩自己。
有時候就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
就像這炭火，要是公主吩咐就會很簡單，但要是我自己去要的話，單單這流程就得走上幾波。
要是公主不主動提及，我總是將就著。
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寫著寫著，暖意上頭，竟有些困了，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
次日晨光刺破窗紙時，我醒了，是被凍醒的。
肩頭的玄色披風(fēng)滑落在膝頭，領(lǐng)口處繡著極小的銀線云紋。那披風(fēng)，我自然認(rèn)得，太子殿下的！
我揉著發(fā)木的手腕翻開披風(fēng)內(nèi)襯，當(dāng)我看到右衽處用金線繡著的雪字時，證明了我的猜想。
是太子殿下為我披上的。
太子殿下昨晚來過
我未向侍女打探。
得悄悄的，藏在心里。
我用指尖撫過那金線繡的雪字。
明明是最冰冷的字眼，卻在我心頭暖上幾分。
我很喜歡今年這場雪。
最喜歡！
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我以為我們的感情會像這般，小火慢燉，熟不熟不清楚，但卻樂在其中。
誰知，他不喜小火。
有一日，我碰上了四公主和林雅婷。
林雅婷是四公主的伴讀，四公主的母妃是嫻妃，她平日里和三公主不對付，一見面就是一場大戰(zhàn)。
我不解。
人家三公主和四公主對著干，為什么我們作為伴讀的就得跟著水火不容，人家都是主子，鬧就鬧了，我們這些臣女在宮里本就不易，為何不相互扶持一些
我曾私下里和她商量過。
我說我們可以表面上不和。
她沒接受我的主意。
我一碰到她們就覺得大事不妙。
三公主雖然有些囂張，但是卻被教導(dǎo)的很好，而且她很護(hù)我，我基本受不了什么委屈。
但是這個四公主就不一樣了。
她跋扈張狂。
要是此時三公主在我旁邊的話，事情會變的很簡單，就是她倆的爭斗。但要是三公主不在的話，那就大事不妙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就是那個遭殃的凡人。
她有時候會把火氣全撒在我頭上。
偏偏我不能反抗。
我不是慫！只是不想給家里惹麻煩。
從小我爹就給我看過很多史書，這帝王之術(shù)我很清楚。我爹現(xiàn)在是當(dāng)朝宰相，位極人臣。
但是我全家卻不敢有絲毫松懈，就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我在宮里更得小心翼翼。
我現(xiàn)在不止是代表楚晚喬，代表的更是楚家。
4
要是平日，我定會拿出我三腳貓的功夫，想方設(shè)法逃走。
偏偏今日是在御道上，避無可避。
這不是三皇姊的伴讀么四公主忽然停步。
她指尖叩了叩我懷中的書冊，林雅婷適時上前半步，她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大不小，卻讓最底下那本《戰(zhàn)國策》滑落在地。
我彎腰去撿時，林雅婷的繡鞋搶先踩住書脊。
她鞋面的珍珠瓔珞擦過我手背，聲音甜得發(fā)黏。
妹妹，聽說你可憐的，之前手指都起了凍瘡，這宮里日子不好過吧不如來跟我們四公主
林雅婷見我猶豫，她眼尾上挑，冷冷說道：莫非你瞧不上咱們殿下
我攥緊袖口，坦然說道：臣女是陛下親封的伴讀，自當(dāng)……
親封的伴讀四公主忽的轉(zhuǎn)身，團扇重重拍在欄桿上。
憑什么她就可以要最好的伴讀，我就不行！她連詩都不會念！
我今日就問你一句，你來還是不來
四公主是宮里唯一一個敢和三公主叫板的。
她的倚仗就是林家。林家是她母妃的娘家，林雅婷準(zhǔn)確來說，是她的表妹。
本朝設(shè)有左相和右相。
我家是左，她家為右。
不管怎么說，她不喜歡我也是正常的。
但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當(dāng)眾羞辱我。
既是陛下親封，四公主從林雅婷腰間扯下金絲馬鞭，便該知道尊卑。
馬鞭啪地抽在我手背，力道雖未盡全力，卻讓皮膚霎時腫起紅痕。
四公主將馬鞭甩在我腳邊，即日起，每日卯時來我殿外抄《女戒》，用左手。才剛說完，她又改了口。
還是算了，今日是三皇姊不在，改念書吧。
不然她湊到了我的耳邊，她又得汪汪亂叫了。
我心里憋著氣，但君臣有別，我要是頂撞了四公主，那就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卯時三刻，我跪在御道青磚上，膝頭被冬霜浸得麻木。
四公主斜倚在鎏金暖轎里，轎簾半掀，很是滿意。
第一遍。林雅婷敲了敲手中檀木板。
我喉間每念一個字都倍感氣憤，她是第一個敢折辱我的人，卑弱第一，古者生女……
林雅婷按住我后頸迫使我挺直脊背。
念到第七遍曲從第六時，我眼前發(fā)黑。
四公主掀開轎簾：念錯一個字，加十遍。
遠(yuǎn)處朝會鐘響，諸王儀仗從端禮門過來，我把頭埋的更緊。雖然見不到，但還是感到很丟臉。
御道兩側(cè)侍女，腳步匆匆無人敢停留。
敢停留的都是看熱鬧之人，公主以及她們的伴讀們。
我口干舌燥，舌頭就跟打結(jié)了一般，這時候真的希望有誰能來到此處，可以救我一命。
偏偏希望渺茫。
因為這地方很偏。
我的雙腿沒了知覺。
跪夠了林雅婷還會在我念的時候故意打岔。
四公主接著說道：往后見著本宮，知道怎么低頭了
她們正說著，我就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5
我是在他懷里醒來的。
他抱起了我。
這時候他連避嫌都顧不上。
四妹何苦刁難他話語里全是怒氣和譴責(zé)。
皇兄，你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你有什么理由替她說話四公主是聰明的，直擊重點。
像我們這般年歲的女子，最在乎的就是名節(jié)。
她是我未過門的太子妃！太子聲音極淡。
我……
他原來也是喜歡我的……
我的腦袋可以用眩暈來形容，這驚喜來的也太快了吧……我都感覺我這頓跪是值的，感謝四公主和林雅婷。
瞧著林雅婷那合不攏的嘴，我就很高興，高興到我連自己的疼痛都忘了。
因為，她可喜歡她的太子哥哥了。
他抱著我轉(zhuǎn)身時，我都聽見林雅婷倒抽冷氣的聲響。
太解氣了。
他腳步很穩(wěn)，還脫下長衫蓋住了我。
疼么
我還未回答，他忽然低嘆，將我往懷里攏了攏：為何不告訴我
他繼續(xù)接著說：我大抵能猜到你對我的心意，不知道今日是否冒犯，要是不樂意的話，我們就此作罷，我會說今日是我喝多了酒，他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也算是能幫助到你。
若不愿再受此氣，明日我便請旨讓你離宮。
對，沒錯。
當(dāng)時的我很喜歡他，我怎會不同意。
我只是有些恍惚，像是做夢一樣，總覺得不太真切。
記憶里，那一年只下過一次雪，雪是在我離宮那日化的。
我回家了。
不是因為受氣，是因為我得在家中待嫁。
我離宮的時候，三公主很傷心，她抱著我哭訴，說她怎么就離開一天，我就從她的伴讀成為了皇嫂，還說什么以后就沒人幫她補作業(yè)了……沒人能在上課的時候給她遞答案……
我哭笑不得，她哪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我這個行走的答案。
二皇子也特意來送我。
他是高興的。
還給我準(zhǔn)備了很多賀禮，就連御廚拿手的飯菜都給我裝了幾份。
我表面上道謝，心里卻在嘲笑他。
真是傻了，我嫁進(jìn)來照樣可以吃啊……
那日，總感覺他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話要說一樣。我當(dāng)時就以為，他和三公主一樣被驚到了，有些混亂，不知道該說什么。
畢竟，這事情真的很突然。
連我也沒預(yù)料到。
6
回府之后，爹娘問我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我是否是真心的
爹娘的意思我怎會不明白。
平日里，他們總讓我小心，不得有行差大錯，但是他們卻是很護(hù)我的。
我家兩朝柱石，權(quán)傾朝野，門庭顯赫，勛貴世家，真要是有什么逼女婚嫁事情發(fā)生，我爹也會搏上一搏。
那些時日，我娘整日以淚洗面，她好像覺得我進(jìn)宮會吃很多苦，從此之后定會沒了安生日子。
直到我和她說他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位男子，是娘說的真正的喜歡，她才點頭同意。
隨后，歡歡喜喜地為我準(zhǔn)備嫁妝。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
有些話，娘當(dāng)時未對我說。
原本他們想讓我嫁給二皇子，送我進(jìn)宮給三公主當(dāng)伴讀就是為了給我們制造機會。
沒想到，竟陰差陽錯。
他們覺得二皇子是最適合我的。
從二皇子來說，他喜文，和我有共同點。爹娘也打探過，人品不錯。
從未來看，楊貴妃娘家勢力很弱，但是備受寵愛，我嫁給他定不會受委屈。
要是之后太子繼位，我們就能搬進(jìn)京城王府，我不用待在四四方方的宮墻里，他們也能時不時見上我一面。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打探到消息，說二皇子喜歡我。
我從未想過這些。
我知道，自己的婚姻定然不簡單。
但沒想到，爹娘竟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替我謀劃了很多。
和皇室結(jié)婚本就復(fù)雜，更何況還是太子。
需要等待一大堆的吉時。
這一算，竟然算到了明年。
這中間有一年的日子……
時間一長，總會想入非非，我想起了以前很多的事情。
我想起了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當(dāng)時我還不喜歡他，但是回憶起來，還是格外的甜。
那日，我抱書過廊。
轉(zhuǎn)角處忽見太子沈千雪騎馬而來。
避馬。他勒住韁繩，聲音冷硬。
我后退半步，脊背卻挺直如松：宮規(guī)載‘文官過廊，武官下馬’，殿下可曾熟讀數(shù)遍
我都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怎么了，竟然敢頂撞太子殿下�；厝ブ�，我每每想起這件事，都覺得自己是小鬼附體，迷了心智。
烏騅前蹄踏地，蹄鐵刮出刺耳聲響。
他冷笑，猛地?fù)苻D(zhuǎn)馬頭，馬蹄帶起道旁殘雪混著泥點，劈頭蓋臉濺上在我裙子上。
左相教女果然有趣，區(qū)區(qū)伴讀也敢拿宮規(guī)訓(xùn)儲君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對我說道。
我手心都出了冷汗，但還是堅定地回答：殿下既知儲君之責(zé)，當(dāng)更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理。
他輕哼了一聲。
策馬而過。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
也印證了我心中對他的猜想。
我進(jìn)宮前就聽聞，太子性格古怪，不好惹。偏偏人長的好看，吸引了很多小娘子。
他確實古怪極了。
自那天之后，他在我心里印象極差，我甚至想到他的時候，總能聯(lián)想到昏君。
但是，我卻絲毫不怕他。
要說我對他有些改觀，要從中秋宮宴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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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當(dāng)時三公主攬了中秋宮宴的籌備工作，我自然也得來幫忙。
我是一個要求極高之人。
我不希望任何人破壞。
眼看著眾人都快到齊了，唯獨太子席位空空蕩蕩，我心里有了一些不安的預(yù)感。
待鐘鼓三響后，皇帝攜眾妃落座，驚得我后背繃緊——太子竟還未到。
他!
他怎么這樣這人一點兒都不靠譜。
連基本的規(guī)矩都不懂。
但，我不允許今天出現(xiàn)任何意外。
怎么回事皇上問道。
滿殿屏息垂首。
我捏著袖口暗掐掌心，福身笑道：許是殿下公務(wù)纏身，前些日子便見他總在書房批折子到深夜。
得了皇帝首肯，我提著裙擺匆匆離席。
月光將宮墻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當(dāng)時心里其實是很懵的，因為我不知道要去哪兒找他，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
突然御花園假山后面?zhèn)鱽韮陕晲灪摺?br />
誰啊大晚上的裝神弄鬼!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還在這兒……
不對!莫不是小賊!
我提高了警惕。
隨手撿了一個大石頭拿在手里，我還是向那個地方走去，因為我不放心，更不想放任不管。
撥開半人高的草，我愣住了。
他半倚在石縫里，玄色錦袍沾滿泥污，發(fā)冠歪斜，整個人都是臟兮兮的。
他好像在找什么……他在找的時候磕到了手肘。
他抬頭見是我，好吧，第一眼望到的應(yīng)該是我手里的石頭。
你是想
我沒回答。
我蹲下身扯下手帕，給他的傷口做了簡單的包扎。
中秋宴皇!陛下都等了你好半天了!
他顯然是把這件事忘了。
真是的，這都能忘!
后來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不喜這種團圓的場合。因為他的娘，去世了。
他答應(yīng)我，先回去赴宴。
但是讓我?guī)兔�，在這片草叢里幫他找一個小玩意兒。
天……就是這么個小東西
我簡直哭笑不得……
是一個用泥糊的小人，只看得清模樣是個女子，我猜大概率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應(yīng)該就是先皇后，他的母后。
我替他好好收了起來。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不止這么簡單。
我也是偶然間發(fā)現(xiàn)。
太子在城郊還有村子里建了很多學(xué)堂，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太子，只當(dāng)他是京城里的貴人。
我發(fā)現(xiàn)那里的孩子甚是有趣。
每個人都有自己拿手絕活。
是他們以前就練就的。
有一個擅長口技，吹的聲音很像琵琶;有一個人會做剪紙，惟妙惟肖;有一個人……還有一個，當(dāng)時我一下就注意到。
是一個小女孩兒。
她手特別巧。
會用泥捏很多，很好看的。
小貓，小狗，甚至是面前活生生的人，都能做的很像。
莫非，那日夜里的那團泥是太子自己捏的
這件事我一直沒有答案。
畢竟他的娘始終是他的傷心事，我也不好多問。
8
那是從那時起，我才意識到，太子殿下是位明君。
我也理解了皇帝為什么要立他為太子。
除去他是皇后生的這個理由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這個人嚴(yán)謹(jǐn)果斷，有野心，喜怒不形于色，有帝王風(fēng)范。相較而言，他比二皇子適合。
有一天晚上，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二皇子跌跌撞撞跑進(jìn)楚府，翻進(jìn)了我的院子。
他手里拿著發(fā)簪。
我一看，就知曉他的意思，男子送女子發(fā)簪，是定情信物。
他
他!
我很突然，也很震驚。
我當(dāng)時和太子殿下已經(jīng)定親了。
他喝了酒，大抵是酒壯慫人膽，一下子把嘴里想說的都倒了出來。
小喬，你別嫁。皇兄不適合……他不是個好夫君……他不適合你。
他那天是故意等著的，我打聽過，他就是等著你受傷的。
有些話藏在我心里很久，我一直不敢說，我今日一定要說出來。
小喬，我喜歡你。楚晚喬，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你別說話!
你先聽我說完，要是這次不說完，下次就沒機會了。
這個簪子是我特意為你打的�；市终娴牟贿m合，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跟他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
要是可以的話……我等你……明日，金福樓。
次日，我確實去了金福樓應(yīng)約，但是我未帶他送的簪子。
我的意思他已知曉。
他又強調(diào)了那句他那天是故意的。我明白他說的意思，但是我不在意。
我不管那天他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喜歡他，完全不是因為那天他幫了我，我就以身相許。
真實原因，是因為我覺得他是我的良人。
這件事說起來要從宮中一次乞巧節(jié)說起。
三公主是喜歡熱鬧的性格，愛玩愛耍，有他在的時候總會添很多樂趣。
那年的乞巧節(jié)，她想了一個活動，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十分有趣。
她布置了一大塊幕布擋在中間，左邊站著男子，右邊站著女子。
都是未成家的貴人們。
左邊的男子，會把他們的名字掛在上頭。但是右邊的女子，他們是完完全全看不到的，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男子可以找女子提問，女子反之亦然。
提問是用寫字方式，娘子們可以相互代筆，所以想通過字跡來辨認(rèn)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我：太子殿下，日后成親，你會如何對待自己的妻子
太子：要是成婚，定把她視作唯一，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相負(fù)。
我：若身不由己締結(jié)政治婚姻，所娶女子并非心儀之人，你會如何相待
太子：我會以禮相待，護(hù)其尊嚴(yán)，亦會坦誠相告心意。定尋兩全之法。
爹娘一直說，帝王自古最無情。
我偏信，他是那個唯一。
景佑五年，我嫁入東宮。
成婚那夜，我在洞房里等了很久，他遲遲未到。
我聽見了侍女說的閑話。
她們說我以后定然是不受寵的，帝王哪有純情，三宮六院才是正常。
我亦不信。
那夜我等了很久，要是他連這新婚之夜都不出現(xiàn)，那他的真情又有幾分
太子妃!喊我的是一位急匆匆的侍衛(wèi)，那人我識得，是太子的隨身小廝，名喚長青。
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嗎
他反而問我。
我了解后才知曉出事了。
9
前皇后的死因一直是太子的心病，這些年他一直在打探。
不趕巧的是，這夜，偏偏是我成婚之夜，他知曉了一切。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坐在角落里，哭的像個孩子。
我才一去到。
他就抱緊了我，我亦抱緊了他。
別看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無堅不摧，其實內(nèi)心最需要陪伴，最需要安慰。
我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溫?zé)岬臏I水不斷滲進(jìn)我的衣領(lǐng)，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抽動著。
在我面前，他展示了他所有的脆弱。
那時，我相信，他是信任我的，我們可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要是之后他繼位，我也會輔助他，助他一臂之力。
而事實上，他也完成了他的承諾。
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從未納妾。
他和我說，先皇后是被皇帝殺死的。
皇帝很愛她，但是成婚之后，不得已，必須要擴散后宮。
當(dāng)年正好出了一件事。
先皇后的父親被查出犯了重罪，她的母家失勢了，沒了利用價值。
皇帝放棄了。
皇帝娶了御史臺的林家之女，娶了掌管兵權(quán)的王家之女……
而皇后卻滿門獲罪。
可能是不忍，或者良心發(fā)現(xiàn)，他依舊是太子，只不過是個沒母親的太子，不受父親疼愛的太子。
這就是帝王之術(shù)，帝王的狠，帝王的絕情。
他沒法報仇，只能將這件事擱在心里。
但我沒想到是，太子逐漸成為了他最討厭之人。
那日我端著剛熬好的蓮子百合羹，向書房走去。
連日來見他熬夜批閱奏折，眼底烏青越發(fā)濃重，心里格外心疼。
還未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他和長青的交談聲。
我下意識放慢腳步，生怕打擾到他們。
長青的聲音透著謹(jǐn)慎，左相勢力已完全得手，太子妃那邊……
不急。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他利用我
他是為了我家的勢力才娶我的
我壓住怒火，繼續(xù)往下聽。
林家勢力已倒，殿下再也沒了威脅。
我心涼了。
這倒的何止是林家，還有我!
沒了林家這個不對付的，太子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他也不用再捧著我，再討好我們楚家。
手里的羹湯突然變得滾燙，燙得我眼眶發(fā)酸，險些滑落。
我靜靜地離開。
事后，我沒調(diào)查，也沒揭露，我選擇再給他一次機會，最后的機會。
但此時我早已不是當(dāng)日之我，我也得為自己之后做打算。
那日暮色沉沉，我見他的心腹鬼鬼祟祟閃進(jìn)側(cè)殿。
我看見我前日寫給家里的家書被遞到了太子的手里。
太子把我的信拆開，細(xì)細(xì)檢查。
我還看見他指著信件對長青說了什么。
他竟然還想篡改我信件內(nèi)容!
他不信我。
不信我，為何要娶我我在心里發(fā)問。但我自己早已知曉答案，只是不忍說出，他要我家的勢力。
而他后面說的最近陷害太子妃的事情很多，必須萬分小心我一個字都沒聽見。
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何為籠中鳥。
怪我太傻，太天真。
帝王就是這般，帝王哪有什么真情。
從小我爹只讓我看史書，看兵法，把我當(dāng)做一個男子培養(yǎng)。
但是這女子最重要的婚姻，我卻當(dāng)做兒戲，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罷了。
10
他不信我，我自然也不信了他。
我在他身邊安排了一位侍女。
那位侍女會把他異常情況都回稟于我。
那日傍晚，我攥著侍女遞來的密報站在廊下。
信紙被指腹反復(fù)摩挲得發(fā)皺，上面太子殿下每夜棄湯的字跡刺得眼眶生疼。
還能是什么湯。
是我辛辛苦苦熬制兩個時辰的安神湯。
三更梆子響過，我提著裙擺繞過后院角門，貼著磚墻屏息靠近。
待更漏聲再響時，他擱下筆端茶盞。
我給他送過去的安神湯被他端起，把它全澆到了案頭那盆盆栽里。
那盆蘭花早已枯萎。
我還記得我問過他怎么會養(yǎng)一盆已死之花
他說他是為了提醒自己，不敢松懈。
我……我一直以為是先皇后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是提醒自己小心我。
我會下毒
我心碎了，徹徹底底碎了。
一個不信任利用我之人，怎做得了夫妻。
我對他逐漸疏冷，安神湯也不送了，平日里盡可能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樣。
我在宮里無處傾訴，只好去找了三公主。
回來后，他竟然在我寢宮。
殿下何時來了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問我：你去哪了
我去三公主殿中。
我不明白我哪里說錯了。
他冷笑說道：你果真，還是放心不下他……
對，我自是放心不下她!
這難道就是殿下您深夜來我殿中責(zé)問我的原因
我說的話刺痛了他。
殿下您他重復(fù)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一般。
我以前會叫他千雪，那時候我還愛著他，現(xiàn)在他就只是我的殿下。
啪嗒一聲，他把我遞過去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他突然拉住我了的手腕，惡語逼問。
為何見我時總繞道走為何連說話都不肯與我對視
我冷冷回答：殿下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問，我們彼此相安無事就好。
相安無事就好，你讓本宮如何相安無事!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這般疾言厲色對我說話。
你是本宮的女人!
啪的一聲，我甩了他一個耳光。
他像猛獸般朝我撲了過來，我當(dāng)時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把他推開，他的手臂被地上的碎瓷片扎中，鮮血直流。
也是這個位置，上次受傷的也是這個位置，還是你給我包扎的。
他自嘲說道。
說完后，一把拔出手上的碎瓷片。
那是我蠢罷了!
我那日沒喝酒，膽子卻很大，我把心里堵著的話全吐了出去。
第一次，我見他的時候，我敢頂撞他。
這次，我敢打他。
但是，他是太子啊。
爽了一時，但我之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11
他對我越發(fā)的冷。
完全撕下了之前的偽裝。
我苦笑，自嘲。
楚晚喬，你看清楚，這才是真實的他，之前通通是假的，假的。
子時三刻，我殿外被侍衛(wèi)圍上，他徹底把我鎖了起來，他說罰我禁足，實際上就是囚禁。
他說我需要靜心。
罰我每日抄經(jīng)。
說實話，我從未有一刻如此冷靜。
我在佛堂里，經(jīng)常能聽見外面的絲竹樂聲，外面的酒杯碰撞聲。
隔著三道宮門依然清晰。
尤其那女子的嬌笑聲，讓我倍感惡心。
我握筆的手頓住，墨跡在慈悲喜舍四字上洇開一片深色。
這個中間他就只來看過我一次。
還帶著他的美嬌娘們，來羞辱我。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個畫面。
四個內(nèi)侍抬著他晃悠悠走來。
他身側(cè)簇?fù)碇甙嗣�，有的捧著琵琶，有的提著食盒。為首的紅衣女子正將剝好的荔枝喂進(jìn)他嘴里。
他就是故意給我看的，對吧
我剛要行禮，頭頂傳來冷硬的聲音：見到本宮還不跪下
我最近整日都在佛堂，膝蓋受了傷，要想下跪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倒學(xué)會裝可憐了太子冷笑一聲。
剛說完就打算指揮著侍衛(wèi)離開。
我站了起來，叫住了他。
敢問太子殿下，昔日您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相負(fù)。’今日今日為何這番
太子妃記錯了，這句話我從未說過。
說完后，他頭也不回的地離開。
那是我第一次失態(tài)。
我沖了上去。
你說過的！我踉蹌著上前，發(fā)間的流蘇撞在玉簪上叮咚作響。
夠了！他猛地轉(zhuǎn)身，腰間的玉佩摔碎在地上。
我在他的眼里只看到了無情。
你是因為楚家才娶的我嗎
國朝不穩(wěn)，本宮需要朝臣支持！宰相之女入主東宮是權(quán)衡之計，你應(yīng)該認(rèn)清楚自己的身份。
權(quán)衡我笑了。
你之前對我做的都是算計我撲過去抓住他的衣擺。
對，本宮娶你是迫不得已的。
他說了前半句話，但是后半句本宮和你和離也是迫不得已的他沒能說出。
本宮是儲君。
有些事，由不得你我。
自此之后，東宮所有人都知道，我這個太子妃失寵了。
好在，老天有眼。
正義還是站在我這邊。
等到我解除禁足，一打聽才發(fā)現(xiàn)。我倒是落得一個賢德的名聲，而太子卻因為昏聵遭到了彈劾。
我知道他是一位明君。
但他絕對不是一位好丈夫。
他是如何昏聵，也和我沒了干系。
有一日，還發(fā)生了一件推波助瀾之事。
聽說太子喝多了，抱著他的美嬌娘去勤政殿，說要讓陛下休了我，他說他要娶他的美嬌娘。
陛下當(dāng)場動怒!
直接把他拖到殿外當(dāng)眾杖責(zé)。
他這休妻一說，朝堂亂作一團，很多大臣紛紛上奏。
太子殿下近日廣納姬妾，日夜笙歌，荒廢政務(wù)，有損皇室威嚴(yán)。
太子殿下近日廣蓄美姬，白日飲宴作樂，夜間笙歌達(dá)旦，如此行徑，豈是儲君所為
皇上急了。
我猜到，他不會廢太子。
所以他定然會想方設(shè)法平復(fù)這次紛爭。
我秘密寫信，向爹娘道明了事情的原委，他們會幫我，幫我逃離這牢籠。
等待他的是文人的口誅筆伐，還有堆積成山的奏折。
其中最多的就是我爹的學(xué)子們，他們甚至在坊間為了造了聲勢。
因此，我們好聚好散。
他保住了他太子的名頭，我也維護(hù)了我的名聲。
竟然這么容易就和離成了。
我很驚喜。
我本以為我會被休了呢。
皇上覺得對我有愧，想重新用圣旨為我指定一門姻緣。
我當(dāng)時哪有心情。
我早已沒了再嫁的打算。
我的青春，我的情愛經(jīng)歷了這么一遭，好像都耗得干干凈凈。
我現(xiàn)在只想回去，做一些微薄之力，當(dāng)個夫子。
12
我在城郊建了一處小院，生活也算安逸，但有時候心口處總會陣陣劇痛。
之后我也聽了很多關(guān)于沈千雪的事。
他快繼位了。
他的側(cè)妃，小妾，得掰著指頭來數(shù)。
有一日，我家沖入了個女瘋子。
我一看，這不就是林雅婷嘛。
林家因貪墨公款，家道中落，成年男子發(fā)配邊疆，只有婦孺留在京城。
我不清楚她是怎么找到我這兒的。
她整個人完全變了樣，我差點兒都沒認(rèn)出她來。
現(xiàn)在京城天寒，她穿的很少，整日還要做漿洗的活，手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
楚晚喬!你這個賤人竟然躲在這里，我找你找的好苦。
我：
但我可不是什么紙糊的千金小姐。
我不會放任他這么當(dāng)眾詆毀我的名聲。
來人!把她給我逐出去。
你等會兒，那就我不想聽故事嗎你聽后絕對喜歡。
你不知道吧當(dāng)年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現(xiàn)在早已妻妾成群。你就是個人家不要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很瘋癲。
等她笑了一陣后，她又接著說：老天無眼，都怪我林家不如你楚家，不然，太子妃就是我。
邊說還邊指著老天怒罵。
她說的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不想繼續(xù)和這些事情糾纏。
我轉(zhuǎn)頭對小廝說：還不趕快把她逐出去!
為什么你楚晚喬這么好命，有一個把你視如珍寶的二皇子，有一個順你心意的太子，偏偏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為什么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呵呵呵，只不過我很喜歡看你活在謊言里的樣子……
我自然不會和她計較。
但，她的話在我心頭留了疑影。
那日晚上，我站在門口聽的真切。
屋里是二皇子，他總是隔三差五就會來尋我，還會給我準(zhǔn)備各種各樣的驚喜。
他在細(xì)心地叮囑小廝。
要注意，這個花不能缺水，缺水了就不好看了。
這個吃的還需要重新熱一熱，不然等會兒小喬來了，味道早就變了。
這個，這個，你們說我這把折扇畫的如何她會喜歡嗎
他問了小廝很多問題。
也是為難他們。
他們都是沒有成過家的，竟然要回答他這些女兒家的問題。
漸漸的，我好像習(xí)慣了和他在一起，也習(xí)慣了他的心意，總會時不時的期待他的驚喜。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允許任何人騙我。
我進(jìn)入房中，打發(fā)了下人。
他有些驚喜，更多的是忐忑，他的花還沒插好，他就像小孩子般把花藏在了身后。
竟有了些孩童的可愛。
小喬，你怎么就這么突然進(jìn)來了我……還沒準(zhǔn)備好。
千陽我喚了他一聲。
我的鄭重和謹(jǐn)慎讓他意識到事情不對。
小喬，這是怎么了
你有沒有什么事情是騙我的我直接發(fā)問。
許是怕了，我的心再也受不住第二次欺騙。
他面露難色。
我心里咯噔一聲。
莫非……
他背過身去。
還千萬囑咐我別生氣。
隨后就依依道來。
其實我并不喜歡吃花生酥，我花生過敏，但你喜歡，我也喜歡跟著嘗嘗;
其實，上次四妹刁難你的時候，我去晚了，我趕到的時候皇兄已經(jīng)……你當(dāng)時問我，盒子里是給你的嗎我說不是。其實那日，盒子里的是我想送給你的簪子。
其實，我并不喜歡你戴墨綠色的簪子，是真的不配你，但我看你高興就不忍……
其實，我還偷偷藏了很多你的字跡，你別誤會，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想留個念想。
他的話，讓我驚醒。
原來，我之前竟然因為別人，把我自己變成了這番模樣。
我穿衣考慮的不是我喜不喜歡，而是他喜歡不喜歡……
我已經(jīng)不是我了。
我才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無形放大，只要他對你一笑，對你照拂，你就會誤以為他對你有意思。
我才發(fā)現(xiàn)，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把他的好無限放大，會記得很久很久。
不是!
我說的不是這些，不是這些小事。
小喬，你別生氣，容我想想。
但是大事真沒有!
他舉手發(fā)誓，還說了一番，若有違背天打雷劈的話。
你再想想!
我沈千陽發(fā)誓，我對楚晚喬的情分，不夾雜其他，要是小喬答應(yīng)嫁于我，定把她視作唯一，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相負(fù)。
等會兒!
這話……不應(yīng)該是太子殿下的原話嗎
他當(dāng)初就是這般承諾。
我記得清清楚楚。
就連當(dāng)時用的那張紙條，我現(xiàn)在都還保留著。
他很緊張，因為怕說的話讓我不高興。
你別不信!
當(dāng)時我代替皇兄去參加乞巧節(jié)，里面有個問題，我就是這般回答的。你若不信，我就去給你找證人。
我呆住了。
小喬，你別這樣，你笑一笑，就算你不答應(yīng)我也沒關(guān)系的……
是這樣笑嗎
對，小喬真美!
要是再問我一遍這個問題，你是選擇你愛的，還是愛你的
這一次我定有不同的答案。
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
相比轟轟烈烈，我更喜歡細(xì)水長流。
13
番外
（沈千雪視角）
我喜歡上一位女子，他和別的女子不一樣。
她說話總是你呀我呀的，在宮里，讓我眼前一亮。
但千萬不能小瞧她。
她膽子可大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敢攔我的馬，這換做是別人，都能嚇得半死，這可是能被砍頭的。
她說話有理有據(jù)。
總是能找到足夠的理由為自己證明。
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敗下陣來。
那時的我，還沒有心動。
因為我不喜歡，這種公然挑戰(zhàn)我權(quán)威之事。
但后來，我陷進(jìn)去了，想娶她，讓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其實東宮幕僚一直在給我找合適的太子妃。
這太子妃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的家族能給東宮帶來什么。
我們想在她和林家之間做選擇。
因此，我開始討好她，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也喜歡我，正好我可以利用她對我的喜歡。
慢慢的，我竟然真的陷進(jìn)去了。
她身上全是鮮活的氣息。
她不會直接表達(dá)，總喜歡躲在我后頭。
好幾次我都發(fā)現(xiàn)了。
但是我不想揭穿。
暴雨夜，我被父皇斥責(zé)，她會沖上前來，給我打傘。
我以為她張口會像他們一般說這是我的責(zé)任，她竟然說雨天很好。
她把傘遞到了我的手里。
而她卻快活地在雨里奔跑，在雨里歡笑。
就算這最沉悶的雨，也困不住她。
她說：雨打芭蕉是詩，跌進(jìn)水洼是歌，若總躲在檐下，又怎知雨中的快樂
我雖然名字里帶雪，但我很討厭下雪的日子，下雪的時候整個天地像斷了生氣一般。
空氣中都是窒息和壓抑之感。
但在她心里。
陽光的日子很好，下雨下雪的日子也很好。
我從小是一個人長大。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我需要陪伴這句話。他們都覺得他們心中的儲君就得承擔(dān)一切。
但是她就不這般想。
父皇對母后無情，因為他是一個帝王。
每年我的壽辰，所有人都為我歡喜賀壽，但沒人會知道，也沒人記得，這一日還是母后的祭日。
只不過，這祭日成了宮里的禁忌。
沒有人記得母后是什么時候走的，他們也不會，不想記得。
她和我說，男子哭泣不丟人的，要是有不痛快的，就哭出來。
要是有想說的，沒地方傾訴，也可以找她。
成婚是我利用她。
她應(yīng)該對我心動過，但是在她心中，還是更喜歡二弟些。
她不喜歡我，我是該還她自由，她和二弟才是佳偶一對。
我，一輩子都不配有情愛，我，一輩子都得孤單一人。
她口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事后做了查探。
我才明白那是她的愿望，也是二弟的承諾，我終究是誤闖了。
我打算放她離開。
讓她心痛并非我本意。
但是，如果我不這樣做，她離開不了這個皇宮。
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受傷是她造成的。
我不是想禁足她，只是想營造一種假象，我派侍衛(wèi)保護(hù)太子妃，說是宮里來了刺客。
在她離開后，我真的很想念她安神湯的味道。
別人再也做不出這番滋味。
很可惜。
我只喝過一次。
因為我不能多喝，她那湯一喝就讓人想昏昏欲睡，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宮里每個地方我都去過，這四四方方的墻困住的不只是他們，還有我。
自從當(dāng)了太子，我身后的責(zé)任注定我擁有不了情愛，或者說我給不了她想要的。
龍椅作伴，孤燈為友。
我這一輩子注定都是一個人。
我沒有親人，沒有好友，沒有愛人。
夜深人靜時，批完最后一道奏折，望著燭火搖曳的光影。
我特別惆悵。
滿宮的守衛(wèi)、侍從、嬪妃，近在咫尺，又遠(yuǎn)在天涯。
連想尋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成了奢望。
要是她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