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林秋霞，四十二歲那年成了一個月嫂。

    記得那天，我把燙金的資格證書藏在身后，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捏著走進家門。

    老張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聽見動靜頭也不抬：廠里發(fā)工資了

    不是。我深吸一口氣，把證書啪地拍在茶幾上，我考上月嫂證了。

    老張的報紙抖了抖，露出一雙瞪圓的眼睛。

    他盯著那張紙看了足足半分鐘，突然哈哈大笑：林秋霞，你伺候月子連自己生孩子那會兒都手忙腳亂的，現(xiàn)在要去伺候別人

    我的臉燒得發(fā)燙。

    二十年前生小志時確實一團糟，婆婆從鄉(xiāng)下趕來，看見我把孩子包得像粽子，氣得直跺腳。

    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培訓三個月，我理論實操都是第一名。我梗著脖子，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現(xiàn)在高級月嫂一個月能掙八千到一萬二，小志明年上大學......

    丟人現(xiàn)眼！老張突然摔了報紙，我張建國的老婆去給人家當老媽子

    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我轉頭看見小志站在門口，手里還拿著洗了一半的碗。

    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比我高出一個頭，眼神卻還像小時候那樣濕漉漉的。

    媽，你真要去啊他小聲問。

    我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碗，摸到他指關節(jié)上的繭子——這孩子周末在汽修店打工留下的。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媽想試試。

    第二章

    中介王姐打電話來時，我正在練習新生兒撫觸操。

    假娃娃在毛巾上躺著，我按著老師教的，從眉心輕輕往外推。

    林姐，有個急單！王姐的大嗓門震得我耳膜疼，大學教授家，剛生的女娃，原先定的月嫂闌尾炎住院了，明天能上戶不

    我的手停在假娃娃的胸口。

    明天我還沒準備好。

    那些厚厚的護理手冊，我背是背了，可真人能和假娃娃一樣嗎

    工資給一萬二，二十六天。王姐補充道。

    我咽了口唾沫：行。

    掛掉電話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

    老張今晚值夜班，小志晚自習還沒回來。

    我沖進臥室，從床底下拖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母嬰護理包、工作服、拖鞋、洗漱用品，還有那本快被我翻爛的《科學坐月子》。

    翻開第一頁，我的筆記密密麻麻：產后第一天：觀察惡露顏色；協(xié)助母乳喂養(yǎng)姿勢；準備清淡飲食...

    第三章

    蘇教授家住在城東的學府花園。

    電梯里，我不斷調整圍巾的位置——培訓老師說，月嫂不能噴香水，但也要整潔得體。

    開門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您是林阿姨吧我是蘇明遠。他側身讓我進屋，聲音像廣播里的主持人，辛苦您這么急趕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臥室里傳來女人的尖叫：又拉身上了！你到底會不會換尿布

    蘇教授的笑容僵在臉上。

    一個枕頭從半開的門縫飛出來，砸在走廊的裝飾畫上。

    我愛人...產后情緒不太穩(wěn)定。他壓低聲音，眼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之前那個月嫂...

    我放下行李，從護理包里取出酒精凝膠搓手：孩子在主臥

    第四章

    程莉靠在床頭，長發(fā)凌亂地黏在汗?jié)竦念~頭上。

    她懷里的小包裹在扭動，發(fā)出小貓似的哭聲。

    房間里彌漫著奶腥味和某種昂貴的香水味，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你就是新來的她上下打量我，之前帶過幾個孩子

    程女士好，我是林秋霞。我微微欠身，這是我第一單。

    她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

    我趕緊補充：但在市婦幼培訓中心學了三個月，護理過二十個新生兒模擬案例。

    模擬程莉冷笑，突然把嬰兒往我手里一塞，那實戰(zhàn)一下吧，小葡萄從早上開始就沒好好吃奶。

    襁褓入手的瞬間，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來。

    這么小，這么軟，像塊嫩豆腐，我生怕力氣大點就會把她碰碎。

    小葡萄的臉漲得通紅，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是脹氣。我輕輕把她放在尿布臺上，手掌搓熱覆在她肚臍周圍，順時針畫圈，您看，肚子硬得像小鼓。

    程莉狐疑地湊過來。當我第三次按摩到右下腹時，小葡萄突然放了個響屁，然后舒服地舒展四肢。

    程莉瞪大眼睛：這...書上沒寫啊。

    土辦法。我笑著取出體溫計，不過您說得對，我得先給小葡萄做全面檢查。

    第五章

    深夜，我躺在客用房的床上，耳朵豎得像雷達。

    主臥每一聲啼哭都讓我彈起來，但程莉堅持自己處理。

    隔著墻壁，我聽見她壓抑的啜泣和蘇教授含糊的安慰。

    凌晨三點，哭聲突然變得尖銳。

    我沖進去時，看見程莉抱著孩子來回踱步，睡衣前襟濕了一大片。

    乳腺堵了。我接過小葡萄，指尖輕觸她發(fā)燙的胸部，得熱敷按摩。

    程莉咬著嘴唇點頭。

    當我用茶油幫她疏通時，她疼得抓住我的手腕，指甲陷進我的皮膚。

    但十分鐘后，乳汁終于順暢流出，小葡萄貪婪地吮吸起來。

    你比那個只會念書的強多了。程莉靠在枕頭上，眼圈發(fā)紅，我讀了那么多育兒書，可實際...

    床頭柜上的相框里，穿著博士服的程莉挽著蘇教授，笑容自信耀眼。

    而現(xiàn)在，她的指甲油剝落了，嘴角因為長期緊繃有道細紋。

    我遞上熱毛巾：您先休息，我看著小葡萄。

    第六章

    第七天，程莉終于允許我單獨帶小葡萄曬太陽。

    陽臺被改造成陽光房，我哼著老家童謠，給小葡萄做被動操。

    林阿姨以前是老師嗎

    蘇教授突然出現(xiàn)在推拉門邊，手里端著兩杯茶。

    陽光透過玻璃在他鏡片上折射出七彩光斑。

    紡織廠質檢員。我托著小葡萄的脖頸給他看追視反應，廠子倒閉后學的月嫂。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您做事特別有條理，程莉說您連嬰兒物品都做了電子表格

    茶水燙得我舌尖發(fā)麻。

    我沒告訴他，那是我熬夜學的Excel。

    小志笑我笨拙地戳手機屏幕的樣子像在捅馬蜂窩。

    應該的。我轉移話題，程女士恢復得不錯，惡露已經轉淡了。

    蘇教授的笑容突然變得勉強。

    他望向主臥方向，那里傳來程莉高聲講電話的聲音：數據有問題我明天就回實驗室！

    她...很要強。蘇教授輕聲說，其實學校給了半年產假。

    小葡萄在我懷里打了個奶嗝。

    我忽然想起生小志那年，老張在產房外聽說是個男孩，高興得跑去買了只老母雞，結果燉糊了，整層樓都是焦味。

    第七章

    第十五天，程莉執(zhí)意要參加學術會議。

    我給她準備吸奶器時，聽見書房里的爭吵。

    你眼里只有你的實驗！蘇教授的聲音陌生而尖銳，孩子發(fā)燒到39度你都不管

    那你呢程莉的反擊帶著哭腔，上周三晚上你去哪了說是課題組聚餐，可王教授太太告訴我根本...

    我輕手輕腳退開，卻撞上了端著姜茶的保姆劉姐。

    她沖我使個眼色：習慣就好，從懷孕就吵。

    那天下午，程莉還是拖著虛弱的身體出門了。

    我抱著哭鬧的小葡萄在客廳踱步，蘇教授突然提前回來，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給我吧。他伸手接過孩子，動作意外地熟練。

    小葡萄在他懷里漸漸安靜，小臉貼著他的西裝領口。

    您很會哄孩子。我遞上溫熱的奶瓶。

    蘇教授低頭凝視女兒，鏡片后的眼睛突然濕潤：我父親是兒科醫(yī)生。

    他頓了頓，林阿姨，如果一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這正常嗎

    落地窗外，初夏的暴雨傾盆而下。

    我看著他襯衫第二顆紐扣上的口紅印，那是程莉從不用的橘色調。

    第八章

    第二十天，我在超市采購時撞見了蘇教授。

    他站在進口奶粉貨架前，身邊是個穿碎花連衣裙的年輕女孩。

    女孩踮腳拿下最高層的奶粉，蘇教授扶著她的腰，那個姿勢太過自然，自然得像做過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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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躲進了調味品區(qū)，心跳如擂鼓。

    結賬時，手機彈出程莉的消息：林阿姨，小葡萄拒奶，速回。

    家中一片狼藉。

    程莉頭發(fā)蓬亂，正在強行往哭鬧的嬰兒嘴里塞奶瓶。

    小葡萄的小臉憋得發(fā)紫，奶水順著下巴流進脖子里。

    可能是鵝口瘡！我沖過去檢查，果然在孩子口腔內壁發(fā)現(xiàn)白色膜狀物。

    程莉愣在原地，看我熟練地配制小蘇打水清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那我呢我算什么書白讀了，實驗做不成了，現(xiàn)在連孩子...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我的肉里，眼神渙散。

    我瞥見床頭拆開的抗抑郁藥，心里一緊。

    您先休息。我柔聲說，同時把小葡萄護在懷里，我煮了陳皮小米粥，您喝點

    程莉的眼淚突然決堤：他外面有人了，我知道...

    第九章

    半夜，我被玻璃碎裂聲驚醒。

    主臥里，程莉舉著相框，腳邊是滿地碎片。

    蘇教授不在家，小葡萄在搖籃里聲嘶力竭地哭。

    都是騙子！程莉抓起臺燈，我放棄哈佛offer就為這個家！

    我撲過去擋住搖籃，后背被飛濺的玻璃劃傷。

    程莉突然僵住，臺燈砰地掉在地毯上。

    她跪下來抱住頭，發(fā)出動物般的嗚咽。

    我一手抱著小葡萄，一手輕撫她顫抖的脊背。

    她的睡衣被汗水浸透，脊椎骨節(jié)分明地凸起，像一串即將散落的佛珠。

    會好的。我重復著，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都會好的。

    晨光微熹時，程莉終于睡著。

    我坐在嬰兒床邊的地毯上，看著小葡萄的胸口規(guī)律起伏。

    手機屏幕亮起，是老張的短信：小志�？汲煽兂隽�，年級前五十。

    我摩挲著照片里兒子燦爛的笑臉，突然想起程莉書架上那些蒙塵的獎杯。

    在這個悶熱的夏夜，我仿佛看見兩個女人的命運在鏡中對望。

    第十章

    蘇教授清晨才回來，領口沾著香水味。

    看見我包扎的手臂和滿室狼藉，他的臉瞬間慘白。

    我太太...

    產后抑郁加重了。我直視他的眼睛，需要專業(yè)治療。

    他踉蹌后退，撞倒了裝飾架上的水晶天鵝。

    碎片四濺中，小葡萄驚醒大哭。

    蘇教授想去抱孩子，卻被我攔住。

    您手上的香水味會刺激她。

    他的表情像被扇了一耳光。

    陽光穿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囚欄般的陰影。

    那個女孩...只是我的研究生。他艱難地解釋，程莉太敏感了...

    我沒有拆穿超市里的偶遇，只是遞給他一張紙條：這是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李主任的電話，專攻圍產期抑郁。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

    程莉的母親明日抵達，而保姆劉姐請假回老家參加兒子婚禮。

    我看著蘇教授抱著女兒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想起培訓老師的話：月嫂不只是照顧母嬰，更是家庭的臨時支柱。

    第十一章

    程莉的母親趙教授是踏著暴雨來的。

    門鈴響起時，我正在廚房熬安神湯。

    開門看見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我下意識擦了擦圍裙：趙教授好，我是月嫂小林。

    她銳利的目光從我包扎的手臂掃到客廳里熟睡的程莉，最后落在嬰兒床里的小葡萄身上。

    孩子沒事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剛喂完奶睡著。我側身讓她進來，程女士也才休息。

    趙教授脫下滴水的外套，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傷口怎么來的

    主臥傳來響動，程莉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媽...

    趙教授大步走過去，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清脆的聲響驚醒了小葡萄，嬰兒的啼哭頓時撕開凝重的空氣。

    我培養(yǎng)你到博士就是讓你發(fā)瘋打月嫂的

    趙教授的聲音在發(fā)抖，你爸當年躁郁癥發(fā)作差點掐死你，你忘了

    我僵在原地，看著程莉捂著臉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縮成胎兒般的姿勢。

    原來那些抑郁的種子，早就在血脈里潛伏。

    第十二章

    趙教授住下的第一天，就解雇了保姆劉姐。

    這種鄉(xiāng)下人最會搬弄是非。她當著劉姐的面說，同時數出三個月工資，收拾東西走吧。

    劉姐紅著眼眶來找我告別，偷偷塞給我一張紙條：小心老太太，她當年逼女兒打掉過第一個孩子。

    我燒掉紙條，卻忘不掉劉姐最后那個復雜的眼神。

    深夜收拾廚房時，我聽見趙教授在書房和蘇教授通話：...必須送�？漆t(yī)院...遺傳概率...

    小葡萄突然發(fā)燒到38.5度。

    我物理降溫時，趙教授站在旁邊記錄體溫變化，專業(yè)冷靜得像個醫(yī)生。

    可當孩子哭鬧著抓她珍珠項鏈時，她觸電般后退了兩步。

    您沒帶過小孩吧我輕聲問。

    她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程莉三個月就送了全托。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她臉上刻下深深的陰影。

    第十三章

    程莉開始接受心理咨詢。

    每周三次，她穿著整齊的套裝出門，回來時眼睛總是紅腫的。

    第七次咨詢回來，她破天荒地主動抱了小葡萄。

    嬰兒在她懷里扭動，小手抓住她垂落的發(fā)絲。

    疼嗎我問。

    程莉搖頭，突然說：李醫(yī)生問我，為什么給孩子起名小葡萄。

    她低頭用鼻尖輕觸嬰兒的額頭，因為懷孕時唯一吃得下的就是葡萄。

    趙教授正在陽臺打電話聯(lián)系美國的實驗室，風聲送來只言片語：...產后激素...基因表達...

    蘇教授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我整理衣柜時，在程莉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一把美術刀，刀刃閃著冷光。

    第十四章

    暴雨夜，程莉突然敲開我的房門。

    陪我聊聊。她穿著單薄的睡衣，腳踝被雨水打濕，我媽睡了。

    客廳里，我們守著昏黃的臺燈。

    小葡萄的搖籃就在觸手可及處，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你知道我為什么恨她嗎程莉盯著自己的指甲，大二那年我懷孕，她押著我去醫(yī)院，說你想重復我的悲劇嗎。

    落地窗映出我們模糊的倒影，兩個母親，一個嬰兒。

    我想起小志五歲時發(fā)高燒，老張在井下作業(yè)，我背著他狂奔三公里到衛(wèi)生院的那個雪夜。

    您母親今天給您燉了燕窩。我說。

    程莉突然笑了，眼淚卻掉下來：她只會用物質彌補愧疚。

    她轉向我，林阿姨，如果你女兒遇到我這種情況...

    我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我會先抱抱她。

    窗外驚雷炸響，小葡萄驚醒大哭。

    我們同時伸手去抱，頭撞在一起，卻都笑了。

    第十五章

    蘇教授回來取換洗衣物時，我攔住了他。

    程女士在好轉。我直視他的眼睛，李醫(yī)生說家人的支持很關鍵。

    他避開我的目光：學校派我去杭州開會...

    小葡萄會認人了。我把孩子遞過去，嬰兒立刻抓住他的領帶往嘴里塞。

    蘇教授僵硬地抱著女兒，像捧著一枚定時炸彈。

    那個女學生，我突然說，我表侄女在師大讀研，說您課題組有個女生休學了。

    蘇教授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小葡萄在他懷里不安地扭動，哇地吐了他一身奶。

    收拾干凈。趙教授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然后去書房談談。

    我看著蘇教授佝僂的背影，想起老張出軌車間女工那次，我抄起搟面杖追了他半條街。

    有時候，婚姻里的受害者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反擊的力量。

    第十六章

    趙教授走的那天，陽光很好。

    她給小葡萄買了份教育基金，給程莉留下三瓶抗抑郁藥，然后站在玄關遲遲不動。

    媽，程莉突然說，我原諒你了。

    趙教授的手杖咣當倒地。

    她顫抖著戴上墨鏡：照顧好我孫女。

    轉身時，一滴水珠從墨鏡下滑落。

    程莉抱著小葡萄站在窗前，直到母親的出租車消失不見。

    她輕聲哼起搖籃曲，調子意外地準。

    我收拾趙教授的房間時，在床頭柜發(fā)現(xiàn)一張老照片：年輕的趙教授抱著嬰兒站在實驗室門口，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與驕傲。

    照片背面寫著：1989.6.12，程莉百日，實驗數據終于通過。

    手機震動，老張發(fā)來消息：小志填志愿，非要報北京的學校。

    附件的志愿表上，第一欄赫然寫著北京師范大學。

    我摩挲著屏幕，突然理解了趙教授墨鏡后的那滴淚。

    第十七章

    蘇教授開始每天回家吃晚飯。

    他笨拙地學著換尿布，有次把前后穿反了，程莉笑得直不起腰。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真正開懷的笑聲。

    周末他們帶小葡萄去拍百日照，回來時程莉興奮地給我看手機里的照片：林阿姨，這張你抱著小葡萄的也拍得特別好！

    照片上，我穿著藍色工作服，懷里的嬰兒抓著我的食指咯咯笑。

    背景里，蘇教授的手搭在程莉肩上，陽光透過樹影在他們身上灑下光斑。

    刪掉吧，不合規(guī)矩。我輕聲說。

    程莉搖頭：你早就不只是月嫂了。

    她翻到下一張，看，小葡萄會抬頭了！

    那天晚上，我收到王姐的微信：林姐，有客戶點名要你，出雙倍工資。

    老張的電話緊接著進來：小志的學費還差多少我接了私活...

    我看著相冊里偷拍的小葡萄視頻，嬰兒無齒的笑容像朵小白花。

    第十八章

    小葡萄百日宴前夕，程莉在書房找到我。

    林阿姨，她推過來一個信封，這是獎金和推薦信。

    頓了頓，還有...我想請你長期照顧小葡萄。

    信封很厚，推薦信抬頭上印著某著名母嬰機構的LOGO。

    我盯著自己的名字看了很久，久到程莉不安地絞起手指。

    我老公...道過歉了。她聲音很輕，那個女生是他導師的女兒，抑郁癥復發(fā)，他去探望...

    我把信封推回去：程女士，我兒子高考結束了。

    程莉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你要走

    窗外，初夏的風送來梔子花的香氣。

    我想起第一天來時，這家里劍拔弩張的氣氛；想起程莉舉著臺燈的瘋狂模樣；想起趙教授墨鏡下的淚痕。

    二十六天到了。我輕聲說。

    第十九章

    最后一天，我把所有注意事項做成彩色圖表。

    綠色是每日流程，黃色是應急處理...我指著文件夾解釋，程莉卻突然抱住我。

    她的眼淚浸濕我的肩頭：謝謝你沒放棄我。

    小葡萄在搖籃里咿咿呀呀，小手抓著我的工作牌不放。

    蘇教授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錦盒：小林，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盒子里是枚銀質胸針，兩片葡萄葉托著一顆小珍珠。

    我別在工作服上，第一次在他們面前紅了眼眶。

    收拾行李時，發(fā)現(xiàn)小志發(fā)來消息：媽，我決定報本地的師范。爸說你想繼續(xù)當月嫂就去做，他以后給你當司機。

    夕陽西沉，我在客戶評價表上寫下：林秋霞，首次月嫂服務完成。

    第二十章

    王姐的新客戶是位單親媽媽，住在城西的老小區(qū)。

    進門時，女主人正抱著哭鬧的嬰兒來回踱步，黑眼圈深得像淤青：您就是林阿姨寶寶從早上哭到現(xiàn)在...

    我放下行李，熟練地搓熱雙手：可能是腸絞痛，我看看。

    嬰兒入手的瞬間，那種熟悉的柔軟感涌上來。

    女主人緊張地盯著我的每個動作，讓我想起二十六天前的程莉。

    會好的。我輕聲說，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

    窗外，暮色四合。

    手機震動，程莉發(fā)來小葡萄的視頻，小家伙趴在爬行墊上，努力昂著頭。

    緊接著是老張的語音：林秋霞，明天小志謝師宴，你穿那件藍裙子行不

    我低頭微笑，胸前的葡萄葉胸針在夕陽下閃閃發(fā)亮。

    新的故事，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