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燭火晃得人眼疼。
教坊司的暖閣里熏著龍涎香,甜膩得讓人作嘔。九千歲斜倚在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白玉棋子。
沈姑娘,本座不喜歡廢話。他聲音輕得像羽毛刮過耳膜,你父親死前,可留了什么……不該留的東西
我跪在波斯毯上,膝蓋被金線硌得生疼。
大人明鑒。我抬頭,笑得溫順,罪臣之女,能有什么
棋子咔地砸在我額角。
血滑下來,糊住了左眼。
撒謊。九千歲俯身,冰冷的護甲掐住我下巴,你妹妹的命,可經(jīng)不起幾次賭。
暗處鐵鏈嘩啦一響。
我猛地扭頭——
小妹被鐵鉤吊著腕子,腳尖勉強點地。白裙子上全是血痕。
阿姐……她啞著嗓子喊我,眼淚混著血往下淌。
我指甲摳進地毯,喉頭腥甜。
大人想讓我做什么
九千歲笑了。
他甩過來一卷密函,猩紅火漆上印著首輔的私章。
三日后,首輔府上賞梅宴。他捻著我散落的頭發(fā),我要你把這東西,放進他書房暗格。
我盯著密函上未干的血跡。
是了。
父親死時,手里也攥著這么一封染血的密信。
若我不答應(yīng)呢
九千歲突然大笑。
他一把扯過鐵鏈——小妹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那就讓她替你去。他靴底碾著小妹的手指,教坊司的姑娘,斷幾根骨頭……不妨礙接客。
我撲過去攔,卻被侍衛(wèi)一腳踹中心窩。
肋骨裂了似的疼。
我接。我咳著血笑,但我要大人一個承諾。
九千歲挑眉。
任務(wù)成了,放我和妹妹出教坊司。
他瞇起眼,護甲劃過我脖頸:憑什么
我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那道陳年箭疤。
就憑——我湊近他耳畔,聲音壓得極低,三年前渭水河畔,是誰替您擋了那一箭。
他瞳孔驟縮。
好極了。
他還記得。
成交。九千歲甩開我,轉(zhuǎn)身時蟒袍掃過滿地血漬,但若你敢�;印�
窗外烏鴉突然尖嘯。
他回頭,唇角勾起:本座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門關(guān)了。
我癱在地上,摸到袖中藏著的刀片。
小妹爬過來抱我,渾身發(fā)抖。
阿姐…我們怎么辦…
我擦掉她臉上的血,望向窗外那輪血月。
哭什么。我掰開她攥緊的拳頭,塞進半塊碎瓷,記住,眼淚可以是武器——
但握刀的手,必須穩(wěn)。
【首輔府暗戰(zhàn)】
沈姑娘,這首《廣陵散》,彈錯了三處。
首輔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溫潤如玉,卻讓我指尖一顫。
琴弦割破手指,血珠滴在桐木琴面上。
我低頭,笑得恭敬:大人耳力非凡,是奴婢學(xué)藝不精。
屏風后傳來茶盞輕叩的聲響。
聽聞你父親生前最愛此曲。首輔緩步走出,月白常服上銀線暗繡云紋,怎么他沒教過你
試探。
赤裸裸的試探。
我數(shù)著心跳,余光掃過廊下那個掃落葉的啞仆。
家父獲罪時,奴婢才七歲。我故意讓聲音發(fā)顫,只記得...他最后彈這曲子時,弦斷了。
首輔忽然捏住我下巴。
他指尖有墨香,力道卻重得驚人:那你知道,弦為什么斷嗎
血從齒縫滲出來。
我盯著他腰間那塊蟠龍玉佩——和父親遺物上的印痕一模一樣。
因為...我猛地咳嗽,袖中暗藏的密函故意滑落半寸,有人嫌這曲子...太吵。
首輔瞳孔驟縮。
他看見了密函角落的火漆印——九千歲的私徽。
有意思。他忽然輕笑,今夜留昭昭姑娘陪本官。
我跪伏在地,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廊下的啞仆不見了。
藏書樓的霉味嗆得人想吐。
我數(shù)著第七排書架后的腳步聲——三個,不,四個護衛(wèi)。
首輔在陰影里摩挲一冊賬本:知道為什么選你嗎
窗外雨打芭蕉,我瞥見銅鏡反光里那個倒茶的丫鬟——她小指殘缺。
因為奴婢...我故意攀上首輔肩膀,和大人一樣,都想看某些人...玩火自焚。
首輔突然掐住我脖子按在書架上!
竹簡嘩啦啦砸下來,他貼著我耳畔低語:聰明。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我卻笑了。
我在他的指示下緩緩坐至桌邊。
大人,這茶……似乎被人動過手腳。
我指尖輕點茶盞邊緣,首輔執(zhí)壺的手驟然一頓。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眉間陰翳更深。
哦他語氣平淡,卻已不動聲色地將茶推向一旁,沈姑娘還懂毒理
我垂眸淺笑:奴婢在教坊司時,曾見過九千歲用這種雪里青……處置不聽話的人。
首輔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瞬。
上鉤了。
說來也怪。我佯裝無意地擺弄腰間玉佩,那日聽九千歲與心腹密談,說什么北鎮(zhèn)撫司的賬本……
啪!
首輔手中玉骨折扇猛地合攏。
繼續(xù)說。他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我故作惶恐:奴婢只是偶然聽聞,說是什么三年前的舊賬,還提到……
提到什么
提到大人的名諱。
屋內(nèi)死寂。
首輔的指節(jié)叩在案上,一聲,兩聲——
突然,門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大人!一個婢女驚慌闖入,書、書房走水了!
首輔霍然起身,卻在邁步的瞬間回頭看我。
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偽裝。
我維持著恰到好處的驚惶,袖中手指卻已掐入掌心——
那個婢女,是九千歲安插在首輔府最深的釘子。
沈姑娘。首輔臨出門前,忽然意味深長道,你可知雪里青要配什么引子才能見效
我呼吸一滯。
這是試探!九千歲從來只用純毒……
奴婢愚鈍。我福身行禮,露出頸后情蠱留下的青痕,只知他們用……杜鵑花汁調(diào)味。
首輔的背影猛地僵住。
杜鵑花——正是他亡妻最愛的花。
成了。
我望著他疾步離去的背影,輕輕撫過袖中那封偽造的密信。
【信任的裂痕】
大人,您書房里的那只青瓷瓶……被人換過了。
我站在首輔身后三步遠的地方,聲音壓得極低。
首輔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在奏折上暈開一片。
哦他頭也不抬,語氣平靜得可怕,沈姑娘連本官書房里的擺設(shè)都記得清楚
寒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燭火搖晃。
我緩步上前,指尖輕輕撫過那只天青釉長頸瓶:三日前,這瓶底的宣和年制款還是完整的,可現(xiàn)在——
手指一翻,露出瓶底一道細微的裂痕。
有人動過。
首輔終于抬眼看我。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寸寸刮過我的臉:繼續(xù)說。
我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鑰匙——這是今早從那個不慎打翻燭臺的婢女身上摸來的。
奴婢在教坊司時,見過這種鑰匙。我將它輕輕放在案上,九千歲的心腹,每人一把。
首輔的指尖在鑰匙鋸齒狀的凹槽上摩挲,那里刻著極小的一個七字。
第七號密探。他冷笑,倒是條大魚。
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我猛地抓住首輔的手腕!
大人小心——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釘在方才首輔心口的位置!
首輔反手將我護在身后,另一只手已抽出案下長劍。
看來有人不想讓本官聽下去。他聲音里帶著危險的意味,沈姑娘,你可知這一箭會要了誰的命
我盯著沒入墻體的箭羽——尾翎染著教坊司特有的靛藍色。
會要了奴婢的命。我緩緩跪地,因為九千歲知道……奴婢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首輔的劍尖挑起我的下巴:什么秘密
三年前漕運總督暴斃的真相。我直視他的眼睛,不是毒殺,是——
轟!
書房門被人猛地踹開!
那個缺了小指的婢女跌跌撞撞沖進來,滿手是血:大人!奴婢發(fā)現(xiàn)沈昭她……她床底下藏著這個!
她抖開一件染血的衣服。
首輔的臉色瞬間變了。
沈姑娘。他緩緩收劍入鞘,解釋。
我盯著衣服,暗道不好,中計了。
九千歲早料到我會有這一招,特意給我準備了驚喜。
可惜我預(yù)判了他的預(yù)判。
這件衣服……我忽然笑了,大人不妨看看內(nèi)襯。
首輔皺眉翻開衣領(lǐng)——
內(nèi)襯上用血畫著一幅簡易地圖,正是九千歲秘密據(jù)點的分布!
奴婢潛伏教坊司三年,等的就是今天。我重重叩首,父親臨終前將此衣縫入奴婢的襁褓,為的就是……
話音未落,那婢女突然暴起!
她袖中滑出匕首,直刺我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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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的發(fā)簪搶先一步貫穿她的喉嚨!
鮮血噴濺在首輔的官袍上,我趁機將染血的衣服塞入他手中:東郊馬場,明日寅時,九千歲會在那里交接邊關(guān)布防圖。
首輔看著倒地氣絕的婢女,又看看我,眼神復(fù)雜難辨。
沈昭。他忽然喚我全名,若讓本官發(fā)現(xiàn)你有一句虛言……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半邊森冷的面容。
奴婢愿以死謝罪。我伏在地上,聽著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首輔沉默良久,終于彎腰扶起我。
轉(zhuǎn)身時,我沒讓他看見我嘴角的笑意。
【毒與蜜的博弈】
督主,您這盤棋……下得不夠狠。
我赤足踩在猩紅氈毯上,故意讓金鈴隨著步伐輕響。九千歲的書房里熏著冷香,案前燭火將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鋒利的金邊。
他執(zhí)黑子的手頓了頓,沒抬頭:沈姑娘今日熏的什么香
我旋身坐上棋案,裙擺掃亂滿盤殘局:斷腸草混著杜鵑花汁……督主聞出來了
白玉棋子啪地砸在我鎖骨上,青紫淤痕頓時浮起。
三年前渭水河畔的傷。我疼得吸氣,卻笑著扯開衣領(lǐng),您當初包扎時……手可比現(xiàn)在輕。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
九千歲終于抬眼,護甲劃過我頸間情蠱的紋路:想討賞
想討個明白。我俯身湊近他耳畔,當年那支箭……真是沖您來的嗎
他的呼吸驟然一滯。
教坊司的夜宴笙歌刺耳。
我故意在九千歲面前飲盡西域使臣敬的毒酒。喉管燒灼的劇痛中,看見他蟒袍下的手指攥緊了扶手。
大人……我踉蹌跌進他懷里,唇邊溢出的血染紅他雪白的中衣,這酒……像不像我們初見時……您喂我的那杯
四下驚呼聲中,他猛地掐住我下巴塞入解藥,護甲刮破我嘴角:找死
是試探。我舔去他指尖的藥粉,您舍不得我死。
屏風后傳來瓷盞碎裂聲——是那個總盯著我的黑衣衛(wèi)首領(lǐng)。
九千歲突然將我打橫抱起,在滿堂抽氣聲中大步走向內(nèi)室。
既然要演,他把我扔在榻上時聲音冷得像冰,就演到底。
子時的更鼓敲過三響。
我趴在九千歲胸口畫圈,指尖下的疤痕正是當年箭傷的位置。
督主可知……我故意讓情蠱的紋路爬上心口,這蟲子發(fā)作時,奴婢想的都是您。
他忽然翻身壓住我,銀發(fā)垂落如雪:沈昭,你究竟想要什么
月光透過紗窗,照見枕邊暗格里的邊防圖副本。
想要您一句真話。我纏上他脖頸,三年前那支箭——
是本座安排的。他咬住我喉間蠱痕,不然怎么讓沈?qū)④娦母是樵浮姹咀ニ?br />
劇痛如雷劈中天靈蓋。
我笑得渾身發(fā)顫,指甲在他背上抓出血痕:果然……是您啊。
窗外驚雷炸響,我藏在枕下的匕首已抵住他后心。
他卻低笑著吻我眼尾:刺下去,你妹妹立刻會變成教坊司最臟的妓子。
匕首當啷落地。
乖。九千歲撫過我顫抖的脊背,繼續(xù)討好本座……說不定哪天,真會信你。
【將軍府的棋局】
這舞,跳錯了。
將軍的青銅酒樽重重砸在案上,震得滿座寂靜。
我赤足踩在猩紅氈毯上,腕間金鈴猶在顫動。
回將軍的話,我垂首,讓發(fā)絲遮住嘴角笑意,奴婢跳的不是《霓裳》,是《破陣樂》。
滿座嘩然。
謀士席上那個山羊須老者猛地站起:大膽!《破陣樂》乃軍中禁曲,豈是——
閉嘴。
將軍抬手,鐵甲護腕撞出鏗鏘之聲。他虎目灼灼盯住我:你怎會此曲
我故意讓呼吸急促,露出教坊司女子應(yīng)有的惶恐:奴婢...幼時聽父親哼過。
半真半假,才最致命。
將軍的指節(jié)在案上叩出沉悶聲響——三年前,正是他麾下先鋒營在雁門關(guān)全軍覆沒,而《破陣樂》,是那支殘軍最后的戰(zhàn)歌。
山羊須謀士突然冷笑:將軍明鑒,此女來歷不明,恐怕...
報——!
傳令兵渾身是血沖進大殿:北狄游騎偷襲糧道!
我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緊——時機到了。
可是黑水河谷我驚慌抬頭,奴婢昨日聽...聽九千歲府上人說...
將軍霍然起身!
說清楚!
我瑟縮著后退,恰到好處地讓腰間玉佩滑落——玉佩上刻著北狄王庭的狼頭徽記。
山羊須謀士一個箭步搶上前:將軍!此女果然——
蠢貨!將軍一腳踹翻案幾,這是斥候營的暗標!
他鐵鉗般的手掐住我下巴:誰給你的
淚珠適時滾落:是...是上月死在詔獄的趙參軍...
滿座死寂。
趙參軍,正是當年雁門關(guān)唯一生還的校尉。
備馬!將軍甩開我,甲胄錚錚作響,你——他劍鋒直指我咽喉,跟本將走。
謀士們驚呼勸阻聲中,我踉蹌跟上。轉(zhuǎn)身剎那,瞥見山羊須老者袖中寒光一閃——
是九千歲獨有的柳葉鏢。
果然是他。
馬背上狂風割面,我伏在將軍背后輕聲道:黑水河谷東南有條廢棧道...
將軍渾身肌肉驟然繃緊: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讓聲音混在風里,那是我父親...最后戰(zhàn)死的地方。
謊言如蜜,毒刃藏甜。
遠處烽火沖天而起,照亮將軍側(cè)臉那道陳年箭疤。
【情蠱噬心】
慶功宴上。
將軍,這酒……有毒。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腕,指甲陷進皮肉,才勉強壓下喉間翻涌的血腥氣。
將軍的酒杯懸在半空,燭光下,酒液泛著詭異的青芒。
謀士席上一片死寂。
山羊須老者陰惻惻開口:沈姑娘好眼力,連碧血砂都認得——
咔嚓!
將軍捏碎酒盞,碎瓷混著毒酒濺了我滿裙。
你如何知曉他鐵鉗般的手扣住我肩頭,這毒產(chǎn)自南疆,除了九千歲府上……
我猛地咬破舌尖。
劇痛讓我暫時壓住情蠱的撕咬,卻壓不住頸側(cè)蔓延的青痕——那是蠱蟲發(fā)作的征兆。
因為奴婢……我慘笑著扯開衣領(lǐng),露出心口猙獰的紫黑紋路,每日都在喝。
滿座嘩然!
將軍暴退三步,長劍已然出鞘:情蠱!
就是現(xiàn)在。
我任由蠱毒撕裂經(jīng)脈,踉蹌?chuàng)涞綄④妱︿h上:三日前……奴婢偷聽到九千歲與南疆使者的談話……鮮血從嘴角溢出,他說……將軍府的密道圖……就藏在……
錚——
一支淬毒袖箭破窗而入,直取我咽喉!
將軍揮劍格擋的剎那,我袖中銀針已射向暗處——
��!
熟悉的慘叫聲響起。是那個總在將軍耳邊進言的瘦高謀士。
果然是你。我抹去唇邊血跡,看著倒地抽搐的謀士,九千歲的第三條鬣狗。
將軍的劍尖抵住我咽喉:你究竟為誰效力
情蠱突然瘋狂翻涌!
我疼得蜷縮在地,指甲抓裂地磚:為……我自己……
恍惚間,將軍的臉與父親臨終時的面容重疊。
那年雪夜,父親也是這般用劍指著我:昭兒……記住……永遠不要……相信……
嗖!
第二支袖箭貫穿我的肩膀。
劇痛反而讓我清醒。
密道圖……在……我掙扎著抓住將軍戰(zhàn)靴,在《山河志》……第七卷……夾層……
這是賭命——那本書,是將軍恩師的遺物。
將軍瞳孔驟縮。
他猛地拽起我,鐵甲硌得我生疼:你若敢騙本將——
咳咳……我嘔出一口黑血,將軍不妨……看看書頁右下角……
窗外驚雷炸響。
將軍松開我,轉(zhuǎn)身時甲胄帶起腥風:備馬!去書房!
謀士們慌忙跟上,卻沒人看見——我袖中指尖已掐入掌心。
九千歲,該你了。
【三面妝】
許是屢屢敗事,九千歲緊急詔令,喚我回教坊司。
妹妹的小指血淋淋地甩在我跟前,狗腿子傳達九千歲的指令。
命我改頭換面,潛入王府。
王爺,您瞧這牡丹——
我踮腳去夠那枝顫巍巍的魏紫,廣袖滑落。
王爺?shù)恼凵揉У氐肿∥液笱?br />
當心摔著。他嗓音帶笑,玉扳指卻摩挲著我腰間。
暖閣里熏香甜膩,其他姬妾的視線像淬毒的針。
妾身不怕。我回眸嬌笑,發(fā)間金步搖劃過他喉結(jié),有王爺護著呢。
王爺突然掐住我下巴。
沈昭。他眼底笑意未達眼底,最得孤心。
遠處更漏咚地一響——
子時到了。
我指尖一顫,牡丹跌落硯臺,墨汁濺污了王爺雪白的衣擺。
奴婢該死!我慌忙跪地,趁機將塞進硯臺暗格。
王爺卻俯身拾起殘花,別在我耳后:無妨,本王就喜歡……帶刺的。
他指尖劃過我頸側(cè)時,我聽見暗處傳來極輕的咔噠聲——
是九千歲心腹的暗語。
我借故躲走,回到自己房間。
今日騙了幾個人
九千歲的手從背后繞來,玄鐵護甲刮著我喉結(jié)。
我盯著銅鏡里他慘白的面具,嘴角還保持著宴會上嬌憨的弧度:三個。
哦
王爺信了拓印是偶然所得。我解開衣帶,露出肩上王爺留下的咬痕,李側(cè)妃以為妾身要爭寵。
護甲突然刺入皮肉!
第三個呢
血順著鎖骨流進肚兜,我笑得愈發(fā)甜美:那個往妾身茶里下毒的丫鬟……
轉(zhuǎn)身將染血的銀釵捧給他看:
她臨死前信了,毒是王爺下的。
九千歲低笑起來。
他摘下面具,露出眼下那顆滴淚痣——和王爺一模一樣。
好孩子。他舔去我頸間血跡,明日,我要王爺書房里……
窗外驚雷炸響,吞沒了后半句話。
但我懂。
就像懂此刻鏡中倒映的,那個正在窗外偷聽的——
王爺本人。
【血色棋局】
王爺,這盤棋……您要輸了。
我指尖的白子懸在棋盤上空,故意讓袖口滑落半寸——腕上情蠱留下的青紫淤痕猙獰可見。
王爺執(zhí)黑子的手頓了頓,鎏金護甲在燈下泛著冷光:沈姑娘今日,話里有話啊。
窗外雨打芭蕉,我聽見屏風后細微的呼吸聲。是九千歲的眼線,那個總在書房伺候的聾啞小廝。
奴婢只是怕。我落子時不慎碰翻茶盞,茶水潑濕王爺袖口暗繡的蟒紋,九千歲昨日說……說王爺書房里藏著……
我猛地噤聲,像突然意識到失言般捂住嘴。
王爺?shù)难凵耋E然銳利。
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衣袖,突然一把扣住我手腕!情蠱被觸碰的劇痛讓我渾身戰(zhàn)栗。
藏了什么他聲音輕柔得可怕。
我疼出眼淚,卻揚起一個慘笑:藏了能要您命的東西。
棋盤被整個掀翻!
黑白玉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王爺掐著我脖子按在案幾上。
窒息中,我掙扎著摸向腰間香囊——里面裝著從九千歲密室偷來的半張名單。
王……爺……看……
香囊落地,染血的絹帛散開一角,露出幾個熟悉的名字——全是王爺安插在九千歲府中的暗樁。
王爺?shù)氖謩潘闪艘凰病?br />
就是現(xiàn)在!
九千歲三日后要清洗府中眼線。我啞著嗓子快速道,名單不全……奴婢冒死才……
屏風后傳來瓷器輕碰聲。
那個聾啞小廝果然在聽。
王爺突然笑了。
他松開我,卻從案底抽出一把匕首插在桌上:證明給本王看。
刀光映出我慘白的臉。
我知道他要什么——投名狀。
奴婢斗膽。我拔出匕首,突然轉(zhuǎn)身刺向屏風!
噗嗤!
刀尖貫穿絹帛,沒入血肉。那小廝的鮮血順著屏風淌成小溪。
【三方博弈】
三位大人,今夜子時,西郊廢塔。
我將三張字條分別塞進首輔的《山河志》、將軍的劍鞘、王爺?shù)木茐亍?br />
廢塔頂層,蛛網(wǎng)密布。
我跪坐在殘破的蒲團上,聽著樓下傳來的腳步聲——輕重不一,是三個人。
首輔的檀香、將軍的鐵銹味、王爺?shù)凝埾严悖祀s在霉?jié)竦目諝饫铩?br />
好大的膽子。首輔的麈尾拂過積灰的供桌,同時約見我們?nèi)?br />
將軍的劍已出鞘三寸:九千歲的婊子也配談合作
王爺把玩著玉扳指,笑而不語。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扯開衣領(lǐng)——
情蠱的青紫紋路已蔓延至心口,皮下隱約有蟲足蠕動。
諸位大人且看。我拔出將軍的佩劍,毫不猶豫刺向自己左肩!
噗!
黑血噴濺在經(jīng)幡上,蠱蟲在傷口處扭曲翻滾。
首輔猛地后退半步:情蠱母蟲!
是子蟲。我疼得渾身發(fā)抖,母蟲在九千歲手里……他靠這個,控制我挑撥三位。
將軍的劍尖挑起那只垂死的蠱蟲:證據(jù)。
我取出三封密信,每封都蓋著九千歲的私印——
給首輔大人的,說將軍要彈劾您徇私。
給將軍的,說王爺克扣軍餉。
給王爺?shù)摹翌D了頓,說首輔與您側(cè)妃有染。
死寂。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王爺突然輕笑出聲:有意思。他蹲下來與我平視,那你想要什么
合作。我直視他的眼睛,九千歲想借我的手讓三位自相殘殺,我們何不……將計就計
首輔的玉骨折扇唰地展開:說下去。
閣樓木板突然吱呀一響!
我們同時噤聲。
腳步聲極輕,卻逃不過將軍的耳朵——有人摸上了三樓。
繼續(xù)。王爺突然提高音量,首輔大人當真要包庇漕運貪污案
我立刻會意:證據(jù)確鑿!將軍若不信……
砰!
暗門被踹開的瞬間,將軍的劍已抵住我咽喉:賤人!果然在挑撥離間!
月光下,九千歲的心腹太監(jiān)僵在門口。
首輔怒摔茶盞:滾出去!
太監(jiān)倉皇退下,我卻看見他袖中銀光一閃——是傳信的響箭。
完了。
王爺突然捏住我后頸,唇幾乎貼在我耳畔:現(xiàn)在,證明你的價值。
我盯著窗外升起的紅色信號煙,知道九千歲已經(jīng)起疑。
三日后丑時。我快速劃破手指,在經(jīng)幡上畫出九千歲密室的路線,他的命門在這里——
血線蜿蜒成圖,最終停在一處暗格。
《山河志》第七卷。我看向首輔,您要找的東西,和我父親的血書……都在那里。
將軍的劍緩緩移開:若敢騙我們……
奴婢愿以命相抵。
【血色突圍】
子時三刻,東南角門。
我蘸著胭脂,在妹妹掌心寫下這八個字。她腕上的鐐銬已經(jīng)換成我特制的軟皮扣——看著像鐵,一扯就斷。
窗外傳來打更聲,九千歲親衛(wèi)的腳步聲在廊下來回巡視。比平日多了一倍。
他起疑了。
教坊司中庭,舞姬們正在排演《霓裳》。
我旋身時裙擺飛揚,金線繡的蝴蝶恰好遮住右手動作——三根銀針悄無聲息地釘入廊柱。
啊!
領(lǐng)舞突然慘叫倒地,腳踝意外扭傷。
混亂中,我扶起最小的那個樂伎,往她袖中塞了把鑰匙:告訴姐妹們,戌時澡堂集合。
她瞳孔驟縮——那是教坊司地牢的鑰匙。
戌時的澡堂水霧彌漫。
十二個姑娘假裝嬉戲,水聲掩蓋了開鎖的咔嗒響。
地道在第三間凈房。我扯開中衣,露出背上用朱砂畫的地圖,順著排水渠爬出去,首輔的人在亂葬崗接應(yīng)。
琵琶女突然抓住我手腕:昭姐姐,你呢
蒸汽凝在我睫毛上,像淚:我斷后。
妹妹的指甲掐進我肉里:不行!
聽話。我掰開她手指,塞進半塊玉玨,要是卯時我還不到……
窗外突然傳來銅鑼炸響!
走!
我一把推開妹妹,轉(zhuǎn)身撞開木門。九千歲的黑衣衛(wèi)正提著燈籠沖進來,刀光映得滿室皆白。
大人們這是做什么我濕發(fā)披散,故意讓紗衣滑落肩頭,姑娘們沐浴也要看
領(lǐng)頭侍衛(wèi)的刀尖挑開我衣帶:搜!一個都不準——
噗嗤!
我的金簪貫穿他咽喉。
熱血噴在屏風上時,我已經(jīng)奪刀劈翻兩個侍衛(wèi)。
跑!
身后傳來窸窣水聲。姑娘們鉆入地道的動靜被慘叫掩蓋——我故意踢翻燭臺,火舌瞬間吞沒了紗帳。
東角門的守衛(wèi)已經(jīng)倒下三個。
我拖著流血的小腹爬上墻頭,卻看見妹妹她們被黑衣衛(wèi)團團圍�。�
首輔的人呢!
姐姐——妹妹的尖叫戛然而止,九千歲的蟒紋靴正踩在她背上。
本座教過你。他溫柔地摩挲劍柄,不乖的孩子……
寒光閃過!
鐺!
一柄陌刀突然橫空劈來,九千歲的劍應(yīng)聲而斷!
將軍的鐵騎如黑潮涌來,為首之人馬鞍上掛著王爺?shù)捏待堄衽濉?br />
奉旨查抄教坊司!將軍的怒吼震得瓦片簌簌掉落,抗旨者,斬!
九千歲笑了。
他松開妹妹,突然將一枚金印拋給我:沈姑娘,你贏了。
印紐上沾著血——是我父親案卷上缺失的那方官印。
馬蹄聲如雷逼近,我卻看見暗處之人袖中寒光一閃!
小心!
我撲過去推開妹妹,沒有想象中的弩箭穿透肩胛的劇痛。
只聽見九千歲最后的話語隨風飄散:別忘了……情蠱發(fā)作時,該找誰……
【終章·自由之刃】
大人,您要的東西。
我將染血的羊皮卷攤在首輔書案上,邊防布陣圖的朱砂標記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像一道陳年舊傷。
首輔的指尖在黑水河谷四個字上停留,那里有我父親用血修改的駐軍標記——三年前那場全軍覆沒的戰(zhàn)役,本不該發(fā)生。
條件。他合上圖紙,玉扳指叩出清脆聲響。
窗外驚雷滾過,我盯著他案頭那封未拆的火漆密信——九千歲的私徽在燭光下泛著詭光。
赦免令。我取出妹妹的奴籍文書,教坊司七十六人,全部除籍。
首輔突然輕笑:憑什么
刀光一閃!
我割開袖口暗層,十二封密信嘩啦啦掉落——全是九千歲與北狄往來的原件,每封都蓋著軍報加密的狼頭戳。
就憑這些足夠讓陛下誅他九族。我踩住最上面那封染血的信,而大人您……可以親手呈給御前。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山林小屋的清晨帶著露水腥氣。
妹妹蹲在溪邊浣紗,教坊司的姑娘們正把繡品攤在青石上晾曬。遠處官道上塵土飛揚——是首輔派來送赦免令的差役。
姐姐!妹妹舉著蓋朱印的文書奔來,我們自由了!
我摩挲著文書邊緣的壓痕,那里有首輔私印的暗紋。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實。
收拾東西。我突然拽過妹妹,今晚搬去漁村。
琵琶女驚得摔了繃架:為什么
我盯著林間驚飛的烏鴉——它們飛得太整齊了,像受過訓(xùn)練的傳信鳥。
直覺。
漁村夜雨敲打著茅草屋頂。
我數(shù)著妹妹平穩(wěn)的呼吸聲,指尖在父親留下的匕首上反復(fù)摩挲。
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發(fā)現(xiàn),真正的邊防圖其實有上下兩卷。
柴門突然吱呀輕響。
出來吧。我對著黑暗輕笑,首輔大人派你來的
陰影里走出個戴斗笠的男子,腰間蟠龍佩在雨夜里泛著幽光。
是王爺。
他甩來一個包袱,里面是七十六份新戶籍和路引:往南三百里,有座鹽鎮(zhèn)。
條件我握緊匕首。
把下冊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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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岸聲中,我數(shù)著鹽倉里的第七十六個鹽包。
東家!琵琶女舉著剛繡好的商旗跑來,您看這個式樣行嗎
靛藍底子上金線繡著不系舟三個字,邊角是教坊司姑娘們獨創(chuàng)的暗紋——一只斷翅重生的蝶。
好看。我接過旗子時,腕上情蠱疤痕被陽光照得發(fā)亮。
遠處官道塵土又起,這次是運鹽的商隊。為首騎手的背影,像極了那夜雨中離去的王爺。
阿姐,你看!妹妹指著海天交界處初升的朝陽,像不像教坊司燒那晚的火
眼淚可以是武器,但握刀的手必須穩(wěn)。
鹽鎮(zhèn)的風裹著咸腥氣拂過商旗,七十六個姑娘的笑聲驚起滿灘鷗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