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客從遠方來
各位游客,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藍山鎮(zhèn),沿著這條石板路走,兩邊都是綠瓦紅磚的古建筑。這里的酒館和餐館也有很多,很有地方特色,鎮(zhèn)子上的人也很熱情,這里還有傳統(tǒng)的扎染工藝可以體驗,大家可以晚上出來逛一逛。導游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臉上是飽經(jīng)滄桑的褶皺,皮膚黝黑,眼睛卻晶亮,身穿防曬衣,頭戴一頂土黃色的牛仔帽,揮著掛著黃色布丁狗玩偶的指示桿,邊沿著街道往前走,邊捏著耳麥朝身后的十來個游客解釋道,擴音喇叭有些老舊了,發(fā)出的聲音夾雜著絲絲刺耳的電流聲,講解的聲音變得粗啞得有些失真。
而且,這里不僅是個風水寶地,還是個充滿了美麗傳說的好地方。有空的時候,不妨去酒館坐坐,聽聽這里的人們說說這里的故事。
導游的建議還沒說完,隊伍已經(jīng)開始交頭接耳,因為民宿已經(jīng)在眼前了,大家都開始迫不及待地討論晚餐怎么解決,怎么開啟即將到來的夜生活。
沒走幾步,隊伍在一家民宿門口停了下來,接駁車已經(jīng)早早把游客們的行李送到了庭院中,頂上的機票托運簽還沒有撕掉,白花花的長紙條蕩在行李箱旁,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晃動,等待著人們來開啟。
民宿的門很窄,進門還要通過一小段胡同,兩邊石頭壘就的圍墻在石縫間還時不時竄出些蘭花或蕨類植物的葉片來,看著怪堅強的。
客棧門口掛著一面匾額,上頭寫了四個黑色毛筆大字白云客棧,筆風雄勁粗獷,很有鄉(xiāng)野氣息。
這個旅游團里很多都是情侶結(jié)伴來玩的,唯有一個剛剛大學畢業(yè)不久的女生落了單,她留著一頭帥氣的短發(fā),左耳上戴著一個大大的環(huán)狀耳環(huán),隨著她轉(zhuǎn)頭觀察四周的動作,在臉旁晃晃悠悠,在燈光下隱約閃爍著銀光。眼看著一對對情侶都拖著自己的行李箱走進了房間,她卻并不著急,只是在庭院中間逗起了那只被老板養(yǎng)得懶洋洋的大胖橘貓。
日落時分,橙紅色的余暉從圍墻上斜斜地灑進庭院,橘貓的絨毛和胡須被照得亮閃閃的,瞳仁縮成了一個細小的橄欖仁。在女孩纖細的手的撫摸下,它逐漸抬起了下巴,脖子越伸越長,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舒服得瞇起了眼。
女孩玩了一陣,覺得腿有點酸麻了,才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回過頭去前臺領(lǐng)了房卡,拖著那只小小的黑色行李箱,上了木制樓梯,在二樓盡頭的房間刷卡進了門。
前臺值班的是個胖嘟嘟的小姑娘,看著還是個高中生模樣,戴著個粉紅塑料鏡框的小眼鏡,縱然胖胖的,也擋不住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睫毛長而卷,可愛得像個洋娃娃。她早在女孩一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她了,天吶,她長得可真帥啊——
那張臉說不出來,白白凈凈的,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性的鋒利,剛?cè)岵�,每個角度都讓人著迷——她落在貓咪皮毛上的蔥白的指尖,她在暖暖的陽光中閃耀著銅黃的發(fā)梢,她飽滿的額頭、挺翹的鼻梁和恰到好處的精致紅唇構(gòu)成的黃金比例般的完美側(cè)顏弧線,教人恨不得為她勾勒一幅肖像畫,裱到墻上,日日瞻仰。
前臺妹妹的指尖在鼠標滑輪上來回滑動了幾下,住宿登記信息的電子表格上填著她的名字——
白庭飛。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真是個好名字!
二、可疑的傳聞
把行李收拾好,洗了個澡,大家都穿著寬松的衣服走到了樓下的庭院里,三三兩兩地說笑著。那女孩也頂著一頭半干未干的頭發(fā),穿著一套運動風的綠白相間的短袖中褲套裝,下了樓。大家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不跟誰打招呼,只是一味地跟著人群一起來到了街上。
鎮(zhèn)子上燈火通明,屋檐上和門口的盆栽上纏繞著一串串小彩燈,閃爍著金黃的溫暖燈光。這里的酒館真不少,不時從店鋪里傳來樂器的演奏聲,歌手的彈唱聲和人們一同干杯的歡呼聲。
女孩的頭發(fā)在晚風的吹拂下已經(jīng)全干了,蓬松而自由地在風中微微飄搖,好像湖水底那柔軟的細密的水草。
快走到小鎮(zhèn)的盡頭了,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其他游客的蹤影,他們被她遠遠地甩在了身后,被那繁華的燈火吞沒了。眼前是最后一家店鋪,一家看起來極其冷清的酒館,店鋪門口的招牌有些昏暗,彩燈環(huán)繞著,但只零星亮著其中一兩支小燈管,并且還積上了厚厚的灰塵。閃閃的燈光下,隱約看見招牌上寫著停云酒館幾個字。
推開厚重的彩色玻璃門,門邊的玻璃管風鈴被碰得叮叮當當一陣脆響。踏進這酒館,里頭卻格外整潔,吧臺上方懸吊著一排裝飾燈,昏黃的燈光暖融融的,照得杯中的酒也閃爍著溫暖的光澤。
即使冷清,但店里還是有兩個店員,一個正在專心致志地擦著高腳玻璃杯,一個正在整理、清點著酒柜中的各種酒。
白庭飛坐到了吧臺邊的一個空座上,仔細地端詳著桌上的菜單。
見她遲遲不點單,兩個店員也絲毫不急,整理好了手頭的物件后,靜靜地坐在高腳凳上,等待她點單。
最后她抬起頭,卻試探著問道:請問這里提供白開水嗎
店員有些詫異,但還是乖乖給她遞來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
她提起嘴角,露出一個標準的禮貌微笑,雙手捧著溫水,輕輕地啜了一口,看起來斯文極了。
門外陸續(xù)走進了幾個顧客,看裝飾卻有些奇怪,他們穿著一身牛仔帆布和棉麻混合剪裁的勁裝,手臂上和腿上都箍著固定用的皮圈,腰間還別著匕首,刀鞘和刀柄上都雕鏤著繁復(fù)的精美花紋,那些卷曲纏繞的藤蔓與花瓣栩栩如生,絲絲縷縷仿佛要從那金屬的外殼上抽長出來。
他們呼啦啦的有說有笑地走進來,圍坐在了一張小圓桌邊,一落座便大聲吆喝著:老板,來一扎啤酒!
不多時,吧臺前擦玻璃杯的那位店員便托著啤酒,擺到了桌上。
嘿,我說,最近林子里的野貨真不少��!
不過不過,最近的野兔真是鬼得很,難打呢!兔子洞是多,十個倒有九個是空的!
嗨嗨嗨,你們都不行�。∥医裉炜墒谴艘恢淮蠓释米幽�!那后頭還有一只緊追不舍的大灰狼,真是好久沒見過了!
怎么怎么那狼你打著沒
嗨嗨嗨,怎么會,它長得精瘦,靈活得很,那腰身扭得比我的子彈還快,根本打不中嘛!
嘿,我就說嘛!
就是就是!
最近這些野貨就是鬼得很嘛!
嗨嗨嗨,打不中,哪里打得中嘛!明天再碰碰運氣嘛
碰!
他們熱火朝天,七嘴八舌地聊著,聊著聊著,啤酒杯碰到了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啤酒下肚,直喝得醉醺醺的。
看來就是一群游手好閑的無業(yè)游民了吧或是農(nóng)閑時候想要碰運氣捕點外快的農(nóng)戶罷。若是能得點皮草之類的,也能掙一筆不菲的費用。
嘿,我說,山頂那座閣樓上究竟住著什么人
別別別,別打聽,鎮(zhèn)上人都說那里住著個白發(fā)魔女,要吃人的!
可誰都沒見過,你們可曾去過那閣樓上
怎么怎么,你倒是想去那鬼地方我可不敢,別帶我!
嗨嗨嗨,怎么會!誰想去那鬼地方,光是靠近就感覺陰森森的,指不定里面盤踞著什么大家伙呢!
他們喝完了酒,就又勾肩搭背著擠出門去了,一邊高歌著,時不時打個酒嗝,一邊沿街跌跌撞撞地往繁華的燈光里走去。
白庭飛出了酒館,在門口目送這幾個大漢離去,又扭頭看了看鎮(zhèn)子后頭那座高高的山。
深藍的天幕上零星點綴著幾顆微茫的星星,一輪上弦月掛在半空,被黑紗般的輕云遮住了大半,隱約透出點窺視般的隱晦光芒。那座山就在這樸素的天幕之下,濃重的夜色將山頭蓋住,完全看不出那上頭有些什么。
她凝視著那片黑暗的山,略微思考了一陣,轉(zhuǎn)身沒入了燈火中,今晚就先回民宿休息吧。不過身后這座山,她想,無論如何她都要登上去看一看。
三、美麗的天使
星星低垂,月亮安睡,房間里的人們都已酣然入睡。白庭飛也枕在一次性床墊、枕套上,闔上雙眼,進入了夢鄉(xiāng)。
奇也怪哉,白庭飛在夢里氣喘吁吁地奔跑著,跑著跑著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高高的閣樓,閣樓下有一道窄窄的門,門邊守著一匹俊美的灰狼,它碧藍的雙眸像兩片微小的湖泊,在月光下眼波流轉(zhuǎn)。見到白庭飛在門口駐足,它抬起前爪立起身,仰頭朝著夜空長嗥一聲:嗷嗚——而后,它甩了甩頭,垂下貼面的耳朵又重新立起,看起來柔軟厚實,很有彈性。白庭飛伸手想去觸摸,它竟然也乖乖地給摸,只是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看著白庭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時,只聽吱呀一聲,閣樓頂上那拱門型的百葉木板窗開了,并且還在吱吱嘎嘎地搖擺不定,不知是被風吹開了,還是被人從內(nèi)部推開了。
灰狼一扭身,用頭頂開了身后的大門,白庭飛鬼使神差地跟著它走進了閣樓。一進去,大門便如同安了彈簧一般,梆的一聲自動關(guān)上了。面前是一座螺旋上升的鐵藝階梯,灰狼已經(jīng)連跨幾步臺階,跳到一層樓高的地方,透過鐵架間的縫隙,扭頭確認白庭飛有沒有跟上,嘴里嗚嗚地低鳴兩聲,示意她跟上。
白庭飛將信將疑地跟著灰狼跨上了臺階,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螺旋的階梯走得她頗有些頭暈?zāi)垦#弊叩阶钌厦嬉粚�,那是一間再小不過的房間了。那里頭放著一張單人床,一張窄窄的小木桌,一把矮矮的木頭椅。還有一個不知是人,還是妖怪的東西,正靜靜地端坐在床頭,那密密層層的及地的銀白長發(fā)看起來極其厚重,不過還是能感受到那白發(fā)背后難以阻擋的熱切視線。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出手去理了理那家伙的頭發(fā),將厚重的發(fā)絲分撥到了兩邊,重新露出了底下那張臉。
那張臉是這樣奇特,雪白的眼睫毛,好像根根鋒利的細小魚刺,在雙眼皮下根根卷翹而出。她的瞳仁是淺灰色的,里頭隱約現(xiàn)出絲絲金色的光,鼻子挺翹可愛,好像一道順溜的滑梯。那嘴唇更是紅得快滴血。那肌膚勝雪,白得幾乎透明,能看到皮膚下那清晰的或藍或綠或紫的血管,無端地叫人心生憐愛。
她凝視著白庭飛,看著她走到自己身前,單膝跪下。她俯視著白庭飛,白色的發(fā)絲輕輕掃在白庭飛的臉上,好像一只貓兒在舔舐著她。
接著,她又伸出一只蒼白的纖細的手,輕輕撫摸白庭飛的臉頰,托著她那耳朵上掛著的銀閃閃的耳環(huán)細細端詳,好奇地歪了歪腦袋,像一只可愛的貓咪。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親愛的阿米婭她的聲音像少年,清澈透亮。
四、不存在的愛人
喵嗚——
白庭飛睜開眼,陽光早已透過白色的紗布窗簾射進了房間里,照亮了潔白的床鋪和布置簡約的房間。本該在樓下庭院中的橘貓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房間,趴在她的枕邊,舔著她的頭發(fā),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難道剛才見到的那個女孩,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那女孩說的阿米婭是誰白庭飛又想起了夢中的閣樓,跟昨天去酒館的時候聽說的是否是同一個她決定要去驗證一下。
收拾好裝備,登山杖,水,毛巾,巧克力。她背上背包,最后朝著門前的衣冠鏡正了正臉上戴著的墨鏡,開門出去了。
沿著記憶中的道路,她走出民宿所在的胡同,穿過了人流如織的小鎮(zhèn)街道,來到了那座山腳下的酒館前,驚奇的是,這座酒館這會兒看起來熱鬧極了,全然不似昨天那么冷清。透過玻璃落地窗朝里看去,那兩個酒保正在吧臺邊一邊調(diào)著酒,一邊同客人說笑。里頭幾張圓桌邊都坐滿了人,看起來都是本地的年輕人,大都穿著當?shù)氐拿褡宸棥S绕涫强拷斑叺哪且蛔�,不就是昨天她在這里遇見的那群奇怪的人嗎那幾個吆五喝六的侃侃而談的奇男子!若不是因為他們故弄玄虛的說辭,她也不會現(xiàn)在全副武裝地前來探險。
想到這里,她忽然發(fā)覺那桌人里頭有個年輕的小伙兒扭過頭來瞥了她一眼,那人轉(zhuǎn)過頭去,她也沒在意,便繼續(xù)轉(zhuǎn)身朝山上走去。她自然也沒看到,在她轉(zhuǎn)身離開之后,那男子又回過頭來,凝視著她的背影出神。
唉,我說,你們還記得昨天咱們在這兒喝酒的時候,那吧臺前有個奇怪的姑娘嗎那男子出神地想了一陣,朝著身邊的伙伴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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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嗨,那姑娘怪漂亮的,我喜歡短發(fā)的姑娘,真有個性!他的朋友立馬應(yīng)和道,邊上幾個獵戶也隨即爽朗地笑起來,附和著說些男人的玩笑話。
不是,我說真的,你們不覺得,她長得很像那個男人嗎他忽然端坐起來,很不認同面前這群狐朋狗友此刻的胡鬧,盡管此前他也經(jīng)常與他們鬼混在一起。他此刻嚴肅地問著,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氣氛一下子冷卻了下來,在他旁邊那個原本最自由散漫的伙伴,試探著開口道:你說的那個男子,莫非是……他卻也不敢開口說那人的名字。
傳說那個男人受到了神的詛咒,每當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時,必定會有一件大不幸的事降臨,所以他的名字成了禁忌。
有什么不敢說的,那閣樓里的瘋女人,不是每天都在等他嗎那個所謂的——未亡人。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伙伴擰了擰眉,對同伴們的諱莫如深不以為然,那個男人不就是阿米婭的哥哥嗎我們以前還是前后對門兒的鄰居呢!
同伴們見他越說越多,連忙一哄而起,連連捂住他的嘴,朝著邊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解釋著:哎呀哎呀,我們的這位兄弟喝多了,全是胡說八道的,大家不要見怪啊!
嗨!我想問問,他們口中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啊,這么神秘旅行團里的一對年輕情侶也恰巧在這酒館里,坐在鄰桌的吧臺前,他們聽見這樣奇妙的傳聞,難免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便小聲地問面前的酒保們。
酒保面對他們的問詢,四下張望了幾眼,見無人在意,便將剛調(diào)好的一份鳳梨低度特調(diào)雞尾酒推到了女士面前,又給男士倒了一杯加冰的清爽黑啤酒,推到他的面前。這才邊整理、擦拭調(diào)酒器具,邊慢慢悠悠地開口道:說來,那個男人也是個人物。
那得是十多年前了吧,當年阿米婭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美人,不少小伙子搶著追求她呢,但奇怪的是,她卻都不喜歡,反而和一個怪女人走得特別近。
那個怪女人啊,長著滿頭的白發(fā),連長相也看不清楚。她的母親雖然沉默寡言,但看著卻是個正常人,很難想象她是怎么生出這個怪胎女兒的。
這對母女自從搬來這鎮(zhèn)子上以后,除了母親隔三差五地出門買菜、丟垃圾,那個女兒是從來沒有出過門的,就連臥室門也不出,因為從來沒見過她在院子里散步或者曬太陽,人們甚至懷疑她會不會是吸血鬼。
偷偷爬到她家圍墻上去窺探過的孩童們說,里頭住著一個白發(fā)魔女,長得十分陰森可怖,簡直和童話故事書上的蛇蝎女巫沒什么兩樣。自此開始,她的母親到鎮(zhèn)子上買菜也買不安穩(wěn)了,有人同情她,有人唾罵她,總而言之,她也不被當做一個正常人來對待了。她們母女兩個,被整個鎮(zhèn)子孤立了。
后來,據(jù)我父母所說,這對母女遠離了鎮(zhèn)子,搬到鎮(zhèn)子后頭的野山坡上住去了,聽說還在那里搭建了一座城堡。嗨,那不過是孩童們天真的看法罷了,其實呀,他們就是住進了山上那座廢棄的燈塔塔樓里。那里四季透風,荒涼無比,只憑借塔樓上那點微弱的燈火和狹窄的小隔間,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度日的。
情侶中的女士有些疑惑地問道:那阿米婭呢她不是這白發(fā)女人的朋友嗎
酒保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畢竟這里的人都習慣稱那位是白發(fā)魔女,還沒有聽到過白發(fā)女人這么正常的稱呼過。
是啊,阿米婭當然和她的家人大吵了一架,不過作為鎮(zhèn)子里比較有聲望的富商家族,她并沒能追隨那個怪女人,而是被禁足在了家里。
她的哥哥,這下就不得不說了,她的哥哥也算是個怪男人了吧,不過我們這里沒有這樣說的,至少那個時候沒有。她的哥哥真是個美人胚子啊,或者說他簡直長得和阿米婭沒什么區(qū)別,那漆黑的頭發(fā),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紅紅的薄唇……若要說唯一的不足的話,那就是他是個男子,因為他明明就像一個頂美麗的女子啊,做男子豈不浪費
聽著酒保調(diào)侃的語氣,情侶中的女士有點不太愉快,雖然她和那男人素未謀面,但也覺得這樣的說法未免太侮辱人,太過輕佻了,不過她仍然很好奇,那男子和那怪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
酒保當然知道,這也是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他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嘿,美女,要是你再點一杯我們這里的特調(diào)雞尾酒,我就繼續(xù)把剩下的故事說完,怎么樣
那女人還沒開口,旁邊的男人便說話了:你盡管說吧,不差你這點錢,酒就不要了,她酒量不好,一杯就夠了。說著,便往臺上啪地放下了一沓紙幣。
酒保拿過去點了點,恰好是一杯特調(diào)酒的價格,他不禁對女士豎起了大拇指,并且贊賞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在感嘆她馭夫有方,女士不置可否地提了提嘴角,不過眼角眉梢卻沒什么笑意。如果要問究竟是什么促使她沒有立刻拔腿就走,那估計就是她對這個故事結(jié)局的好奇心吧。
心滿意足地收下了錢,酒保繼續(xù)說道:阿米婭的哥哥,其實一直都暗戀著阿米婭的朋友,也就是那個白發(fā)的怪女人。自從怪女人母女住進塔樓里,他隔三差五便會去塔樓里見他們,給他們傳遞物資,表面上是替他那禁足的妹妹照顧她的朋友,實際上啊,他早就喜歡上了那個怪女人。誰知道呢,或許那個怪女人真是個會魔法的女巫呢。
他這樣明目張膽地上山下山,不久,就有人把消息傳到了他父親的耳朵里。他的父親為這件事發(fā)了不止一次火,最后他把兒子送到了遙遠的國外去讀書學習去了。阿米婭則很不幸,她被嫁給了父親的一個政治合作伙伴的兒子,那家的兒子長得又矮又丑,而且還沾染了一身的惡習,哪里配上她半點!簡直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嘛!她哭啊,鬧啊,甚至還試著上吊過好幾次,不過都沒成功。最終她在那場不幸的聯(lián)姻中被家暴打死了�?蓱z也沒有人為她伸張正義,也沒有人為她哭訴不幸,他們都說她已經(jīng)夠幸福的了。反正我的父母是這么說的,他們說,她年少時候享了太多的福氣,婚后悲慘些也是正常的,不然她要一直幸福下去的話,對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來說,不就太不幸了嗎
面對這些胡亂綴連的歪理,女士實在是一句都聽不下去了,直接問道:阿米婭死了,可她哥哥沒死啊,后來他學成歸來,難道沒有回來找過那個白發(fā)女人嗎
嗨,說來也怪,或許是見過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吧,回來之后,阿米婭的哥哥搖身一變,連那長相也與以前不同了,多了一點世俗的金錢味,或許也是吧,老話說得好,相由心生。他回來后果然是繼承了父親的商業(yè),還與那害死妹妹的妹夫一家交好,現(xiàn)在不止是我們這一方的巨鱷,人家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都發(fā)展到國外去啦!哪里還能看得上什么白頭發(fā)的怪女人,人家現(xiàn)在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蹦隳�!
女士聽著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好吧,果然夠現(xiàn)實的,跟想象中那些電視劇里的霸道總裁戲碼完全不一樣嘛!她微微皺了皺眉,提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雞尾酒,鳳梨的酸甜融匯在百利酒的清爽麥香中,加上一點薄荷糖漿的調(diào)和,在味蕾上迸發(fā)出清涼的火花,將這個故事帶來的酸澀煩悶一掃而光了。她中肯地評價道:真不錯!又朝酒保投去贊賞的目光。
酒保因為她是在贊美自己故事講得好,不免得憨憨一笑,暗暗發(fā)誓以后要給更多的游客講這個有趣的傳說故事。
那女士的男朋友在旁邊喝了好幾杯啤酒,卻還不見一點醉意,不過尿意卻上來了,他同女士打了個招呼:我去外面上個廁所,你等我一會兒啊。
出了酒館,左右找了半天,還是沒看見公共廁所,于是他繞到了酒館后頭的山腳下,準備在這里解決一下。
剛解開褲頭,就遠遠聽見山上傳來狼的引頸嗥叫,遠遠看見那山頭上聳立著一座高高的塔樓。太陽早就下山去了,月亮已經(jīng)悄悄爬上了山坡,從這兒仰頭望去只能看到一團漆黑的塔影,在那塔影邊還有一個巨大的哥斯拉般的影子,那是什么狼還是那個酒保說的故事里吸血鬼般的怪女人匆匆尿完,穿好褲子,他便趕忙溜回了酒館里,哆哆嗦嗦地朝酒保說著剛才的見聞,結(jié)果卻遭到了嘲諷,說他是醉瘋了,在這兒說瘋話呢——大白天的,哪里來的月亮,又哪里來的影子。
他再扭頭朝窗外看去,外面果真是晴朗的下午,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下午三點整。奇怪,難道自己真的是喝醉了若說剛才還有一種真實感,那么自從再次踏進這家酒館后,他便有了種墜入夢境的失重感。
或許,難道他從來就沒有回到過這座酒館里可這怎么可能呢——
一旁的女友也醉了,正頂著兩坨醉酒的腮紅,嗡聲嗡氣地晃著他的臂膀撒嬌,一切都是那么真實可感�;瘟嘶文X袋,他繼續(xù)將空了的啤酒杯往吧臺上一震,喊到:續(xù)杯!
五、回到你的世界
白庭飛從山腳下出發(fā)上山已經(jīng)足足一小時了,可她并沒有見到那座塔樓,在山腳下仰望,明明這座山坡也不是很高,怎么爬得這么吃力呢
眼看著太陽距離下山還有兩三個小時呢,她就在半山腰上席地坐了下來。從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來,她一邊用紙巾擦著額角與臉邊的汗水,一邊查看著手表上的指南針。
指南針正在不停地晃動著,看起來這座山的磁場很不穩(wěn)定。她有些擔心地想,今天不要困在這山中,晚上怕是有野獸侵襲,是極危險的,如果今天找不到塔樓,那只好先打道回府,明天再繼續(xù)來找了。
不過,沒等她半途而廢,草叢里忽然鉆出一條灰狼來,不過卻不是攻擊的姿態(tài),反而畢恭畢敬地趴伏到她的身邊,瞇了瞇眼,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褲腿,表示友好。
白庭飛有些疑惑,她知道自己一向親近動物,把小動物們當作朋友,不過這還是頭一次被野生的獸類主動親近,她頗有些受寵若驚。伸出手去,試探著摸了摸這頭狼頭頂蓬松的毛發(fā),還有那軟軟彈彈的肉嘟嘟的耳朵,哇,這手感真是棒極了!人和的家養(yǎng)貓咪或者犬類都比不上這么細膩絲滑的手感。
灰狼被摸得有些害羞,站起身來甩了甩腦袋,抖落抖落渾身的皮毛,便朝著山上頭一偏,臉一揚,表示要給白庭飛帶路。白庭飛雖然疑惑,但也覺得有趣,好奇心使然,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穿過高高的茅草叢,淌過一道湍急的溪流,又越過一片花海草甸,最后登上了一節(jié)極為陡峭的斷壁般的山石,她終于見到了夢中的那座塔樓。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歸林的飛鳥馱著西下的太陽,滿天的云霞被染成了緋紅和橘黃,洋洋灑灑地暈染開來,直把山頭上的樹啊草啊花啊,都照得好像鍍上了一層金光,連那塔樓頂上的那扇雙開門式的百葉小木窗也不例外。
吱呀一聲,木窗被人從內(nèi)部打開了,不過,卻沒有人探出頭來。
白庭飛跟著灰狼走,塔樓底下的大門此時是虛掩著的,灰狼到在這門口便站定不動了,也不進樓里去,只往門邊退了一小步,似乎在向白庭飛示意:你快進去吧,我只能陪你到這里啦,接下來我要守著門,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白庭飛倒有些膽怯起來,其實這一路上遇到的蛇蟲鼠蟻也不少,還好這頭灰狼非�?煽�,可謂是披荊斬棘著將她平安送達到塔樓。
推開大門走進去,里頭和夢中的陳設(shè)幾乎一模一樣,她邊走邊印證著自己的夢境,鐵制的鋼架樓梯簡陋卻結(jié)實,她一步一步踩上去,腳步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nèi)心卻在搖搖晃晃,她不確定那樓上等待著她的,究竟是什么。
最后一步臺階也走完了,她立在門前遲疑著要不要進去,卻聽里面?zhèn)鱽砹藟糁心莻清亮的少年音:是你來看我了嗎阿米婭。
又是那個熟悉的稱呼——阿米婭,那究竟是誰
最終好奇心戰(zhàn)勝了她的恐懼,促使她推開房門邁步走了進去:啊!她不由地捂嘴驚呼,那床邊坐著的少女披著滿頭垂地的白發(fā),將整個臉龐都蓋住了。
她走上前去,伸出雙手,幫她輕輕將頭發(fā)分撥到兩邊的耳后,捋下手腕上的一根彈力發(fā)繩——那本是作為應(yīng)急的逃生用具準備的,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用上了——幫她扎了個超長版的馬尾辮。
白庭飛細細地端詳著眼前的女人,盡管只是過去了十多年,她也終日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不必受太陽的灼烤和風吹雨淋,但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瘦削的臉龐和脖頸上微微的細紋出賣了她,她已經(jīng)約莫近三十歲了。她的脖頸是這樣細長白皙,讓她不禁想起了那些跳《天鵝湖》芭蕾舞的女舞者,她的瘦削的下巴,透著一絲病弱的不祥氣息,她的血色薄弱的嘴唇,似乎在透露著常年營養(yǎng)不良的底細,她的細而直的鼻梁和那棱角深刻的眉眼則向她宣示著曾經(jīng)的美貌,只是那瞳仁透不進一絲光亮,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藍,好像一潭死水般讓人莫名心驚,夢中她的眼睛也是這樣同盲人一般的嗎她分明記得不是的,可眼前的難道不是現(xiàn)實嗎
再往下看去,她的胸脯似乎還沒有發(fā)育好,它們是如此的干癟,支不起那褐色的粗布麻衣,平直得好似一片枯敗的葉子。這樣的上半身,這樣瘦削,若不是確定沒有看到她的喉結(jié),真要懷疑她是個男子了。再往下看去,一塊破布般的裙擺遮住了她的腰身,不過那瘦骨嶙峋的腳踝和赤足也再一步向人宣告著它們的主人曾經(jīng)過著如何清苦的非人日子。
白庭飛頗有些可憐這個女人,她讓她想起了安徒生童話里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又想起了那些山區(qū)里吃不飽飯的無人看管的留守孩童們,她忽然有些恍惚了,因為就在前一天,她還在聽著那些年輕獵人們大放厥詞,胡說八道著,說這閣樓里住著多么可怕的魔鬼,今天見了,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罷了。
阿米婭,你怎么不說話她因為白庭飛的無聲審視而感到有些壓力。
對不起,我不是阿米婭。白庭飛開口輕輕說道,似乎很怕驚動她。她的聲音像初春剛?cè)诘难┧粯忧宄汉寐�,卻讓眼前的白發(fā)女人打了個激靈。
不過,白發(fā)女人并沒有躲開,相反,她似乎很慶幸終于有人來看望自己了:我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很多年,我的母親說,我的出生帶著一道白色的詛咒,自出生起我就看不見世間萬物,我的眼睛只能感知到光與暗。我就數(shù)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次數(shù),自打我最后見到阿米婭那天起,到現(xiàn)在,一共經(jīng)過了五千多次的日落。每天從日出開始,我就坐在床邊等她來,到了日落她還不來,我就知道,她這一天不會來了。說到這里,她好像很落寞,或許是這些自白引起她過往的悲傷了。
頓了頓,她又堅定地說:不過,我還是會等她,一直等下去,不管她來還是不來。
白庭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到她的嘴唇很干燥,便從背包里取出一瓶礦泉水來,告訴她這是干凈的水源,請她喝。白庭飛擰開瓶蓋,牽著她的手,幫她握住瓶子,扶著瓶子喂她喝水。在白庭飛的指引下,她很快學會了用礦泉水瓶喝水,并且還說:真好喝啊。在等待阿米婭的日子里,我喝的都是窗沿上淌下來的雨水和露水,吃的都是灰狼捕獵帶給我的小鳥、野兔,或者有時它也會叼些野花野果回來給我充饑,他是我最忠實的伙伴了,對了,你見到它了嗎真希望你不要被它呆頭呆腦的傻樣子嚇到了,阿米婭。
她仰頭笑了幾聲,忽然戛然而止,又落寞地低下了頭去,低聲說:抱歉,我又忘記了,你不是阿米婭。
很高興你愿意跟我分享這些,我想你是很樂意跟我做朋友的,對嗎白庭飛見她并不像傳聞中那么恐怖,也不像個與世隔絕的精神病人,反而聊起天來跟正常人并沒有分別。或許,她本來就是跟我們一樣的正常人呢
當然!她忽然十分激動地緊緊抓住白庭飛的手,那我們來交換名字吧!我叫阿麗塔,你叫什么
你好,阿麗塔。我叫白庭飛,庭院的庭,飛翔的飛。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我會帶你走出這座塔樓,你愿意跟我到我的城市里一起冒險嗎白庭飛迫不及待地問她,她忽然生出了熱切的想要救她的心。
阿麗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熱淚在她還沒察覺到的時候,悄然盈眶,從眼角滾落下來,可她卻是笑著的,窗外金色的余暉灑進來,照得她整個人都圣光籠罩,她就像一個垂淚的天使,是如此的美麗可愛。
六、我永遠愛你
白庭飛從塔樓離開,在灰狼的領(lǐng)路下,下了山。雖然阿麗塔看不見,但她仍然撐著窗沿,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好叫下山路上的白庭飛多看見自己一會兒。她遙遙地聽見白庭飛在山路上喊:別看了,快回去休息!我走啦!一遍又一遍,直到那聲音遠得聽不見了,她才終于將身體收回了屋里。
接下來的每一天,當旅游團里的其他人都忙著在鎮(zhèn)上吃喝玩樂的時候,白庭飛就扛著一背包的食物和水出發(fā)了,她要去塔樓營救她的天使。
她每天的生活都極其規(guī)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直就像在這個鎮(zhèn)子上住慣了的農(nóng)戶似的。只是不知為何,日子漸長,白庭飛也越來越瘦了,而且精神越來越差,與人交流的句子也越發(fā)簡短,有時甚至不說話,連貓也不擼了,只顧著沉默發(fā)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民宿前臺的妹妹都對她的作息見怪不怪了,看慣了人來人往的帥哥美女,喜新厭舊的她現(xiàn)在又癡迷上了最近正熱門的一個電視劇演員,每天雷打不動地追劇,電視劇每晚八點更新兩集,而這個時間也恰恰是白庭飛回來的時候,真可謂是雙喜臨門,喜氣洋洋了!
這一天,新更的兩集電視劇都已經(jīng)播完了,電視正放到極其虐心的橋段,女主為了救男主,出了車禍失憶了,而男主則迫于繼承家族的壓力,出國留學去了,至此,男女主之間越行越遠,預(yù)知后續(xù)如何,且看下集更精彩。
呸!破劇,爛劇,還不快給老娘更新!奶奶的,重要的劇情給我砍成這么多集,完全不夠看的,剪輯師會不會剪��!她正在一邊氣鼓鼓地跳腳,一邊抄起手機登錄了微博,正準備去電視劇超話里好好吐槽一番。
這時候,正逢上白庭飛扶著胡同的石頭墻,一步一拐地走進門來,還沒走到前臺呢,便在門口倒下了!前臺小妹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想要攙起她去院中的竹椅上休息。走近了仔細看,衣服的胳膊、肩背、褲腿都有不少劃破的痕跡,應(yīng)該是有尖銳的植物葉片或者石片劃過導致的,她身上肉眼可見的分布著不少傷口,似乎是從哪里摔下來了,而且深深淺淺,并不止一處,也似乎是層疊起來的,并不是一天所能造成的傷。她這兩天都說自己去爬山去了,莫不是去爬了后山那個野山坡去了!傳說那后山的野山坡可是戰(zhàn)爭年代堆滿了死人骨的地方,那座塔樓,最早也是軍隊建立的哨所,并不是什么值得探究的景點,反而是充滿了血腥和詛咒的地方,鎮(zhèn)上的人們很少會去那片山頭。只有一些游手好閑的青年人,才愿意時不時地爬上山去玩,不過也只都爬到半山腰,絕不會爬到頂樓去的。
她是不是聽了哪個缺心眼的忽悠,爬上那山去,冒險登頂了那塔樓邊上的懸崖峭壁和荊棘叢可不是吃素的!難怪她會傷得這么重!
眼看著躺在地上的人叫也叫不醒,她趕忙撥打了120,好在小鎮(zhèn)離市區(qū)并不算特別遠,救護車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就一路鳴笛,飛馳而來了。將昏迷中的白庭飛搬上車后,前臺小妹打了個電話呼叫還在鎮(zhèn)上搓麻將的老板回店看店,這才爬進救護車車廂,陪著白庭飛到市區(qū)醫(yī)院就診。
小妹坐在病床邊,單手撐著額頭,昏昏欲睡,忽然聽到白庭飛似乎醒了,在用干澀的嗓音催促著喊:水……水……她猛地一抬頭,醒了,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好家伙,從送進醫(yī)院經(jīng)歷了一小時的手術(shù),再到昏迷整整12個小時,她已經(jīng)在這醫(yī)院里陪白庭飛熬過了她生命中無比珍貴的不可復(fù)制的13個小時!她忍不住瞪了床上那似醒非醒的蒼白小臉一眼,哼,算了,誰叫你長得確實好看,真叫我心疼呢!
她用濕棉棒輕輕濕潤了一下白庭飛的嘴唇,白庭飛漸漸蘇醒過來,忽然朝前伸手,大喊道:不要�。∷坪踉谂ψ柚故裁�。
而后,她便徹底驚醒了過來。
沒事啦沒事啦,做了一場夢而已啦!想不到你這個文文靜靜的小女孩,居然也學我們鎮(zhèn)子上的精神小伙們,天天當背包客去那個鬼山坡上探險哦!小妹頓了頓,拿起一邊的X光片,對著日光燈,讓白庭飛看清了自己瘦了多重的傷,你的命是真大啊,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甚至還有荊棘樹枝的貫穿傷,而且你的肋骨還斷了兩根,手臂和小腿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哇塞,我說被大卡車撞飛也不過如此啦,看這片子我都感覺好痛�。�
面對她這一連串連珠炮似的語言攻擊,白庭飛卻充耳不聞,默默地拿過旁邊床頭柜上的一杯水小小地一口一口地喝著。麻藥的勁過去了,現(xiàn)在連呼吸都感到肺部抽痛,整個胸腹都用不上勁,束縛帶緊緊地裹住了肚子上的傷口與刀疤,不過仍能感受到從那些裂開或被切開的皮肉間細胞叫囂著的疼痛,被切斷的神經(jīng)互相呼應(yīng)著,哀嚎著再難重連如初的悲劇,死去的細胞組織正在緩慢地接受自己已經(jīng)不被身體需要的事實。右手和右腿也都被重重包裹著,高高吊著固定起來了,看起來著實慘烈。
你究竟是干了什么啊……唉,算了,你不想說呢,我也不勉強你。小妹頓了頓,而后打開了病房里的電視機。
切了幾個臺,正巧切到了藍山地方電視臺,電視里正播放著一條記者外采的視頻畫面,底下飄過了短訊解讀的文字,配合著記者透過話筒傳來的夾著風噪有些失真的話:藍山鎮(zhèn)小哀山塔樓正面臨拆除,這個曾經(jīng)記錄著戰(zhàn)爭年代的恥辱的標志性建筑,就要被移除了,對于歷史來說,它將作為一張圖片永存在我們民族記憶的檔案中;對于現(xiàn)代發(fā)展來說,它的拆除將更有利于當?shù)氐穆糜谓?jīng)濟發(fā)展,也更有利于開拓此地的旅游文化宣傳藍圖!視頻背景里,高高的塔樓配合著解說,應(yīng)聲落地,轟然倒塌。這個匯集著黑暗歷史和恐怖傳說的龐然大物,終于倒下了。
唉,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小妹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看到眼前的白庭飛被一則電視新聞嚇得直掉眼淚,她連忙把電視節(jié)目切掉了,換到了音樂頻道,正好播放到何璐的《讓她降落》,這下白庭飛就哭得更兇了,她哭得就好像肋骨不再痛了,好像她的肚子沒有被劃開過,好像她失去了一切的痛覺,只因為她的一顆心,她的唯一的心已經(jīng)痛得快要碎了。
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塔樓里的那個女人了,她的阿麗塔。
她永遠不會是阿米婭,可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阿米婭了。
七、在哪里見過你(完結(jié))
就這樣靜養(yǎng)了一個月,白庭飛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跟民宿老板父女道過別后,她便離開藍山鎮(zhèn),回到了繁華的星城里。
大學畢業(yè)以后,她決心要當一名咖啡師,于是苦心鉆研,自學后又在各個咖啡店里輾轉(zhuǎn)打工,不斷學習,精進自己的咖啡制作手藝。每年她還參加各地的咖啡交流會展,四處網(wǎng)羅人脈,現(xiàn)在她也是咖啡圈里的小紅人一枚啦!
這天,她照樣七點半來到古鎮(zhèn)上開店門,清洗機器,檢查豆子,灌裝豆子和飲用水,調(diào)試咖啡機設(shè)備的溫度、壓力等參數(shù),清洗咖啡杯……
當她剛剛忙完這一切準備工作,泡好了一杯當做早飯的熱美式之后,叮鈴鈴——玻璃推拉門前的銅制門鈴被撞響了,看來今天的第一個顧客來了!
您好,歡迎光臨本店,塔頂咖啡。今天您是第一位顧客,所以可以全場任意點一杯飲品,我會為您免單哦!白庭飛熟練地笑瞇瞇地朝著面前的顧客介紹道。
這個咖啡店的名字很有意思,請問它背后有什么故事嗎
這個聲音真是熟悉啊,清亮的少年音,跟當年在藍山鎮(zhèn)聽過的一模一樣。白庭飛有些錯愕地抬頭望去,眼前的是一個剪了白色短發(fā)的酷哥兒般的女人,不過因為她身材一如既往的干癟,加上如今的發(fā)型,便顯得格外帥氣了。而且她一改從前的瘦削病態(tài),如今看起來竟然面色紅潤,體態(tài)板正挺拔,細細瞧去,更是多了幾分自信的年輕態(tài)。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以前是灰蒙蒙的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清澈的海洋般的藍了。
你好!我叫林芽。我是一名天使投資人,我已經(jīng)連續(xù)關(guān)注你的賬號兩年了,感覺你的品牌設(shè)計還是很有意思的,而且吸引顧客的營銷手段也層出不窮,很能留住顧客,營造長期的消費效應(yīng)。我認為你的咖啡品牌很有發(fā)展前景,不介意的話,我想直接投資你們家500萬。我還可以助力你的品牌上市,當然后期的分紅就需要到時候再商量了。
白庭飛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在白日做夢!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好的大餡餅從天而降呢!不過她再看看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實在是難以和詐騙這個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
所以,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咖啡品牌——塔頂,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說來話長,主要是為了紀念一個朋友,她的名字叫阿麗塔。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您坐下來,咱們慢慢聊,她的故事,我恐怕花上一整天也說不完。
沒關(guān)系,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聽你說。她笑著,卻漸漸地,再也繃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我的朋友,我的白庭飛!
白庭飛聽著這爽朗的笑聲,也跟著笑逐顏開了起來:好啊,剛一進門就騙我是吧!阿麗塔,這五年,你去哪兒了
這五年啊,我花三年時間治好了眼睛,這要謝謝阿米婭的哥哥,他為我的眼睛找到了合適的捐贈者,通過眼神經(jīng)移植和角膜移植,我的眼睛目前的功能已經(jīng)基本和正常人無異啦!只是要像以前一樣繼續(xù)避免吹風、曬太陽就好啦!她掏出小挎包里的墨鏡,俏皮地輕輕晃了晃。
剩下的兩年,我跟著阿米婭的哥哥認識了好多商圈和政治界的人物,有了這些人脈,再加上金融知識的學習,我實際操盤了一年半股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了投資技巧啦。她頗為驕傲地說起這些波瀾曲折的履歷,天吶,真難想象她度過了如何充實的五年,才成為了現(xiàn)在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天使投資人。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轉(zhuǎn)念又說,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在找你。剛才說的已經(jīng)關(guān)注了你兩年是假的,我昨天才偶然刷到你的視頻,這才想著今天來探探店,沒想到真的是你�。≌媸翘て畦F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激動地說,她還是沒變,一激動起來就滔滔不絕。
謝謝你沒有忘記我。白庭飛做好了招牌上的爆款,也是她出品的第一杯原創(chuàng)咖啡——塔頂天使,輕輕將咖啡杯移向阿麗塔那一面。
阿麗塔端起來品嘗了一口,贊道:真是奇妙的滋味�。∪肟谙仁俏⑽⒌乃釢�,緊接著有強烈的回甘,余韻是悠長的熱帶水果香氣,真像一段年少時候熱烈的愛情故事��!
白庭飛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默默地攪動著熱美式,似乎在發(fā)呆。
這杯咖啡,叫什么名字阿麗塔又啜了一口,忍不住問道。
塔頂女神。白庭飛抬起頭來,臉上染上了兩團難得的羞澀的紅暈,她鼓起勇氣補充道,這道咖啡的滋味,就是我初見你時,我的心情,是酸的,是苦的,是甜的,是熱烈地,是不顧一切的,是絕望的。
她說著說著,淚水便不爭氣地滾落下來,她明明不想哭的,可是阿麗塔又用她那女神般寬宥的憐憫的眼神深情地看著她,就好像一個無比包容她的母親一樣,讓她忍不住想要討要更多的理解和安慰。
我不會再離開了,白庭飛。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繞過桌子,用她那瘦弱的臂膀環(huán)抱住了哭泣的白庭飛,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媽媽哄她睡覺那樣。
她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她們已經(jīng)浪費太多太多的時間,余下的五年,十年,十五年……無數(shù)個日出到日落,她們都會一直一起走下去的,永遠。