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瓷碗碎裂的脆響在御膳房蒸騰的熱氣里炸開時,柳柳的指尖還在不受控地發(fā)抖。她盯著滿地青白相間的筍片和金黃的炸腐竹,喉嚨里泛起苦澀——這已經(jīng)是她穿越到這個朝代的第三個時辰,而原主留在腦海里的記憶,卻像被水泡過的宣紙般模糊不清。
蠢材!
尖利的呵斥聲從身后傳來,柳柳轉(zhuǎn)身時正對上周嬤嬤那張皺如核桃的臉。這位身著深綠宮裝的老婦正揮舞著手中的竹條,渾濁的眼珠瞪得幾乎要從眼眶里掉出來:這是給淑妃娘娘準(zhǔn)備的翡翠筍片!你竟敢毛手毛腳打翻食盒
竹條帶著破空聲抽在她手背,柳柳疼得倒吸冷氣,卻不敢躲開。原主的記憶碎片里,周嬤嬤是御膳房管事嬤嬤,最是講究規(guī)矩二字。她曾親眼見過有小宮女打破一只琉璃盞,被生生罰了二十板子,如今自己闖下大禍,怕是難逃嚴(yán)懲。
嬤嬤贖罪......她強(qiáng)撐著福了福身,聲音里帶著穿越者的生澀,奴婢昨夜受了風(fēng)寒,腦子有些發(fā)昏......
風(fēng)寒周嬤嬤冷笑一聲,竹條重重敲在案幾上,震得青瓷油瓶里的香油晃出漣漪,我看你是仗著新入宮就想偷懶!去,把東跨院的腌菜壇子全擦一遍,午膳前若擦不干凈——她故意拖長尾音,看著柳柳發(fā)白的臉色才慢悠悠補(bǔ)全,就等著去慎刑司喝碗避寒湯吧。
柳柳捏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她當(dāng)然聽得出避寒湯是宮里對杖刑的雅稱,可此刻她更在意的是案幾上散落的食材——那些泡在清水里的筍片,竟和現(xiàn)代螺螄粉里的酸筍有七分相似。更叫她心跳加速的是,墻角木架上還擺著幾包干辣的紅辣椒、裝著八角桂皮的粗陶罐,甚至還有一小袋她再熟悉不過的香葉。
是,奴婢這就去辦。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光,恭恭敬敬退到角落拿起抹布。御膳房內(nèi)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廚娘正借著擦柜子的動作,偷偷將幾樣食材往袖口里塞。
東跨院果然堆滿了一人高的腌菜壇子,青苔從壇底蔓延到磚縫,散發(fā)著陳年酸氣。柳柳屏住呼吸,從懷里掏出用油紙包著的筍片。她在現(xiàn)代經(jīng)營著一家頗有名氣的螺螄粉店,閉著眼都能背出湯底配方,可此刻卻像做賊般緊張——若被人發(fā)現(xiàn)她在宮里煮這種上不得臺面的食物,怕是真要腦袋搬家。
就煮一小碗,嘗個味道就好。她自言自語給自己打氣,摸出藏在裙角的火折子。御膳房后巷有廢棄的土灶,原主曾在這里偷煮過桂花糖,此刻倒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清水在鐵鍋里翻滾時,柳柳已經(jīng)將酸筍切成薄片,干辣椒剪成小段。當(dāng)八角和香葉入鍋的瞬間,熟悉的辛香混著酸筍特有的發(fā)酵氣息撲面而來,她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味道,竟比她店里賣的還要正宗幾分。
咕嚕咕�!�
豬骨湯在灶上翻滾,乳白的湯汁漸漸濃稠。柳柳正要往鍋里撒腐竹,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她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手忙腳亂地用鍋蓋蓋住鍋,轉(zhuǎn)身時卻撞進(jìn)一雙深潭般的眼眸里。
來人身著黑色勁裝,腰佩鎏金侍衛(wèi)腰牌,墨色長發(fā)用玉冠束起,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繃得極緊。柳柳認(rèn)出他是御前侍衛(wèi)時霽,今早還在御膳房外見過他扶著皇上走過——此刻他正皺眉盯著她,目光落在她腰間沾著的辣椒粉上。
你在做什么
時霽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柳柳卻注意到他喉結(jié)微微滾動。她這才驚覺,方才慌亂間竟未蓋緊鍋蓋,濃郁的酸香混著辣氣正絲絲縷縷往外鉆,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醒目。
回......回大人的話,她攥緊裙角,腦子飛速轉(zhuǎn)動,奴婢在......在熬制新藥膳,給太后娘娘開胃用的。
時霽挑眉,緩步上前。柳柳心臟狂跳,生怕他掀開鍋蓋——若是被發(fā)現(xiàn)她私用御膳房食材煮民間小吃,輕則杖責(zé),重則怕是要被當(dāng)成刺客�?上乱幻�,她卻看見這位向來冷峻的侍衛(wèi)蹲下身,拾起地上半片酸筍,放在鼻尖輕嗅。
氣味......很奇特。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疑惑,卻無半分怒意,像是......陳年腌菜,又混著辣椒和香料。
柳柳咽了口唾沫,忽然福至心靈:大人好鼻力!這正是奴婢新創(chuàng)的‘開胃酸筍湯’,用三十種香料腌制七日,再佐以豬骨慢燉......她越說越順,索性編起瞎話,太后娘娘近日食欲不振,奴婢斗膽想獻(xiàn)此湯一試。
時霽站起身,目光在她泛紅的臉頰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揭開鍋蓋。熱氣裹挾著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他瞳孔微縮,卻在看到鍋里浮著的米粉和炸腐竹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這是......米粉他指尖劃過鍋沿,為何要放這種市井食物
柳柳暗自叫苦,卻只能硬著頭皮道:回大人,米粉吸飽湯汁更入味,太后娘娘若是嘗慣了山珍海味,偶爾換換口味......她聲音漸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不過此事尚未稟報管事嬤嬤,還望大人......
明日巳時,時霽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帶一碗來御花園牡丹亭。他轉(zhuǎn)身時衣擺掃過她發(fā)梢,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若太后娘娘喜歡,或許能免你今日之罰。
柳柳盯著時霽消失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融入廊柱陰影里,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她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的傳聞——這位時侍衛(wèi)看似冷面心硬,實則是皇上身邊最得寵的親信,甚至有傳言說他曾在刺客刀下替皇上擋過三箭。
他為何要幫我她喃喃自語,重新揭開鍋蓋。湯汁已經(jīng)熬得濃白,酸筍的特殊氣味在熱氣中變得柔和,混著辣椒的辛香,竟有種令人欲罷不能的魔力。她盛出一小碗,用荷葉包好藏在袖中,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早已沁滿冷汗。
回到御膳房時,周嬤嬤正靠在圈椅上打盹,竹條歪在腳邊。柳柳輕手輕腳擦完最后一個壇子,忽聽老婦鼻音濃重地開口:聽說你在熬什么新藥膳
她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卻聽見周嬤嬤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太后娘娘壽宴在即,御膳房上下都盯著呢——竹條啪地甩在地上,驚起一片塵埃,若再敢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把你丟去浣衣局,讓你這輩子都聞不著油星子!
柳柳低頭稱是,心里卻漸漸有了計較。原主記憶里,三日后便是太后壽宴,御膳房正忙著準(zhǔn)備燕窩羹、清蒸鰣魚等傳統(tǒng)菜式,卻沒人想到這位向來喜歡新鮮事物的老祖宗,或許會對螺螄粉這種重口味食物感興趣。
時霽......他為什么要約我去牡丹亭她躲在灶間啃著冷饅頭,反復(fù)回想著白日里的情形。那位侍衛(wèi)臨走時的眼神,不像是單純的好奇,倒像是......有所期待。
次日巳時,柳柳揣著用食盒裝好的螺螄粉,心跳如鼓地穿過御花園。牡丹開得正盛,朱紅色的亭子里有個黑影負(fù)手而立,聽見腳步聲便轉(zhuǎn)過身來——時霽今日換了身月白勁裝,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晃,竟比昨日多了幾分溫潤氣質(zhì)。
帶來了他開門見山,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柳柳點頭,掀開盒蓋。白色的瓷碗里,紅湯翻滾,酸筍和木耳絲浮在表面,金黃的腐竹浸在湯汁里,最上面撒著翠綠的蔥花和香菜。時霽瞳孔微縮,顯然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色彩濃烈的食物。
小心燙。她遞過竹筷,看著他猶豫片刻后才輕輕夾起一筷子米粉。當(dāng)酸辣味在舌尖炸開時,時霽指尖一顫,米粉險些掉回碗里。他抬眸看她,眼底有驚訝,有疑惑,卻獨獨沒有她想象中的怒意。
這味道......他又嘗了口湯,喉結(jié)滾動,酸辣過癮,確實開胃。
柳柳松了口氣,卻聽他忽然問道:為何騙我說是給太后的她渾身一僵,卻見他嘴角微揚(yáng),露出個極淡的笑意,御膳房的新藥膳,向來由尚食局先試菜,你一個小廚娘,哪有資格直接呈給太后
冷汗順著脊背滑落,柳柳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錯誤。她張了張嘴,卻聽見時霽壓低聲音道:明日壽宴,你可敢將這道菜呈上去
她猛地抬頭,對上他眼中跳動的光。遠(yuǎn)處傳來宮鈴聲,時霽迅速退開兩步,恢復(fù)冷面侍衛(wèi)的模樣:戌時三刻,御膳房東側(cè)小門。他丟下一句話,轉(zhuǎn)身消失在牡丹花叢中,只留下柳柳對著滿碗紅油發(fā)怔。
夜風(fēng)裹著花香鉆進(jìn)袖口時,柳柳正躲在東側(cè)門后發(fā)抖。她不知道時霽為何要幫她,更不知道將螺螄粉端上壽宴是福是禍——但她清楚,這或許是她在這深宮里唯一的機(jī)會。
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抬頭看見時霽不知何時爬上了墻頭,月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銀邊。他垂下半條繩子,示意她跟上。柳柳咬咬牙,將裝著食材的包袱往背上一甩,手腳并用地往上爬——她此刻的模樣若被周嬤嬤看見,怕是要當(dāng)場暈過去。
小心。時霽伸手托住她腰際,將她拉上墻頭。兩人并排坐在青瓦上,望著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御膳房,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柳柳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才聽見他低聲道:太后曾在民間吃過酸辣粉,回宮后念叨過三次。
她猛地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他耳尖泛紅,正盯著自己發(fā)間晃動的銀簪:所以......這道菜,或許能中她心意。
柳柳忽然笑了。她終于明白為何時霽會對螺螄粉感興趣,為何會冒險幫她——原來這位冷面侍衛(wèi),早已摸透了太后的喜好,甚至愿意為了討老人家歡心,陪她這個小廚娘賭上一把。
那就賭一把。她握緊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卻不覺得疼,若成了,我請你吃一輩子螺螄粉;若不成......
不會不成。時霽站起身,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棱角分明的畫,我時霽看好的人,從來不會輸。
他轉(zhuǎn)身時,腰間玉佩忽然滑落。柳柳慌忙伸手去抓,卻見那羊脂白玉上刻著個小小的時字——和她店里那塊祖?zhèn)鞯挠衽�,竟有七分相似�?br />
明日此時,等你好消息。他接過柳柳手里的玉佩,指尖在她掌心輕輕擦過,若有人刁難,就報我的名字。
看著他躍下墻頭的背影,柳柳忽然覺得胸口有團(tuán)火在燒。她摸出懷里的酸筍,聞著那熟悉的味道,嘴角慢慢揚(yáng)起——或許,這個時代的御膳房,真的需要一碗滾燙的螺螄粉,來攪一攪這潭死水般的規(guī)矩。
夜風(fēng)吹過,帶著遠(yuǎn)處的更鼓聲。柳柳抱緊包袱,往御膳房方向走去。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福是禍,卻清楚地知道——從她把酸筍放進(jìn)鍋里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已經(jīng)和這碗充滿爭議的螺螄粉,緊緊綁在了一起。
銅漏滴答,御膳房的雕花窗欞外還蒙著層薄霜,柳柳卻已在灶臺前忙得額頭見汗。太后壽宴的正日終于到了,御膳房內(nèi)燈火通明,金漆托盤里堆著雕花的蜜餞、白玉般的燕窩羹,還有用胡蘿卜雕成牡丹模樣的清蒸鰣魚。周嬤嬤手持賬冊來回踱步,竹條時不時敲在偷懶的小廚役背上,發(fā)出清脆的啪啪聲。
柳柳,去把東廂的香葉再篩一遍!
師姐阿巧的催促聲從身后傳來,柳柳忙不迭應(yīng)下,卻在轉(zhuǎn)身時故意將裝著酸筍的陶罐往圍裙里藏了藏。三天來,她借著擦灶臺的機(jī)會,早已將所需食材分批藏進(jìn)了柴火堆——豬骨是用攢了半月的月錢從御膳房外的庖廚那里買的,米粉則是磨了三碗的糙米,此刻正裝在雙層食盒底層,上面蓋著用來打掩護(hù)的桂花糖糕。
時侍衛(wèi)說太后喜歡酸辣......她低聲念叨,指尖撫過陶罐邊緣。昨晚子時,時霽又悄悄在她窗臺上放了包野山椒,附在油紙里的字條上字跡力透紙背:壽宴第三盞茶后,慈寧宮小廚房無人。想起那行字尾微微洇開的墨點,她耳尖發(fā)燙,忙甩了甩頭將雜念拋開。
巳時三刻,壽宴鐘聲準(zhǔn)時響起。柳柳貓著腰鉆進(jìn)慈寧宮東側(cè)的小廚房,懷里的食盒壓得肋骨生疼。說是小廚房,實則不過是間放炭爐的偏廈,墻角堆著半筐山藥,倒正好擋住視線。她摸出藏在發(fā)間的火折子,藍(lán)焰騰起的瞬間,心跳幾乎要蓋過遠(yuǎn)處傳來的絲竹聲。
豬骨湯在砂鍋里咕嘟作響時,柳柳聽見廊外傳來宮娥的交談聲。她屏住呼吸,將酸筍、野山椒和炒得焦香的螺肉依次投入湯中,濃郁的酸香混著辣椒的辛烈瞬間彌漫整個偏廈。當(dāng)她將煮好的米粉撈進(jìn)碗里時,指尖忽然被蒸汽燙得一縮——這碗承載著她全部希望的螺螄粉,此刻正散發(fā)著勾人的香氣,紅亮的湯汁里浮著金黃的腐竹,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說不出的誘人。
小柳子,你在做什么
尖銳的質(zhì)問聲驚得她手一抖,湯勺當(dāng)啷掉進(jìn)鍋里。周嬤嬤不知何時堵在門口,三角眼死死盯著她手中的碗,竹條啪地抽在門框上:我就知道你不安分!竟敢在壽宴上偷煮私食,你是想連累整個御膳房嗎
柳柳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涼的磚墻上。她看見周嬤嬤身后還站著兩個膀大腰粗的嬤嬤,顯然是被叫來拿人的,而遠(yuǎn)處的宴會上,隱約傳來太后祝酒的聲音。
嬤嬤容稟!她忽然拔高聲音,將碗舉過頭頂,這是專為太后娘娘準(zhǔn)備的開胃湯,若耽誤了壽宴......
放肆!周嬤嬤怒喝一聲,竹條劈頭蓋臉砸下來,太后娘娘豈會用你這種賤民做的東西來人,把她拖下去!
柳柳閉眼咬牙,卻沒等來預(yù)料中的疼痛。只聽見叮的一聲脆響,像是金屬相撞的聲音。她睜眼時,只見時霽不知何時擋在身前,腰間佩劍出鞘三寸,寒刃正抵在周嬤嬤揚(yáng)起的竹條上。
周嬤嬤這是要做什么他聲音冷得像冰,卻在轉(zhuǎn)頭看她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太后娘娘還等著試新菜呢。
周嬤嬤的竹條哐當(dāng)落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時......時侍衛(wèi),這丫頭私用御膳房食材,按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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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有旨,時霽從袖中抽出明黃色的紙條,聲音不疾不徐,壽宴期間,特許御膳房呈獻(xiàn)三道新意菜品。這道‘酸辣福壽羹’......他目光落在柳柳手中的碗上,便是第一道。
柳柳瞪大雙眼,忽然想起昨夜時霽翻墻時,曾說過稍候會有旨意,原來竟是真的。周嬤嬤渾身發(fā)抖,連福身都忘了,眼睜睜看著時霽接過食盒,示意柳柳跟上。
壽宴的鎏金殿內(nèi),絲竹聲此起彼伏。柳柳跟著時霽穿過重重宮殿,只覺得腳下的青磚都在發(fā)燙。主位上的太后身著絳紅壽服,正笑著和皇上說話,鬢邊的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說不出的慈祥威嚴(yán)。
啟稟太后,時霽單膝跪地,掀開食盒,御膳房新創(chuàng)‘酸辣福壽羹’,請您品鑒。
殿內(nèi)瞬間靜得落針可聞。柳柳看見淑妃娘娘掩鼻后退半步,旁邊的小皇子皺著眉往乳母懷里躲,顯然是被酸筍的氣味驚到了。周嬤嬤躲在柱子后,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而她自己,則死死盯著太后拿起湯匙的手。
湯勺觸及嘴唇的瞬間,太后眉梢微動。柳柳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幾乎要震破耳膜。下一秒,卻見老人家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春日里化開的湖水:這味道......竟和哀家當(dāng)年在民間吃過的酸辣粉有七分像!
殿內(nèi)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柳柳看見皇上挑眉看向食盒,淑妃娘娘則好奇地探身張望。太后又舀了口湯,咂摸著嘴道:酸得爽口,辣得過癮,還有這螺肉的鮮味......哀家問你,她忽然看向柳柳,這湯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娘娘,柳柳福身時,發(fā)現(xiàn)掌心早已全是冷汗,這叫螺螄粉,是民間用螺螄、酸筍和三十種香料熬制的湯粉。
螺螄粉......太后重復(fù)一遍,忽然轉(zhuǎn)頭對皇上笑道,皇兒,這道菜可比你年年讓人進(jìn)貢的清蒸鱸魚有意思多了!
滿殿哄笑中,柳柳聽見周嬤嬤在角落里倒吸冷氣的聲音。時霽不知何時退到她身側(c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袖角,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做得好。
壽宴結(jié)束時,柳柳已經(jīng)跪在慈寧宮暖閣里接了三道賞賜:一對羊脂玉鐲、兩匹蜀錦,還有一本御膳房管事嬤嬤的腰牌。太后拉著她的手,笑得合不攏嘴:哀家好久沒吃得這么痛快了!以后你就留在哀家身邊,專門做這螺螄粉——周嬤嬤,以后御膳房的小事就交給旁人吧。
周嬤嬤臉色青白交加,卻只能顫聲應(yīng)是。柳柳偷瞄時霽,卻見他負(fù)手站在窗前,嘴角似乎揚(yáng)起了極淡的笑意。直到出了慈寧宮,她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只覺得掌心的腰牌燙得驚人。
怕了時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換上了便服,墨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竟顯得格外溫和,其實太后昨日就看過你畫的菜譜了。
柳柳猛地抬頭:你是說......
那道‘開胃酸筍湯’,他指尖劃過廊柱上的朱漆,我當(dāng)晚就呈給了太后。她老人家還說,這酸筍的味道,讓她想起了年輕時在民間賣茶的日子。
風(fēng)卷起柳柳鬢角的碎發(fā),她忽然想起太后嘗湯時,眼中閃過的那抹光亮。原來早在她賭上一切之前,時霽就已經(jīng)為她鋪好了路——這個看似冷面的侍衛(wèi),竟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在這深宮里求生。
謝......她剛開口,卻被他抬手打斷。
不必謝我,時霽看著遠(yuǎn)處飛過的雁群,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欺負(fù)而已。
柳柳愣住了。她看著他耳尖漸漸泛起的薄紅,忽然想起昨夜在墻頭,他腰間玉佩滑落時,她觸到的那絲溫度。原來有些心意,早已在一碗碗螺螄粉的香氣里,悄悄發(fā)了芽。
然而恩寵來得有多快,嫉妒就跟得有多緊。次日清晨,柳柳剛走進(jìn)御膳房,就聽見角落里的竊竊私語:一個低等廚娘,不過會煮碗臭湯,竟敢騎在周嬤嬤頭上......
啪!
手中的瓷碗重重落在案板上,驚得眾人瞬間噤聲。周嬤嬤坐在圈椅上,陰陽怪氣地開口:喲,這不是新得寵的柳管事嗎怎么,連招呼都不跟姐妹們打了
柳柳轉(zhuǎn)身時,臉上已經(jīng)換上了得體的微笑:周嬤嬤說笑了,昨日太后還夸您管御膳房管得好,說要賞您兩罐南邊進(jìn)貢的蜜漬金桔呢。
這話半真半假,卻讓周嬤嬤臉色瞬間緩和。柳柳知道,太后雖給了她管事腰牌,卻并未明言貶黜周嬤嬤,此時若與老人家常起沖突,只會落人話柄。她掃過案幾上擺放的食材,忽然指著那筐新鮮竹筍道:正好姐妹們都在,今日便教大家做道‘筍片釀肉’吧——這道菜若是呈給皇上,保管比清蒸鰣魚更得圣心。
眾人面面相覷,卻見她已經(jīng)利落地將竹筍切成薄片,動作行云流水。周嬤嬤挑眉,卻在看見她將肉末塞進(jìn)筍片、裹上面粉油炸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訝。當(dāng)金黃酥脆的筍片釀肉出鍋時,連最挑剔的老廚役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柳管事果然好手藝。周嬤嬤終于站起身,竹條卻輕輕拍在她肩頭,不過哀家可要提醒你——這御膳房的水,可比你想的深得多。
柳柳垂眸掩住眼底的光,溫順地道:多謝嬤嬤教導(dǎo),奴婢省得。她知道,這不過是開始——太后的恩寵是把雙刃劍,既能讓她平步青云,也能將她置于風(fēng)口浪尖。但此刻她攥著袖中時霽今早偷偷塞給她的錦囊,里面裝著塊刻著霽字的平安符,忽然覺得底氣十足。
夜更深時,柳柳獨自坐在灶間,就著油燈翻看太后賞賜的《食經(jīng)》。書頁間忽然掉出張字條,上面是時霽力透紙背的字跡:戌時三刻,老地方等你。她摸著字條邊緣微微卷起的毛邊,忽然笑了——或許在這深宮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太后壽宴后的第七日,柳柳的螺螄粉已成了后宮最炙手可熱的話題。慈寧宮每日要擺兩頓粉宴,皇上早朝后必差人來討一碗醒神湯,就連素來清淡的賢妃娘娘,也偷偷讓宮女送來話:少油鹽,多放酸筍。
御膳房的門檻幾乎被踏破,柳柳卻在蒸蒸日上的風(fēng)光里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周嬤嬤雖不再明面上刁難,卻總在她轉(zhuǎn)身時陰陽怪氣地哼上兩句,而往日里笑靨如花的廚娘們,遞來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怨懟。
柳管事,這是新到的野山椒。小廚役阿福捧著陶罐進(jìn)來,目光躲躲閃閃。柳柳接過時,忽然發(fā)現(xiàn)罐底凝著層暗褐色的水漬——分明是被雨水泡過的痕跡。
阿福,她壓低聲音,這辣椒是從哪兒拿的
少年撲通跪下,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是、是張娘子讓我從庫房最里間取的......她說您喜歡用潮濕的辣椒炒出糊香......
柳柳閉了閉眼。她當(dāng)然知道,潮濕的辣椒容易發(fā)霉,炒出來的糊味里帶著苦味,根本無法用。這是明擺著的下馬威——可她不能發(fā)火,不能讓旁人看出她在意。
以后記住,她蹲下身,親手扶起阿福,辣椒要曬得干透,炒的時候才會出香。少年抬頭,撞見她眼中并無怒意,反而閃過一絲了然,頓時紅了眼眶。
三日后果然出了事。
柳柳站在御廚房中央,盯著案幾上打翻的酸筍罐,只覺得指尖發(fā)涼。本該泡在清水里的酸筍,此刻全被換成了發(fā)臭的腌菜,湯汁里還漂著幾根寸長的頭發(fā)絲。而她昨夜才熬好的螺湯,不知何時被人兌了生水,表面浮著一層令人作嘔的白沫。
柳管事,皇上的螺螄粉已經(jīng)催了三回了。傳菜的公公站在門口,語氣里帶著不耐。柳柳咬咬牙,轉(zhuǎn)身去開裝米粉的柜子,卻見竹筐里的米粉竟全生了霉,青黑色的霉斑爬滿米身,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是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到底是誰做的
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周嬤嬤拄著竹條慢悠悠走進(jìn)來,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就說,這小門小戶出來的,終究上不得臺面。這要是傳出去,說您用發(fā)霉的米粉給皇上做吃食......
柳柳猛地轉(zhuǎn)身,正對上周嬤嬤眼底的狠厲。她忽然明白,從野山椒到酸筍,從螺湯到米粉,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陷阱——她們算準(zhǔn)了她恃寵而驕,算準(zhǔn)了她來不及準(zhǔn)備備用食材,更算準(zhǔn)了皇上多疑的性子。
柳管事傳菜公公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威脅,您是要抗旨嗎
冷汗順著脊背滑落,柳柳忽然想起今早時霽塞給她的紙條:今日卯時三刻,我在西角門等你�?纱丝堂畷r已過,她根本來不及去取他準(zhǔn)備的食材。指尖觸到袖中太后賞的玉鐲,冰涼的觸感卻沒能讓她冷靜下來——她太清楚了,在這宮里,失了圣心就等于失了一切。
怎么回事
熟悉的冷冽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柳柳抬頭,看見時霽身著侍衛(wèi)服,腰間佩劍尚未歸鞘,顯然是一路奔來。他目光掃過狼藉的案幾,瞳孔瞬間縮成針尖狀。
時侍衛(wèi)來得正好,周嬤嬤陰陽怪氣地開口,柳管事不知怎的,竟把皇上的螺螄粉做得一團(tuán)糟,這要是傳出去......
夠了。時霽打斷她的話,大步走到柳柳身側(cè),我問你,他壓低聲音,只有她能聽見,湯底和米粉,是不是都被人動了手腳
柳柳猛地抬頭,對上他眼中跳動的火光。原來他早就料到會有此劫,原來他今早沒等到她,就已經(jīng)猜到了一切。她喉嚨發(fā)緊,只能輕輕點頭。
傳菜公公,時霽轉(zhuǎn)身時,聲音已恢復(fù)了平日的冷肅,煩請回稟皇上,稍候片刻,臣親自為皇上烹制螺螄粉。
殿內(nèi)眾人皆倒吸冷氣。周嬤嬤的竹條哐當(dāng)落地,而柳柳則瞪大雙眼,看著時霽解下侍衛(wèi)外袍,隨手扔在椅背上。他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淺色的疤痕——那是上月替皇上擋刺客時留下的。
愣著做什么他忽然轉(zhuǎn)頭看她,眼里閃過一絲促狹,還不快幫我切酸筍
柳柳從未見過時霽做菜的模樣。
他握刀的姿勢像握劍般利落,酸筍在他刀下薄如蟬翼,每一片都帶著均勻的菱形紋路。當(dāng)野山椒在熱油里爆出香味時,他手腕一抖,竟像舞劍般將辣椒炒出了焦香卻不糊的火候。柳柳站在一旁打副手,看著他行云流水般調(diào)配香料,忽然想起坊間話本里說的文武雙全——原來真有這樣的人,既能在御前護(hù)駕,也能在灶臺前烹出人間至味。
湯底用大火熬一刻鐘,時霽將螺肉倒入湯中,注意看著火候,別讓湯撲出來。他說話時,袖口蹭過她手背,帶著淡淡的雪松香氣——那是他常擦的劍油味道。
當(dāng)螺螄粉最后端上時,柳柳的掌心已經(jīng)全是汗。時霽在旁替她捧著食盒,腰間佩劍與她的管事腰牌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擲的決然。
乾清宮內(nèi),皇上盯著眼前的碗,臉色陰沉得可怕:時霽,你可知欺君之罪當(dāng)如何
臣知罪,時霽單膝跪地,聲音卻未有半分顫抖,但請皇上給柳管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jī)會——若您覺得這粉不合口味,臣愿與她一同領(lǐng)罰。
柳柳屏住呼吸,看著皇上拿起湯匙。湯汁入口的瞬間,龍顏忽然微動。她看見皇上又夾了一筷子米粉,嚼了兩下后,竟微微挑眉:這酸筍的脆嫩,比上次的更妙。
時霽松了口氣,卻聽皇上忽然道:不過規(guī)矩不能壞——柳柳,你可知錯
回皇上,柳柳福身時,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奴婢知錯。此次失誤皆因奴婢管理不善,未能察覺食材被人動了手腳。但......她抬頭,目光直視龍案后的帝王,若皇上愿意再給奴婢一次機(jī)會,奴婢定當(dāng)查明真相,絕不再犯。
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柳柳聽見時霽在旁微微吸氣,知道自己這話有多冒險——竟當(dāng)眾暗示御膳房內(nèi)有內(nèi)鬼,簡直是打了整個尚食局的臉。
好,皇上忽然笑了,朕就給你十日時間。若查不出真相......他目光掃過她腰間的玉鐲,就摘了這牌子,去慎刑司領(lǐng)二十板子吧。
暮色四合時,柳柳蜷縮在御膳房后的柴房里,聽著時霽用匕首撬開封住暗格的石板。燭光映得他輪廓分明,額角還沾著方才翻墻時的草屑。
你早就知道食材會被換她看著暗格里碼得整整齊齊的備用食材,忽然想起今早西角門無人的場景,所以才提前備了這些
時霽用帕子擦著手,頭也不抬:御膳房最近進(jìn)出的雜役多了三倍,我讓暗衛(wèi)盯著,發(fā)現(xiàn)有幾個是周嬤嬤娘家的人。他忽然抬頭,燭光在他眼底跳動,還有賢妃娘娘身邊的宮女,今早往周嬤嬤屋里送了盒胭脂。
柳柳攥緊手中的酸筍罐,只覺得指尖發(fā)寒。原來這一切不止是御膳房的內(nèi)斗,竟還牽扯到了后宮嬪妃。她忽然想起賢妃娘娘那句多放酸筍,原來不是喜愛,而是試探——試探她這個新得寵的廚娘,到底有幾斤幾兩。
明日,我便會把今日查探到的情況一同稟明皇上。時霽將一塊令牌塞進(jìn)她手里,那是他的暗衛(wèi)腰牌,你就跟往常一樣做事就好,不需要在擔(dān)心其他。我也會讓阿福幫你盯著庫房。若有人再動手腳......他聲音陡然冷下來,我的人會跟著進(jìn)宮。
柳柳抬頭,撞見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她忽然明白,這個男人遠(yuǎn)比她想象的更可怕——他不動聲色地布了這么大一個局,從太后到皇上,從御膳房到后宮,竟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僧�(dāng)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草屑時,指尖的溫度又那樣溫柔,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為什么幫我她忽然開口,燭光晃得她眼眶發(fā)燙,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
時霽的手頓在半空,良久才緩緩收回。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的月亮,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什么:因為......初見你時……
柳柳屏住呼吸,等著他說下去。卻見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查案。記住,他走到門口又回頭,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在。
柴房的木門吱呀一聲合上,柳柳摸著手中的令牌,忽然笑了。她不知道時霽未完的話里究竟藏著什么秘密,但在這步步維艱的宮中,又有什么比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更值得慶幸的呢
暮春的雨絲像牛毛般細(xì)密,柳柳蹲在御膳房后巷的土灶前,用荷葉包著剛出鍋的螺螄粉。時霽說今晚要值夜班,她便特意多放了他愛吃的炸腐竹,還用陶罐裝了溫?zé)岬拿纷泳啤@是她照著現(xiàn)代配方釀的,果香混著酒香,比宮里的太禧酒更清爽。
小心燙。她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以為是時霽,頭也不抬地說,今天的酸筍泡得正好,你嘗嘗……
話音未落,卻聽見一聲尖利的嗤笑。柳柳猛地轉(zhuǎn)頭,看見淑妃身邊的大宮女綠枝正抱著胳膊站在巷口,身后還跟著兩個嚼舌根的廚娘。
喲,柳管事這是在等誰呢綠枝陰陽怪氣地挑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莫不是在等那位時侍衛(wèi)都說你們倆……
綠枝姑娘慎言。柳柳站起身,將食盒藏在身后,我與時侍衛(wèi)不過是公事往來,姑娘若是再胡言亂語,怕是要被尚宮局請去喝茶了。
公事往來另一個廚娘捂嘴偷笑,那為何時侍衛(wèi)天天往你屋里送點心昨兒我還看見他替你摘頭上的花瓣呢!
血沖上頭頂,柳柳只覺得耳膜嗡嗡作響。她想起昨日在御花園,時霽確實幫她摘過落在發(fā)間的海棠花瓣,可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她攥緊食盒邊緣,正要開口,卻聽見巷口傳來熟悉的冷冽聲音:
你們在做什么
時霽不知何時撐著傘站在月光里,墨色衣袍被雨水打濕,卻更襯得身姿挺拔。綠枝等人臉色瞬間發(fā)白,紛紛福身告退,唯有柳柳看見他握傘的指尖泛白,顯然是強(qiáng)壓著怒意。
給你的。她將食盒塞進(jìn)他手里,故意說得很大聲,皇上要的夜宵,快送去吧。
時霽挑眉,卻在接過食盒時,指尖輕輕擦過她掌心。柳柳聽見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子時三刻,老地方。
子時的宮墻籠罩在薄霧里,柳柳踩著時霽的手翻上墻頭,忽然想起第一次爬墻時的狼狽。那時她還怕得發(fā)抖,如今卻能熟練地坐在青瓦上,晃著腳看他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
嘗嘗。時霽打開紙包,里面是幾塊金黃的蜜糕,御膳房新做的,加了桂花蜜。
柳柳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開,竟比她釀的梅子酒還要暖。她忽然想起這些日子,時霽總會變著法兒給她帶點心——栗子糕、桂花糕,還有上次那盒讓她驚艷的玫瑰酥。
你好像......很喜歡吃甜的她歪頭看他,發(fā)現(xiàn)月光落在他睫毛上,竟像是撒了把碎銀。
時霽頓了頓,目光飄向遠(yuǎn)處的太液池:小時候家里窮,只有過年才能吃到塊糖糕。后來進(jìn)宮當(dāng)侍衛(wèi),有次餓暈在值夜的地方,是太后給了我塊蜜糕……他忽然轉(zhuǎn)頭看她,眼里有細(xì)碎的光,所以現(xiàn)在看見甜的,總想買來嘗嘗。
柳柳忽然想起他腰間的玉佩,他玉佩上的時字與她的祖?zhèn)饔衽逵衅叻窒嗨啤Zぺぶ�,她覺得似乎是天意在指引著什么。
風(fēng)卷起柳柳的發(fā)梢,她忽然覺得心跳得厲害。她想追問下去,想問他的身世,想問他為何對她這般特別,卻見時霽仰頭灌了口梅子酒,忽然說:下個月十五,是我生辰。
她愣住了,看著他耳尖漸漸泛紅,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在這深宮里,連生辰都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因為那意味著軟肋,意味著把柄�?伤麉s愿意告訴她,愿意在這墻頭之上,與她分享這一點點私密的溫柔。
我給你做長壽面。她脫口而出,加雙份酸筍和腐竹,再加兩個蛋!
時霽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見他笑得這般開懷,像冰雪初融的湖面,亮得讓人心顫。他伸手替她拂去肩頭的露水,卻在觸及她發(fā)絲時忽然頓住,聲音低得像是怕驚醒了什么:柳柳,以后不必再爬墻了。
她挑眉:怎么,怕我摔著
是……他忽然別過臉去,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不需要了。
然而有些事,總是會和設(shè)想中的走向不一樣。
三日后,柳柳在御膳房發(fā)現(xiàn)了一張匿名紙條:賤婢勾欄賣俏,竟與侍衛(wèi)私通。她攥著紙條轉(zhuǎn)身,正看見周嬤嬤領(lǐng)著一群廚娘圍上來,每個人眼中都帶著看好戲的意味。
柳管事,周嬤嬤晃著竹條,我勸你還是盡早向太后請罪,免得連累整個御膳房!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通報聲:時侍衛(wèi)到——
柳柳抬頭,看見時霽身著朝服,腰間掛著皇上親賜的金鑲玉腰牌,緩步走進(jìn)來。他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紙條,停在周嬤嬤身上時,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周嬤嬤這是在做什么他聲音平靜,卻讓整個御膳房的溫度驟降,皇上剛夸柳管事膳食做得好,嬤嬤就忙著編排她的不是
周嬤嬤臉色青白交加,卻仍硬著脖子道:時侍衛(wèi)這是要包庇罪人嗎宮里的規(guī)矩……
宮里的規(guī)矩,時霽打斷她,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色的圣旨,是后宮不得干政,御膳房不得私議是非。周嬤嬤若再胡言亂語,怕是要去慎刑司教教規(guī)矩了。
眾人皆倒吸冷氣。柳柳這才看見,那竟是今早皇上剛下的旨意,墨跡尚未干透。她忽然想起那日時霽說要進(jìn)宮面圣,原來竟是為了這事......
你瘋了待眾人散去,柳柳扯著他袖子低聲道,為了我和周嬤嬤作對,值得嗎
時霽低頭看她,眼中有無奈,有心疼,卻獨獨沒有后悔: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值得。
夏夜的風(fēng)帶著荷花香,柳柳坐在慈寧宮后的假山上,看著時霽在月下舞劍。他的劍穗上系著她送的紅繩,每次揮劍時都會劃出漂亮的弧線。
好看嗎他收劍入鞘,額頭微微見汗。
柳柳點頭,忽然想起白天在御膳房,他為她抗旨的模樣。那些流言蜚語,那些明槍暗箭,在他眼中似乎都不值一提。她摸出懷里的錦盒,里面是她用三個月月錢買的玉扳指,刻著簡單的竹節(jié)紋路。
送給你。她將盒子塞給他,別問哪來的錢,反正是干凈的。
時霽愣住了,打開盒子時,指尖微微發(fā)抖。柳柳看見他喉結(jié)滾動,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也是這樣的表情——那時他在聞酸筍,而現(xiàn)在,他在看她送的禮物。
柳柳,他忽然望向柳柳,眼里是藏不住的柔情與愛意,等過段時間,我想向皇上請旨。
她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心跳得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當(dāng)然知道他要說什么,可在這深宮里,情愛是最奢侈的東西。她想起太后曾說過,侍衛(wèi)若想娶妻,需得皇上親自指婚,而她這樣的出身......
不必說出來。她看著他眼中的星光,輕輕搖頭,只要你知道,我也一樣——就夠了。
時霽忽然笑了,伸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柳柳聽見他心跳如擂鼓,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打更聲,卻覺得這一刻的時光格外溫柔。她知道,前方還有無數(shù)風(fēng)雨等著他們,或許是皇上的猜疑,或許是后宮的算計,但只要彼此相擁,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給你做長壽面。她靠在他肩頭,聞著他身上的雪松香氣,加雙份酸筍,雙份腐竹,還有……
還有永遠(yuǎn)吃不完的蜜糕。時霽替她補(bǔ)全,聲音里帶著笑意,柳柳,謝謝你教會我——原來這世間最甜的,不是蜜糕,而是有人愿意為你煮一碗熱湯。
柳柳抬頭,看見他眼中倒映著銀河般的星光。她忽然覺得,這深宮里的墻再高,規(guī)矩再嚴(yán),也擋不住兩顆相愛的心。
秋分那日,柳柳站在御膳房中央,看著案幾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缕罚核峁S釀肉包、螺螄粉湯底燉盅、甚至還有用螺肉做餡的翡翠燒賣。小廚役們圍在四周,眼里滿是新奇,周嬤嬤雖仍板著臉,卻也忍不住湊近聞了聞剛出爐的包子。
柳管事,這燒賣的褶子怎么捏阿福舉著面皮發(fā)愁。
看好了。柳柳示范著將螺肉餡包進(jìn)面皮,手指翻飛間捏出十二道褶子,像這樣,先攏成花苞狀,再把頂部微微扯開——對,就是這樣。
簡直胡鬧!周嬤嬤終于忍不住開口,螺肉怎能配得上翡翠面皮這要是傳出去……
周嬤嬤嘗嘗便知。柳柳笑著遞過一個燒麥,金黃的螺肉湯汁在薄如蟬翼的面皮里微微晃動。周嬤嬤皺眉接過,咬了一口后,眼睛忽然亮了——螺肉的鮮美混著酸筍的爽脆,竟比傳統(tǒng)的蝦仁燒賣更有層次。
這……老婦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驚訝,倒也不算太難吃。
柳柳忍住笑,轉(zhuǎn)身看見時霽倚在門框上,嘴角噙著抹淡笑。他今日戴了她送的竹節(jié)紋玉扳指,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自從上次流言風(fēng)波后,他雖仍常來御膳房,卻再沒避過旁人目光——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向整個皇宮宣告他的心意。
辰時三刻,慈寧宮傳來旨意:太后要召見柳柳。
鎏金暖閣里,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案幾上擺著剛出鍋的螺螄粉。柳柳注意到,老人家竟破天荒地沒讓宮女掩鼻,反而捧著碗吃得津津有味,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說不出的慈祥喜樂。
柳柳啊,太后擦了擦嘴,示意宮女呈上錦盒,哀家這些日子吃你做的菜,竟覺得胃口好了不少。你瞧,這是哀家賞你的。
錦盒打開,里面是一套羊脂玉的膳食器具,筷子上還刻著柳字紋。柳柳正要謝恩,卻見太后又遞來一本紅皮書冊:這是尚食局的備案文書,以后你做的菜,可直接記入《宮廷食典》。
殿內(nèi)眾人皆倒吸冷氣。周嬤嬤站在角落,指尖緊緊攥著帕子——她清楚,這意味著柳柳徹底站穩(wěn)了腳跟,以后就連她這個老牌管事嬤嬤,也得對這小丫頭客客氣氣。
謝太后娘娘隆恩。柳柳福身時,目光與站在太后身后的時霽相撞。他微微點頭,眼里是藏不住的驕傲,仿佛受賞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暮色浸染宮墻時,柳柳抱著新得的玉筷子,溜到與霽約定的假山后。卻見石桌上擺著盒蜜糕,旁邊還放著支鑲著紅寶石的簪子——正是她上次在御膳房外的市集上多看了兩眼的那支。
喜歡嗎時霽從樹后走出,耳尖微微發(fā)紅,今早托人從宮外買的。
柳柳摸著簪子上細(xì)膩的紋路,忽然想起這些日子他為她做的一切:幫她查食材被換的真相、在皇上面前為她據(jù)理力爭、甚至偷偷記下她每一個細(xì)微的喜好。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發(fā)間竟有片落葉,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摘下。
時霽,她忽然開口,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他愣住了,喉結(jié)滾動兩下,卻沒像往常那樣避開話題。月光穿過假山的孔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鄭重地看向她:
柳柳,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御膳房后巷。你蹲在土灶前煮螺螄粉,被蒸汽熏得鼻尖發(fā)紅,卻笑得像得了寶貝似的……他聲音漸低,那時我就想,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姑娘,在這吃人的宮里,還敢守著自己的心意。
柳柳眼眶發(fā)酸,忽然想起初遇時,他冷著臉問她在做什么的模樣。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jīng)在留意她,在這深宮里,悄悄為她筑起了一道墻。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時霽繼續(xù)道,甚至不能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但我發(fā)誓,這輩子都會護(hù)著你,不讓任何人欺負(fù)你。
十月初十,宜嫁娶,忌動土。
柳柳卻在這日申時,被時霽拉到了御花園的牡丹亭。此時花期已過,唯有幾株早開的梅樹點綴其間,香氣清冽。石桌上擺著兩碗螺螄粉,湯色比平日更紅亮,上面浮著她最愛吃的炸花生。
嘗嘗。時霽遞過筷子,眼神卻有些躲閃,我照著你的方子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柳柳挑眉,夾起一筷子米粉——竟煮得恰到好處,軟而不爛,酸筍的酸味與螺湯的鮮味完美融合,比她自己做的還要多幾分用心。她忽然想起他腰間的玉佩,想起他每次看她時,眼里藏著的光。
時霽,柳柳放下筷子,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她用碎玉片磨了半個月的平安扣,上面刻著霽字:
這是給你的生辰禮。她將平安扣塞進(jìn)他手里,雖然你說下個月才生辰,但我等不及了。
時霽握著平安扣,忽然笑了。他伸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聞著她發(fā)間的酸筍香——那是他早已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遠(yuǎn)處傳來宮娥的嬉鬧聲,卻仿佛被隔在另一個世界,唯有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柳柳,他在她耳邊低語,等到來年春天,我就向皇上請旨,娶你為妻。
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眼中倒映著漫天星光。她想起初穿越時的狼狽,想起那些被刁難的日夜,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的深宮里,他們終究用一碗螺螄粉,闖出了屬于自己的天地。
好。她靠在他肩頭,看著碗里漸漸消散的熱氣,那你能把那個刻著時字的玉佩送給我嗎我一定好好保管。
時霽當(dāng)即便把玉佩交到了柳柳的手中,還有什么愿望我都滿足你。
那成親那天,我要煮一大鍋螺螄粉,讓全皇宮的人都嘗嘗我們的喜面。
時霽大笑,笑聲驚起樹上的寒鴉。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頂,輕聲道:好,都聽你的。
柳柳依靠著時霽也笑出聲來,她一遍又一遍地?fù)崦@塊玉佩,倍感熟悉與溫暖。
冬至那日,柳柳站在御膳房門口,看著時霽抱著一筐野山椒走來。他臉上帶著霜,卻笑得格外燦爛,像極了第一次吃她做的螺螄粉時的模樣。
快進(jìn)來,她笑著接過竹筐,今天做了螺螄粉火鍋,連皇上都夸香呢!
是嗎時霽挑眉,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塊蜜糕,那晚上要不要加個菜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摘到最新鮮的薺菜。
柳柳咬著蜜糕,看著他眼中的狡黠,忽然覺得滿心都是暖的。她想起太后說過,宮里的冬天最是難熬,可她卻覺得,有他在身邊,再冷的天也能熬成一碗滾燙的螺螄粉。
好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筷子,不過先說好,你得幫我切酸筍——上次你切的菱形片,太后說像藝術(shù)品呢!
時霽笑著應(yīng)下。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遠(yuǎn)處,小廚役們正忙著往火鍋里加湯,周嬤嬤在一旁念叨著別放太多辣椒,卻沒人注意到,這對璧人眼中流轉(zhuǎn)的溫柔。
柳柳忽然明白,所謂幸福,不過是深宮里的一碗熱湯,是有人愿意陪你嘗遍酸甜苦辣,是在這規(guī)矩如山的地方,依然能守住心底的那份熱愛。而她與時霽,終將帶著這碗螺螄粉的香氣,在這紫禁城的紅墻碧瓦間,走出屬于他們的,最溫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