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記憶橡皮擦
凌晨三點十七分,蘇晚的手機在床頭柜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看見母親房間的夜燈透過門縫,像一條虛弱的金線。枕邊的降壓藥瓶倒在地上,白色藥片滾進床底,像極了去年冬天落在ICU窗臺上的雪。
媽,該吃藥了。她套上拖鞋,踩過散落的糖紙——這是母親最近的收藏,每張都用口水粘在床頭柜上,說是給晚晚的禮物。老人蜷縮在被子里,背影像只疲倦的蝦,銀發(fā)亂得像團打結的毛線。
晚晚母親轉頭時,枕頭上掉下一疊紙。蘇晚彎腰去撿,心臟猛地抽緊——是父親的死亡證明,日期停在2019年3月12日,車禍現場照片被反復摩挲出毛邊。
媽,這個要收在抽屜里。她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三年來,母親的記憶像被橡皮擦反復涂抹,現在停留在丈夫剛去世的那年,總說你爸加班呢,一會兒就回來。
老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晚晚,你聽見救護車聲了嗎小陳醫(yī)生說你爸還有救......
蘇晚愣住。小陳醫(yī)生是父親的同事,可陸沉——不,現在該叫他陸醫(yī)生,那個總在急診室穿白大褂的男人,此刻正在樓下便利店買煙,白大褂第二顆扣子永遠松著,露出鎖骨下方淡淡的疤痕。
降壓藥在舌底化不開的苦。蘇晚看著母親把藥片含在嘴里轉圈圈,像在吃水果糖,忽然想起小學三年級,自己發(fā)燒到40度,母親也是這樣坐在床邊,用勺子碾碎退燒藥,混著蜂蜜喂她。我們晚晚最勇敢。那時母親的頭發(fā)還是烏亮的,眼角沒有皺紋。
手機又震動起來。工作群里彈出消息:蘇晚,提案PPT十點前發(fā)到我郵箱,不想轉正就直說。她摸了摸臉頰,指尖蹭到昨晚哭花的睫毛膏,想起上周在會議室,母親突然沖進來說晚晚該放學了,PPT上還沾著老人喂她吃的米糊。
媽,我去上班了,中午張姨會來做飯。她把防走失手環(huán)套在母親手腕上,金屬扣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老人盯著她的西裝外套,忽然笑了:你穿這裙子真好看,是和你爸約會穿的那件嗎
蘇晚低頭看自己的黑色職業(yè)裝,喉嚨發(fā)緊。那是母親發(fā)病前買的連衣裙,粉色碎花,現在壓在衣柜最底層,布料上還沾著老人撕爛的病歷單碎片。
電梯里的鏡子映出她的黑眼圈,像被人狠狠打了兩拳。路過急診室時,聽見陸沉的聲音:先做腦部CT,家屬來簽個字。男人站在搶救床旁,白大褂口袋露出半張紙,蘇晚瞥見失語癥三個字,想起上周在社區(qū)醫(yī)院,朵朵用手語比媽媽時,指尖微微發(fā)抖的樣子。
蘇小姐護士站的小李叫住她,遞來個塑料袋,陸醫(yī)生讓我轉交給您,說您母親昨天在花園走丟,是他幫忙找回來的。
袋子里是盒橘子罐頭,還有張便利貼:阿爾茨海默癥患者需減少糖分攝入,下次可帶低糖水果。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句號洇開小片墨漬,像滴眼淚。
辦公室的中央空調發(fā)出惱人的嗡鳴。蘇晚把罐頭塞進抽屜,看見里面躺著朵朵送的折紙星星——那是上周她幫女孩輔導數學時,小家伙用草稿紙疊的,每顆星星里都寫著謝謝姐姐。
蘇晚,你腦子被你媽帶走了上司把PPT摔在桌上,咖啡漬濺在跨境電商市場分析幾個字上,客戶要看的是數據,不是你媽流著口水的照片!
投影儀的藍光映在臉上,蘇晚盯著自己凌晨三點修改的圖表,右上角果然有塊淡色印記。那是母親把她誤認為丈夫時,湊上來親她臉頰留下的口水,當時老人還說:小陳,晚晚要是知道我們復婚,得多高興。
會議室的玻璃映出她的倒影,西裝領口歪了,劉海黏在額角,像個戰(zhàn)敗的士兵。陸沉的白大褂突然晃過門口,她想起今早路過急診室,看見他蹲在地上給朵朵系鞋帶,陽光穿過百葉窗,在男人背上織出金色的條紋。
下班時,辦公桌上多了個黑色禮盒。里面是副降噪耳機,還有張卡片:愿世界安靜如你所愿——陸沉。蘇晚攥著卡片,想起上個月在醫(yī)院走廊,她對著母親的檢查報告掉眼淚,男人路過時故意把文件夾掉在地上,蹲下來時輕聲說:阿爾茨海默癥的平均存活期是8-10年,您母親很堅強。
暮色浸透城市時,蘇晚在便利店買了碗關東煮。蘿卜燉得軟爛,她咬下第一口,眼淚突然掉在湯里——味道太像父親煮的羅宋湯,那年他剛從急診室升職,說要給母女倆露一手,結果把糖當成鹽放,母親卻笑著說是幸福的味道。
推開家門時,屋里靜得可怕。防走失手環(huán)的警報在手機里響成一團,蘇晚沖進母親房間,看見老人穿著父親的舊襯衫,站在窗臺邊往樓下扔糖紙。
媽!她沖過去抱住母親,聞到襯衫上殘留的藍月亮洗衣液味——那是她上周剛買的,老人卻固執(zhí)地說這是你爸的味道。
晚晚,你看,我在給你爸送信呢。母親舉起張?zhí)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我愛你,他說在13排14座等我,我們要去看《泰坦尼克號》。
蘇晚渾身血液凝固。13排14座,是父親和母親的定情座位,可那場電影之后三天,父親就因為搶救心�;颊�,錯過母親的闌尾炎手術。她記得母親在病房里說:你爸手里攥著手術刀,心里裝著全世界,可我連他的衣角都抓不住。
媽,我們先下來好不好她忍住顫抖,哄孩子般撫摸老人的背,等明天,我們一起去電影院找爸爸,好不好
母親突然安靜下來,像只溫順的貓。蘇晚扶著她坐在床上,看見枕頭下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她屏住呼吸抽出來,是張電影票根,座位號赫然是13排14座,日期是2019年3月11日——父親去世的前一天。
這是......她喉嚨發(fā)緊,想起父親葬禮那天,母親曾瘋狂翻找錢包,說有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爸。
秘密。母親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忽然咯咯笑起來,晚晚,你說星星是不是會掉下來你爸說,急診室的燈亮起來,就是星星在眨眼睛。
蘇晚抬頭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遮住了星光。她想起小時候,總趴在父親的值班室窗臺上,看救護車閃著藍燈呼嘯而來,父親說那是會跑的星星,載著需要幫助的人。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社區(qū)醫(yī)院發(fā)來的消息:蘇女士,您母親的床位已排到,請于本周內辦理住院手續(xù)。她盯著住院兩個字,想起陸沉說過:專業(yè)護理對患者更好�?赡赣H上次在養(yǎng)老院待了三天,就把同屋老人的假牙扔進馬桶,哭著說那是晚晚的玩具。
媽,她輕聲說,把電影票根塞進自己口袋,明天我們去見一個人,好不好他......是爸爸的朋友。
母親已經睡著了,嘴角沾著口水,手里攥著張?zhí)羌�。蘇晚替她蓋好被子,指尖觸到老人手腕上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她忽然想起陸沉白大褂上的奶漬,想起朵朵畫的全家福里,那個被涂成灰色的媽媽,想起自己抽屜里那張永遠批著不合格的轉正申請表。
窗外,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藍光照在母親臉上。蘇晚摸出陸沉送的降噪耳機,卻沒有戴上。她知道,有些聲音,無論如何都降噪不了——比如母親每天問你是誰時的困惑,比如自己內心反復響起的對不起,比如時光流逝的聲音,像沙漏般緩慢卻堅定。
凌晨兩點,蘇晚坐在書桌前,打開父親的醫(yī)學筆記。泛黃的紙頁間掉出張照片,年輕的母親穿著粉色碎花裙,站在電影院門口,父親摟著她的肩,兩人臉上都帶著明亮的笑。照片背后是父親的字跡:致我的星星——陳建國。
她忽然想起陸沉第一次見母親時,老人盯著他的眼睛說:小陳,你瘦了。那時她以為是記憶混亂,現在卻覺得,那雙眼睛里閃過的光,或許藏著她從未知曉的秘密。
手機屏幕亮起,是陸沉發(fā)來的消息:明天上午有阿爾茨海默癥護理講座,要一起聽嗎蘇晚看著消息,指尖懸在鍵盤上方。窗外,啟明星在天邊微弱地亮著,像父親急診室里永遠不熄的燈。
她打下兩個字:好的。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母親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含糊地說:晚晚,別害怕,星星會帶你回家。
蘇晚關掉臺燈,任由黑暗籠罩房間。記憶中,父親的白大褂永遠帶著消毒水味,母親的圍裙上總有面粉痕跡,而她的童年,是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度過的,聽著父親同事們喊陳醫(yī)生,急診室有情況,看著母親把保溫桶放在護士站,說給老陳的飯,別涼了。
現在,陳醫(yī)生走了,母親變成了孩子,而她成了那個永遠在奔跑的人——跑著追上記憶的碎片,跑著平衡工作與家庭,跑著在時光的河流里,抓住最后一絲溫暖。
床頭的鬧鐘指向三點十七分,與昨晚同一時刻。蘇晚摸出枕頭下的電影票根,輕輕貼在胸口。她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陸沉是否真的了解父親,不知道母親的記憶還能留下多少。但此刻,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像小時候趴在父親值班室窗臺上聽到的那樣,咚咚,咚咚,像小鼓點,像星星的聲音。
第二章
破碎的星星
護理講座的熒光屏上,阿爾茨海默癥的腦區(qū)模型泛著冷光。蘇晚握著母親的手,感覺到老人指尖的顫抖——她總是這樣,一進醫(yī)院就緊張,仿佛這里藏著吞噬記憶的怪獸。
患者可能會出現時間定向障礙,比如反復詢問日期......陸沉的聲音從講臺傳來,男人換了件干凈的白大褂,第二顆扣子依然松著,露出鎖骨下方淡淡的疤痕。蘇晚想起昨晚在父親筆記里看到的照片,年輕的陸沉站在蘇父旁邊,手里捧著醫(yī)學院的畢業(yè)證書,背景是急診室的走廊。
母親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晚晚,你爸怎么還不來今天是周三。
蘇晚愣住。父親的忌日是周三,而陸沉亡妻的忌日也是周三。她想起母親枕頭下的電影票,日期是2019年3月11日,周三,父親去世的前一天。
講座結束時,陸沉叫住她:蘇小姐,能幫我個忙嗎他遞來個文件夾,里面是朵朵的數學試卷,這孩子拒絕去學校,說只有你能輔導她。
夕陽把便利店的招牌染成橘色。蘇晚蹲在朵朵面前,女孩穿著印有星星圖案的衛(wèi)衣,劉海遮住左眼——那是車禍留下的疤痕。朵朵想媽媽嗎她輕聲問,掏出袋橘子軟糖。
女孩突然用手語比出媽媽,指尖顫抖得厲害。蘇晚想起陸沉說過,車禍時朵朵目睹了母親的死亡,從此再也沒說過話。她握住那雙小手,感覺掌心全是冷汗,像抓住一只受驚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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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教你寫‘媽媽’好不好她翻開筆記本,一筆一劃寫下媽字,這個字,左邊是‘女’,右邊是‘馬’,以前媽媽們騎馬去打仗,可厲害了。
朵朵盯著字看了很久,拿起彩鉛在旁邊畫了匹小馬,馬背上坐著個穿裙子的人。蘇晚認出那是陸沉亡妻的樣子,照片曾擺在急診室的辦公桌上,女人穿著白大褂,笑容明亮。
窗外突然下起雨。陸沉推門進來時,頭發(fā)滴著水,手里提著袋退燒藥:我聽見朵朵咳嗽......他話音未落,目光落在筆記本上的畫,指尖輕輕撫過女人的輪廓,像觸碰易碎的玻璃。
陸醫(yī)生,蘇晚把泡好的姜茶推過去,我母親總說周三要等我爸,可我爸忌日是周三,而您太太......
男人手一抖,姜茶濺在白大褂上:她是我太太的老師,車禍那天......他突然噤聲,轉頭看向窗外,雨幕中急診室的燈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星。
晚上回家時,母親正對著日歷發(fā)呆,指尖反復摩挲周三的日期。蘇晚湊近一看,發(fā)現每個周三都被畫了紅圈,最近的紅圈里寫著星星兩個字,墨跡暈開,像滴眼淚。
媽,為什么喜歡周三她輕聲問,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老人。
母親咬了口蘋果,汁水順著嘴角流下來:因為周三有星星呀,你爸說......她忽然皺眉,像是努力回想,你爸說,周三的星星特別亮,能照見想念的人。
蘇晚的心猛地抽緊。父親的葬禮在周三,陸沉太太的葬禮也在周三。她想起父親筆記里的一段話:3月12日,晴。沒能救回小周,她眼里的光熄滅時,我聽見星星墜落的聲音。
凌晨兩點,蘇晚在公司加班。PPT上的圖表跳動著,像極了急診室的心電圖。母親發(fā)來張照片,是她在廚房做蛋糕,面粉沾滿圍裙,配文:晚晚,今天是周三,媽媽給你和爸爸做了星星蛋糕。
淚水突然模糊了屏幕。蘇晚想起小時候,每周三父親都會帶她去看星星,母親則在家烤蛋糕。等你爸回來,我們就吃蛋糕。母親總是這樣說,直到后來,父親再也沒回來,蛋糕也變成了永遠等不到的約定。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上司陰著臉走進來,手里晃著母親發(fā)來的照片:蘇晚,你是來上班的,還是來演苦情戲的咖啡杯重重砸在桌上,褐色液體濺在蘇晚手上,看看你做的報表,全是錯!你媽腦子壞了,你也跟著壞了
劇痛從手背傳來,蘇晚卻感覺不到。她盯著上司扭曲的臉,想起母親把這個女人認成晚晚的同學,還把珍藏的糖紙送給她,說這是給晚晚朋友的禮物。
對不起,我馬上改。她低聲說,拿起紙巾擦拭桌面,卻被上司一把推開。
改你以為公司是養(yǎng)老院上司抓起報表摔在地上,紙頁紛飛,明天交不出合格的報表,你就跟你媽一起滾去養(yǎng)老院!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蘇晚拼命眨眼。她想起陸沉說過:憤怒時數數星星,就不會那么難過了。于是她在心里數:一顆,兩顆,三顆......直到數到第十三顆,聽見辦公室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張總,陸沉的聲音帶著寒意,我母親也曾患阿爾茨海默癥,她去世前總說‘星星會帶她回家’。男人彎腰撿起地上的報表,白大褂袖口露出手表,表盤上有顆小小的星星圖案,如果您覺得護理家屬是弱點,那我為您的患者感到悲哀。
上司愣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陸醫(yī)生,您這是......
我只是想說,陸沉把報表整理好放在桌上,蘇小姐的母親,和我母親一樣,都是值得被溫柔對待的人。他轉身時,白大褂帶起一陣風,吹亂了蘇晚額前的劉海。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陸沉陪著蘇晚等出租車,兩人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謝謝。蘇晚輕聲說,看見男人袖口的咖啡漬,我?guī)湍锤蓛舭伞?br />
陸沉搖頭:不用,這是勛章。他忽然笑了,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我母親發(fā)病時,把我的白大褂剪成了抹布,她說‘這是給兒子擦星星的布’。
蘇晚抬頭看他,發(fā)現他笑起來時,眼角有淡淡的皺紋,像星星的軌跡。她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話:小陸是個好醫(yī)生,卻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
出租車的燈光由遠及近。陸沉幫她打開車門,忽然說:明天周三,我要去‘星星食堂’當志愿者,朵朵也會去。他停頓片刻,如果你母親有空,可以一起來。
蘇晚點頭,上車時看見陸沉從兜里掏出顆水果糖,塞進她手里:橘子味的,低糖。糖紙在夜風中發(fā)出清脆的響,她忽然想起母親藏在枕頭下的糖紙,每張都寫著給晚晚的禮物。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睡了,床頭擺著個歪歪扭扭的蛋糕,上面插著十三根蠟燭。蘇晚輕輕吹滅蠟燭,看見蛋糕上用巧克力寫著星星兩個字,其中星字少了個日,像顆缺了一角的星星。
她摸出陸沉給的水果糖,放在母親枕邊。月光透過窗戶,照在老人臉上,蘇晚發(fā)現母親眼角的皺紋里,似乎藏著無數星星的倒影。
凌晨三點,蘇晚坐在書桌前,翻開父親的醫(yī)學筆記。在陸沉的畢業(yè)照旁邊,夾著張演唱會門票,座位號是13排14座,日期是2015年5月20日——陸沉和太太的結婚紀念日。
手機突然震動,是陸沉發(fā)來的消息:明天上午十點,星星食堂見。蘇晚盯著消息,想起朵朵畫的小馬,想起母親的星星蛋糕,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星星墜落。
她打下:好,我會帶母親去看星星。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母親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含糊地說:晚晚,星星亮了,你爸回來了。
蘇晚關掉臺燈,任由黑暗籠罩房間。窗外,雨已經停了,一顆星星在云層中若隱若現,像父親急診室里永遠不熄的燈,像陸沉白大褂上的那顆紐扣,像母親藏在糖紙里的愛。
第三章
時光琥珀
周三的陽光穿過星星食堂的玻璃窗,在餐桌上織出金色的格子。蘇晚扶著母親坐下,老人穿著父親的舊襯衫,袖口用別針別著,像一面褪色的旗幟。
晚晚,這是你爸的辦公室嗎母親摸著桌上的星星擺件,忽然轉頭看向陸沉,小陳,你怎么穿白大褂了你不是說要去北京進修嗎
陸沉正在給自閉癥兒童分發(fā)餐具,手猛地頓住。蘇晚看見他喉結滾動,白大褂下的肩膀微微顫抖——母親叫他小陳,和父親筆記里的稱呼一模一樣。
阿姨,我......陸沉剛開口,朵朵突然跑過來,手里舉著幅畫。畫上有三個人,兩個大人中間牽著個小女孩,其中一個大人穿著白大褂,另一個被涂成了灰色。
朵朵畫的是什么呀蘇晚蹲下來,指尖觸到灰色的顏料,還未干透。
女孩用手語比出家,又指指蘇晚,搖搖頭。蘇晚心口一緊,想起昨晚母親把她的照片放進父親的相框,說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三口了。
午餐是胡蘿卜燉牛腩,母親把肉丁挑出來,堆在蘇晚碗里:你爸最愛吃這個,多吃點,別瘦了。老人的手背上有塊淤青,是今早吃藥時掙扎留下的,蘇晚想起社區(qū)醫(yī)院的通知,養(yǎng)老院床位已經排到下周。
陸沉坐在對面,給朵朵切牛排:阿姨,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小陸,陸沉。
母親歪著頭看他,忽然笑了:小陸啊,你女朋友呢上次你說要帶她來看星星......
刀叉撞擊餐盤的聲音格外刺耳。陸沉的臉色瞬間蒼白,朵朵敏感地放下餐具,躲到蘇晚身后。蘇晚想起父親筆記里的婚禮請柬,陸沉太太的名字叫周雨桐,同事們都叫她小周。
媽,吃菜。她輕聲說,把母親的注意力引到胡蘿卜上,卻看見老人偷偷把牛腩塞進兜里,給你爸留著,他下班會餓。
午后的陽光變得粘稠。陸沉帶著孩子們做手工,蘇晚趁機翻找父親的醫(yī)學筆記。在2018年的頁面里,她發(fā)現一張急救記錄單,患者姓名是周雨桐,搶救時間是2018年3月12日,與父親的死亡時間重合。
那天我在搶救心�;颊�,沒能趕去醫(yī)院......陸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男人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朵朵的畫,你父親為了救我女兒,錯過了搶救自己妻子的最佳時間。
蘇晚猛地抬頭,筆記從手中滑落:什么
陸沉彎腰撿起筆記,指尖劃過周雨桐的名字:那年朵朵突發(fā)哮喘,你父親正在急診室值班,接到電話后連白大褂都沒脫就往幼兒園跑。等他把朵朵送到醫(yī)院,你母親已經......
窗外的蟬鳴聲突然消失。蘇晚想起母親發(fā)病前總說你爸心里沒我,想起父親葬禮上母親瘋狂的樣子,想起自己曾在父親手機里發(fā)現未發(fā)送的消息:對不起,等我回來。
所以我母親......她聲音發(fā)抖,她其實知道,知道我爸是為了救別人的孩子......
陸沉點頭,喉結滾動:阿姨發(fā)病后,總說要找‘小陳醫(yī)生’,其實是想問問......你父親有沒有怪她。
蘇晚再也忍不住,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她想起母親藏在枕頭下的電影票,想起每個周三的紅圈,想起老人對著日歷說星星會帶他回家。原來母親不是忘記,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父親的遺憾。
晚晚母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老人站在窗邊,手里攥著朵朵的星星發(fā)卡,你看,星星掉下來了,你爸說要帶我們去看電影。
蘇晚轉身,看見陽光穿過母親的發(fā)絲,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褪色的老照片。陸沉輕輕說: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的記憶會停留在最深刻的時刻,對你母親來說,就是你父親離開的那天。
傍晚,蘇晚在父親的衣柜里發(fā)現個鐵皮盒。里面裝著未拆封的電影票,日期是2019年3月12日,座位號13排14座,還有支錄音筆。
晚晚,今天是你媽生日......父親的聲音從錄音筆里傳出,帶著急促的喘息,爸爸剛搶救完病人,馬上就來接你們......對不起,爸爸又遲到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蘇晚想起那天母親在廚房忙了一整天,最后把蛋糕喂給了流浪貓,說晚晚爸爸最愛吃甜食,不能浪費。
陸沉的消息打斷了回憶:我要調去邊疆醫(yī)院了,下周出發(fā)。蘇晚盯著屏幕,想起朵朵畫中的灰色人影,想起母親枕頭下的糖紙,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星星墜落。
陸醫(yī)生,她打下一行字,能陪我母親看場電影嗎就去‘13排14座’。
星空展的穹頂下,母親緊緊攥著電影票,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陸沉穿著便裝,坐在旁邊,朵朵靠在蘇晚肩上,手里抱著星星玩偶。
電影要開始了。蘇晚輕聲說,握住母親的手。老人忽然轉頭,目光清澈得像個孩子:晚晚,媽媽愛你。
蘇晚愣住。這是母親三年來第一次叫對她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久違的溫柔。陸沉看向她們,眼中閃過驚訝與感動。
銀幕亮起時,母親忽然指著星空說:你爸就在那里,他說星星永遠不會熄滅。蘇晚抬頭,看見無數光點在穹頂流轉,像極了父親急診室里永不熄滅的燈。
電影結束后,母親靠在蘇晚肩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電影票。陸沉抱著朵朵站在一旁,女孩用手語比出謝謝,然后指指蘇晚,又指指陸沉,做了個擁抱的手勢。
我會常給你們寫信的。陸沉說,聲音低沉,朵朵說,她想讓你當她的星星姐姐。
蘇晚點頭,看見朵朵把星星發(fā)卡別在她頭發(fā)上,像綴上一顆真正的星星。她忽然想起父親說過:每個好人都會變成星星,在天上守護愛的人。
深夜的醫(yī)院走廊,蘇晚陪著母親做檢查。老人忽然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晚晚,媽媽記不住了......但媽媽知道,你是媽媽的星星。
淚水再次決堤。蘇晚想起陸沉說的話:阿爾茨海默癥患者會忘記全世界,但不會忘記愛。她握緊母親的手,感受著那雙手的溫度,像抓住最后一顆墜落的星星。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養(yǎng)老院發(fā)來的消息:蘇女士,您母親的床位已提前,請于明天辦理入住。蘇晚看著消息,想起母親在星空展上說的星星不會熄滅,想起陸沉白大褂上的星星手表,想起朵朵畫中那個灰色的身影。
媽,她輕聲說,明天我們去個新地方,那里有很多星星。
母親已經睡著了,嘴角帶著微笑,手里攥著電影票。蘇晚摸出陸沉送的降噪耳機,卻沒有戴上。她聽見母親均勻的呼吸聲,聽見遠處急診室的腳步聲,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小時候趴在父親值班室窗臺上聽到的那樣,咚咚,咚咚,像星星的聲音,像愛的聲音。
第四章
星河流轉
秋分那天,母親把降壓藥沖進了馬桶。蘇晚回家時,看見老人蹲在衛(wèi)生間門口,手里攥著空藥瓶,像捧著個做錯事的玩具。
晚晚,母親抬頭,眼里帶著孩童般的慌張,星星把藥帶走了,說要給爸爸治病。
馬桶里的水泛著漣漪,倒映著老人蒼白的臉。蘇晚蹲下來,摸了摸母親的額頭——燙得驚人。她想起陸沉說過,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可能會拒絕治療,因為無法理解因果關系。
急診室的走廊永遠擠滿人。蘇晚扶著母親坐在長椅上,老人忽然指著墻上的時鐘:晚晚,三點十七分了,你爸該下班了。
時鐘的指針滴答作響,蘇晚想起父親總說急診室的時間是扭曲的,因為這里每分鐘都可能決定生死。母親的頭漸漸靠在她肩上,像個疲倦的孩子,袖口露出的防走失手環(huán)閃著紅光。
蘇女士,患者需要立刻住院。護士遞來住院單,蘇晚看見主治醫(yī)生一欄寫著陸沉,想起昨天收到的消息:邊疆調令提前至明日。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時,蘇晚才發(fā)現母親手里還攥著張?zhí)羌垼厦嫱嵬崤づ懼硗�。陸沉穿著手術服經過,口罩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睛——那雙眼睛里有她熟悉的疲憊,像父親臨終前的樣子。
別擔心,我會盡力。他說,聲音透過口罩有些模糊。蘇晚注意到他胸前掛著的聽診器,上面系著朵朵送的星星掛飾。
等待的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蘇晚在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橘子汽水,想起陸沉說過橘子是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少有的能記住的味道。汽水罐在掌心沁出水珠,她忽然想起父親葬禮那天,也是這樣的秋日,橘子樹上掛滿果實,母親說你爸最愛吃橘子。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上司發(fā)來的消息:項目黃了,因為你媽。蘇晚盯著屏幕,想起今早母親把咖啡潑在上司文件上,老人說這是給晚晚的星星水。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噪耳機,卻沒有戴上——有些聲音,比責罵更讓她害怕,比如手術室里的寂靜。
陸醫(yī)生找你。護士的聲音打斷思緒。蘇晚沖進更衣室,看見陸沉正在摘手術帽,額角滿是汗珠:患者心臟驟停,需要你簽字同意電擊除顫。
鋼筆尖在同意書上洇開小片墨漬。蘇晚想起母親曾說死了就去見你爸,此刻卻希望她活著,哪怕記不得自己。陸沉的手覆在她手上,體溫透過手套傳來:相信我。
手術室的門再次關上。蘇晚癱坐在地上,看見自己映在瓷磚上的倒影,頭發(fā)亂得像團雜草,西裝褲膝蓋處磨得發(fā)白。她摸出朵朵送的折紙星星,里面寫著姐姐加油,忽然想起女孩用手語說奶奶會好起來時,眼睛里閃爍的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晚想起父親的醫(yī)學筆記,里面夾著張陸沉太太的病歷單,死亡原因寫著心力衰竭。她忽然明白,母親拒絕吃藥,或許是潛意識里想追上那個永遠遲到的人。
手術成功了。陸沉的聲音帶著疲憊,口罩下的下巴泛著青茬,你母親很堅強,挺過了電擊。
重癥監(jiān)護室里,母親身上插滿管子,像被縛住的星星。蘇晚握住那雙蒼老的手,發(fā)現指甲縫里還留著上次一起做的粉色甲油,有些剝落,像春天最后幾朵桃花。
晚晚......母親忽然開口,聲音微弱得像片羽毛。蘇晚猛地抬頭,看見老人眼睛睜開一條縫,目光聚焦在她臉上,媽媽......愛你。
心跳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突然清晰起來。蘇晚感覺心臟要跳出喉嚨,這是母親三年來第一次叫對她的名字,語氣里帶著她熟悉的、屬于母親的溫柔。
我也愛你,媽。她哽咽著說,把母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您好好休息,等您好了,我們回家。
母親輕輕點頭,指尖微微顫動,像要觸碰她的臉頰。陸沉站在一旁,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本筆記本,蘇晚瞥見封面上的周雨桐三個字。
深夜的醫(yī)院走廊,陸沉靠在墻上,手里攥著張機票:凌晨五點的飛機。他聲音沙啞,朵朵在機場等我。
蘇晚看著他眼下的青黑,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話:小陸總是最后一個離開醫(yī)院,像顆不會熄滅的星星。她摸出兜里的橘子汽水,遞給他:路上喝,低糖的。
男人接過汽水,指尖觸到她掌心的繭:養(yǎng)老院......
我申請了居家護理。蘇晚打斷他,我想陪她走完剩下的路。她頓了頓,就像您陪我母親做完手術一樣。
陸沉凝視著她,忽然從筆記本里抽出張紙:這是你父親當年寫的搶救記錄,一直沒敢給你。
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2019年3月12日,患者周雨桐,因丈夫陸沉忙于搶救其他患者,錯過最佳治療時間......蘇晚捂住嘴,終于明白母親為什么總把陸沉認成小陳——在她的記憶里,這兩個男人都因救人而錯過了自己的愛人。
對不起。陸沉輕聲說,如果不是我......
不。蘇晚搖頭,我父親和您一樣,都在做拯救星星的事。她抬頭看他,您也要去拯救更多星星,對嗎
男人沉默片刻,從脖子上摘下星星掛飾,塞進她手里:替我照顧好朵朵,還有......他看向重癥監(jiān)護室的方向,阿姨。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蘇晚在母親床頭發(fā)現了朵朵的錄音筆。她按下播放鍵,卻聽見電流的雜音——電池早已耗盡。抽屜里還有張畫,是朵朵新畫的全家福,灰色人影旁邊多了顆星星,下面寫著姐姐和奶奶。
晚晚......母親在睡夢中呢喃,蘇晚連忙握住她的手。老人沒有睜開眼,卻露出微笑,像夢見了什么美好的事。
手機屏幕亮起,是陸沉發(fā)來的消息:星星永遠在天上,只要你抬頭看。蘇晚走到窗邊,看見啟明星在天邊閃爍,像父親的白大褂,像陸沉的聽診器,像母親藏在糖紙里的愛。
她摸出陸沉送的降噪耳機,戴上。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母親均勻的呼吸聲,像小時候趴在父親值班室聽到的、星星的聲音。
第五章
未盡的告別
春分那天,母親終于認出了蘇晚。
她坐在陽臺上,陽光穿過新抽的柳枝,在老人頭上織出嫩綠色的光斑。蘇晚給她涂口紅時,發(fā)現母親指甲縫里的粉色甲油又剝落了一塊,像朵凋謝的櫻花。
晚晚,母親忽然開口,聲音清亮得像三十年前在幼兒園接她時那樣,媽媽對不起你。
口紅從指間滑落,滾進老人腳邊的糖紙堆里。那些糖紙被整齊地疊成星星形狀,裝在玻璃瓶里,像封存的星光。蘇晚想起昨晚在母親枕頭下發(fā)現的日記,最新的一頁寫著:2023年3月21日,晴。我好像又忘記了晚晚的名字,但記得她眼睛像星星。
媽,您別說對不起。蘇晚蹲下來,握住母親的手,發(fā)現這雙手比去年冬天更瘦了,腕骨突出,像小鳥的翅膀,是我對不起您,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母親搖搖頭,從兜里掏出張泛黃的電影票:你爸說,13排14座是離星星最近的地方。她抬頭看向天空,候鳥正排著隊飛過,他來接我了。
蘇晚的心猛地抽緊。三個月前,母親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后,記憶就像沙漏般加速流逝。她不再認得陸沉,卻總能準確叫出蘇晚的名字——哪怕只是偶爾清醒的片刻。
我們明天就去電影院,好嗎蘇晚輕聲說,幫母親理了理衣領。老人穿著父親的舊襯衫,衣角用線仔細縫過,是她昨晚熬夜做的。
母親笑了,笑容里有蘇晚從未見過的釋然:晚晚,媽媽累了,想睡一會兒。她靠在搖椅上,手里攥著電影票,像握住了整個春天。
蘇晚替她蓋上毯子時,發(fā)現母親已經睡著了,嘴角帶著微笑。陽臺上的風鈴輕輕作響,那是朵朵送的禮物,每個鈴鐺上都畫著星星。她想起上周視頻時,女孩用手語說奶奶像星星,陸沉在旁邊笑得很溫柔。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陸沉發(fā)來的照片:邊疆醫(yī)院的星空,璀璨得像撒了把碎鉆。消息寫著:朵朵開始說話了,第一句是‘星星’。
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蘇晚想起離別那天,陸沉在機場送給她的筆記本,里面夾著張紙條:每個靈魂都是星星,墜落時會照亮別人的天空。
母親的葬禮在清明舉行。蘇晚給她穿上粉色碎花裙,那是老人發(fā)病前最愛的裙子,胸前別著陸沉送的星星胸針。骨灰盒旁邊放著橘子罐頭、折紙星星,還有那張永遠無法兌現的電影票。
媽,我?guī)葱切橇恕Kp聲說,把電影票放進骨灰盒,爸爸在等您,你們再也不會錯過了。
朵朵把自己疊的星星罐放在墓碑前,用清脆的聲音說:奶奶,星星好吃。這是她學會的第二句話,陸沉在旁邊紅了眼眶。
三個月后,蘇晚在星星食堂遇見戴口罩的男人。他正在給自閉癥兒童講星座,聲音像極了陸沉。當他轉身時,蘇晚看見他胸前的星星掛飾,和陸沉的那枚一模一樣。
蘇小姐,男人摘口罩,露出與陸沉相似的眉眼,我哥讓我代他問好。
手機在此時響起,是邊疆醫(yī)院的直播連線。陸沉站在高原上,身后是連綿的雪山,白大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今天教大家辨認北極星,它永遠指向家的方向。
屏幕里,朵朵舉著望遠鏡,忽然指向鏡頭:姐姐!星星在發(fā)光!
蘇晚笑了,淚水卻落下來。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清醒的那個下午,曾指著天上的云說:晚晚,你看,星星在排隊接我呢。
深秋的陽光里,她坐在父親和母親的墓前,放下泛黃的電影票。春風吹過,票根上的13排14座與陽光形成心形光斑,像極了記憶中急診室的燈光,溫暖而明亮。
手機推送來新消息,是知乎鹽選專欄的讀者評論:看完故事,我給媽媽打了電話,她記不清很多事,卻記得我最愛吃的菜。
蘇晚摸出陸沉送的降噪耳機,卻沒有戴上。她聽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聽見遠處孩子的笑聲,聽見自己的心跳——像小時候趴在父親值班室窗臺上聽到的那樣,咚咚,咚咚,像星星的聲音,像愛的聲音。
暮色浸透城市時,她打開父親的醫(yī)學筆記,在最后一頁寫下:愿所有星星都能照亮彼此的天空,愿所有愛都能被記住。
窗外,啟明星準時亮起,像父親的白大褂,像陸沉的聽診器,像母親藏在糖紙里的愛。蘇晚知道,有些告別從未真正完成,有些愛永遠不會消逝——就像星星,即使墜落,也會化作流星,在記憶的天空劃出永恒的光痕。
結局:
蘇晚將母親的故事寫成知乎鹽選專欄,收獲無數讀者的眼淚與共鳴。她辭去高壓工作,成為星星食堂的志愿者,幫助更多像母親一樣的阿爾茨海默癥家庭。陸沉在邊疆醫(yī)院建立了星星急救站,朵朵定期給蘇晚寫信,信里總夾著她畫的星星。
三年后,蘇晚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fā)現父親臨終前的錄音筆里還有一段未聽完的留言:晚晚,爸爸永遠愛你,就像星星永遠愛天空。她終于明白,父母的愛從未離開,只是化作了天上的星辰,永遠照亮著她回家的路。
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蘇晚帶著朵朵來到當年的電影院,坐在13排14座。銀幕亮起時,她仿佛看見父母手牽手從星光中走來,母親穿著粉色碎花裙,父親穿著白大褂,兩人臉上都帶著溫柔的笑。
電影結束時,朵朵忽然指著穹頂說:姐姐,星星在對我們笑呢。蘇晚抬頭,看見銀河橫跨天際,每顆星星都在閃爍,像極了記憶中永不熄滅的急診室燈光,像極了母親眼中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