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我叫牛馬。沒錯，就是牛馬的牛，牛馬的馬。
我爹姓牛，我娘姓馬，村口那瞎眼算命的，我一落地，就給我起了這名兒。
我爹一聽，大腿一拍：好！牛馬好��！都是能下地干活的大牲口！皮實！
得，從此后，我不光叫牛馬，我活脫脫活成了一頭真牛馬。
為啥這么說上輩子，我就是個底層渣渣。
我拼死拼活地卷，到頭來，也就是個在格子間敲代碼的碼農(nóng)。
城里醫(yī)生說，我患有重度選擇困難癥，晚期，沒救了。
村口瞎子可不這么說，他說我命好，一輩子不用操心選擇的事兒：小時候靠爹媽，長大了靠老婆，老了指望兒女。
命好呵呵，我信你個鬼！
對我這種純純牛馬來說，選個毛線啊選
反正選啥，結果都一樣——繼續(xù)當牛做馬。所以啊，一到選擇的時候，我就甩鍋。
以前，小事問我爹媽，大事問村長，村長都搞不定的，就只能去求村口那瞎子神算。
后來嘛，大多數(shù)時候，是我那同居女友替我拿主意。
但是！
現(xiàn)在！
她，
她媽的沒法替我選了！
因為，那娘們正光溜溜地躺我床上！
旁邊，是我那狗逼老板——茍德強！
我腦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我該咋整
沖上去，把這對狗男女往死里揍（選項A：熱血復仇，干就完了�。�
還是當孫子，假裝沒看見，灰溜溜滾蛋（選項B：猥瑣發(fā)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要是現(xiàn)在這是個互動，我高低得讓你們幫我點一下。
可惜，這不是游戲，這是我的人生實況！
我一扭頭，沒進臥室。
老子他媽先沖進廚房——等等，廚房太遠！我環(huán)顧四周，客廳里就一個破沙發(fā)，一把舊木椅子！
媽的，就它了！我抄起那把破木椅子，眼珠子都紅了，朝著臥室里那對狗男女就沖了過去！
狗男女！老子跟你們拼了！
茍老板那孫子聽到動靜，衣衫不整地就從臥室里竄了出來，看到我舉著椅子，他倒是反應快，一邊往陽臺那邊退，一邊還喊：牛馬你瘋了！有話好好說！
說你大爺！
我追著他到了陽臺，那小子還在那兒嗶嗶賴賴。我腦子一熱，舉著椅子就朝他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結果，那孫子一矮身，靈活得像條泥鰍，給躲過去了！
而我，用力過猛，剎不住車，整個人嗷地一聲，就從13樓陽臺那沒欄桿的地方翻了出去！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眼前是倒著轉的樓房和天空……
我草！老子這是……要摔成肉餅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和水泥地親密接觸的前一秒，眼前一黑，我嗖一下，消失了！
哈！老子這是……重生了！
雖然，咳咳，是悲催地從13樓自由落體，然后重生成了一個鬼。
但是！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子是重生的鬼，不是死翹翹自然變成的鬼！
你們以后就明白了，這兩者差別老大了！簡單說，死后變的鬼，腦子跟漿糊似的，沒記憶，頂多有點怨氣執(zhí)念啥的。
而我！牛馬！是帶著全部記憶重生的鬼！
能這樣重生，絕對是我牛馬這輩子加鬼生里，最高光的時刻！不服憋著！
丟人不存在的。我女朋友其實吧，我也不咋恨她，畢竟跟著我這窮鬼吃了那么多苦，也看不到啥盼頭。
我就是有點小遺憾，媽的，沒有親手報銷了那個天天逼我996、還給我送原諒套餐的茍老板！
除此之外，我甚至還有點小興奮，小期待！
我這波瀾壯闊的鬼生，就要開盤了�。�
我昂起我那虛無縹緲的鬼頭，頭也不回，雄赳赳氣昂昂，朝著那傳說中的地府，一頭扎了進去！
第1章：我裂開了！開局排隊領板磚！
我，牛馬，閉著眼睛，憑著一股子老子今天豁出去了的二百五勁兒，一頭就扎進了那道冒著幽幽綠光、看著就特么邪門的門。
結果呢
預想中的什么陰風陣陣、鬼哭狼嚎毛都沒有！
反而是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吵鬧聲，還有那閃瞎狗眼的光污染！我滴個乖乖！
我猛地睜開眼——我艸！
我差點以為自己鈦合金狗眼都要被亮瞎了！哦不對，我現(xiàn)在可能連狗眼都沒了，就剩一團模模糊糊的鬼影兒。
定睛一看，我勒個去！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賊特么大，但又擠得跟早高峰地鐵似的大廳里。那頂棚高得離譜，掛滿了花花綠綠、閃來閃去的霓虹燈管，歪歪扭扭地拼出幾個大字——
新魂接待與分配中心——地府唯一指定入口，認準官方認證，謹防‘魂’財兩空！
我眼角一抽。好家伙，這標語怎么看著跟火車站門口拉客的黃牛似的還魂財兩空你們地府是有多怕鬼被騙啊！
再瞅瞅四周墻壁，嚯！全是跟大LED屏幕拼接起來似的，上面滾動播放著各種奇葩廣告，一個比一個閃眼睛：
十八層地獄豪華體驗游別做夢了！先來‘陰德貸’，貸出你的來生！，廣告上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馬面鬼，咧著嘴露出八顆標準假笑的大白牙。
我眼皮直跳。陰德貸這不就是陽間的校園貸、裸貸換了個馬甲嗎！貸出你妹的來生��！
最新款紙扎M60
Pro
Max已到貨！內置‘地府通’APP，實時查詢陰德積分，預約投胎搖號！數(shù)量有限，先到先得！
看到這個，我嘴角徹底忍不住抽搐了。
紙扎手機都出Pro
Max了還能搖號投胎這地府也太與時俱進了點吧！
忘川牌孟婆湯，五種口味全新上市！新鬼專享，第二杯半價！旁邊還有一行比螞蟻還小的小字：最終解釋權歸孟婆茶飲公司所有
。
這孟婆湯還搞起品牌連鎖了還特么第二杯半價誰沒事喝兩碗��！
等等……孟婆湯！我好像……沒喝過這玩意兒！
我猛地一激靈，仔細回憶了一下從陽臺墜落到扎進這鬼地方的全過程，腦子里清晰得很，連茍德強那孫子當時內褲的顏色（騷粉色，真特么辣眼睛）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么說，老子是跳過了喝湯失憶這一步，直接帶著完整存檔重生進來的
哈哈！牛逼了！這絕對是開局最大的金手指��！
那些失了憶的鬼魂，在這信息不對稱的地府里，還不得跟沒頭蒼蠅似的任鬼宰割
而我，牛馬，將是唯一看透劇本的男鬼！
就在我準備繼續(xù)YY時，耳朵里傳來用劣質電子合成音播放的排隊叫號聲：
請A-748號新魂到3號窗口辦理入職……哦不，入‘司’手續(xù)……
我徹底懵逼了。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地府
說好的青面獠牙、油鍋刀山、黑白無常勾魂索呢
怎么感覺像是進了一個管理混亂、審美堪憂、還帶著一股濃濃山寨華強北風的……巨型地下人才市場！
我低頭瞅了瞅自己。
嗯，還是那副半透明的灰白色鬼樣子，身上穿著的還是死前那件格子襯衫配牛仔褲，不過也變得有點虛了。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頭，那感覺，嘖，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果凍在搓泥。
嘿！新來的！瞅啥呢趕緊排隊去！
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
我一扭頭，我靠！一個穿著破破爛爛制服、腦袋上頂著個獨角的小鬼，正不耐煩地用一根冒著電火花的警棍指著我。
那小鬼臉上，寫滿了職業(yè)假笑和媽的今天又來了這么多死鬼煩死了的表情，一看就是老油條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跟個傻狍子似的杵在大廳中間，把后面一群鬼給堵住了。
他們跟我一樣，臉上基本都寫著四個大字——我是誰我在哪——被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推推搡搡，匯進了一條長得看不到頭的隊伍。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我趕緊點頭哈腰地道歉，求生欲讓我迅速往隊伍的屁股后頭挪。
排隊。又是該死的排隊！
我心里那個悲涼啊，拔涼拔涼的。
合著死了都逃不過排隊這人類（哦不，現(xiàn)在是鬼類了）的終極宿命是吧
我瞅著前面那烏泱烏泱的鬼腦袋，感覺我那選擇困難癥又要犯了——是老老實實排著呢，還是……算了，我還能咋地插隊你瞅瞅旁邊那獨角小鬼手里滋啦冒火星的電警棍，我怕不是想體驗一下魂飛魄散套餐哦！
隊伍挪得那叫一個龜速。我閑著也是閑著，就開始東張西望，暗中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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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fā)現(xiàn)啊，這地府人才市場里的工作人員，等級還挺分明。
最低級的就是剛才吼我那種獨角小鬼，跟保安似的，負責維持秩序，攆我們這些新死鬼；稍微高級點兒的，是些穿著制服、但看著也沒啥精神頭的牛頭馬面。他們坐在一個個比公共廁所隔間還窄的小格子里，對著面前閃著雪花點、感覺下一秒就要爆炸的破屏幕敲敲打打，也不知道在操作個啥高級玩意兒。
偶爾還能看到幾個穿著長袍、看著派頭挺足、有點像老干部的判官助理啥的，板著個臉，行色匆匆地從旁邊飄過，對我們這些排隊的苦逼鬼魂連個正眼都欠奉。
整個大廳，就跟一個巨大的、效率低得令人發(fā)指的流水線黑工廠似的。
而我們這些剛死翹翹的鬼魂，就是那傳送帶上嗷嗷待宰的原材料。
也不知道排了多久，可能是幾個鐘頭，也可能是幾天——鬼魂這玩意兒，好像也沒啥時間概念，反正就是感覺天荒地老了。前面隊伍一陣騷動，我趕緊伸長了脖子往前看。
我靠！終于輪到我了！
我被一個面無表情的馬面小哥引到了一個標著新魂信息登記處-04的窗口。
窗口后面坐著的，是個標準的牛頭怪——或者說，牛頭HR
但這牛頭HR，畫風跟我想象中的兇神惡煞完全不一樣。他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皺得像咸菜干似的白襯衫，領帶歪到姥姥家去了。那對標志性的大牛角之間，還特么卡著一副看起來很科幻的VR眼鏡，不過這會兒被他推到了額頭上，露出一雙熬夜過度、布滿紅血絲的牛眼。
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破舊得包了漿的、黃不拉幾的鍵盤，連接的卻是一個懸在半空中、不斷閃爍著綠色代碼雨的半透明操作界面。這搭配，突出一個混搭和不協(xié)調。
姓名，陽壽，死因。牛頭HR連頭都沒抬，聲音跟破鑼似的，又粗又啞，充滿了趕緊說完趕緊滾老子要下班的不耐煩。
�！ｑR，28……呃，猝死。我老老實實回答，心里琢磨著要不要說我是見證了老板和女友的愛情結晶然后不小心從十三樓自由落體這么復雜算了，估計他也懶得聽。
牛頭HR聽了，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了起來。那動作叫一個慢，感覺每敲一個鍵都得先給自己做套心理建設，好像生怕把那破鍵盤給敲散架了。半空中的屏幕上，代碼瘋狂滾動，然后叮的一聲，彈出一個窗口。
牛馬……找到了。牛頭HR總算抬了抬他那沉重的牛腦袋，瞥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看屏幕。
工號……9527……，嘖，他咂了咂嘴，一臉嫌棄，這隨機碼越來越?jīng)]新意了，地府系統(tǒng)幾百年不更新的嗎連個梗都不換，煩死了。算了，給你加個附加碼吧。
他似乎在屏幕上隨意點了幾下。
好了，新工號：9527—2B。
我：……哈
9527我懂，星爺電影里那苦逼的下人代號嘛。但這后面跟個—2B是什么鬼！大哥你認真的嗎有這么埋汰鬼的嗎！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
比如牛哥，能不能換個吉利點的后綴比如‘NB’或者‘VIP’也行��！
但話到嘴邊，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萬一這牛頭怪給我三個選項：A.接受2B；B.接受更2B的；C.魂飛魄散。我這選擇困難癥晚期，怕不是當場就得系統(tǒng)崩潰！
牛頭HR完全沒理會我便秘似的表情，繼續(xù)低頭念叨：陽間職業(yè)：程序員。評價：‘純純牛馬命格，具備一定的抗壓能力和背鍋潛質，建議分配至基礎建設或數(shù)據(jù)清理部門�！�，又一個耗材。行了，工號9527—2B，記住你這光榮的編號了。
我嘴角瘋狂抽搐，內心有一萬匹羊駝踩著我的心頭在跳華爾茲。
好家伙，死了還要被大數(shù)據(jù)精準畫像打標簽
還純純牛馬命格
還耗材
連個正經(jīng)工號都不配，直接被蓋章認證9527—2B
你們地府的HR，還有沒有人性……哦不，鬼性了！
那個……大哥，牛哥，我能問問，現(xiàn)在這具體是個啥情況啊我這算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搞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閉嘴！牛頭HR猛地一拍桌子——雖然那桌子看著就是個光影特效，但拍出來的聲音還挺響亮，震得我這鬼影都晃了三晃。新來的沒資格提問！聽我指令，照做就行！
得，鬼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頭，何況我現(xiàn)在連個正經(jīng)屋檐都沒有。
牛頭HR用他那粗壯的手指頭，指了指旁邊一個黑乎乎、看起來像是ATM取款機，但比ATM機還破舊的玩意兒：
去那里，進行‘陰德’初始化。別指望天上掉餡餅，每個新魂的初始陰德都是零蛋！想加分可以通過完成地府發(fā)的任務、自愿加班——或者，嗯哼，搞點‘特殊貢獻’。
他說特殊貢獻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世的記憶告訴這不就是明示可以走后門、塞好處嗎
地府也流行這一套
牛頭HR沒給我思考的時間，繼續(xù)說道：記住，陰德分要是低于負100，就會觸發(fā)‘強制懲戒程序’！后果嘛……呵呵，自己體會，保證酸爽，一般鬼都扛不住兩輪。
我聽得鬼皮發(fā)麻。強制懲戒聽著就不是啥好事兒！
他又指了指旁邊另一個看著更山寨、屏幕上還閃著雪花點的機器：那是‘陰德貸’自助申請機。覺得自己初始裝備太差，想開局氪金或者想提前預支點資源耍耍威風可以去申請貸款。
利息嘛……他拖長了調子，露出一個奸商般的笑容。
不高，日息萬分之五而已，童叟無欺！哦對了，咱們這貸款支持‘魂體抵押’哦，還不上那就拿你這身鬼皮來抵債吧，嘿嘿嘿！
我眼皮狂跳！日息萬分之五！還魂體抵押！這不就是陽間那些要人命的高利貸換了個地府皮膚嗎！這是要把鬼往死里逼啊！
牛頭HR似乎對我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慫樣非常滿意，從桌子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黑乎乎、沉甸甸、看著就像一塊標準防身板磚的東西，啪地一聲丟到我面前的柜臺上，震起一層虛無的灰塵。
喏，這是你的身份終端，大名鼎鼎的紙扎M60地府特供版。趕緊綁定你的魂印，以后接收任務、查詢陰德、同事交流、還有最重要的——上下班打卡，全靠它了！
老天爺�。∽龉硪惨舷掳啻蚩▎�！
886996
還是他媽的007！
就在我內心瘋狂吐槽的時候，手里這塊冰涼的板磚M60突然嗡嗡震動了兩下，屏幕上艱難地亮起一行綠油油的、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是用腳寫上去的：
新魂9527-2B請注意，您的初始崗位已分配。鑒于您‘純純牛馬命格，具備一定的抗壓能力和背鍋潛質’，特指派您前往‘忘川河道管理司-淤泥清理科’報到。溫馨提示：該崗位KPI考核極其變態(tài)，離職率高達99.99%，請做好魂飛魄散的準備。導航已發(fā)送，祝您‘工作愉快’（才怪）！
我看著那行字，尤其是最后那個括號里的惡意賣萌，感覺比從13樓掉下來時還要絕望。
淤泥清理科這他媽不就是掏大糞的嗎！
第2章
鬼比鬼氣死鬼！茍德強你個老六！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塊冰涼的板磚。
入手那叫一個粗糙，跟沒打磨過的磚頭似的。屏幕是灰蒙蒙一片，我摸索著按了半天開機鍵，那玩意兒才不情不愿地閃了幾下綠光，屏幕上顫顫巍巍地彈出一個極其簡陋的開機動畫——
一個像素風的骷髏頭在那兒搖頭晃腦，下面一行小字：地府OS
V1.0
-
為冥服務，包您滿意（才怪）！
括號里的字小得跟蚊子腿似的，但我眼神好，看得清清楚楚！這破系統(tǒng)還帶官方吐槽的
記住了，這板磚要是丟了，或者被你玩壞了，牛頭HR補充道，語氣里充滿了幸災樂禍，自己去‘失物招領處’碰碰運氣吧——不過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那地方比我這還亂�；蛘�，你也可以重新申請一部，費用嘛，直接從你那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陰德里扣，保證扣到你肉疼！
我捧著這塊感覺下一秒就要自動關機的高級貨，心想這哪是身份終端啊，這分明就是地府發(fā)的移動式緊箍咒、賣身契加自動罰款機三合一版本��！
好了，下一個！9527—2C！快點過來！
牛頭HR不耐煩地揮了揮他那蹄子，哦不，是手，示意我趕緊滾蛋，別耽誤他處理下一位幸運的新魂。
我捏著我的寶貝板磚M60，感覺像是剛從某個黑中介手里簽了賣身契出來。
我暈暈乎乎地走到旁邊的等候區(qū)——其實也就是一片稍微空曠點兒、沒那么多鬼擠著的破地兒。已經(jīng)有不少跟我一樣倒霉的新鬼，拿著同款不同成色的板磚手機，一臉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么要死的懵逼表情，在那兒等著下一步的發(fā)落。
就在這時！
一個我化成灰——哦不，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成灰的一部分了——一個就算我再死一次、死得透透的，都能認出來的熟悉身影，正囂張無比、動作夸張地推開擋在他前面的幾個瘦弱鬼魂，一邊還用他那油膩膩（即使是鬼魂形態(tài)也看著油膩）的手指，理了理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發(fā)型，然后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徑直沖向了牛頭HR的窗口！
我的鬼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
那個走路帶風（陰風）的姿勢！那個欠揍的背影！
是茍德強！我那個狗逼前老板！那個天天逼我996、還給我戴了頂綠油油原諒套餐的罪魁禍首！
他媽的，他也下來了！
我眼睜睜看著茍德強那孫子，跟只聞到腥味的蒼蠅似的，一路小跑，噗通一下差點給牛頭HR跪下——哦不，他倒是沒跪，但那腰彎得，我估計都能從他褲襠里直接看到他后腦勺了。
哎喲喂！牛哥！我的親哥姥爺！您就是這地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小的茍德強，剛從陽間那個水深火熱的地方解脫出來，一瞅見您這威武霸氣的牛頭，我這心里就踏實了，就跟找到了組織似的！
茍德強那嗓門，那叫一個熱情洋溢，諂媚得都能滴出蜜來。
他手里不知何時也變出了一根玩意兒——我定睛一看，我艸！那是一根用金箔紙扎成的雪茄，標簽上還印著燙金的御賜貢品四個大字！
這孫子從哪兒摸出來的！
牛頭HR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馬屁攻擊搞得一愣，隨即那雙疲憊的牛眼里，瞬間爆發(fā)出堪比探照燈的亮光！
他臉上的不耐煩一掃而空，幾乎是嗖地一下，就把那根金燦燦的雪茄接了過去，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臉上露出了飄飄欲仙、爽到骨子里的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茍德強的眼神都帶著慈祥。
嗯，懂事，非常懂事！牛頭HR的聲音都柔和了八度，剛才懟我的那股勁兒全沒了。
你叫茍德強是吧來來來，我給你查查，必須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茍德強立刻點頭哈腰，報上了自己的死辰八字。牛頭HR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著，屏幕上同樣彈出了信息。
我死死地盯著茍德強。
我體內的鬼火噌噌往上冒，幾乎要將我這虛幻的魂體都給點著了！
我想沖上去。
抓住他的領子把他從13樓扔下去還是再找個趁手的家伙什給他一下子打鬼用什么好
在線等，非常急！
等等！
就在茍德強跟牛頭HR低聲嬉笑、勾肩搭背（好吧，他夠不著牛頭HR的肩膀，只能拍拍牛蹄子）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我們這些在等候區(qū)嗷嗷待哺的新鬼，其中也包括了我。
那眼神……
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沒有任何波瀾，沒有任何識別，就像看路邊一塊礙事的石頭，甚至還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嫌棄，仿佛在說：嘖，這些新來的窮鬼真耽誤事兒，一股子晦氣。
茍德強……他媽的根本不認識我了！
我腦子轟的一聲，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了一下。
是了，大部分鬼魂死后是沒有記憶的！我怎么就忘了這茬！
茍德強這孫子，顯然也是那大部分之一！他現(xiàn)在腦子里除了怎么巴結領導、怎么占便宜，估計啥都不剩了！
那我剛才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那不共戴天的仇恨，現(xiàn)在算什么
一個笑話嗎！
對著一個壓根不記得你是誰、不記得自己干過啥缺德事的陌生鬼發(fā)火那不就跟對著空氣打王八拳一樣傻逼嗎！
一股比墜樓時更深的無力感和荒誕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樣瞬間攫住了我牛馬。我感覺我這剛成型的鬼格都要崩塌了。
他奶奶的！
我死了，帶著記憶，背負著血海深仇。
結果仇人變仇鬼，卻他媽的失憶了！
這仇，我還怎么報我這重生，難道就只為了讓我再體驗一次更深層次的絕望嗎！
在我正感覺鬼觀盡碎、前途一片黑暗的時候，現(xiàn)實這把無情的殺豬刀，還在繼續(xù)往我那本就千瘡百孔的鬼心上捅。
我眼睜睜地看著茍德強和牛頭HR哥倆好地在那兒嘀嘀咕咕。牛頭HR臉上的疲憊和不耐煩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孺子可教也的欣賞和自己鬼的親切。
很快，茍德強就辦完了所有手續(xù)。
牛頭HR甚至破天荒地親自站起身，指點著他走向一個看起來就比我們這邊普通通道更高級、更VIP的專屬通道。
茍老弟啊，以后有啥事兒，直接來找牛哥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牛頭HR拍著胸脯保證道。
茍德強那叫一個感激涕零，點頭哈腰就差給牛頭HR舔鞋底了。臨走前，他還極其順手地從旁邊一個似乎是高級物資發(fā)放處的窗口，順走了一個明顯比我手里這塊破板磚更新、更亮、還帶著閃亮貼膜、型號標著紙扎M60
Pro
Max
Plus尊享版的手機！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我牛馬一眼，仿佛我真的就是一團可有可無的空氣。而我，低頭看了看手里這塊剛剛又閃了一下雪花、還發(fā)出滋滋電流聲的破板磚M60基礎版，感覺比從13樓掉下來時還要憋屈，還要絕望。
這狗日的茍德強，哪怕失憶了，這鉆營拍馬的本事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憑什么他就VIP通道加頂配手機，老子就只能在這兒吃土！
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職位比普通小鬼略高的鬼差，清了清嗓子，用擴音法器宣布：
咳咳，諸位新魂注意了！接待中心內勤處臨時缺個打雜的，負責整理些無關緊要的卷宗，端茶倒水什么的。自愿報名，擇優(yōu)錄取一名，為期……嗯，先干著看。誰來
天賜良機！
我的鬼眼瞬間就亮了！
憑我在陽間多年社畜的經(jīng)驗，這種活兒雖然聽著沒啥技術含量，但絕對是錢少事少離家近（哦不，是陰德少事少離鬼門關遠）的美差啊！
至少比去什么淤泥清理科掏大糞強一百倍！而且，在領導身邊混，說不定還能撈到點內部消息，或者刷個臉熟，以后好辦事。
我！我！我！我去！
趁著大部分新魂還在理解內勤是個啥玩意兒的時候，我已經(jīng)高高舉起了那半透明的鬼手！聲音因為激動都有點發(fā)顫，心里還盤算著，這波必須拿下！
然而。
一個熟悉又令鬼作嘔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位領導，我覺得……我可能更適合這個崗位。
我不用回頭，就知道絕逼是茍德強這孫子！
只見他往前擠了幾步，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虛弱表情，一手還捂著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飛魄散似的，對那鬼差情真意切地說道。
領導明鑒，小魂我……我生前體弱多病，這剛到地府，魂體更是虛弱不堪，實在不宜從事重體力勞動。這內勤的活兒，雖然清苦，但正好適合我這種……咳咳……需要靜養(yǎng)的魂。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指向了我，臉上立刻換上一副真誠的笑容。
大家看這位兄弟，身強體壯，精神頭十足，一看就是干大事的鬼才！像‘淤泥清理科’那種需要強健體魄和堅韌意志的重要崗位，才是他大展拳腳，為地府建設添磚加瓦的好去處�。∽屗プ鰞惹�，那簡直是屈才，是地府資源的浪費！我們應該把合適的鬼放在合適的位置上，鬼盡其才嘛！
牛頭HR推了推VR眼鏡，上下打量了一下病懨懨的茍德強，又瞥了一眼旁邊氣得快要冒煙的我，然后慢悠悠地開口道：
嗯……言之有理。新魂9527-2B，我看你確實精神飽滿，不像這位……呃，茍魂這么‘弱不禁風’。
牛頭HR還贊許地看一眼茍德強。
有點眼力見，知道為地府分憂，還懂得‘舉賢讓能’。行吧，那這個內勤的臨時差事，就你了，茍魂。好好干，別辜負了2B兄弟的一番‘謙讓’。
多謝各位領導栽培！多謝各位領導給小魂一個為地府效力的機會！2B兄弟高風亮節(jié)，小魂佩服！
說著，還假惺惺地對我拱了拱手。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如果鬼還有肺的話都要氣炸了！
茍德強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前世在公司搶功勞甩鍋就是這副嘴臉，死了到了地府還變本加厲！還身體虛弱老子親眼看你在健身房舉鐵跟舉棉花似的！還鬼盡其才我可去你大爺?shù)�！最可氣的是那牛頭HR，明顯就是偏袒或者被茍德強幾句漂亮話給忽悠瘸了！
滴滴——！滴滴——！
就在我內心瘋狂咆哮，感覺自己的鬼三觀快要碎成二維碼的時候，我手里那塊破板磚M60突然發(fā)出了刺耳的、催命似的提示音。
我低頭一看，灰蒙蒙的屏幕上，歪歪扭扭地彈出一條極其簡陋、連個標點符號都透著敷衍的文本消息：
新魂9527—2B，牛馬，請于一炷香內到指定地點報到。遲到將扣除10點陰德積分。導航路線已自動發(fā)送至您的M60終端，請自行查看。地府OS溫馨提示：祝您工作愉快。
工作愉快
愉快你個大頭鬼�。�
我看著這條消息，又抬頭看了看茍德強那孫子消失在VIP通道盡頭的得意、得瑟的背影，再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依舊混亂嘈雜、充滿絕望和山寨氣息的大廳……
我牛馬的鬼生，似乎剛開局，就從一個大坑，掉進了另一個更深、更離譜、還他媽是賽博朋克風格的巨坑。
我那該死的選擇困難癥，在這一刻，似乎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為我好像……壓根就沒得選。
忘川河道管理司……淤泥清理科……第七作業(yè)組……
我默默念叨著這個聽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部門名稱，捏緊了手里的破板磚。
行吧，不就是掏大糞，哦不，是清理淤泥嗎
老子認了！
茍德強，你給老子等著！就算你他媽失憶了，老子這仇也要報！
我，牛馬，9527—2B，就跟你和這操蛋的賽博地府，杠上了！
我！
選！
擇！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